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4章

  该说说卧云寺了。

  在唐静茵“救出宁总指挥”从而在这支押解队伍中进一步捞出那个参谋次长的计划中,卧云寺是她下的第一个大赌注。她在分析了先遣队的行进路线之后,认定这里应该是押解队伍宿营的必住之地。在同新中国的军事武装和公安部队游击周旋的年月里,她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找到卧云寺这个“点”,对她来说不是难事。难的是要把先遣队引进来。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她必须搭上内线、双方联手才行。唐静茵胆大心细,在救出宁嘉禾这件事上,她其实一直志在必得,只是后来冒出来的参谋次长,让她大伤脑筋。没办法,为了找到这位重要人物,只能让自己的丈夫再多受些牢狱之苦了。

  清冷的月光映照着卧云寺门上的匾额。

  两匹高头大马驰来,唐静茵和阿慧翻身下马,两人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走向寺门。

  大殿里,青灯闪闪,香烟袅袅。一个老和尚坐在灯前翻看一本经书,闪烁不定的长明灯在他头上反射出诡异的光来。

  唐静茵跨进大殿,一声不响地望着老和尚。大殿边上,阿慧提枪警戒。

  老和尚听到什么动静,一回头见是唐静茵,立即起身:“唐司令!”

  唐静茵环顾大殿:“蛮不错嘛,钱站长,这么快就进入新角色了!只是……这大殿里外的血腥味儿还是太重,污秽了佛家的圣地可不好,再多烧几炷香吧。”

  “唐司令说得对,我让他们再熏熏。里面请,里面请。花子一直在方丈室等着呢。”

  唐静茵看看钱站长手上的经书:“想不到,钱站长还蛮用功啊。”

  钱站长笑笑:“临时抱佛脚。”

  钱站长叫钱守柱,他是当天下午带着人来到卧云寺的。对寺里的老住持和几个不听话的和尚,钱守柱毫不犹豫地下了黑手。之后,自己便穿上了住持的袈裟。

  唐静茵抽着烟:“钱站长,能不能蒙住刘前进,救出总指挥他们,我这宝可是押在你身上了。”

  “司令放心,在下定当竭力救出总指挥。”

  “我担心,你这个假和尚,怕逃不过刘前进的法眼哪。”

  “司令这话可是有误了,”钱守柱拍拍他的秃头,“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和尚。蒋总统离开大陆前,我就隐身在峨眉深山削发出家了,我是完成了具足戒的,您看-”钱守柱指了指头顶上,受戒时被香火留下的点点灼痕清晰可见。

  唐静茵点头:“好啊,办完这件事,以后你就在这卧云寺里栖身吧。”

  “我也正有此意。现在要找个安全的栖身之地,不容易啊……”

  两个人说着,进了方丈室。

  花子已经等得睡着了。听见门响,他惊愣着站起来:“唐司令……”忙将从大祠堂门前台阶取回的情报递上去。

  唐静茵展开纸条,阿慧也凑上前,上面稚拙工整的字迹,显出书写人的刻意遮掩:“共党可能已觉察我潜伏其内,凡事须多加斟酌!‘鹤顶红’。”

  阿慧吃惊地说:“这么说,我们营救参谋次长的计划共军可能也知道了?”

  唐静茵思忖着点了点头,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纸条打着卷,渐成灰烬。“问题应该出在通信联络上。立即电告台湾,更换频率、改变呼号!”

  “是!”阿慧和花子走出去。

  钱守柱凑上前:“唐司令,共军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打算,您看下一步……”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是,你的人认得总指挥吗?”

  “司令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唐静茵琢磨着,盯着钱守柱:“你也是国防部二厅的人,干了那么些年,认不认得台湾那边国防部的什么长官?”

  “唐司令说笑了,我这个犄角旮旯里的小站长,能认识国防部的什么长官吗?”

