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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

  刘前进在一心一意地擦枪,彭浩进来,他连头都没抬一下。彭浩知道他这个老战友老搭档又在琢磨什么要紧的事了。虽然两人一分开就好长时间,但彼此的秉性脾气都知道。

  彭浩坐下:“你肯定唐静茵会下山接应宁嘉禾吗?”

  “八九不离十吧。”刘前进继续擦着枪。

  “要说宁嘉禾逃狱他老婆一定会来接应,这是合乎逻辑的,但有一个问题。”

  刘前进抬起头:“什么问题?”

  “他们一个在监狱里,一个在监外的不知哪个山洞里,要想互相配合行动,就得有个双方的约定,他们怎么约定在某个时间同时行动呢?”

  “是啊,他们得相互传递情报呀……”

  彭浩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可他们的情报是怎么传递的呢?”

  刘前进站起来,举枪向窗外瞄着:“这件事要是搞不清楚,你和我,咱们俩得天天晚上做噩梦!”

  前程未卜的大押解上路在即,破解内外敌人“传递情报”却茫然无绪。但是“情报”还是经由了什么渠道,“传递”到了藏匿在深山匪窝的唐静茵手上。

  是一个小纸团。

  唐静茵小心地打开展平,小纸片上的字赫然入目:午夜越狱,断墙外接应!

  阿慧一直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二十出头的阿慧很早就被唐静茵收养,从一个弃儿长成一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十多年来,无论戎马倥偬,还是后来的东躲西藏,唐静茵一直都把阿慧带在身边。这个阿慧成了她最中意、最贴心的人,一个唯“阿姐唐司令”之命是从的最忠诚的战士。但有时,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会“任性”一下,“娇嗔”一下,每到这个时候,唐静茵也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暖暖的意味,这种只有自己才体会得到的绵长意味,让她觉得很是受用。

  阿慧轻声叫了声:“阿姐……”

  唐静茵把小纸条递给阿慧,阿慧接过看了看,高兴地说:“太好了,我这就去集合人马,天一黑就下山接姐夫!”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唐静茵一伸手,“必须要让他们改变计划!”

  “啊?为什么?”

  “台湾来电,总指挥还有重要使命!”

  “什么使不使命的,姐夫他们已经做好了越狱准备,如果我们不去营救……”阿慧一把抓住唐静茵的胳膊,“阿姐,这件事你可不能听他们的,山高皇帝远,他们知道什么?把姐夫接回来才是最大的事啊!”

  “住口!”唐静茵脸子一翻,“你忘了我是蒋委员长亲口任命的游击军司令!有违党国利益的事,我唐某誓死不能为!”

  阿慧欲言又止。

  唐静茵拿过桌上的一张纸条,麻利地写下一行字,递给阿慧:“让花子马上乔装下山……”

  唐静茵所说的“台湾来电”,在她收到的同时,也被我方截获了。但因为电文使用了一套新的秘密电码,我方的情报部门暂时还没有破解出电文内容。程部长几乎每过一两个小时就催问一遍是否已将电文破译出来。他隐约觉得,敌人突然变更秘密电码,一定与大迁徙行动有关联。但无论怎样,军区的大迁徙命令必须执行,刘前进他们的先遣队必须按指令行事!

  北校场监狱的支队长办公室里,气氛严肃。

  刘前进在给三个排长下达战斗任务:“一排还是监守监狱犯人动向。二排和三排埋伏在监狱两边的小树林里,等着唐静茵出现。今晚的行动代号就叫‘守株待兔’!”

  刘前进看着身旁的彭浩:“老彭,你还有什么补充的?”

  彭浩摇摇头:“没什么了,大家分头行动吧。”

  众人散去,刘前进叹了口气。

  彭浩说:“就等着土匪送上门了,还叹什么气。”

  “能看见的土匪来再多我也不憷,挠头的是那个内鬼啊,我实在想不透那个内鬼是怎么把情况传来递去的。”刘前进看着彭浩,似乎等待着彭浩能告诉他一个准确答案。

  北校场监狱外的公路上,一辆装着药品箱子的军用卡车疾速驶来。驾驶室里除司机外,还坐着文捷和严爱华。

  “抄手,抄手,热乎的抄手……”打扮成小商贩的花子在监狱大门外高声叫卖。

  “本来就肚子饿,听他这么一吆喝就更饿了。”司机小声嘀咕。

  “饿啦?那你停车,咱们下去吃一碗。”文捷说。

  “真的呀。那太好了。”司机说着,把车停在路旁。

  文捷摇下车窗,朝外喊着:“喂,老乡,来三碗抄手。”

  花子乐颠颠地喊:“晓得了,三碗!”

