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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新锦屏农场一建立,军分区便把修建农场公路作为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布置下来了。农场运输队遭到土匪的袭击,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尽早修建公路是迫在眉睫的任务。刘前进提出要先抽调一批有这方面专业知识的人员来研究、制定筑路方案,而犯人中就有几个人过去在国民党工兵团里做过公路设计、勘察方面的工作。“那就用其所长,不能让他们光在监狱里吃闲饭。”刘前进从各监区报上的名单里挑选了七八个人,亲自带着他们进山。

  上山的头一天晚上,彭浩在刘前进屋里坐了半宿。

  刘前进说:“这回上山还有个好处我没说。”

  “什么好处?”彭浩觉得奇怪。

  “从江滨出发到新锦屏,我这脑袋里的弦一天到晚绷着,现在是越绷越紧,绷得我脑瓜子痛。上山以后家里的事我可不管了,得好好放松放松。”

  “行啊,你就放松吧。真有什么情况,你在山里也是鞭长莫及。”

  “说是这么说。可隐患不除,我躲到哪里也别想安生啊……”

  “一直想跟你说-”彭浩从兜里掏出老班长的记录本翻到其中一页,“这里边记的一些东西……你看这个,老班长说在锦屏镇大车店里遇到个人,后面就没有了,这里面肯定是有文章。”

  刘前进接过小本看了会,抬头看着彭浩:“这要是一般人,老班长不应该往这上面记。”

  彭浩把小本翻到前一页:“你再看看这个,这是老班长去锦屏镇头天晚上记的。”

  刘前进轻声念道:“今晚小周姑娘来了,她心事挺重,我问她怎么了,她吞吞吐吐。本来快言快语的一个人,今天这是怎么了?有工夫我得好好跟她唠唠……”刘前进抬头看着彭浩,疑惑地问:“这个……这个没有什么吧?”

  “这上面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用你的话,不对,是用周圆的话说……凭直觉,对这个周圆,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呐。”

  “这个……”刘前进看看手里的小本,揣进口袋里,“我再好好看看吧。”

  “这些日子杂事、烦事太多,我都忘了和你说了,周圆还跟我提过,说她喜欢你。”

  “她跟你也说了?”刘前进瞪大眼睛。

  “对呀,怎么了?她还跟谁说过?”

  “还跟老班长说过,这个周圆……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是你和老侯上鸡冠岭那天晚上。”

  刘前进挠着后脑勺:“这事……你看……我该怎么办?老彭,你给我拿个主意。”

  “我刚才说过了,现在,对这个周圆,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叫你这么说,问题还挺严重。不过,这小姑娘我还真是挺喜欢……”刘前进干笑了两声。

  关晓渝来找侯仲文,说是问问他们第十六监区有几个人抽调到筑路工程队上去了。本来这个事打个电话就问清楚了,关晓渝专门跑来就显得太刻意了。侯仲文并不把这个话挑明,不但告诉了人数,还把具体的人员名单也写给关晓渝,正式得都有点假了。办完“正事”,两人才都觉得有点不自然。侯仲文倒了杯水,放到关晓渝面前,自己拿起香烟,刚拿了支放到嘴上,关晓渝就问:“你怎么又抽起烟了?”

  “我……偶尔抽抽。”

  “抽烟有什么好处?还是别抽了。”

  “听你的,不抽了。”侯仲文笑笑,把烟放回去。

  两个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侯仲文指了一下刚才写下的名单没话找话:“这些人,都是自己说过去干过这个那个的,你回去最好再查查他们的档案。”

  关晓渝说:“他们自己说的,应该不会有问题,要不,很快就能露馅了。”

  “那还是应该先查一查,省得将来找麻烦。更主要的,别让他们搞个什么破坏可就损失大了。”

  “可有些人的档案都烧了,根本查不到。”

  “是啊,这个小江,做梦也想不到他能是特务……”

  “很多同志的档案没了,这对下一步工作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有些人的历史不清,关系到方方面面的事都难以处理。”

  “有句话,我可能不应该问……”

  “什么话?”