  “国防部的什么长官”也让刘前进寝食难安。本来已经躺下了,可在临时搭成的木板床上翻了半天烙饼,他还是起来点上油灯,又看起了囚犯卷宗。旁边的花名册上,一些人的名字已经被划掉了。

  彭浩进屋,看了看桌上的卷宗,脱下外衣:“怎么又看上了,你不是说早点睡吗?”

  “我倒是想睡。”

  “有点眉目没有?”

  刘前进抬起头:“这27个人里,有18个可以排除在外了。那位参谋次长,应该就在这剩下的9个人之中了。”

  彭浩拿起花名册看着,没划掉的还有宁嘉禾、裘双喜、傅明德、鲁震山等九个人。

  彭浩指着花名册:“这里面还有一个人也可以划掉,宁嘉禾。”

  “他不能划。第一,现在绝对排除这位总指挥的大特务身份还为时尚早;第二,更重要的是这‘第二’,这个宁嘉禾如果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那他肯定也要玩命地打探那位参谋次长的下落,应该说,他比我们更惦记那份特务名单。”

  “那我们就给他来一个‘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刘前进拿笔在宁嘉禾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让这位总指挥也替我们干点活!”

  “有道理。这个宁嘉禾诡计多端,从北校场他放弃逃狱的做法来看,他留下来是有预谋的。”

  刘前进点头:“在北校场没来得及提审他,抽空我一定得会会!”

  “我回头提醒一下大家,对这九个人得多注意一点,都提高点警惕。”

  “别!这件事……还是先不要讲吧。”

  彭浩打了个哈欠:“听你的,先不讲。快睡吧,明天还起大早赶路呢。”

  刘前进把枪放在枕头底下,和衣躺下。

  彭浩刚要吹灯,看到刘前进突然从枕头下掏枪对准门口。彭浩吓了一跳,往门口一看,并没有情况。再回过头来,见刘前进把枪在手指上一转已经重新塞入枕头下了。

  “干什么呀你?一惊一乍的。”彭浩的话音未落,刘前进又迅速拔枪对准窗户瞄准,然后再将枪在手指一转,又利落地放回枕头底下。

  “你呀,真落下病了。抓内鬼你以为是打仗啊,挥枪往前冲就行?”

  “我是个粗人,不会别的,就会打仗!”

  “粗个屁!你这是怕内鬼来偷袭我们,警惕性高!外粗内细!难怪程部长喜欢你!论动枪打仗,这辈子我也赶不上你了!”

  “你给我磕个头,我现在就教你玩这手枪!”

  彭浩并不服输:“程部长说,打仗你是天才,我不跟你较劲。你给我磕两个头,我都不教你当政委!”

  “狗屁政委!不学拉倒!我睡了!”刘前进说着,又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枪,子弹上膛,“哎,你的枪不上膛啊?小心内鬼偷袭,子弹打到你卵子上别找我哭!”

  彭浩吹灭了油灯:“有你这个战斗英雄当保镖,我根本不用拿枪!”

  “美得你腚眼朝天!”

  两人和衣躺下,都闭上眼,刘前进很快打起了呼噜。

  彭浩翻身要睡,刘前进又突然说话了:“三国里的张飞睡觉不闭眼。有一次,人家派人去暗杀他,听他打着呼噜,以为张飞睡着了,就摸进了他的帐篷,刚要下手,突然发现他睁着大眼,吓跑了!”

  “你也想睁眼睡?我给你找根棍支上吧!”

  “老彭,你说,我要是那个内鬼,你怎么办?”

  “不睡觉胡想什么……哎,前进,那你说,我要是那内鬼,你怎么办?”

  “我扒了你的皮。”

  “我抽了你的筋!”

  “我把你卵子揪下来……”刘前进的声音飘飘忽忽。

  彭浩苦笑了一下:“瞧你那狠呆呆的动静,好像我真是内鬼似的。”

  夜很静,刘前进的呼噜声已经起来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队伍已经行进到山路上了。

  宁嘉禾放慢了脚步,打量着周围。

  裘双喜低声问:“总指挥,共军这么急三火四地赶路,咱们是不是应该有点对策?”