  三人下车,走到摊前。

  花子一边忙乎一边讨好地搭着话:“我这抄手远近闻名,你们监狱首长们可没少吃。”

  文捷将准备好的钱递过去:“拿着。”

  花子刚要接钱,严爱华推开文捷的手:“上次你请过我,这次我来。”

  两个人还在争着付钱,年轻的司机早已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抄手开吃了。

  周圆拿着相机从监狱大门出来,看见文捷、严爱华在小吃摊前,高兴地喊:“哎,文大姐。”

  文捷冲周圆扬了扬手:“来呀,你也来吃一碗。”

  周圆跑过来,在卡车前停下,拿起相机,“咔嚓”照了一张。

  文捷急了:“哎,小丫头,这有什么好照的!”

  严爱华端着碗:“够巧的啊,算你有口福,文大姐请客。”

  “谢谢文大姐,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周圆笑笑,整理着相机,“我给监狱大门口拍点照片,留个资料。”

  周圆眼馋地看着文捷手里的一碗抄手,文捷递给她:“你先吃吧,看你馋的。”

  周圆伸伸舌头,捧过碗吃起来,讨好地冲文捷笑着。

  晚饭后,囚犯们在排队等着打预防针。文捷、凌若冰、严爱华在医务室里出出进进地忙碌着。周圆在给打下手。

  文捷看见刘前进和彭浩出现在门口,出来打招呼:“支队长,政委……”

  “忙你们的,我俩过来随便看看。”刘前进一回头,目光与周圆撞了个正着。

  周圆马上绽放出灿烂的笑脸迎过来:“支队长好。”

  刘前进却像是根本没看见她似的又转向文捷:“9点前能全部打完吗?让犯人们早点休息。”

  文捷指了指正给犯人打针的凌若冰:“多亏有她,应该能。”

  彭浩顺着文捷所指,看着忙碌的凌若冰。

  刘前进捅了一下彭浩,轻声说:“走吧。”

  彭浩回过神来,跟着刘前进走去。

  凌若冰轻声喊:“下一个。”

  一直盯着刘前进的周圆回过神来,突然大喊了一声:“下一个!”

  刘前进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周圆。周圆脸一红,伸伸舌头,龇牙一笑。

  “一惊一乍的,哪像个兵!”刘前进爱答不理地唠叨着离去。

  周圆拉住文捷:“大姐,你们……哦,不,咱们支队长平时都这么凶吗?”

  文捷玩笑地说:“那可不是,他只对漂亮姑娘才那么凶!”

  周圆娇嗔地:“文大姐,你笑话我!”

  文捷和严爱华都笑起来,凌若冰仍旧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一副漠然表情。

  打针的犯人排到走廊外。宁嘉禾那个监舍的人也排在队伍中。透过窗户,宁嘉禾的目光在屋里摞起半人高的药箱间徘徊,一个药箱一角不起眼的“十”字让他心头一颤。

  宁嘉禾进屋。严爱华在给苟敬堂扎针,苟敬堂咬牙闭眼地嘘着声,严爱华手里的针头拔出来了,他还疼得呻吟不止。

  严爱华厌恶地推了苟敬堂一把:“走吧。”

  苟敬堂睁开眼,问:“完了?扎完了?”

  严爱华朝外面喊:“下一个!”

  宁嘉禾回过神来,撸着衣袖坐到严爱华面前,他的目光一直盯在那个划了黑“十”字的箱子上。

  严爱华从宁嘉禾胳膊上抽出针头:“好了。”刚要喊“下一个”,发现托盘里的针头用完了,起身去开柜子。

  宁嘉禾站起来朝外走,在那个药箱前停下,伸手在药箱底下摸索了一下,将一张纸条攥在手里。

  在另一张桌前给犯人打针的文捷一抬头,喊了声:“宁嘉禾,你干什么呢?”

