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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江边上的这座城市,在沉重的夜幕和肆虐的骤雨中过早地睡着了。长街深巷几无路人,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雨水在夜色里透出一种诡谲之气,在城里城外四处浸淫……

  这个风雨飘摇之夜,似乎注定会有大事发生。

  架着铁丝网的狱墙和低矮破败的监狱轮廓,在闪电光中时暗时明。一间间监舍,人满为患。一个个狠目冷面的犯人拥挤在铁窗前幸灾乐祸地看着半空,每个人的目光里都透着躁动。

  北校场监狱,是江滨市的一座老监狱。川、滇、黔、桂各地的老监狱大都同它一样,随着新中国的诞生,这些老监狱已经变成了新政权关押囚犯的所在。

  “下吧下吧下吧,下它个墙倒屋塌,就算是老天爷大赦天下了!”一个犯人趴在铁窗上大喊大叫。

  强劲的雨水冲击着狱墙,早已被雨水灌饱的墙泥不堪重负,大块大块地剥落下去。

  几个穿着雨衣的身影,打着昏暗的手电,从雨中奔来。

  手电光照在一处眼看着就要倒塌的狱墙上。王友明上前往墙泥上抓了一把,浸透雨水的墙泥“哗”地塌下一大块。

  “队长,这墙要是塌了,犯人一哄而出集体越狱,靠我们这百十个管教可控制不住啊!”马大虎焦虑地喊道。

  “大虎,你赶快去给支队长打电话,告诉他家里情况紧急,让他赶紧回来!”

  “支队长在分区开紧急会议,我怕……”马大虎心有余悸。

  “怕个屁!这都什么时候了!出了事他能饶了我们?快去!”

  马大虎无奈地说:“…是!”转身在泥泞中一跌一滑地跑去。

  监舍内,宁嘉禾等犯人像一道人墙似的横在铁窗前,看着监外小操场上来来回回忙着察看险情的管教。他们身后,一字排开的床板掀开一头,一个黑影趴在角落里呼哧呼哧地鼓捣着什么。

  一道闪电划过,把监舍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咣”的一个炸雷,把正趴在角落忙乎的裘双喜吓得一哆嗦-墙角上露出一个快要挖通的墙洞。

  裘双喜轻声诅咒:“妈的,这天雷是照着老子头顶劈的呀!喂,老苟,我手指都刨出血了,该你了!”

  苟敬堂卷着衣袖过去,裘双喜马上站在宁嘉禾身边,补了苟敬堂的缺。

  裘双喜兴奋地说:“宁总指挥,我都听到墙倒房塌的声音了,这是老天爷在照应我们,不可错过今晚这个大好时机啊!”

  宁嘉禾声音低沉:“今晚惦记这事的肯定不光是我们这些人。”

  裘双喜无比兴奋:“人越多越好,人一多,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往外涌,让他们顾此失彼、忙不过来,我们正好趁乱……”

  “不!我们今晚只看热闹,按兵不动!”宁嘉禾语气低沉,不容置疑。

  裘双喜和犯人们惊异地看着这位前国民党西南游击军总指挥。

  正在挖墙洞的苟敬堂也听到了宁嘉禾的话,回过头恼火地朝他质问:“你说什么?”

  裘双喜推了宁嘉禾一把:“你什么意思?”

  宁嘉禾不作理会。

  裘双喜瞪着布满血丝的大眼:“大伙精心策划了这么长时间,不就等着这一天吗?”

  “正因为如此,更不能急于求成、功亏一篑!”宁嘉禾紧咬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的暴雨。

  “宁总指挥,我怎么就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叫急于求成、功亏一篑?我是个粗人,我就知道,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要趁着老天爷的掩护,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裘双喜见苟敬堂还在那儿愣着,恼火地喊,“别听他的,挖!”

  苟敬堂有些茫然。

  旷野上,泥石流涌动,电线杆根基的泥土和碎石在疾速流失,电线杆摇摇欲倒……

  马大虎一身泥浆地跑进办公室,扑向电话,抓住摇柄猛摇三圈,拿起话筒大声呼叫:“喂,喂,军分区吗?我是北校场监狱……喂,喂……”

  电话里没有声音,马大虎“啪”地摔了电话跑出办公室。

  严爱华跟着几个管教赶来,老远便朝王友明喊:“女监的狱墙已经倒了一段,怎么办哪?”

  “除了加强警戒,我能怎么办?”王友明看到马大虎匆匆跑来,迎上去,“联系上了吗?”

  “电话线断了,打不通!”马大虎气喘吁吁。

  突然,不知道从哪号监舍里传来一声高亢的呼喊:“老天爷大赦天下罗!”

  王友明和管教们惊惶止步。

  犯人们跟着有节奏地喊:“赦!赦!赦……”

  王友明提枪在手:“不许喊!”

  犯人们根本没把管教放在眼里,又有更多的人加入其中,大喊着:“赦!赦!赦……”

  马上,更多的犯人齐声加入进来,有节奏地喊着:“赦!赦!赦……”

  管教们持枪对准了闹事的犯人,异口同声高喊:“不许喊!”“安静!”

  囚犯们的喊声,交织着雷电暴雨声,形成一种排山倒海之势,向管教们压来。

  战士们一个个神情紧张。

  王友明盯着闹事的犯人,提高嗓门大喊:“马大虎,抄近路到军分区找支队长……就说犯人们要暴狱,请求速派部队镇压!”