  “你有什么对策?”

  “我没想好。不过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顺顺当当了。”

  “是这个道理。晚到新锦屏一天,咱们逃走的机会就多一次!”

  苟敬堂凑上前:“二位,我们到底什么时候逃啊?就这么一路跟共党走下去?”

  宁嘉禾看一眼苟敬堂,大步走去。

  裘双喜没好声气地说:“腿长在自己身上,有能耐,你现在就跑!”

  裘双喜紧走几步,去赶宁嘉禾。苟敬堂叹了口气,跟上。

  小痦子凑到鲁震山身旁:“鲁大哥不愧是行伍之人,走起路来一阵风啊。”

  鲁震山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走去。

  小痦子又转向傅明德,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傅坛主,我看总指挥对你不错,你们原来认识吧?”

  “总指挥与人为善,对你也不错嘛。”

  “那是那是,”小痦子赶紧点头附和,“一看总指挥就不是一般的人。”

  “你也不是一般人哪。”傅明德看了一眼小痦子,“我看过你腋下的痣,很惊诧……你是一位异人。”

  小痦子忙说:“我不是彝人,我是汉人。”

  傅明德摇摇头:“痣在腋下,深藏不露,你有韬光养晦之略;痣大如豆,红而发亮,你有逢凶化吉之运。”

  从昨天晚上开始,宁嘉禾便格外留意起鲁震山、傅明德、小痦子这三个人。见小痦子和傅明德在低语什么,宁嘉禾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裘双喜。裘双喜会意,朝两人身后挤去。

  傅明德的话让小痦子很兴奋:“照你这说法,我可以不蹲大狱了?”

  “有贵人相助,自然可解牢狱之灾。以后,会有人照顾你的。”

  “傅坛主,谁照顾我啊,咱爷们儿有缘分,你告诉我啊!”

  “昔日笼中鸟,今朝同笼囚。”

  “这什么意思啊,都关进笼子里了,谁还救谁啊?”小痦子着急地说,“你说明白点好不好。”

  “关在笼子里就是缘啊,这还不明白!”身后传来裘双喜讥讽的话。

  “你少说几句,留着力气赶路吧。”傅明德看了一眼小痦子,走开。

  小痦子要赶傅明德,被裘双喜拉住胳膊:“傅大坛主跟你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就是……闲聊天。”

  “你敢糊弄老子!”裘双喜眼露凶光。

  鲁震山听见身后的动静,站住。

  苟敬堂去拉鲁震山:“监狱长在照顾小兄弟,你少管闲事。”

  鲁震山甩开苟敬堂,等裘双喜和小痦子走到跟前,问:“小痦子,怎么了?”

  小痦子胆怯地看了一眼裘双喜,对鲁震山说:“没事儿。监狱长……逗我玩呢……”

  鲁震山转过头,盯视着裘双喜。

  裘双喜迎着鲁震山的目光:“台儿庄,你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鲁震山这辈子最愿干的事就是打抱不平!”

  宁嘉禾过来:“好了好了,都是患难弟兄,不要伤了和气。”

  一个男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躺倒在地。

  小痦子大叫:“来人哪,出人命了!”