  宁嘉禾指指刚扎过针的胳膊:“我这儿出血了,找张废纸擦一下。”

  严爱华抓出一把针头放在托盘里,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纱布:“用这个,摁三分钟。”

  宁嘉禾接过:“哦,谢谢!”

  严爱华不理他,对外喊:“下一个!”

  另一个囚犯进来,宁嘉禾走出医务室。

  正在监区巡查的刘前进,远远看见宁嘉禾等几个囚犯在王友明和小江的监视下从走廊出来。

  宁嘉禾按着胳膊上的纱布,低着头快步走来,他身后的几个犯人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宁嘉禾正要跨上监舍的台阶,却被一个人挡住了。抬头一看,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摁着纱布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刘前进笑眯眯地站在他的面前。

  “宁总指挥今天的脸色不错呀,红彤彤的。”刘前进的态度很是和善友好。

  宁嘉禾竭力保持镇定:“呵呵,不怕见笑,鄙人一直怕打针。”

  “哟,战场上连刀枪子弹都不怕的少将军官,居然会怕打针?”

  “鄙人知道,这件事说出来……是件让人见笑的事。”

  刘前进把目光停在他按着纱布的地方:“这是怎么了?”

  “哦,出了点血。”

  “是吗?”刘前进把手伸过去,像是要揭开那块纱布。

  宁嘉禾心跳陡然加速。

  刘前进的手指就要碰到纱布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继而收回了手:“按一会儿,血就止住了。”

  宁嘉禾连忙点头:“是是是,狱医也这么说的。”

  刘前进指着宁嘉禾身上的一处伤疤:“哦,没事,比起总指挥曾经受过的那次重伤,针扎出点血简直不算什么。”他朝宁嘉禾笑笑,走开了。

  宁嘉禾暗暗松了口大气,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子却把他刚才的紧张暴露无遗。

  宁嘉禾心里埋怨着刚才的失态,所幸刘前进没再纠缠下去。回监舍的一路上,他一直在做着深呼吸,努力缓解刚才的紧张,他不想自己的窘态让监舍里的人察觉出来。

  一进监舍,宁嘉禾便示意大家在门窗前排出一道人墙。他把纱布往地上一扔,迫不及待地打开攥在手里的那张已经被冷汗打湿的纸条。

  大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宁嘉禾脸上。看完纸条,宁嘉禾表情复杂。

  “说的什么?我看看。”裘双喜伸手去拿宁嘉禾手上的纸条。

  宁嘉禾一把将纸条塞进嘴里,嚼巴两下,咽了下去,脸色阴沉着一声不吭。

  夜幕降下来了,道路两旁的树丛中,埋伏着严阵以待的解放军战士。黑洞洞的道路上,没有车马和人迹,远山近水了无声息。

  办公室里,挂钟的分针走完最后一格,“当、当、当”地敲了起来。一直在深思的刘前进被钟声一惊,回过神来。

  钟声一直敲了十二下。

  刘前进提枪奔出门外,与闯进来的彭浩碰了个正着。

  “守株待兔,都这时候了也没见到兔子的踪影。小树林那边没有任何异常。”彭浩跨进办公室,卸下手枪放在桌上,“我们考虑的方案应该没有问题,唐静茵如果劫狱救人,只能从小树林里经过。”

  刘前进站在原地,像是自语:“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午夜钟声在刘前进办公室敲响的时候,宁嘉禾他们那间监舍的人也都个个精神着、惊醒着。不堪拥挤的监舍里,正酝酿着一股兴奋里夹杂着不安和躁动的热浪,监舍里的气温在一点点升腾,那股热浪似乎就要冲破门窗,扑向夜空……

  宁嘉禾却像一尊雕塑般坐在通铺上。

  裘双喜急切地说:“总指挥,约好的时辰快到了吧?还不开始行动吗?”

  宁嘉禾一声不吭。

  苟敬堂推了把宁嘉禾:“总指挥,究竟走还是不走,您说句话呀!”

  “总指挥,时间不等人哪!”一向沉稳的傅明德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裘双喜焦急地说:“看看,成大哑巴啦!我的宁总指挥,求求您说句话行不行?”

  宁嘉禾终于开口:“行动取消!”