  “是!”马大虎跑步离去。

  “赦!赦!赦……”犯人们的吼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

  严爱华被排山倒海般的吼声镇住了,她有些语无伦次:“友明,怎么办呀?”

  “墙倒了,也不许犯人走出监舍一步,有人敢抗命,立即鸣枪示警,必要时……大家看着办吧。”王友明给出的办法含含糊糊。

  会议室里正在召开紧急会议,隔着宽大的会议桌,刘前进、彭浩和文捷虽然坐在程部长对面,但刘前进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他不时地望着窗外的雨夜。

  程部长的讲话回声很大:“开展镇压反革命运动以来,我们集中打击了一大批土匪、恶霸、特务、反动党团骨干分子和反动会道门头子,有效地巩固了人民民主政权。现在,各地羁押的反革命犯和普通犯,已超过百万,监狱拥挤不堪,安全隐患很大,给我们百废待兴的新中国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毛主席和党中央指示:为了改造这些犯人,为了解决监狱的困难,为了不让判处徒刑的犯人坐吃闲饭,必须实行惩办与改造相结合的原则。根据全国公安会议精神,中共中央西南局决定开办劳改农场,将西南各地关押的大部分罪犯押解到川、滇两省的边地建农场进行劳动改造。前进、彭浩、文捷,你们一支队是这次大迁徙行动的开路先锋,要先行一步。”

  “什么时候动身?”刘前进问。

  程部长看着刘前进:“根据西南局首长指示,一支队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三天后必须上路!”

  刘前进惊呼:“三天?这也太……”

  突然,一个炸雷打断了刘前进的话。

  刘前进起身朝窗外看着:“这鬼天!再下一宿,我们那个破监狱非泡塌了不可。”

  文捷站起来:“是啊,只能容纳三五百个犯人的监狱里塞着上千人,那可没几个是安分的。要是监狱一倒,狱墙一塌,会出大乱子啊!”

  “程部长,咱这会能不能明天再开,我担心……”刘前进指指窗外。

  一直稳坐在桌旁的彭浩示意刘前进和文捷坐回来,说:“正因为我们的监狱现在有这么多的隐患,才更显出党中央、毛主席作出监狱大迁徙决策的英明。前进,我们还是安下心来,把这个会开完吧。”

  高参谋点头:“彭浩同志说得对。这个会议要是延期,你们的准备时间就更紧了。咱们长会短开,抓紧时间。”

  刘前进和文捷回到座位上。

  “我先说说中央和西南局决定这次监狱大迁徙行动的路线图吧。”程部长起身,“刷”地拉开一道布幔,墙上现出一张硕大的地图。

  程部长拿起讲解棒:“你们要去的新锦屏,是一片地域辽阔的山区湿地。从雍正时候起,就在这里设监造狱,素有天然监狱之称。国民党统治时期,这里曾经关押过无数革命仁人志士……”

  刘前进边听边摇头。

  程部长说:“前进,有什么想法直接提出来,别在那儿给我摇头晃脑。”

  刘前进不假思索地说:“对党中央西南局这个决策我没有二话,坚决拥护!但我有个请求。”

  程部长一怔:“什么请求?”

  “北校场监狱现在关押着1009个男女犯人,我可以带走1008个,唯独那个国民党西南游击总指挥宁嘉禾必须留下来,转到别的监狱去。”

  高参谋不解:“为什么?”

  刘前进盯了一眼高参谋:“因为他是唐静茵的丈夫!”

  彭浩低声问文捷:“唐静茵是什么人?”

  文捷低语:“是盘踞在这一带活动非常猖獗的土匪司令。”

  刘前进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地图:“这新锦屏的确是个建劳改农场的好地方,可从我们这里到新锦屏那么远的路,沿途地形十分复杂和险峻,没有现成的道路,更没有高墙电网,那一千多犯人不会老老实实跟着我们游山逛水。如此长的路途,如此长的时间,又如此松散的看管条件,随时都可能发生犯人逃跑滋事的情况!”

  高参谋接过话:“你不想带着宁嘉禾这个累赘,是怕一路上受到他老婆的武装骚扰?”

  刘前进正言:“我想排除一切可以排除的不利因素,把困难降到最低程度!”

  彭浩笑笑:“不就一个土匪婆吗?前进,你当年在东北战场上出生入死,可从来没听说你怕过谁。”

  “可这不是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我们的行军包里装的也不光是子弹、手榴弹,还有一千多名长胳膊长腿又满肚子坏水而且时时刻刻都想着逃跑的大活人!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一定会给你闹上一出!要是其中再有个会吸引土匪武装来骚扰的累赘,麻烦就更大了!”刘前进拍拍彭浩的肩膀,“你刚来,以后会领教到宁嘉禾跟他那个匪婆子的厉害。”

  高参谋不满地说:“刘前进,你怎么能长敌人的志气,灭我们的威风?他宁嘉禾现在不过是个在押犯,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关在笼子里的纸老虎,有什么可怕的!”

  刘前进看了一眼高参谋,脸上闪出一丝不屑。

  程部长深吸了一口烟,对高参谋说:“给我接一下西南局林部长的电话,前进说的意见……是个事儿。”

  北校场监狱的上空,犯人们“赦!赦!赦……”的喊声如同拍岸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持枪相对的战士们一个个神情紧张,甚至有人已经打起了哆嗦……

  宁嘉禾突然离开铁窗,抓起掀开的床板,厉声说:“老苟,别挖了,盖上!”