  侯仲文、文捷、王友明跑来,见状大惊。

  “怎么了?”侯仲文问。

  “是哮喘!”文捷说。

  男犯喘着粗气:“我……我有药……止喘的药……”

  “在哪儿?”文捷焦急地问。

  “入监……入监的时候,收,收走了。”

  “快,找关晓渝把他的药拿来!”文捷对王友明说。

  王友明跑开。

  男犯喘得更厉害了。

  在文捷的指点下,侯仲文和战士小心翼翼将男犯抬到树荫下。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关晓渝和小江拉着马跑过来,马背上驮着一个箱子。

  文捷迎上去,和关晓渝一块卸下箱子,打开,找出一个大信封,倒出里面的东西。

  其中有一个装药片的瓶子。文捷抓起药瓶跑到男犯面前,倒出两片,塞进男犯嘴里,用军壶里的水为他送下药。男犯喘着粗气渐渐平息下来。

  男犯们看着这一幕。傅明德的目光从男犯身上移到白马驮着的箱子上。

  侯仲文在队前喊:“抓紧时间,快走啊!趁着路好走,多赶几里地!”

  女犯队伍明显落后,她们这时刚上了山坡。虽说都是背着行李走得汗流满面、疲惫不堪的样子,可仍有几个爱生事的女犯,时不时地就要闹点动静出来。

  大菊举手大声喊:“报告!”

  严爱华过来:“干什么?”

  “走快了,我……我肚子痛……”

  “肚子痛,找个男人揉揉就好了!”旁边一个女犯的话,引来一片哄笑。有人趁机坐到地上歇息起来。

  严爱华厉声大喊:“不准乱说话!不准笑!谁让你们坐下的?起来!赶快走!”

  女犯们像是没听见,依然故我。

  彭浩跑来,严爱华焦灼地说:“政委,不少人都走不动了,能不能跟支队长说说,走慢点,或是再歇一会儿吧。”

  彭浩点点头:“我去跟支队长说一下吧。”

  刘前进大步走在山路上,他的心情不错。走到关晓渝跟前时,他说:“照这个速度,一天应该能多赶出个三五里地。”

  不远处,小江牵着马,马背上驮着帆布箱和收发报机等物品,也走得很快。

  刘前进放低声说:“今晚你把党组其他成员的档案拿来,我和彭政委看看。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

  关晓渝点头。

  周圆端着茶缸从路边跑来,茶缸里装着刚摘的山果。

  周圆大喊:“晓渝姐,支队长-”

  刘前进、关晓渝仍未停下,周圆赶上前,将山果递上:“你们尝尝,可好吃啦。”

  周圆的嘴唇让山果染成了绿色,刘前进忍不住笑起来,关晓渝也笑出了声。

  周圆被两人笑得发蒙:“怎么了?你们俩笑什么?”

  刘前进和关晓渝笑得更欢了。

  关晓渝从背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着周圆照,周圆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嘴唇都让山果染绿了:“哟,难看死了……”

  刘前进指着周圆:“这就是小丫头馋嘴的好处!”

  “你管谁叫小丫头?你才多大?”周圆不满地撅起嘴。

  “比你大不少呢,按道理,你都得管我叫叔!”

  周圆朝刘前进瞅了一眼:“胡子都没长几根,还叫叔呢!不害羞?”

  刘前进脸一板:“严肃点!怎么跟领导说话呢!”

  周圆小声嘟囔:“…是你先不严肃的……”

  “我先不严肃的……我走过多少桥,你走过多少桥?我吃过多少盐,你吃过多少盐?”

  “…这跟过桥、吃盐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嘛!”周圆转过头去。

  “没关系……下不为例啊!”刘前进装腔作势地说完,大步走开。

  关晓渝又笑。

  周圆气咻咻使劲擦着嘴。

  走远了的刘前进回头看周圆,有点走神儿……

  刘前进的样子被从山坡上下来的彭浩看了个正着,他故意高声咳嗽了一声。刘前进回过神:“老彭啊……”

  彭浩走过来:“女犯那边不少人走不动了,歇一会儿吧。”

  刘前进看看天,看看手表,回头喊:“小李!传我的命令,原地休息!”