  “啊,什么?行动取消?又取消了?”众人七嘴八舌。

  傅明德连连摆手:“嘘……轻点!轻点!”

  “宁嘉禾!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裘双喜压着声音,却掩饰不住怒气。

  宁嘉禾看着裘双喜,一字一板:“必须取消今晚的行动!”

  傅明德说:“树有根,水有源,你总得说出个理由吧?”

  “当然有理由,但我现在不能和你们说。”

  裘双喜一挥手:“不行,老子为挖那狗洞把指甲都挖翻了,今天说什么也要离开这里!”

  “指甲坏了还能重新长,可是把命搭上……”

  “宁嘉禾,我看你根本就没想走,也不敢走,你他妈比他-”裘双喜指了指安卧榻上的鲁震山,“比他还!真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混上党国少将总指挥的。”

  宁嘉禾起身,下地:“你要还算是党国的人,就应该知道服从大局!”

  “狗屁!”裘双喜跟在宁嘉禾身后,“什么党国,党国在哪儿?党国他妈的扔下我跑了,跑台湾去了,我还想着为他尽忠,我那才是天下第一大傻瓜呢!好,你不走是你的事,弟兄们,不想死在这里的就按原计划跟我走!”

  苟敬堂马上响应:“我走!”

  “我也走!”“我们都走!”众人响应。

  傅明德示意大家安静:“那就什么废话也别说了,说走就走!”

  众人收拾东西,宁嘉禾拦着大家:“你们冷静点!不能莽撞行事啊!”

  裘双喜一推宁嘉禾:“去你的吧,你以为你还是党国的总指挥呀?呸,现在你和我们都一个熊样:共产党的阶下囚!滚开!”

  宁嘉禾抓住裘双喜:“不能走!真的不能走啊!”

  “你给我滚开!”裘双喜推开宁嘉禾,一把掀去床板,就要往里钻。

  宁嘉禾突然蹿到铁窗前,对着外面大喊:“来人哪,有人要越狱,快来人哪!”

  顿时,警报四起,探照灯交错。

  宁嘉禾站在监舍门口,其余的犯人一个个被押往另一个监舍。

  裘双喜从宁嘉禾身边走过,朝他身上啐了一口。苟敬堂也跟着补了一口。傅明德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走出门去。

  宁嘉禾最后被带出监舍,迎面碰上的是站在门口的刘前进。

  宁嘉禾鞠了一躬。

  刘前进一笑:“宁总指挥,你说我今天是该给你记功呢,还是……”

  “记功就免了吧,鄙人无此奢望。我无非知道他们是在枉费心机,徒劳精力罢了。”

  “哦,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否则,真要跑了犯人,我刘前进这罪过可就大了。”

  宁嘉禾摇摇头:“其实我知道,你对这件事早有察觉了。”

  刘前进好奇地说:“哦,说说看,你怎么知道的。”

  “你前天查房的时候,明明看见了地上的墙泥。可你故作未见……这有点小儿科。”

  “呵呵,到底是少将总指挥。”刘前进回身,“王友明,给总指挥另外腾个小间,今天就别和他们住一起了,那帮人怨气大着呢,别把总指挥给送上西天了。”

  彭浩、文捷和侯仲文赶来的时候,刘前进已经把监舍的床板拆了一地,大通铺下露出一个可容一个人进出的墙洞。

  文捷吃惊地说:“好险啊。看起来他们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要不是宁嘉禾临时反水,今天怕真要出大事了。”

  彭浩说:“不会,其实前进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了,正张开大网等着呢。”

  侯仲文惊讶地问:“是吗?支队长是怎么知道的?”

  刘前进盯着文捷,像是没有听到侯仲文的问话。

  文捷被看得有些慌乱:“怎么了,支队长,这么看着我……”

  “你刚才说宁嘉禾是临时反水?”

  “呃……哦,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

  “临时反水……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刘前进咀嚼着文捷的话。

  彭浩问:“前进,你究竟在想什么?”

  “啊?哦,今天这场戏就这么草草收场,多少有点可惜呀。小李,去通知二排三排,撤了吧。”

  小李在门外应声:“是!”

