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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大雪[一]

  公元二零一一年二月二十七日,大雪覆盖了空旷的鲁北平原,房舍田野皑皑一片,望不到天际。一大早,我沿着程楼村的胡同,踩着没入脚脖的积雪,走出南村口,向东边公路处眺望。目及处,除了披着雪衣的树木、盖了雪被的麦地,很久也没看到一辆公共汽车。

  看来,这场雪,很有可能会误了我们回临城的计划。

  与近几年比较,这场雪不算小,依我这个外行看来,应该能够满足冬麦对雨水的需要。程楼村太需要雨水了。程楼村的人知道,整个中国也太需要雨水了。他们从电视里,天天看到播报的抗旱救灾新闻,连国家总理温家宝都跑到麦地里,攥着一把叶子发黄、根须枯萎的麦苗,皱着眉头连声叹气,可见我们这个国家,干旱到了什么程度。而这场雪说来就来了,说下就下了,而且下得很大。最起码,在山东省乐陵市黄夹镇程楼村村头,我亲眼看到的这场雪很大,因为积雪不仅没了我的皮鞋,湿了我的棉袜,而且还有可能耽误了我和妻子回家的行程。

  我们是在四天前,接到二哥的电话,来程楼奔丧的。两天后,活了八十三岁的伯就入了土,埋在了娘的身旁。他们的坟,在奶奶的南边偏西,那样子,就像两个熟睡的孩子,被奶奶揽在怀抱里。是的,我闭上眼睛,就能想到笑容可掬的奶奶,把儿子、儿媳轻轻揽在怀里的样子。

  这场雪,应该是从两天前的下午开始酝酿的。在村人们将装着伯的骨灰的灵柩,慢慢放进墓穴时,老天就像征性地飘散了雪花。和徐家的孙男嫡女们一起跪在那儿的我,脖颈处能感觉到雪花的细碎和温润。欣月后来说,奶奶去世的时候,也是下了雪的,人家都说老人入葬后如果下雨下雪,那是个好征兆,说明他们活着时行善积德,死后也会荫佑子孙后代。所以,在伯去世的时候,欣月也是盼望老天能有所表现的。而现在,果真就下雪了。

  但是,两天前的那场雪却没有下大,只是象征性地刚刚盖了地皮就止住了,我因此有些失望。当然,失望的人还有很多,例如欣月、大姐、大哥、二哥,还有整个程楼的人。他们都抬起头来,嘴里喊着老天爷,要求把这场雪能够下下来,而且要下大,越大越好。他们闭上干涸的眼,双手合十,把内心深处的语言,刻划在脚下龟裂的土地上。他们希望借着伯的去世,来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就像三年前奶奶去世时一样,有一场及时雨能从天而降。就连周边那些枣树,也向天空伸展着枝丫,似在默默而又固执地祈求。

  在长长的送葬队伍中,从一张张黝黑而沉寂的脸上,我读懂了程楼人祈祷的内容。没有雨露的日子,能将所有的信念炙烤得冒烟。这场旷日持久的干旱,使他们对这场雪的盼望变得十分热切。

  大雪真正下起来,是在第二天,也就是给伯圆坟之后。

  鲁北一带的风俗习惯,我一时闹不明白。好像这里的圆坟,是葬礼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首先是要在当天夜里的某个时辰,逝者的直系后人,比如儿子、侄子等等,要去坟地举行一个祭奠仪式。因他们照顾我,那天夜里没有将我叫醒,因此他们具体做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第二天的仪式,我和姐夫殷成功做为徐家的女婿,以及其他几位晚一辈的孙侄女婿们,都是要参加的。这里的圆坟仪式并不多复杂。孝子贤孙们要带着逝者生前喜爱的食物,到坟前摆供、奠祭,同时要焚烧花圈,添土筑坟。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抢过锨来,给伯的坟头添了土,算是做为女婿对岳父大人尽的最后一点心意。就是在这个时候,头顶上又开始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

  悄无声息的雪花,一如生着透明翅膀的小小精灵,在我们身边飞翔,在枣树林间起舞。驻足于树行间枯草上的雪粒,犹如微风中轻轻飘落的枣花,细碎而洁白。这还不是那个枣花盛开的季节吧,看她轻盈的脚步也无意惊醒冬眠的百草。小精灵知道,澎湃的日子离现在还有好远的距离。

  天空灰蒙蒙的,潮湿的气息浸染着大家的脸和手,浸染着新的和旧的坟茔,浸染着周围的树木和土地。程楼的人们预感到,他们盼望已久的甘露,正沿着一个无形的隧道,奔流而来。

  而这场雪,是在当天晚上才下大的。

  在夜幕拉开的时候,雪就来了,来得悄无声息,并一发而不可收。直到第二天早上,当我在程楼南村口眺望汽车时,雪花依然以殉葬的壮烈,扑面而来。程楼村百年一遇的大旱,在这场迟到的大雪中,终将凝结成一泓清水,在历史长卷中会被文字省略或删节。

  当然,这场大旱,只是二零一一年的符号之一。另一个标识,是千年极寒。我曾经在网上搜了一下,说所谓的千年极寒,指的是人类历史上过去一千年里最寒冷的时期。有的人认为,千年极寒大约发生于明朝末年,距今已经四五百年了。可生活中的百姓舆论中,却是指被广为传播的二零一一年,这一年为千年极寒。后来电视、报纸上都在宣传,言专家已经证实,千年极寒是个谣言,不可信。后来,波兰有一位叫科瓦尔沃斯基的气候学家,也在电视中露脸,气得他大骂一些不负责任的媒体,说它们是断章取义、哗众取宠。但是,在多次辟谣未果后,一些报纸、电台还是接受了用千年极寒代指二零一一年冬天的说法。无论真相如何,我和爱人欣月,是愿意认同“极寒”这一说法的。因为,我们不仅仅切实亲身感觉到了这一年冬天的冷,还因为我们失去了伯。或者,是因为伯的去世,让我们感觉到了寒冷的极致。正是在这一年冬天即将结束的二月二十三日上午,正在给学生让课的欣月,接到了千里之外的电话。电话的那头,二哥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她:伯这次真的不行了,你们快来吧。于是,我们马上请了假,匆匆忙忙坐上了北去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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