  “是!”小李跑去。

  彭浩找了块石头坐下,刘前进过来,把彭浩往里推了推,坐在一旁。彭浩摸出烟和火柴,火柴盒上印有“火人”牌商标图案。彭浩点上烟。

  清幽幽的林中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坐卧着走累了的犯人们,裘双喜、苟敬堂、小痦子凑在树下,宁嘉禾稳坐如钟,看着旁边的傅明德。

  打坐的傅明德双目微合,腰板挺直。

  小痦子手拿扑克牌,洗牌,掀牌,让鲁震山看其中一张:“看好了,记住。”

  鲁震山看到是红桃二,点点头。

  小痦子合牌,洗牌,摊牌,从中抽出红桃二:“是这张。”

  鲁震山吃了一惊:“唉,真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透视眼!”

  一直坐在旁边看热闹的裘双喜也被小痦子的手法吸引了,他抓过小痦子手里的牌好奇地翻看着:“是神道啊,小子,你怎么玩的?”

  苟敬堂不屑地说:“一个鸡鸣狗盗之徒,还成香饽饽了!”

  “你还别说,”裘双喜踢了苟敬堂一脚,“前路漫漫,大家苦不堪言,有这么个活宝消愁解闷,真是不错。”

  苟敬堂“哼”了一声,放躺身子。

  宁嘉禾坐到傅明德跟前:“傅坛主的坐相,标准的正规军做派啊。”

  傅明德睁开眼:“入一贯道之前,确实吃过几天兵饭。看来,没人逃得过总指挥的法眼哪。”

  宁嘉禾笑笑:“大坛主是没把宁某当成自己人哪,有些事情……”

  “借宁总指挥的话说,我现在也是身陷囹圄之人,过去的事,今后的事,都顾不上了,现在只求苟活而已。”

  “傅坛主浑身上下是藏不了盖不住的贵气和大气,想来不会是苟活就能心安的人吧。”

  “那要看有没有贵人给傅某指一条好的活路了。”

  宁嘉禾低声说:“放心,有我宁某人的生路,就不会不管傅大坛主。”

  “那先谢过了。宁总指挥,您神通广大,知不知道共党究竟要把咱们押解到哪里?”

  苟敬堂凑过来:“对呀,到底是什么地方?死咱们也得死个明白呀。”

  “闭上你的臭嘴!”裘双喜抬腿又要踢苟敬堂,苟敬堂躲开。

  宁嘉禾斟酌了片刻:“说说也无妨。那个地方叫新锦屏。”

  裘双喜惊愕地问:“新锦屏?”

  苟敬堂又凑上来:“那是个什么地方啊?”

  裘双喜说:“那地方我待过,穷山恶水,方圆几十里地都没有人烟,当年关过共党的政治犯。今天,共党把我们往那蛮荒之地押送,这是要绝我们的后路啊!”

  苟敬堂懊丧地说:“这路是越走越险,我看到不了新锦屏,咱们就得被活活拖死在路上!”

  小痦子急了:“去送死,还不如想办法逃跑!”

  “跑?那些解官把我们盯得这么紧,你往哪儿跑啊?”苟敬堂下意识地四下望望。

  宁嘉禾咳嗽一声。

  众人立即闭上嘴,都看着他。

  宁嘉禾喘了口气,缓缓吐出:“吉人自有天相,绝处可以逢生。说不定何时飘来一块云彩,突然降下天兵天将,就将我们救出苦海啦!”

  全副武装的巡查小分队又折回来,犯人们噤了声。

  早上队伍一出发,刘前进就在琢磨晚上的宿营地问题。如果按照彭浩昨天说的那个什么普格寨,下午4点多钟就应该能到了。那个平坝寨子确实四邻不沾,好防易守,可4点多钟就让队伍安营扎寨,他还是觉得早了点。彭浩也觉得刘前进的话有道理,可翻开地形图一看,如果今天晚上不住在普格寨,那队伍只有继续前行,夜里要在荒山野岭里驻扎了。刚踏上迁徙之路的犯人们本来就怨声载道,一下子把他们放到天当被地当床的地方,确实太不安全。