  彭浩打了个哈欠:“前进,事情已经解决了,让大家赶快休息吧,再过一天,史无前例的大迁徙就要开始了,再想睡个安稳觉就难了。”

  刘前进点头:“是啊,早点睡吧。”

  众人往外走,刘前进不经意间看到丢在地上的一块小纱布,他弯腰拾起仔细看着……

  关在小号里的宁嘉禾昨晚几乎一夜未眠,这倒不是因为原定的越狱计划被他“告发”后,他担心同监舍的人对自己恨之入骨,而是因为那个纸条带来的消息实在太超乎他的预料了。他知道,面对这样的情报,藏身在深山密林里的唐静茵也不敢轻举妄动。

  会议室里,彭浩领着冯小麦等战士在整理打包,地上乱七八糟。

  昨晚几乎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刘前进。对宁嘉禾积极“告发”的真正原由,他一直想不通。一大早,他就跑到彭浩宿舍让他帮自己“解谜”,还言之凿凿地声明:“不解开谜团,就不能上路!”

  为了避人耳目,两人特意跑到机要室。

  刘前进振振有词地分析道:“很显然,我们昨晚看到的那个墙洞,肯定不是在短时间内能挖出来的,监舍里的犯人在没有任何铁器工具的情况下,要徒手完成那么一个工程,至少需要个十天半月吧。换言之,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犯人们天天要躲避我们的监视,掀起那块铺板,挖通那个墙洞,同室的宁嘉禾会不知情吗?他如果想立功早就向我们举报了,可他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那一刻才突然‘临时反水’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宁嘉禾本来也打算越狱,可就在他们开始行动的前一刻,他突然决定放弃了。为什么?”

  彭浩想了一下:“他不是说,明知道不可能成功,所以才要‘告发’吗?”

  “他撒谎!他这一定是想掩盖他的真正目的!能不能逃出去,他从一开始就会有一个基本判断,而不应该是昨天半夜。”

  “你是说宁嘉禾此举另有目的?”

  “我们不是一直怀疑有人在给宁嘉禾和唐静茵之间传递情报吗?我敢说,宁嘉禾临时改变计划,一定是他又接到了传自监狱外的敌特指令!”

  刘前进话音一落,背后突然发出声音。刘前进一惊,拔枪回身:“谁?”

  从一堆纸箱后冒出的居然是周圆一张惊恐的脸。

  刘前进持枪逼视周圆:“你!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周圆惊魂未定:“哦,不不,支队长,我不是躲在这里,是晓渝姐怕来不及整理文件,叫我来帮忙的,从一大早我就一直在这里工作呢。”

  彭浩问:“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周圆摇了摇头,看到刘前进锐利的目光,又忙点头:“我……听见了,可你们放心,来这里报到之前,我也是经过严格保密培训的,不该说的事,我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刘前进半信半疑地端量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宣传干事。她的充满新奇的大眼睛里,看上去还是挺纯净、挺真诚的……

  小痦子一被王友明推进监舍,迎接他的目光就全是恶意。小痦子有点害怕地往王友明身上抓了一把。既然关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明白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讨好每一个人。王友明刚退出去关上门,小痦子就变戏法儿似的将手里的烟捧出来,试图跟每一个人套点近乎。

  苟敬堂抽出一支烟:“你小子能耐不小啊,这东西也能带进来。”

  小痦子讪笑着:“是刚才的管教帮了点小忙。”

  众人一愣,小痦子也慌了,正不知怎样解释,倒是和他一块被推进来的另一个犯人不屑地说:“他是个三只手。”

  “就你他妈嘴欠!”小痦子一拳打去,那个犯人趔趄了一下,一P股坐到地上。小痦子上前还要打,被裘双喜拉开:“少在这儿撒泼!”

  小痦子看看裘双喜,瞪着爬起来的犯人:“再胡说八道,我废了你!”

  裘双喜推了小痦子一把:“行了,威风耍够了,报报大号吧。”

  小痦子立即换了一副笑脸,哈下腰:“小痦子。”

  “小痦子?这算什么名。”苟敬堂一把抓过小痦子手里的烟。

  小痦子脸上有一丝悲伤闪过:“家里穷,生下来爹妈就死了。身上长了个这个,就这么叫了。”他指指腋下,果然那里长了一颗豆粒大的红痣。

  裘双喜一笑:“名副其实啊。什么罪名?”