  “…我的档案你也看过了?”

  “对呀,怎么了?”

  侯仲文笑了下,“怎么样?我的历史清白,革命彻底吧?”

  关晓渝点点头:“…在江滨市的时候,我简单看了看,不过,你的档案也被烧掉了。”

  “啊?那……那怎么办呢?”

  “下一步再慢慢整理吧。不过,你档案的大致情况我知道一些。你有个……弟弟吧?”

  侯仲文叹了口气:“他虽然是我弟弟,不过,我跟他的信仰不同,也就成了两个阶级的对立。晓渝,你放心,我-”

  “别说了,我相信你!”

  “晓渝,谢谢你能相信我!”侯仲文感激地拉起关晓渝的手,关晓渝倒在了他的怀里。

  恋爱中的人叫人妒忌。现在周圆就尝到了这种妒忌的滋味。眼睁睁看着关晓渝最近整天笑容满面,周圆就猜出关晓渝和侯仲文的关系有了飞速发展,可她当面揭穿两人的事情时,关晓渝却矢口否认:“现在农场的工作这么忙,哪有工夫想个人的事情。”

  “口是心非!我都看出来了……你对侯监区长早就有那个意思了。”

  “和你说多少遍了,我们那是工作关系,你不要瞎说。”

  “你们都是领导,工作接触是多。可是你对他生活的照顾可不少啊!那次侯监区长病了,看把你急得,送药,送面条,回到宿舍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害得我也跟着你失眠。”

  “你失什么眠?”

  “你老是在床上烙饼,我能睡得着啊?”

  “同志病了,照顾照顾,那不是应该的吗?”

  “侯监区长没病的时候,你还跑去给他拆洗被褥、洗衣服呢!”

  “你不也给刘场长拆洗过被褥、洗过衣服吗?”

  “我跟刘场长是上下级关系,工作上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可我就是愿意多接触他,我也不怕别人说什么。不过,我对刘场长好,他对我可是一点儿也不好。他跟我说话,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睛,再不就是下命令。前两天我跟他说,摄影工作需要一间暗室,让他给我分配一间房子。你猜他咋说?他说,好房子没有,破仓库倒有一个。”

  “用破仓库改个暗室,也行啊。”

  “可是他又说,批给侯监区长了。侯监区长老早跟他要的。”

  “那你就跟侯监区长说说呗,我看他要那间破仓库也没什么用处。”

  “那你给我说说吧。”

  “你说吧,没事。”

  “我……我还是有点打憷跟侯监区长说话。”

  “打什么憷呀?他那人……挺好说话的。”

  “得了吧,那是你觉得。要不,你就给我说说!”

  “你呀-就跟刘场长能说会道的。”

  周圆打了关晓渝一拳。

  吃完午饭,一天的学习时间到了。女犯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念报纸。柳春燕念得结结巴巴:“经过几年经济恢复,人民政权得到了巩固,国家经济情况有了根本好转。这样,社会主义建设的任务就迫切地什么到了党和国家的面前了……”

  严爱华过来看了一眼:“摆,摆到党和国家的面前了。”

  柳春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这是个‘摆’字啊!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坐在门口的大菊说:“要是凌若冰在这儿就好了,她没有不认识的字,念报纸像唱歌似的,又顺溜,又好听。”

  柳春燕说:“你别想她了,人家现在是农场的人了,跟文政委一桌吃饭了。”

  严爱华正色道:“凌若冰是被别人诬陷进监狱的,她跟你们不一样!”

  侯仲文进来:“念报纸呢?”

  众人起立。

  侯仲文示意大家坐下:“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学习,加强自己世界观、人生观的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去为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贡献一份力量。”

  大菊出神地看着侯仲文。

  侯仲文看了眼大菊,笑笑,对严爱华说:“继续念吧。”

  侯仲文往外走,大菊还在看着侯仲文。

  严爱华跟着侯仲文出去,回头对柳春燕说:“你接着念。”

  严爱华在女监走廊尽头追上侯仲文:“监区长!”