  “还是住到普格寨吧。睡在外面,一是这些犯人不好看管,二是怕碰上匪徒袭击,不好应付,毕竟咱们在明处,让唐静茵他们真来一下子,就麻烦了。”彭浩一再坚持。

  刘前进让彭浩带人先去打个前站。可彭浩走到半路上,就从逃难的老乡嘴里得知,今天一大早普格寨就叫土匪一把火给烧了,寨子里的粮食也被洗劫一空。听老乡说附近山上有个卧云寺能住不少人,彭浩才舒了一口气。

  彭浩带着冯小麦和几个战士走进卧云寺大殿时,披着袈裟的钱守柱正带着小和尚们在念经。面对一身军装的彭浩,钱守柱很是平静:“施主,有话尽管说好了。”

  “我们今晚想在你这卧云寺借宿一夜,不知方不方便?”彭浩语气和蔼地说。

  “请问施主,有多少客人借宿本寺?”

  冯小麦刚要张嘴,彭浩拦住:“不多……这里住得下。”

  对土匪烧毁普格寨的做法,刘前进虽然有点意外,却没有太过惊讶:“这把火,就是冲着先遣队烧的。老彭,往西走最近的寨子有多远?”

  “那远了,隔山隔水有二三十里地呢。我打听过了,离普格寨近点的地方能住的就剩一个卧云寺了。”

  “这个卧云寺……怎么这么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刘前进思忖着。

  “刚听着我也觉得耳熟。好多寺庙都这么叫,卧云寺、卧佛寺,叫着都挺吓人的。管它叫什么,关键是能住人就好。”彭浩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想法,“我合计了一下,普格寨里面被烧的房子有的还可以住人,但看管是个大问题。我的意思是把要犯、重犯押到卧云寺去,那里便于看管。一般的犯人,像女犯,可以在普格寨解决。”

  刘前进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他看看文捷和侯仲文:“那就不用太赶时间了,行进速度可以慢一点。”

  侯仲文琢磨了一下:“还是不要说了,一说反倒显得不正常了。”

  “老侯说得对,该怎么走还怎么走吧。你说呢文捷?”彭浩看着文捷。

  文捷点头:“我同意。”

  宿营卧云寺的决定很快就让宁嘉禾知道了。他清楚自己的女人唐静茵下的这步险棋不光是为了营救自己。在现在还没有办法确认哪一个人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参谋次长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将所有的怀疑对象都营救出去。好在被他圈定的人还不算多。

  宁嘉禾神秘地说:“今晚宿营有个好去处:仙人指路,天兵接应-天、地、人如果都顺当-”

  “今晚咱们能上路?”宁嘉禾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大喜过望的裘双喜给打断了。

  宁嘉禾低声:“记住,上路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姓傅的。”

  “你要找的人……是他?”

  “我不能肯定,不过,他应该算一个。此事你知我知即可。”

  裘双喜点头:“那其他的……还有谁?”

  宁嘉禾的目光从鲁震山、小痦子和其他几个男犯身上扫过。

  望着林木掩映中的卧云寺,刘前进的右眼皮突然狂跳了几下。他揉了揉眼睛,看着旁边的彭浩:“这个地方,不是个好地方。”

  彭浩一惊:“你怎么知道?”

  “直觉。”

  “扯淡!什么直觉。周圆说的那两个字你算忘不掉了。”

  “不光是直觉,哎,你看-”刘前进指了一下右眼,“你看你看,我这边眼皮一个劲儿在跳,现在还跳。”

  “你一个马列主义的唯物论者还信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一套?”彭浩瞅了一眼刘前进,往山上走去。

  寺门大开。

  侯仲文、王友明等带着一批要犯等在门口。彭浩和刘前进走上前。

  钱守柱迎出来,扮成和尚的花子跟在后面。

  宁嘉禾看着高大的寺庙,嘴角浮出笑意。

  傅明德低声问:“总指挥,有喜事?”