  “我……偷了点儿东西……”小痦子挠着头,下意识地看了眼刚才挨了他一拳头的那个犯人。

  “偷什么了,还得来蹲大狱。”苟敬堂从鞋帮里摸出根火柴,在墙上擦了一下,一股火苗蹿出,他点上烟,抽了一口,给了裘双喜,自己又续上一根。

  “解放军的胶皮鞋……我偷出二十来箱,卖了……”

  裘双喜吐出一口烟:“敢偷解放军的军用物资,还二十多箱,好身手好胆魄啊小子!”

  小痦子对众人作揖:“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请各位多多照应。”

  鲁震山鄙视地看着小痦子,又瞥了一眼傅明德。

  那份被我方截获的重要情报,终于破译出来了。程部长在第一时间拿到电文后,便和高参谋即刻驱车赶往北校场监狱。两个人忧心忡忡,一路上几乎无话。台湾方面发给唐静茵的这份密令,正如程部长所预料到的,给先遣队本来就已经够艰难了的任务又加了包袱。

  高参谋看着程部长:“咱们这是给先遣队又增加了新的压力啊。”

  程部长点点头:“我把彭浩派到一支队担任政委,就是出于他们二人特殊关系的考虑。我相信他们会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战胜一切困难,圆满完成这场史无前例的西征任务。”

  “听说他们当年在东北战场并肩作战的时候,彭浩还救过刘前进的命?”

  “是啊,当年他们同在一个班,在一次阻击战中,战斗打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刘前进身负重伤,是彭浩背着他徒步走了几十里山路,把他送进了野战医院,硬是从死神手里夺回了刘前进的一条命。”

  车子驶进北校场监狱,院子里呈现一片忙乱景象。

  程部长和高参谋这个时候跑到北校场监狱,本身已经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刘前进和彭浩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先洗耳恭听。不过刘前进回绝了程部长要开个班子会的提议,说文捷和侯仲文正带人忙着准备行装呢,有什么事他回头传达一下就行了。对刘前进给出的这个理由,彭浩有些不解,不料程部长稍微犹豫了一下,居然不顾高参谋的反对,表示同意。于是,先遣队西征前的最后一个班子会变成了直奔主题的直接对话。

  程部长神情严肃地说:“我们截获并破译了敌人的一份重要情报。就在你们的监狱里,有一个远在台湾的蒋介石都被惊动的重要人物!这个人是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少将军衔,此人手上握有一份川、滇、黔、桂四省的潜伏敌特名单!从情报内容上看,台湾方面也正在急于找到这个人。西南局首长指示我们,必须在敌人找到这个人之前挖出这个大鬼……”

  刘前进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

  “怎么了?”高参谋问。

  刘前进不理高参谋:“程部长,你们的情报是在什么时候截获的?”

  程部长回想:“截获电报是在昨天上午10点左右,但电文内容是今天上午才破译的。”

  “对上了!”刘前进突然喊了一声。

  高参谋不解:“什么对上了?”

  刘前进看了一眼彭浩:“这就是宁嘉禾为什么临时反水的原因!”

  彭浩说:“前进,你把昨晚的事向程部长和高参谋汇报一下吧。”

  兴奋中的刘前进简要地把宁嘉禾告发犯人逃狱的事情说了一遍:“我认为,宁嘉禾是在他们行动的最后一刻才放弃越狱计划的,他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突然决定留下了,或者说他不得不留下来。留下来干什么?现在这份情报说明,他留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完成和我们一样的任务-找到那位参谋次长!”

  高参谋点头:“你的分析合乎逻辑,并且,也完全符合这份情报的内容。”

  刘前进继续说:“但是,他在行动之前,是怎么得到要他继续留在狱中找人的指令的呢?答案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在给他传递情报!”

  程部长眯起眼睛,认真在听。

  刘前进为自己的推断激动起来:“显而易见,作为重罪犯,宁嘉禾本人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直接和外界的敌特人员接触,那么,我们就可以肯定地推说,给宁嘉禾传递情报的人只能是有条件和外界接触,同时又能接近宁嘉禾的人!什么人有这样的条件呢?只能是看管犯人的人……”

  彭浩插话:“前进,你这么说未免有点草木皆兵了,你这不是在怀疑我们自己队伍中的人了吗?”