  苟敬堂以为来人了,极其麻利地用床板盖住墙洞,无意中把一撮墙泥撒在了大通铺床下。

  “总指挥,你究竟啥意思?”裘双喜不解其意,不耐烦地逼近宁嘉禾。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今晚绝对不能行动!”宁嘉禾说完,坐到铺板上。他身旁侧身躺着一个始终置身事外的大汉。

  裘双喜指着外面:“宁总指挥,你听听,你竖起耳朵来听听,上千难友们都知道今天是天赐良机,血都烧起来了,可你怎么说放弃就放弃呢?”

  “裘监狱长,以前你是党国的监狱长,你看管共党的时候遇到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吗?”宁嘉禾面带笑意。

  “怎么没有!那些共党天天都想着越狱,要是像今天这样的天气,他们也一定不会放过机会的!”

  “可他们成功了吗?”

  “哼,在我手上从来没让他们得逞过。”裘双喜很是得意。

  “为什么?”宁嘉禾依然面带笑意。

  “我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啊。”

  宁嘉禾佯装不解:“怎么说?”

  “遇到这种恶劣的天气情况,我一定会增派兵力,就算是狱墙全塌了,里面的人也休想逃出一个去!”

  “连你都能想到未雨绸缪,难道共党就想不到?要是共党有了防备,越狱的人越多,躺下的尸体也越多!”

  裘双喜摇摇头:“这里和我的锦屏监狱不一样。北校场监狱外面四通八达,只要越狱出去,就处处是活路!”

  那个一直侧身睡觉的大汉突然开口,说:“到底是当过游击总指挥的党国少将,见识高啊!”

  裘双喜不禁怒斥:“鲁震山,你愿意拿自己的骨头来填这牢底我不管,可你别对我们的行动说风凉话!”

  鲁震山坐起来:“我是不愿跟着你们去撞枪口,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再说,出去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好日子过,在这里好歹管个一日三顿。”说完他又躺了回去。

  裘双喜懒得搭理他,转对宁嘉禾,问:“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合适?”

  宁嘉禾不语。

  外面,囚犯们乱了节奏的呼喊声传来:“监舍要倒啦!”“要出人命啦!”“打开牢门,放我们出去!”

  呼喊声在夜空中穿过疾雨,传出很远很远。

  此时此刻,在断崖窟唐静茵的匪窝子里,这个曾被蒋介石封为“游击之花”的女人,也在思忖着她的夫君正在苦思冥想的一件事。

  唐静茵背身看着窗外的大雨夜天,手上捏着一份电报。在她身后,已经全副武装的三十个土匪在静静地待命。电报的“嘀嘀”声回响在大山间。面无表情的阿慧凑到唐静茵身后,低声说:“阿姐,一切准备妥当,只要你一声令下,弟兄们冒死也要把姐夫救出来!”

  “行动取消吧。”唐静茵转过身,沉静地吐出一句话。

  “什么?阿姐,今天的大雨可是营救的大好时机,我们千万不能错过啊!”

  唐静茵看着阿慧:“我们能想到的,共产党也一定会想到,今天这样的天气,他们也一定会加强兵力,严加防范。贸然行动,只能是自投罗网。”

  “可是你天天都在想着救姐夫……”

  “我是想救他,我做梦都想救他,可我比谁都更了解他,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动?万一他动了,没有接应……”阿慧的脸上,现出少有的焦灼。

  “他是我的丈夫!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心里会怎么想。”唐静茵的脸色依然沉静。

  “这……”阿慧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众匪,“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唐静茵看着众人:“就是为了弟兄们,为了党国的利益,我才不能因私情而毁大局!”

  “大局,什么大局?”阿慧问。

  唐静茵晃了晃手上的电文:“这是刚刚收到的电报,共党要把北校场监狱的犯人全部押解到新锦屏去。只要他们一上路,我们就有的是下手的机会!”

  刘前进和文捷坐立不安地在等待程部长。彭浩仄过身子拍了拍刘前进的肩膀:“没想到,咱俩又要并肩战斗了……来的路上我还不知道接受的是什么任务哪。”

  “这么好的事,我哪能不拉上你。”刘前进一脸坏笑。

  “还真是你点的将,我就猜是你。”

  刘前进给了彭浩一拳头:“废话!不找你这个主心骨来给我当政委,程部长也不放心哪。”

  彭浩笑笑:“这么艰巨的任务,在干部配备上我有个想法……”

  一声炸雷打断了彭浩的话。刘前进奔到窗前,文捷、彭浩也跟过去。

  刘前进不安地说:“这雨越下越大,我真担心家里出乱子啊!”

  “要有什么情况,王友明会打电话报告的……”文捷说。

  “不行,我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刘前进正要出去,会议室的门开了,程部长一脸肃容地进来。

  刘前进急切地问:“林部长同意留下宁嘉禾了?”

  程部长摇了摇头。

  刘前进顿时火了:“为什么?谁不同意让谁来当这个先遣队长试试!”

  “刘前进!你给我冷静点!林部长不同意留下宁嘉禾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你懂吗?”