  侯仲文站下:“有事啊?”

  严爱华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我想向你反映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

  “什么事啊?你说?”

  严爱华四下看了看:“这件事……”

  “哎呀,你说嘛,怎么还遮遮掩掩起来了!”

  “大菊-大菊说,她认识你。”

  侯仲文笑了下:“这-这大队里谁不认识我啊?这怎么了?”

  “你没听明白,她说她好早以前就见过你。”

  侯仲文怔了怔:“这个大菊,我看她是有问题。你叫她来提审室,我跟她说说。”

  大菊真见到侯仲文,反而一直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了。侯仲文让严爱华在门口等着,问了半天,才从大菊嘴里知道,原来大菊曾经嫁到他们村里,从他母亲那儿见到过侯仲文的照片。

  “你怎么会嫁到侯家坝子的?那是哪一年?”侯仲文问。

  “家里穷,还不上地主要的债,就把我卖到窑子里了,老鸨子看我整天要死要活的,又把我卖给人贩子,人贩子又把我卖给侯家坝子一个老光棍了,那是四八年开春。那个老光棍对我不错,我想这辈子就这么对付着过吧。可没想到,过了不到三个月,那个短命鬼就得痨病走了……”大菊哭起来。

  “我的照片你怎么见到的?”

  “我婆婆和你娘处得挺好,有一回婶子病了,烧得烫人,我婆婆领着我去给她刮痧,从抽屉里拿刮子时见到的。”

  侯仲文点头:“这个……这个也说明咱们还挺有缘分,越是这样,咱越是要进步,干好工作。你在这里,更得严格要求自己……”

  “监区长,我不太明白的是,你那张相片……”

  侯仲文笑笑:“这个很简单,组织上原来安排我在敌占区工作过,为了工作方便嘛。见过一张照片,你就跟别人说你我如何如何,这影响多不好!”

  大菊欲说什么。侯仲文示意大菊听自己讲,他接着说下去:“大菊,你现在,第一要紧的还是要好好改造。我听严队长说,你这一阵子的表现不错,很有减刑的条件,要继续努力。记住,只要认真改造,好好劳动,你很快会出去的。”

  大菊点头,侯仲文把她送出来。

  严爱华一直等在门口:“监区长,还有事吗?”

  “没有没有,这个大菊也是苦出身,可怜哪。”侯仲文摇摇头。

  “老侯!”监区门口,彭浩朝这边喊。

  侯仲文跑过去:“彭书记,过来了。”

  “我到各监区走走,了解一下抽调到筑路工程队人员的表现。前进一再叮嘱,既要发挥这些人的劳动积极性,也要防止他们借着这个机会跑了。要是跑了,那咱们的工作可就被动了。”

  “应该应该。”侯仲文点着头,两人一块朝监区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王友明正伏在桌前整理材料。桌子上摆了一堆在押服刑人员的资料。

  彭浩和侯仲文进来。

  “哟,彭书记来了。快坐,我去打点水。”王友明拎着水壶出去。

  彭浩坐下,翻看着桌上的犯人材料,材料下面有什么东西硌着,彭浩拿起材料,露出的是五六个空弹壳。

  彭浩心里慌乱起来……

  王友明打水回来,给彭浩冲了一大缸热气腾腾的茶水:“来,彭书记,这是今年的新茶,快尝尝。”

  彭浩有意将弹壳放在材料上,王友明讪讪地想要拿开,被彭浩按住手:“友明?你平时还收集这个?”

  “偶尔玩玩,怎么,彭书记也喜欢玩这个?”

  “这东西……好玩吗?”彭浩盯着王友明。

  “我……随便说说……”王友明躲闪着彭浩的目光。

  侯仲文拍了拍王友明的肩头:“你呀,跟彭书记还藏着掖着。刚才你是不是又摆弄这个东西了?”