  刘前进看着彭浩:“一点不错,我敢肯定,我们队伍中深藏着一个内鬼!”

  程部长睁开眼睛,脸色骤然一变。

  高参谋“忽”地从木箱上站起,来回踱了几步,回身站定,郑重地说:“我同意刘前进同志的分析。我们的民主政权刚刚建立,国民党蒋介石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在逃往台湾之前,留下了数以万计的特务,他们以各种身份潜伏在我们身边,有的甚至混进了我们的革命队伍,他们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我们不得不加倍地提高警惕啊!”

  刘前进一愣:“定时炸弹?这个比喻太好了!程部长,这次西征行动本来就如履薄冰困难重重,我不能带着颗定时炸弹上路啊!”

  程部长咬着腮帮想了想:“那你打算怎么办?”

  刘前进语气坚决地说:“挖!挖!挖出这颗定时炸弹!”

  程部长问:“怎么挖?”

  刘前进说:“根据我的推算,宁嘉禾最后一份情报最早是在昨天天黑后收到的。”

  彭浩插话:“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难道就不可能是昨天白天或更早的时间吗?”

  “他要是白天或更早的时候就收到这份情报,就不会等到午夜越狱行动前才决定放弃越狱。”刘前进不容置疑地说。

  彭浩点点头:“这倒也有道理。”

  刘前进站起身:“所以,我们的怀疑范围就相对缩小了。凡是昨天下午离开过监狱和天黑后接近过宁嘉禾的,我都要逐一排查!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全支队所有人员,都必须向组织说清楚自昨天下午到晚上9点以前的活动情况。”

  “这样做会不会动静太大了点,出发前闹得人人自危也不好吧?”彭浩慎重地说。

  高参谋指了一下刘前进:“你这像是要搞一场运动啊。”

  刘前进坚决说:“我还就是要搞一场运动,否则,我们带着定时炸弹,怎么上路,怎么完成西征任务?”

  平静的监狱大院内,突然如狂风骤起-

  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分几路踏着整齐的步伐,跑步开进监狱大门,而后大门就被“隆隆”关上,留下几名战士把守。

  原先由管教值勤站岗的地方都换上了解放军战士。管教们一个个神色惶惶,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

  整个监狱戒备森严。

  形同审讯的一场“排查”开始了。“排查”工作的地点,就设在监狱会议室。

  会议室门口,等候询问的管教们排起了长队。队伍旁,肃立着持枪的解放军战士,他们令本来就紧张的气氛显得更加压抑。

  会议室当中放着一张老式大桌子,桌子对面,是给受询问者就座的一把椅子。

  刘前进坐在桌子中间,彭浩在他旁边记录。

  管教干部们一个个神色紧张地进来接受询问,又一脸茫然地出去。送走最后一个管教,彭浩站起身活动着僵硬的身子:“筛查了半宿,也没发现什么疑点。”

  “至少范围大大缩小了。”刘前进身子靠在椅背上,从兜里掏出那块小纱布看着,“得请宁嘉禾给咱们帮个忙了。”

  正把手举到半空活动筋骨的彭浩,被刘前进的一句话钉住了。

  躺在小号间光板床上的宁嘉禾看着刘前进举在自己面前的一小块纱布,脸上透着茫然。

  刘前进知道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口气上很是关心:“宁总指挥,胳膊上的血止住了吧?”

  宁嘉禾坐起来:“呵呵,一点小事,何敢劳政府垂问。”

  刘前进脸色一变:“你真流血了吗?”

  “呃……只流了一点点,不多。”

  刘前进展开那块小纱布:“可这上面连个血点也没有。”

  宁嘉禾脸色微变:“呃……本来也不多,就一点点嘛,我刚才说过了。”

  “这上面干干净净,只有两种解释:第一,你根本没有流血,那么纱布就有了问题;第二,纱布没有问题,而是纱布下面……也许还隔着一张纸!”

  “哦,开始时,我……我是在医务室随便找了张废纸擦了一下,后来是那位好心的狱医给了我一块纱布……”

  “那绝不是一张废纸,而是一份情报!”