  刘前进满腹牢骚:“我不懂!但我懂得这次行动不是游山逛水,而是危机四伏,一步一个坎!”

  彭浩低声道:“前进,我们先听程部长说说上级的意图吧。”

  “上级的意图,就是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党中央、毛主席的决定!开办劳改农场的根本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使一大批犯罪分子,尤其是其中的一些前国民党的中高级将领,通过劳动改造重新做人。在你们支队监管的犯人中,宁嘉禾的级别最高,把宁嘉禾这样有着国民党少将军衔的战犯安排第一批进入劳改农场进行劳动改造,具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和象征意义。”

  彭浩起身,郑重地说:“我明白了,请程部长放心,我们完全拥护上级的决定。”

  程部长一笑:“到底是政治委员,看问题就有个政治高度,可某些同志,嗯……”

  刘前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吧好吧。既然政委表了态,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最后一个问题。”

  “给你几杆枪对吗?”高参谋抢着问。

  刘前进赶紧点头:“对!别忘了我们一支队押的是1009个犯人,至少……”

  “就给你一个连!”程部长伸出一个指头,堵住了刘前进的后半截话。

  刘前进也伸出一个指头,晃了晃:“不开玩笑,至少得一个营!”

  高参谋说:“现在军区的剿匪任务很重,不可能调那么多的兵力给你。这个你别想了。”

  “就一个连,没得讨价还价!”程部长说。

  “一个连就一个连,不过,那得是加强连!加强!”刘前进盯着程部长。

  会议室的门突然“砰”地被撞开。冯小麦扶着满身是泥的马大虎闯进来:“支队长,监狱出事了!”

  刘前进大惊。

  暴雨仍在肆虐,北校场监狱成了汪洋中的一条破船。暴雨雷电中,还夹杂着一片犯人们的鬼叫狼嚎声。

  王友明端着冲锋枪和战士们声嘶力竭地大吼:“不许喊,不许喊……”可他们的声音一出口,就被更大的声浪淹没了。

  站在铁窗前的宁嘉禾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像是舞台下一个始终没有走进剧情的看客。

  突然,随着“轰隆”一声闷响,一间监舍的外墙倒了。本来还趴在门前、窗前又喊又叫的囚犯们,怔愣了一下之后,纷纷掉过头来,从豁口处往外挤去。

  王友明和战士们持枪冲来,大吼:“回去,全部回去!”

  囚犯们全然不听他们的吼叫,还在一个劲地往外挤。其他监舍的犯人在跟着起哄:“墙塌了,让老子出去洗个澡吧!”

  王友明朝天鸣枪。犯人们一惊吓,站在原地不敢擅动了。

  短暂的平静过后,另一角落又传来“轰隆”的墙倒声响,随后又是一片乱喊乱叫。

  被战士们用枪逼着不敢出来的囚犯们,开始“呵、呵、呵”地发出挑衅的低吼。战士们的神经高度紧张……

  又一间监舍的墙倒了,囚犯们一涌而出,在小操场上又喊又跳,逼迫着持枪的王友明和战士们一步步退后,慢慢退守到监狱大门口。王友明眼里喷火,喘着粗气,脸颊上流淌着汇集起来的汗水和雨水。

  前头的一个犯人突然大喊:“弟兄们,推倒狱墙,咱们就自由了!”

  囚犯们拥向狱墙。王友明朝天鸣枪,战士们也将手里的枪支对天鸣放。突然响起的枪声震慑住了不少囚犯,有人抱头蹲下不敢擅动了,但黑暗中那个带头喊叫的犯人又大吼了一声:“共产党不会随便杀人的。弟兄们,推墙呀!”

  囚犯们又一哄而起,冲向狱墙……

  宁嘉禾还那么站在铁窗前。

  裘双喜兴奋得眼睛都红了:“他们就要推倒狱墙了,墙外就是自由啊!”

  宁嘉禾高声:“不,墙外是死亡!”

  狱墙内,十几个挑头的囚犯喊着口号在推墙:“一、二、三,一、二、三……”

  王友明带着战士欲冲过去阻止,却被更多的囚犯挡在外面。

  狱墙在众人推搡之下,摇摇欲倒,终于“轰隆”一声倒下一大片。犯人们似乎集体愣了愣神,继而欢呼着爬上断墙要往外跑。

  突然,一道车灯强光“哗”地照亮,爬上断墙豁口处的犯人们瞬间都暴露在车灯之下。紧接着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密集枪声,子弹在断墙前的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

  一道闪电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犯人们这才看清,堵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支像是从天而降的解放军正规部队,无数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刘前进爬上吉普车的发动机盖板,大声喊话:“我数三下,谁要是不退回去,格杀勿论!一、二……”

  彭浩低声:“前进,冷静点!”

  排头的一个壮汉高喊:“别怕,共产党不会随便杀人。弟兄们,冲出去就是自由,冲啊!”

  刘前进举枪对准壮汉扣动扳机,随着“砰”的一声,壮汉应声栽倒在地,血水混着雨水弥漫开来……

  被震慑住的囚犯们,一个个往后退缩着……

  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雨歇之后的北校场监狱居然也透出几分清新静谧的气韵。

  宁嘉禾一副未卜先知的神情离开铁窗,坐回铺位上。

  裘双喜凑过来:“果然如总指挥所料,共党的主力部队都开来了,幸好我们没凑这份热闹。”

  宁嘉禾淡然一笑,侧了侧身子。

  苟敬堂也凑过来,讨好地说:“奇怪,暴狱被镇压了,这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雨也忽然停了。唉,天数啊!”