  宁嘉禾意味深长地笑着:“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

  这个时候,唐静茵、阿慧已经带人埋伏在卧云寺后山一块大石头两侧,先遣队的一举一动都尽现在他们眼前。

  阿慧盯着山下:“阿姐,干脆就在这儿把他们一锅端了吧!”

  “他们戒备森严,我们这几个人要是硬拼,绝对占不到便宜。”

  全副武装的战士在寺门前站岗。

  全副武装的巡逻队沿着卧云寺高大厚实的围墙在仔细巡查。

  侯仲文、王友明向刘前进汇报安置宁嘉禾等重犯的情况。

  “放心吧支队长,这高墙大院赶上咱的北校场了。”王友明信心满怀。

  “就是铁桶一个,也不敢放松警惕。”侯仲文说。

  刘前进点头:“老侯这话我爱听。友明啊,不能太乐观了。反正啊,你们要特别关照好宁嘉禾那几个人,没准他们就又冒出什么坏水来。”

  “放心吧支队长,侯大队长布置得特别周到。”王友明看了一眼侯仲文。

  “那行,老侯你多操点心。我到后山看看去。”刘前进走开。

  侯仲文看着刘前进出了前院,对王友明说:“去看看那几个重犯。”

  大殿前的空地上,犯人们横七竖八地在歇息。马大虎带着战士抬来一大桶解暑的绿豆水。

  宁嘉禾拿起洋瓷碗,向大水桶走去。

  扮成和尚的花子远远地盯视着宁嘉禾,端起一碗茶迎了上去:“阿弥陀佛,施主请喝茶。”

  宁嘉禾认出花子,一愣,旋即接过茶碗:“谢谢师傅。”

  花子:“施主不用客气。”

  “请问师傅,这茶可是峨眉茅峰?”

  “不,是庐山云雾。”

  宁嘉禾看了看,喝了一口:“色浓味香,沁人心脾,果然好茶。”

  “常饮此茶,祛病养身,延年益寿。”

  宁嘉禾端着茶碗,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又喊又叫,一副疼痛不已的样子。

  马大虎跑过来。

  宁嘉禾捂着脚脖子:“…我……我脚崴了。哎哟,疼死我了!”

  马大虎厉声:“忍着点儿吧,我去叫医生。”

  宁嘉禾继续叫着:“哎哟,疼死我了!”

  侯仲文走来。

  花子上前:“长官,我师傅精通医道,请他给看看吧。”

  侯仲文犹豫了一下:“那就看看吧。”回头对马大虎说:“好好盯紧。”

  钱守柱装模作样地在宁嘉禾脚脖子上捏按了半天,宁嘉禾配合地跟着大呼小叫。站在一旁的马大虎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却显然很“碍事”。

  宁嘉禾朝裘双喜丢过一个眼色,裘双喜领会,伸手将苟敬堂手里的水碗打落在地。

  苟敬堂大叫:“干什么你?”

  裘双喜给了苟敬堂一脚,两人撕扯起来。

  马大虎大吼:“住手!”冲了过去。

  钱守柱低声道:“总指挥,您受惊了。”

  宁嘉禾不失身份地:“你是……”

  “情报二站站长,鄙姓钱,钱守柱。”

  宁嘉禾点了点头。

  “总指挥放心,唐司令已经安排好了,她会在山上接您出去。”

  马大虎又跑回到自己的岗位。

  钱守柱从花子手里接过两贴膏药:“这是本寺熬制的膏药,施主再吃两粒丹丸,应该无甚大碍。”说着,一贴膏药已经贴在宁嘉禾的脚踝上,用手轻拍了一下,又举起另一贴刚要贴,马大虎一把抓起钱守柱的手,看了看膏药,放下。

  钱守柱笑笑,摇摇头。

  小和尚递过两粒蜡封的药丸。

  钱守柱把药丸送到在宁嘉禾的手里:“请施主好生记牢,饭后两个时辰吃下,不要差了。”