  王友明不好意思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弹壳组装了一半的微型坦克。

  “他没事就爱捣鼓这东西。”侯仲文从王友明手里抢过弹壳坦克,递给彭浩。

  彭浩接过,把玩着。

  “建设新中国,建设新锦屏!”“双手创造新生活!”“修路光荣”的大标语把建设工地装扮得一片生机,筑路指战员们挥汗如雨,干劲十足。公路建设指挥部里,一张《公路施工进度图》挂在墙上,在标明公路走向的红线上,已经插上许多通达地的小红旗。为了加快工程进度,农场里身体条件允许的犯人几乎全部加入到劳动大军中。

  石头山已经被削去大半,炸下的大块石料垒在一旁,小块石料堆积如山。山坡上,男犯们在挥锤打钎钻炮眼,准备装药炸石。

  裘双喜和苟敬堂一组,裘双喜把着钢钎,苟敬堂一下一下慢腾腾挥着铁锤。

  鲁震山和小痦子一组,鲁震山砸得钢钎火星四迸。

  不远处,侯仲文在监工。

  “吃不饱还得抡大锤,共产党不是改造咱们,这是想累死咱们呀!”裘双喜嘴里骂骂咧咧。

  小痦子说:“累死倒好了,省得遭罪。”

  苟敬堂问裘双喜:“我想歇歇,你有什么招儿?”

  “招儿是有,就是损了点儿……”

  “什么招儿?”

  裘双喜起身,从苟敬堂手里拿过铁锤,苟敬堂拿起钢钎:“快说啊,什么招儿!”

  裘双喜也不说话,高高举起大锤,一锤砸到苟敬堂紧握钎子的右手上。

  苟敬堂惨叫一声……

  侯仲文让裘双喜和鲁震山把苟敬堂送到了筑路工地临时卫生站。苟敬堂举着伤手哭爹喊娘地号叫着,裘双喜骂他:“行了,你他娘的还号起来没完了!”

  “锤子没砸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痛了。”苟敬堂大呼小叫。

  给凌若冰当帮手的柳春燕进来,悄悄将一个苹果塞进鲁震山手里。裘双喜看见:“哟,震山兄弟行啊,在这种地方还有人疼。”

  “闭上你的臭嘴!”鲁震山没好气地骂了句。

  凌若冰拿过纱布和绷带。

  “凌大夫,我来吧。”柳春燕给苟敬堂包扎受伤的手。

  苟敬堂两眼盯视着凌若冰。凌若冰躲避苟敬堂的目光,走到一边,端起茶缸喝水。柳春燕瞪了苟敬堂一眼,使劲勒了一下绷带。

  “哎哟-”苟敬堂叫着,“你轻点儿啊姑奶奶!”

  “我这手比大锤轻多了。处置完了,走吧。”柳春燕把苟敬堂的手一推。

  鲁震山拉起苟敬堂,苟敬堂不走:“我是工伤,得休息几天。”

  鲁震山指着苟敬堂:“你再不走别说我不客气!”

  “我说台儿庄,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裘双喜拉过苟敬堂,“老苟休息关你什么事,共产党还讲究人道主义哪!”

  鲁震山说:“侯监区长说了,包扎好就带他回去干活儿!”

  裘双喜摆摆手:“得了吧,你这就是假传圣旨,跑这儿来会情人。”

  鲁震山一把将裘双喜推了个趔趄:“再放狗屁,我捏死你!”骂完,拉起苟敬堂出去。

  “你……你等着!”裘双喜跟在后面出去。

  凌若冰和柳春燕笑起来。

  侯仲文没答应苟敬堂休息,是因为最近靠这种办法想混病不上工地的犯人越来越多,他在向刘前进汇报时说:“这些人就是千方百计想逃避劳动改造,对他们就得重点监督。”

  刘前进点点头:“鲁震山揪回苟敬堂,这个做法对我很有启发。我们可以用改造好的犯人来监督抗拒改造的犯人,这样能事半功倍,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把你这个做法推广一下,各个工区都选出监督员,对那些抗拒改造的犯人进行重点帮教。”

  “我看这监督员不用选,由咱们指派那些改造好的人担任就行了。”

  “由咱们指派,犯人容易产生抵触情绪,不利改造。由他们自己选,对他们也是一种自我教育,效果会更好的。”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刘前进打量着侯仲文,让侯仲文有点发毛:“刘场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不认识了?”