  办公室里,刘前进在擦拭手枪,并不理会一旁喋喋不休的彭浩。

  彭浩自顾说着:“他们是犯人,不是战场上的敌人,你不能再轻易动枪了!”

  “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敌人。对敌人客气,那是假慈悲。”刘前进举枪瞄准窗外。

  “他们已经手无寸铁了,你这么做……是要犯错误的。”

  “犯什么错误?我不杀一儆百,他们能老实吗?老彭,对付这帮杂碎,你就得狠点,要不,他们得寸进尺!”

  彭浩还要说什么,门被推开,王友明带着严爱华、马大虎端着几碗热腾腾的姜汤水进来。

  严爱华把碗递给刘前进:“快喝点,驱驱寒。”

  彭浩还在琢磨着什么,刘前进接过碗递给彭浩:“得了,快喝了,你要病出个好歹来,那革命工作可就没法开展了!”

  彭浩接过:“前进,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不正经吗?啊?你们说我不正经吗?”刘前进扫视着众人。

  北校场监狱迎来了雨后一个清爽的早晨。院子里,管教干部们扛着箱子进进出出,呈现出一种有序的忙乱……

  昨晚那个狱墙倒塌的豁口旁,已经加了岗。每一间监舍门口,都有战士荷枪警戒。

  宁嘉禾站在铁窗前,脸上是平常的淡定。

  苟敬堂望着窗外:“共党在干什么呢?”

  裘双喜琢磨着:“不会是国军又把天变回来了,他们赶着毁灭文件准备逃跑吧?”

  宁嘉禾盯着狱墙倒塌的豁口处:“他们一定是有什么行动!”

  “什么行动?”裘双喜警觉地说。

  “那个豁口就那么敞着……”宁嘉禾摇摇头,“看来我们要加快进度!”

  裘双喜点头:“我就爱听你这句话。好,你们放风,我先干。”

  几个囚犯默契地组成人墙。

  裘双喜扳开床板,露出挖了一大半的墙洞。

  王友明、马大虎带着战士押着傅明德等六七个男犯走来。王友明一间间察看着监舍,不时往里面塞进一两名犯人。最终,只剩下傅明德一个人了。

  宁嘉禾、苟敬堂从窗户上看到王友明走来,苟敬堂回身:“来人了!”

  裘双喜神经质地起身,匆匆地盖上床板,脸色煞白地坐在床上喘着大气。

  王友明走到监舍前,打开房门,面前出现的是宁嘉禾、苟敬堂等犯人组成的人墙。

  马大虎厉声:“让开!”

  苟敬堂等犯人看着宁嘉禾。宁嘉禾慢慢往旁边退,其余犯人也都跟着退后。

  王友明鼻子哼了一声:“老虎死了不倒威啊,你们还拿宁总指挥马首是瞻啊!”

  犯人们都不吭声。

  王友明发现裘双喜神色异常,问:“你怎么了?紧张成这样?”

  “我……”裘双喜感到心都快蹦出来了。

  宁嘉禾平静地说:“他刚才犯病了。”

  “什么病?”王友明问。

  “气短身颤,心跳得厉害,可能是心脏病。”宁嘉禾说。

  “一会儿让狱医过来看看。”王友明转身朝门口喊,“就这间了,进来吧。”

  傅明德进来,面带孤傲地打量着监舍里的犯人。

  囚犯们不安地看着宁嘉禾。宁嘉禾沉稳地对王友明说:“报告政府,我们这里已经超额满员了。”

  “就是,我当监狱长的时候,也不会往牢里塞这么多犯人。”裘双喜跟着帮腔。

  “昨晚有几间监舍倒了,合并一下。”王友明说。

  “监舍倒了应该抓紧修好,怎么能往本来就超员的监舍‘下饺子’呢?”宁嘉禾语气平缓。

  马大虎提高声音:“再挤也就三两天的事了,将就点吧,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宁嘉禾盯着马大虎。

  王友明:“…这是你该问的吗?”

  宁嘉禾笑笑。

  刘前进和王友明、马大虎、小李、小江等人在办公室整理物品。刘前进将一摞文件递给小李:“这些都没什么用,拿出去烧了。哎,大家听着,用不着的东西都统统烧掉,要尽量减轻长途行军的负担。”

  彭浩领着一个清瘦端方的男人进来:“前进,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向你引荐的侯仲文同志,抗大毕业,在部队、地方都担任过领导职务,是延安来的老革命了。”

  侯仲文打了个标准的立正:“报告支队长,侯仲文前来报到。”

  刘前进打量着侯仲文:“好,一看就像根定海神针,一支队需要你这样沉稳的干部。仲文同志,组织上任命你为一支队一大队的大队长,你这可是排头兵啊。”

  侯仲文说:“感谢支队领导信任,我一定努力工作!”

  刘前进拍拍侯仲文的肩膀:“不用这么严肃,往后咱们就一个锅里搅饭勺了。”

  文捷又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支队长、政委,这位是军区首长专门给我们配备的后勤干部,他原先是江滨市物资局的供应科长,人称江滨第一铁算盘-甄世成。”

  刘前进没听清,问文捷:“哦?姓什么?”