  马大虎一把抓过药丸还给老和尚:“监狱有规定,犯人不能随便吃外人给的东西,包括药品。”

  钱守柱叹了口气:“不吃药,只能抓紧活动了。记住,两个时辰之后,一定要活动活动。”

  卧云寺的后门,有条依稀可辨、杂草丛生的小路直通山上。刘前进带着张连长围着卧云寺四下查看,可不光是因为“直觉”。“我想起来了,去年‘大肃反’,军管会收到的各地敌情通报里,好几次提到普格寨附近的这座山,山不高也不大,但是麻烦事不少。这个地方,山中地形复杂,地下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洞子。天黑前,你带上你巡查队的两三个小分队上去查探查探,一定要全副武装,弄不好就会和唐静茵这个匪婆子遭遇上,没准就会有个仗打打。”

  张连长说:“我明白!”

  现在,刘前进更确信唐静茵烧毁普格寨的用意就是要把先遣队逼进卧云寺。他知道,今晚的卧云寺,一定不会平静了。

  从进了卧云寺,裘双喜就一直兴奋难忍,按照宁嘉禾的授意,他对圈定的重点人物一一叮嘱,要他们“晚上惊醒着点”。傅明德和鲁震山对这个消息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虽然刚到黄昏,大殿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

  重犯们鱼贯进入大殿,宁嘉禾看着闭目含笑的佛像,若有所思。

  刘前进带人走来,看到宁嘉禾,在他身后站下。

  小痦子往前凑凑,讨好地:“长官……”

  刘前进看了小痦子一眼,目光又落在宁嘉禾身上:“宁总指挥,你是不是见佛就拜,求佛保佑啊?”

  小痦子碰了碰宁嘉禾。

  宁嘉禾慢慢回头,盯着刘前进:“你错了,佛在心中,不在庙堂。”

  刘前进笑道:“心中有佛即心佛,心中有魔即心魔。当着佛祖说假话,是要遭报应的!你要当心啊!”刘前进走开。

  宁嘉禾看着刘前进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

  小油灯幽幽的光映在钱守柱的脸上,花子盯着钱守柱:“站长,唐司令把宁总指挥他一个人救走不就得了吗?干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救的人越多,咱们越危险哪。”

  钱守柱放下手里的茶盅:“救这么多人,唐司令肯定有她的打算,我们不便细问。”

  “总指挥他们出了暗道,唐司令把人接走了,他们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可明天一早,共党发现总指挥他们不见了,一定会拿你我是问哪!”

  “明天天亮之前,趁共党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身份,尽早溜之大吉。”

  窗户突然响起急促的三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花子疾步开门,钱守柱跟出去。

  幽暗的长廊上,一个穿解放军军装的身影拐过房后,匆匆离去。

  窗棂上插着一块折起来的火柴盒,花子伸手取下。

  回房后,钱守柱在灯下展开火柴盒,正面是“火人”的商标,背面写着潦草的几个字:山上山下均有埋伏,通知唐司令火速撤兵!“鹤顶红”。

  钱守柱看完递给花子:“看清楚记牢了,你赶快上山吧!”

  花子往外走,钱守柱又说:“情报送上去,你也不要再回来了!”

  花子点头,出去。

  钱守柱将火柴盒放在灯上点燃,“火人”两个异体字,在火中打着卷,慢慢地烧成了一道灰烬……

  花子挑着木桶走来,站岗战士把他拦住:“怎么这时候挑水?”

  花子向战士深作一揖:“每天早晨擦拭佛像的圣水,要用山上的泉眼水。这两桶水,要接大半宿呢。”

  战士开门,花子挑着木桶出了卧云寺。走出没有多远,花子拐进树丛,四下看看,见没有人跟踪,将木桶和扁担扔进草丛,向山上跑去。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