  “你比以前黑多了。”

  “老是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能不黑吗?”

  “皮肤黑点儿不怕……”

  “就怕心黑?”侯仲文听出刘前进的话里有话,“你放心吧支队长,我的心永远是红的。”

  刘前进笑了下:“皮肤晒黑不怕,回到办公室就会变白了。人心隔肚皮,难猜呀。”

  侯仲文提出在犯人中选监督员的办法,刘前进很快推广了起来,犯人们反响强烈的程度超过了预想。当王友明给鲁震山戴上工区监督员的红袖标时,鲁震山还有点激动,向给自己投票的犯人们抱拳致谢。

  与鲁震山的激动不同,大菊虽然也戴上了一个红袖标,可她整天里还是闷闷不乐。女犯们聚在一起给男犯们洗衣服,只有她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柳春燕凑过来坐到石头上,用胳膊肘碰了下大菊:“想什么呢?我听说减刑的名单快下来了,可能真有我哪。”

  大菊抬眼看着柳春燕,笑了笑:“恭喜你。”

  “你不用着急。我看侯监区长对你挺好的,哎,他不找你谈话了吗?没跟你说这件事啊?”

  大菊摇摇头。

  “你个死样,跟我还保密!哎,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净瞎说。”

  “怎么是瞎说?差官爱女犯儿,这戏里又不是没唱过。”

  “行了,快别瞎说八道了。”大菊看看四下,生怕叫谁听到。

  柳春燕悄声问:“那次你说你原来就见过侯监区长,什么时候见过啊?你们是老相识了,这不更好办事吗?”

  大菊起身:“哎呀,你别问了。烦死了!”

  减刑的女犯中,还真有柳春燕。这天早上,身穿新衣的柳春燕拎着一个布包走出监区大门,就见身穿列宁装的凌若冰笑吟吟地等在门口。

  柳春燕快走两步上前:“凌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呀。燕子,你出狱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想留下来等震山大哥,等他出狱了,我们就在农场安个家。”

  凌若冰脸上闪过一丝喜悦:“农场医院正缺护士,我跟文捷副场长说好了,你要是愿意,她希望你留下来。”

  柳春燕愣了下,一把抱住凌若冰,兴奋地大叫:“太好了!”

  当上监督员的鲁震山真的跟过去大不一样了。在他的带领下,第十六监区的工程进度快了很多。

  采石场上,开山炸石的炮声接二连三地响着,石头山上烟柱冲天,碎石块像雨点似的飘落下来。大石块顺着山坡滚落,腾起一串串烟雾。石头垛后面,男犯们头戴安全帽,挤坐在一起,数着炮声。戴着安全帽的侯仲文、王友明、马大虎也蹲在一旁。

  炮声停止了。侯仲文站起来,看着山上:“鲁震山,装了多少炮?”

  “装了14炮,响了13炮,还有一炮没响。”

  侯仲文又蹲下:“再等十分钟,哑炮再不响,就得进现场排除了。”

  这十分钟过得很是漫长。侯仲文看了看手表:“看来,这个哑炮不能响了,得先把它排除了,清除隐患再干活。”

  男犯们或蹲或坐在地上不动。

  侯仲文起身:“不用害怕,我在前头,大家跟在我身后。”说完,带头向山上走去。王友明、马大虎跟上,鲁震山拉了把小痦子,也朝山上走去。

  裘双喜、傅明德、苟敬堂等人无奈地跟在最后。众人到了半山腰,突然,“轰”的一声,哑炮响了,碎石和尘土冲上了天空。

  侯仲文大喊一声:“快趴下!”