  “姓甄,甄世成。”甄世成说。

  刘前进说:“这姓少见。欢迎欢迎!你可是咱们一支队的后勤司令官,我们大迁徙路上的吃喝拉撒可全得靠你了。”

  甄世成满不在乎地说:“没问题,我一定不会让同志们饿肚子。”

  刘前进拍了拍甄世成:“这话我爱听。”

  “报告!”一声清脆的女声吓了大家一跳。

  众人回头,门口站着位高挑利索的女战士。

  文捷高兴地喊道:“啊,晓渝,你终于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关晓渝上前抱住文捷:“文大姐,哎呀,前天我一接到调令,都快激动死了。文大姐,这么多年了,我们又能在一起战斗了!”

  关晓渝和文捷又热烈夸张地抱在一起,甄世成一直在盯着关晓渝看,这道目光终于让关晓渝捕捉到了,她怔愣了半天,惊喜地喊道:“甄世成!”

  甄世成笑眯眯地看着她。

  “怎么,你们认识?”文捷问。

  “我们俩是中学同学。”关晓渝说。

  “是吗?那太好了,你们这下算是老同学重逢了。来来,我还没给你介绍支队长哪-”文捷拉着关晓渝的手,还没等开口,刘前进已经抢先说话了:“不用介绍,她是关晓渝,23岁,机要干事,曾在军管会当过分管组织、人事的军代表!”

  关晓渝有些吃惊。

  “没什么奇怪的。你是我点的人,你的情况我早跟支队长说了。不过还有一点我可没向支队长透露过,”文捷看看关晓渝,又看着刘前进,“当年晓渝和我还在一条战壕里蹲过呢。”

  “哟,年纪不大,资格挺老。”刘前进乐呵呵地说。

  “报告支队长,关晓渝前来报到!”关晓渝行了个军礼。

  刘前进拉过彭浩:“哦,这位是我们的彭政委,彭浩同志。”

  关晓渝敬礼。

  彭浩笑笑,对刘前进说:“我们这支大迁徙队伍的各路英雄都到齐了吧?”

  刘前进看看名单:“还有一位上级分配的没到。”

  彭浩也想起来:“哦,对了,是一位年轻同志。”

  一把精美的腰刀不知从哪个袋子里掉出来,刀柄上,镶嵌着的一块乌亮玉石分外扎眼。

  小李好奇地抓在手上翻看着。

  王友明说:“这属于凶器,得没收。”

  刘前进拿过腰刀,抽出刀看了看:“这东西不错,我留着了啊。”说着,将刀入鞘,别在腰里。

  小李打开一个箱子:“支队长,这些物品怎么处理?”

  刘前进上前随便翻弄了一下,有金表、金条、戒指、女人的照片等物品。从一个档案袋子里掉出一副制作精良的桃木挂件。刘前进拿起来翻看着:“这玩意儿……是个护身符吧?”

  小李看看,茫然地摇摇头:“支队长,除了这些金银宝石,其余不值钱的都烧了吧。”

  刘前进把桃木挂件放回档案袋里:“不行,这是犯人们的私人物品,等他们劳动改造好了,得还给他们,这是我们共产党的政策。原封不动,全部带走。”

  一辆吉普车开到办公楼前停下。车上跳下一位拿照相机的年轻姑娘。

  刘前进、彭浩、文捷、侯仲文、甄世成、关晓渝一起刚好从办公室出来。姑娘拿起相机,“咔嚓”一声把几个人收进盒子里。

  刘前进恼火地:“你是谁?谁允许你在这儿胡拍乱照的?”

  “没人允许我也能拍,这是军区首长给我的特权!”姑娘的话像是故意在气刘前进。

  刘前进果然恼火:“小李,没收他的相机!”

  小李欲上前,被彭浩拦住:“等等。你是周圆吧?”

  “是,首长,周圆奉命前来报到!”周圆向彭浩敬礼。

  彭浩高兴地说:“就差你了。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支队长刘前进同志。”

  周圆吐了吐舌头,敬礼:“哦,支队长……周圆向您报到!”

  刘前进不作理会,自顾往监舍走去。

  周圆小嘴一撅:“好凶的支队长!”

  彭浩追上刘前进,低声说:“你这是干什么?跟个小姑娘喝三吼四的。”

  “这次任务本来麻烦事就不少,上面还整这么个丫头片子来,真当我们一路游山玩水哪?”

  “程部长这是在执行西南局的命令!”

  “让这么个学生兵来添乱,我看西南局的首长也糊涂。”

  “胡说什么呢。这次监狱大迁徙可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壮举,党中央希望把这个过程作为史料如实记录下来,周圆同志就是负责做这件事的。”

  刘前进站住:“明白了,看来这次西征行动,不是千古流芳,就是遗臭万年!”

  彭浩怔怔地看着刘前进,没弄明白他刘前进到底“明白了”什么。

  傅明德这个被“塞”进来的“新人”,几乎一整天都蹲在墙角里,他自己不言语,也没人搭理他。但是这间监舍里的“老人”审视的目光,却一直罩着他。终于挨到了黄昏,宁嘉禾给裘双喜使了个眼色。

  裘双喜逼向傅明德:“这位朋友,干什么的?”

