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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仿佛要把此前失眠的夜里那些亏欠的睡眠追讨回来一般,李默经历了一生中最为旷日持久的一场昏睡,一共持续了近一个月。昏睡治好了长久以来困扰他的失眠,从此他一生都再未失眠。

  在这一个月里,李默身为摄影师的父亲拍出了一组惊世骇俗的照片。摄影师的灵感来源于停电的夜晚里那突然黯黑下来的山林,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艺术家对光线的运用有了全新的领悟。他在第二天便扛着照相机进了山,县文联热爱摄影的年轻姑娘跟他一起去了。这便是那唯一的一次,他们一起去采风、摄影。

  从山里回来之后,父亲没有睡觉,他在暗房中一次又一次地冲洗这一组拍摄大巴山山野林趣的照片。在第十五个夜晚,他终于在满屋子悬挂的黑白照片中收获到了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多日没有合眼的摄影师此时竟然仍然没有一丝睡意,也许他把睡意都转让给了自己的儿子。但这组照片还需经历两年的沉寂,才会在两年后省文联的摄影比赛中获奖。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获奖的那张照片并不是山林景致,却是年轻姑娘甜美的脸庞。摄影师与临时工那唯一一次出游在两年之后,才被其他人知晓。这次迟来的奖励,虽然伴随着对摄影师外遇的曝光,但也是摄影师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获奖。长期缺少睡眠和香烟腐蚀,让他的身体迅速成为空壳。他那一副空壳般的躯体,将再也无法陪儿子李默度过二十来岁时那些难熬的单身岁月。

  对于李默漫长的昏睡,他的工人母亲心如刀割。她不顾请假扣工资的代价,不顾麻将牌的诱惑,坚决请了假留在家里照顾李默。她用兔、羊、猫、狗、蝙蝠、鸡和牛七种动物的毛制成毛刷,蘸着薄荷叶熬出来的水,不停地刷李默那烧红得像虾蟹一般的额头。她祈祷这种大巴山里秘密流传的配方能够帮助李默退烧,让他尽快清醒过来。

  到第十天的时候,煮薄荷水剩下的薄荷叶的渣滓,已经在李默家门前垒起了一座小山。薄荷叶散发出的清凉气息惊醒了冬眠的蛇,本来在山林洞穴里安稳入睡的蛇纷纷进了城。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李默家附近聚集,被薄荷叶奇异的香味蛊惑,个个神清气爽,像打了鸡血。从山林里拍照回来的李默的父亲,基本是顺着蛇的指引回到自己的家的。他顺手捉了一条蛇,那是一条青绿色的小菜花蛇,小蛇欢天喜地又楚楚可怜的样子,触动了他内心的慈悲,在临时工姑娘的尖叫声中,他把蛇放走了。真正获益的人是叶显章。他的仓库也零星出现了几条菜花蛇,在这个蛇本来应该冬眠的季节。叶显章将这反常的现象看做是上天的恩赐,他把它们全都抓了回去,放进他的药酒缸。蛇胆取出,单独存放。那些蛇泡出来的酒时隔不久便被叶佳佳偷偷喝掉,其时叶佳佳正困扰于李默的失踪,每天需要大量的酒精。冷血的动物蛇的身体泡出来的药酒,让叶佳佳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她始终觉得寒冷,喝再多的酒也不能让她暖和一些——只是叶佳佳自己对此并不知情。

  李默的母亲困惑于薄荷水没有起到退烧的作用,她放弃了七种动物的毛做成的毛刷,她剪了一缕自己的头发做毛刷。这么做也并非源自她的心血来潮,而是她觉得那个已经离开县城一年多的侄女巴山,突然在一个太阳逐渐明亮起来的中午,将这个秘方传授给了她。她一度觉得那是一个梦,她因为太过思念那个漂亮聪明却从小命苦的侄女而做的梦。但这个梦又太过真实,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忽略的巴山,就像她小时候一样来敲门,又赖在她的怀里,说着悄悄话。于是,无计可施的李默的母亲决定,就算是一个梦,也值得一试,因为巴山从小就没有欺骗过任何人。李默的母亲没有忘记细心地挑出来混杂其中的白发,因为巴山告诉她,白发会让薄荷水失去效用。

  母亲的头发做成的毛刷果然取得了立竿见影的作用:刷在李默额头上的薄荷水,让李默不再发烧。李默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的李默,第一眼就看见了守候在床前的母亲那焦急的神情,他那颗总爱自行其是的内心,那刻径自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他平时多么不愿意理睬的这个工人阶级的母亲,此刻却是愿意付出一切来拯救他的唯一一个人。他之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家、自己的县城、自己的大巴山,这一切是这么美好。而那些爱情的纠葛,那些患得患失的儿女情长,那些唧唧歪歪的小情调,此刻突然就失去了长久以来的分量,变得不值一提了。李默像长途旅行归来的旅人,重见熟悉的景物,内心里都是物是人非的感慨。

  李默问母亲,巴山表姐呢?

  他突然的问话勾起母亲心头的困惑,她想起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境,感到一些不明所以的寒意。母亲说,巴山表姐去年就离开县城了啊。

  李默说,是巴山表姐送我回来的。

  母亲说,可怜的孩子,烧糊涂了。

  李默坚信是巴山表姐以及那个男人在那个绝望的早上送他回家的,他还记得那硕大的蘑菇和男人的背带裤。他说,妈妈,我的腿摔坏了。

  母亲说,李默,你只是发了一次烧。

  他说,妈妈,我摔坏了腿,走不了路,巴山表姐送我回来的,还有那个人。

  但母亲只是不相信地笑了一下。

  李默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腿,发现毫无异常。在那个夜晚带给他钻心疼痛的地方如今只是稍有痛感而已,他从被子里伸手去寻找那只疼痛的腿,一些游丝般的像小虫子一样的东西让那曾经剧痛的地方有些痒酥酥的。它就像从来不曾痛过一样。

  李默为此不得其解。此时他听见了电话响。一种诗人的直觉告诉他,电话那头一定是叶佳佳。尽管叶佳佳从来没有给李默打过电话,但他就是知道,那只可能是叶佳佳。他突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让他不知所措。他一动不动地听着电话响,三声之后,便挂断了。“我错过了,不是我不接。”李默这样安慰自己。他觉得自己几乎是有意放弃了叶佳佳的电话。他宁愿做她的陌生人。

  李默的康复带给母亲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当母亲知道李默的身体已经脱离危险,很快就再无大碍的时候,母亲又恢复了去茶馆打麻将的生活,并又开始指责李默的懒惰、早上不起床、晚上不睡觉,指责李默不吃青菜,不爱喝水……一切仿佛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但在李默看来,一切其实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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