  “呵呵,政府真能琢磨。”

  “那是一份让你继续留在监狱里的指令。正是这项指令,迫使你改变了主意,放弃了苦心准备了半个多月的越狱计划,否则,你早已经跟山里的唐静茵夫妻团聚了。”

  “呵呵。我诚心改造,没想过那等好事。”宁嘉禾起身,背对着刘前进,“我没收到什么指令,所以你也用不着问我是什么人给我传递了情报。”

  “堂堂少将总指挥,当然不会这么轻易供出你的联络人。我还不至于幼稚到把你当成一个孩子而妄存奢望。”

  宁嘉禾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

  女宿舍里,文捷和严爱华情绪低落地倒在床上。周圆在捣鼓她的胶卷,她似乎因为知道点什么而显得很是平静。周圆拿起手上的胶卷对着阳光照着,她的目光一张张扫过,最后在文捷、严爱华向装扮成小商贩的花子买小吃的那张底片上停住了。

  关晓渝进来,冲着文捷:“文大姐,你是大队长,你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把大家一个个叫去过筛子?”

  “支队长和政委这么做,肯定是有他们的道理的;不该我们打听的,就别打听。”

  “好像我们都成了犯人似的,一个个审……”

  “好了晓渝,不过是随便问问情况,没什么大不了的。”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几个人还没明白过来,一队解放军已经跑来,把住了房门。

  严爱华一惊:“文大姐,这怎么回事啊?”

  文捷也慌了:“啊?我去看看。”说着就要走出房间。

  一名战士伸手拦住:“请你们在原地待命!”

  文捷不满:“谁让你们来的?”

  “这是命令!”

  “命令?谁的命令?”

  战士不再回答。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喊:“严爱华!跟我们走。”

  屋里的人一齐把目光聚焦到严爱华身上,严爱华一把拉住文捷:“文大姐,怎么叫我去啊?”

  北校场监狱的会议室严爱华不知来过多少次,可这一次走进来,这里已经变成了“提审室”,特别是看到刘前进和彭浩肃然地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留给自己的只有孤零零的一把椅子,她更是少见地显出慌张,说出的话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支队长,政委,我,你们……”

  彭浩起身:“严爱华,坐吧。”

  “是。”严爱华小声应着,坐到椅子边上。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只是向你了解点情况,你如实回答就是了。”彭浩语气平和。

  “要问我什么?”

  刘前进拿出那块小纱布:“你认识这东西吗?”

  “我是狱医,怎么会不认识医用纱布呢?”

  “我问的是你给过什么人这么一块小纱布?”

  严爱华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刘前进盯着严爱华:“你要是心怀坦荡,就用不着隐瞒。”

  严爱华苦着脸:“支队长,我一点也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应该听得懂!”刘前进突然严厉起来。

  严爱华脸色“刷”地一白,委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支队长,政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

  “你再想想,你是不是给过什么人一块这样的纱布?”彭浩问。

  严爱华又低头想了会儿,突然抬起头:“哦,我想起来了,我给过宁嘉禾这样一块小纱布。”

  彭浩正想说什么,刘前进抢先开口:“你为什么给他这块纱布?”

  “我……他……”

  刘前进步步紧逼:“究竟是你还是他!”

  严爱华一急,大声辩白起来:“我看到宁嘉禾手臂上出血了,就顺手拿了块纱布给他压一压。要是这也算犯错误,我以后注意就是了。可我又不是犯人,你们怎么能像审犯人一样地审问我?”

  刘前进“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发什么牢骚!我们明天就要上路了,可队伍里出了问题,组织上决定进行调查,你要是自信自己是清白的,又有什么好感到委屈的?发什么牢骚你!”

  严爱华据理力争:“可我真的不知道一块小纱布能说明什么!”

  刘前进绕过桌子,站在严爱华对面:“那我来帮你说明,行吗?你说是因为看见宁嘉禾手臂上出血了,才给他这块纱布对吗?”

  严爱华点了点头。

  刘前进继续说:“可你仔细看看,这块纱布上根本没有一丝的血迹,你看到他出的血到哪里去了?他既然并没有流血,你又为什么要给他一块纱布?难道你不是想用一块纱布掩盖什么吗?”

  严爱华被呛住了似的顿了一下,说:“呃……对不起支队长,我……我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我……我说得有点乱。事实上,我并没有看到宁嘉禾胳膊上出血,是他自己说的……真是这样的,支队长。不信你可以问文大姐,当时她也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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