  傅明德淡然地瞟了裘双喜一眼:“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楼山乡一贯道坛主,姓傅,名政,字明德。”

  裘双喜笑了一下:“整了半天,一贯道的嘛。你是不是敛财太多,无生老母才不保佑你的啊?”

  苟敬堂带头笑起来,傅明德有些恼火。

  宁嘉禾探头看了看。

  “我不管你一贯道是不是敛财道,我先警告你,在这里老实待着,别妨碍我们的大事!”裘双喜恶狠狠地说。

  傅明德抬头:“什么大事?”

  宁嘉禾的声音飘来:“一贯道信奉的是救世济人。这位先生如果有意,可以和我们一道共谋大事!”

  傅明德转过头,定睛看着宁嘉禾。

  与男监舍里那些犯人间的复杂关系相比,女监舍里的犯人还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当然,凌若冰是她们之中的一个另类。在女犯们的眼中,凌若冰一直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古怪女人。她仗着懂些医术,可以在监狱里四处行医,每个管教似乎也都没把她当成犯人。可即使这样,她晚上还是要回到女监舍里,和大家挤在一张大通铺上。

  出于医生的敏感,凌若冰知道睡在身旁的柳春燕高烧加重了。没想到的是,她小心地刚把手掌放到柳春燕的额头上,昏迷中的柳春燕却警觉地大声尖叫起来:“滚开!你给我滚开!”

  这一嗓子,把正在走廊查夜的文捷和严爱华都喊来了。

  凌若冰把手里的药放到柳春燕枕头旁,不料,虚弱的柳春燕却抓过药片摔到凌若冰脸上。

  严爱华训斥:“柳春燕,你干什么!”

  凌若冰起身,退到门旁。

  柳春燕脸颊烧得通红,嘴里吐出的话也带着火气:“我不要她给我看病!”

  严爱华摸了摸柳春燕的额头:“你烧得这么厉害,不吃药哪行?”

  柳春燕倔犟地扭着头:“她和我一样,都是犯人,我怕她害死我!”

  凌若冰面无表情。

  彭浩等人走到女监舍门口,在外面大声问:“怎么回事?”

  文捷出来,指了指站在门旁的凌若冰:“她叫凌若冰,是个留过洋的医学博士。我们的狱医人手一直不够,就让她帮助给犯人们看看病,可有人不领这个情。”

  彭浩看了一眼门旁的凌若冰,对文捷说:“这一路上的防病治病还真是个大问题,伤病员一多,就会拖了整个队伍的后腿。所以,犯人中有这方面特长的,还真应该充分利用起来。”

  文捷示意彭浩往前走,她说:“支队长也是这个意见。一路上的医疗保障关系重大,不能轻视。”

  彭浩点点头:“是这个理。哦,刚才你说那个凌……凌若冰,是位留美的医学博士。这样的人可是宝贝呀,一定要好好利用她的一技之长。”

  文捷忽然想起什么,对身后的严爱华说:“爱华,上路前一定要给所有犯人打预防针。明天你跟我到军分区跑一趟,把针药领回来。”

  严爱华说:“好。”

  那间男监舍里,好像只有鲁震山随时随地都能呼呼大睡,其他犯人一天到晚思谋的都是如何逃狱这样的大事。

  宁嘉禾在分析:“这么多倒塌的狱墙他们一直没修,还在忙着处理物品,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要离开此地。”

  裘双喜问:“他们要跑?”

  在铁窗前望风的苟敬堂轻轻咳了一声,犯人们立刻分散,装作若无其事。

  刘前进、彭浩、文捷、侯仲文等人巡监过来。

  刘前进从铁窗外向宁嘉禾的监舍里看了看,回头对彭浩咬了个耳朵:“老彭,你不是想认识认识那位宁总指挥吗?”刘前进示意了一下。

  彭浩往里看着。犯人们一个个或躺或坐在通铺上。

  刘前进的目光在监舍内逡巡,突然目光一敛-他看到了地上的一块墙泥。

  宁嘉禾顺着刘前进的视线,也发现了地上的墙泥,不禁心里怦然一紧。裘双喜、苟敬堂又从宁嘉禾的神态上发现了地上的墙泥,二人顿时额头上渗出汗来。

  “诸位,大家脸色不好啊!”刘前进挨个看着犯人们的脸色,声音不高不低。

  宁嘉禾竭力镇定,不卑不亢地说:“只能容纳六个人的陋室,硬挤进来九个人,空气不好,脸色自然不会太好!”

  苟敬堂立即捂着头:“是,是,闷得很,闷得很!”

  “哦,这么说,委屈各位了。”刘前进说完,没事儿人似的从窗口消失。

  犯人们刚松了口气,不想刘前进突然又踅了回来,对身后的王友明说:“打开牢门!”

  犯人们一个个顿时脸色煞白。

  牢门打开,刘前进走进监舍,站在地中间挨个打量着犯人们。

  犯人们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裘双喜神色紧张地看了一眼墙角。

  刘前进跟着裘双喜的视线看到墙角的一块床板有扳动过的痕迹,他一步步向那角落走过去。

  宁嘉禾以为刘前进发现了床板下的秘密,不禁也突突地心跳加速。

  刘前进走到那块显然被翻动过的床板前,却突然把目光对准了躺着的鲁震山:“他怎么了?”