  男犯立即趴下,手捂着安全帽。碎石、尘土洒落下来,落到众男犯的身上。

  侯仲文抬头看着。一块大石头顺着山坡滚了下来,向鲁震山和小痦子趴着的地方冲去。“鲁震山,快躲开!”侯仲文大声喊着跑过去,一把将鲁震山扯过来。大石头从鲁震山和小痦子的中间滚了过去。

  侯仲文的左脚被大石头碾了一下,他发出一声惨叫。

  农场医院里,凌若冰给侯仲文的左脚打上了石膏。刘前进和彭浩一直在旁边焦急地看着。

  文捷说:“趾骨骨折了,没有大事,养几天就好了,也不会落下什么残疾。”

  “你们看,我说没事吧。倒是你们哗啦啦一来,我还怪紧张的。”侯仲文躺在床上,显得毫不在意。

  彭浩说:“老侯,你身先士卒,舍己救人!给我们树了个榜样啊!”

  侯仲文摆摆手:“应该的!哪个管教碰上当时的情况,都会那么做。”

  “行吧老侯,你就好好养伤。还有什么事没有?”刘前进问。

  侯仲文想了想,“还真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们说……”他看了看身旁的凌若冰,欲言又止。

  文捷看出来,拉了下凌若冰,两个人出去,文捷关上房门。

  自从到了新锦屏农场之后,三个人还是头一次坐在一起这么无所顾忌地谈话。

  侯仲文说:“我们不是遭到土匪袭扰,就是犯人逃跑。我认为,我们内部的问题越来越严重。”

  刘前进说:“从特务小江死了以后,情况就好了嘛。”

  侯仲文摇摇头:“暗藏的敌人难道真没有了吗?我不这么乐观,我相信你们也未必会这么乐观。”

  刘前进说:“这话不能乱说,一定要有证据啊老侯。”

  “证据我没有,可我有强烈的感觉。我的感觉不会骗我。”

  刘前进一笑:“也是直觉了……这东西……”

  彭浩说:“老侯,那你就说说你的感觉吧。”

  侯仲文说:“西行一路走来,土匪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使我们步步艰难、处处被动。卧云寺险些让宁嘉禾逃跑,明显是我们内部有人与寺里的特务里应外合。土匪在老龙口声东击西,粮食被焚,老彭受伤,宁嘉禾逃跑。这一切,没有内鬼提供准确的情报,土匪怎么能顺利得手呢?光是小江吗?一个小特务有这么大的能耐?”

  刘前进低着头。

  彭浩说:“仲文同志不愧是老革命,问题提得很尖锐,分析得也很深刻。”

  门被推开,关晓渝和周圆急匆匆跑进来,关晓渝急切地问:“监区长,伤得怎样?”

  “已经没事了。”侯仲文拍拍腿。

  关晓渝舒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

  周圆拉了拉关晓渝。关晓渝不好意思地说:“彭书记,刘场长,你们也在这儿啊?”

  刘前进起身:“行了,我们该走了。晓渝,你替我们照顾照顾他吧。”

  侯仲文倚在病床的被垛上看文件,一条腿被吊起来。

  关晓渝拿着打来的饭菜进来:“别看了,吃饭吧。”

  侯仲文放下文件:“一直在床上不动弹,哪还用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你这个老革命一顿不吃,也照样饿得慌。”

  侯仲文接过饭菜:“晓渝,有事你就忙你的去,别老在这儿陪我。”

  “我在这儿陪你也是工作,这可是支队长交代过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不想让我陪你!”

  “…那怎么会呢……”

  关晓渝看着侯仲文吃饭,一颗饭粒粘在他下巴上,关晓渝伸手想去拿下,侯仲文有些不自然,自己在嘴巴上抹了一把。

  关晓渝笑起来:“我来吧,都抹到你那革命的弯月亮里去了。”

  侯仲文一时没反应过来,关晓渝说:“我说都抹到你下巴的疤上了……”

  侯仲文尴尬地笑笑,关晓渝掏出手绢,给他擦干净。

  谁都没有想到,鲁震山立了一个大功。

  程部长不仅带着高参谋来到了农场,随行的还有北京公安局的两个处长,一个姓张,一个姓王。

  程部长说:“前进、彭浩,你俩一手抓建场,一手抓深挖,不声不响就抓住了一条大鱼!我得表扬你们啊!”