  宁嘉禾顿时放松了许多,接过话头:“到底是经过台儿庄血战的好汉,从来处乱不惊,整天呼呼大睡。”

  刘前进突然又问:“昨晚你们参与闹事了吗?”

  裘双喜连忙接口:“没有没有,我们都听从宁总……哦,我们都听从老宁的,知道不会成功的,飞蛾扑火的事我们不干。我们最安静了,一个也没有参与闹事。”

  刘前进和颜悦色地说:“那很好!嗯,这监舍里的空气是不太好,不过,很快就能让大家呼吸到新鲜空气了。”他又弯腰撮起一小撮墙泥:“昨天不仅雨大,风也挺大,看看,房顶上的泥都掉了一地了。”说完他拍拍手走出了监舍,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去。

  犯人们一个个像虚脱了似的缓过气来。

  刘前进快步走进办公室。彭浩、文捷紧跟着进来。

  “前进,有什么情况吗?”彭浩问。

  “宁嘉禾他们在准备越狱!”

  “你怎么知道?”文捷追问。

  “那墙泥不是风刮下来,而是有人从墙上刨出来的。”

  “难道……他们在床板下挖洞?”文捷不解,“那你为什么不当面揭穿他们?”

  刘前进一笑:“宁嘉禾的行动一定会得到他老婆唐静茵的武装配合,到时候……”

  “你想张个网,把逃狱的劫狱的一网打尽!”彭浩盯着刘前进。

  刘前进一笑:“要真能如愿,这可是为我们的迁徙行动解决了个大麻烦!”

  文捷说:“我去安排,要对那个号子严加看管。”

  刘前进拦住文捷:“恰恰相反,我们要提供一个能让他们放开手脚施展能耐的大戏台!”

  犯人们又拢在宁嘉禾身边。

  宁嘉禾脸上现出得意之色:“我敢断定,这三两天之内共党一定会大搬迁。”

  裘双喜摇摇头:“不大可能。上千的犯人,都是活的,没有高墙电网,谁敢动啊……就他们那几个人。”

  宁嘉禾一笑:“我跟共产党打了多年的交道,深知他们往往会在你认为根本不可能的事上做成任何事。”

  苟敬堂问:“那我们怎么办?”

  宁嘉禾站起来走到铁窗边,朝那个倒塌的狱墙豁口观望。本来有七八个人守着的豁口,不知何时只剩下三四个人了。

  宁嘉禾压低声音:“我们的行动必须提前,等他们的行动一开始,也许就没有机会了。你们看,那么大个断墙缺口,只有四个兵把守,我们从墙洞里出去,沿墙根过去,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先把那几个警卫了结了。只要我们越过断墙,就能得到外面的火力掩护,我们就能在几分钟内消失在小树林里。”

  裘双喜也向狱墙外张望,脸上满是希冀。

  宁嘉禾问:“还要多长时间能挖通墙洞?”

  “很快,用不了半个时辰。”裘双喜说。

  “好,就定在今天午夜行动。”

  裘双喜激动得一击掌:“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外面的放风哨响起来。

  苟敬堂伸了个懒腰:“先出去透透气吧,都快闷死了。”

  宁嘉禾迅速从枕头下取出一截铅笔,用香烟纸写了几个字,卷成团,捏在手里,插进衣袖内。

  牢门打开,在管教的监视下,囚犯们走出监舍。宁嘉禾走到篮球架跟前,突然步履踉跄起来。

  裘双喜连忙扶住:“怎么了宁总指挥,你怎么了?”

  宁嘉禾要倒下去的样子:“我,我……”

  裘双喜大喊:“政府,政府……有人病了!”

  马大虎和小江跑过来,马大虎问:“怎么了?”

  宁嘉禾摆摆手,龇牙咧嘴做疼痛状:“我……我……”

  裘双喜扶着宁嘉禾在篮球架前的石头上坐下。

  小江:“我去叫狱医!”

  马大虎看着小江离去。

  宁嘉禾趁隙偷偷把纸条塞在了石块底下。马大虎一回身,见宁嘉禾正躬身,警觉地逼过来。宁嘉禾顺势坐到地上,捂住肚子,痛得呻吟起来。

  裘双喜喊着:“这都痛死人了,还有没有人管?啊?要出人命啦!”

  马大虎呵斥:“不准闹事!”

  裘双喜喊得更起劲:“要出人命啦!”

  马大虎用枪对着裘双喜:“再叫关你禁闭!”

  裘双喜挑衅地抓住枪头,按在自己胸膛上:“毛崽子,有种干死你爷爷!来啊!来!朝这儿来!”

  马大虎被逼得连连后退,放风的囚犯们也凑过来,起哄地喊着:“管教杀人啦!管教杀人啦!”

  马大虎正不知所措,王友明跑来:“干什么?想干什么?散开!都给我散开!”

  王友明逼视着裘双喜:“放手!”

  裘双喜不屑地将手里的枪朝马大虎身上一推。

  囚犯们散开。

  小江领着严爱华匆匆跑来。严爱华问:“怎么了他?”

  王友明冷冷地看着宁嘉禾:“没事,他死不了!”

  严爱华说:“让我看看。”

  宁嘉禾抬头看看严爱华:“没事了,好多了。没事,没事,我回去躺躺就好……”

  宁嘉禾在裘双喜的搀扶下往监舍走去……

  夜幕初降,一只手伸到石头底下,掏出那个小纸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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