  刘前进说:“其实,这条大鱼也不是我们发现的,是犯人鲁震山在党的政策感召下,主动举报的。是吧,老彭。”

  彭浩点点头:“是这样。”

  程部长一笑:“鲁震山是被你们改造好的典型嘛,你俩还瞎谦虚什么!”

  众人都笑了。

  程部长说:“让张处长、王处长给你们说说核查傅明德的一些情况吧。”

  张处长说:“接到你们的报告以后,部里非常重视,立即成立了专案组,与有关部门协调,积极开展核查工作,现在,终于找到了知情人迟成风同志。”

  王处长插话:“迟成风同志参加了北平和平解放,检举了保密局北平站的潜伏特务,他是一位抗日英雄,也是一位爱国功臣。”

  张处长接着说:“迟成风同志看到你们提供的傅明德照片,立即认出,他就是台儿庄会战的督战官,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军事统计局上校督战官郑运斤。”

  彭浩说:“这个军统特务化名傅明德,伪装成一贯道的坛主,显然是避重就轻,逃避镇压。他能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王处长说:“迟成风同志不但写了证实材料,还提供了一张他俩当年在台儿庄的合影照片。铁证如山,他是否认不了的。”说着,王处长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程部长。

  程部长看了一眼,交给刘前进。

  照片上,是一个光头的军人和戴着军帽的傅明德,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当年的傅明德还很年轻。

  刘前进指了下照片:“这是傅明德嘛,那会儿是年轻。”

  张处长说:“当时他31岁。”

  刘前进把照片递给了彭浩。彭浩看了看照片:“是他!”

  程部长说:“二位处长要提审郑运斤,你们俩要积极配合。”

  刘前进从彭浩手上又拿回照片,仔细看着。

  程部长敲了敲桌子:“听见我的话没有啊刘前进?出什么神哪你?”

  刘前进指指照片,看着程部长:“那时候他是个上校督战官,那现在……他会不会是那个参谋次长?”

  “我就知道你会想到这一层。对郑运斤的进一步调查,部里会做。当然了,你们这边也要再下下工夫。”

  傅明德并不好对付,他举着那张照片看了半天,一脸茫然地摇摇头:“这两个人……我不认识。”

  刘前进和张处长交换了一下眼神。张处长说:“你再仔细看看。”

  傅明德把照片还给身旁的战士:“不用再看,我真的不认识。”

  战士把照片放在彭浩面前。彭浩拿起照片看着。

  王处长语气平和地说:“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历史问题,让你主动交代,就是想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不要执迷不悟啊。”

  傅明德不做声。

  张处长说:“你要不珍惜这个机会,我们可要揭发了,那你就是有意抗拒,要从严惩处!”

  傅明德慢慢抬起头:“我再看看……”

  彭浩将照片递给战士,战士又递给傅明德。

  傅明德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左边光头这个人,是国民党第二集团军第31师师长迟成风中将。”

  刘前进和彭浩相互看一眼,彭浩问:“右边的人呢?”

  傅明德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刘前进冷笑了一下:“你记性不好忘性挺大,把自己年轻时候的长相模样都忘了!”

  傅明德额头上沁出冷汗:“这个人,真不是我……”

  “你说得对!”刘前进懒洋洋地说,“他确实也不是一贯道坛主傅明德,是军统特务,上校督战官郑运斤!”后面的话,刘前进说得越来越快,掷地有声。

  傅明德还在抵赖:“你的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傅明德……不对,该叫你郑运斤。我们不认识你,别人对你可有深刻的印象呀!”张处长从档案袋里拿出两份材料,“这一份是原31师敢死队员的检举材料,说你亲自给他们发过大洋。这一份是迟成风的证实材料,他证实发大洋的人是军统局少校督战官郑运斤,他和郑运斤还在台儿庄留下这张合影。历史不容篡改,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吗?”

  傅明德低下头,喃喃地说:“我,我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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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