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引子

  凡一平

  像昨天一样,看完本省新闻,万一光就把电视关了。他自觉地走进书房,将就在酸枝木的凳子上坐下。这是家里木质最差的凳子,平时都是用来垫脚的,现在坐上了肥厚的P股。万一光的前面,是一块一米宽两米长八寸厚的桌板,再往前,是一把高大的椅子。桌板和椅子都是越南的黄花梨木做成的。所以说,比起黄花梨木的桌椅,酸枝木的凳子便是次品的家具了。他现在自觉自愿坐在这张下等的凳子上,是有道理的,因为今晚他仍然是被审讯者。

  审讯者不一会也走了进来,往黄花梨木的椅子坐下。这是一个脸上涂满海藻泥的女人,看上去像一个鬼,把万一光吓了一跳。尽管,他知道这是他的夫人。

  “你不能把这脸泥洗掉再进来吗?”万一光对夫人说,“好恐怖,你。”

  夫人说:“刚涂上去不久,还没完全吸收呢。你又那么着急。再说,今天我以这个样子审你,看你怕不怕,说不说?昨天我对你脸色太好了,你什么都没说。”

  万一光觉得夫人言之有理,甚至智慧。确实,审讯是得加码和严厉了,不能再掉以轻心、如同儿戏。

  昨天是审讯的开始。夫人扮演或充当省纪委的人,对万一光进行询问和审查。万一光也假设自己已经是被“双规”了的人,在假设成规定地点的书房里,考验自己在规定的时间内,交不交代问题。

  显然,夫人和他都没有进入角色。夫人太随意和马虎了。她嗑着瓜子,喝着燕窝羹。东一会问“你这些年到底收了人家多少钱”,西一会说“我们家儿子在美国现在是早晨八点”。因为夫人的不认真,万一光也就紧张不起来。他无法进入假设的被“双规”的情景中去,无法把自己当受审的人。夫人怎么看都像一个庸俗不堪而又富丽奢华的女人,这种低级趣味样子的女人充当纪委干部,来审一个老谋深算的男人和官员,实在是滑稽可笑。只有傻子才会承认收受贿赂和交代其他的腐败问题。

  但夫人又是扮演或充当纪委干部的唯一人选。他需要她来审他,像纪委干部或检察官一样严肃认真地审他,和他斗智斗勇,磨炼他的心理素质、应变能力和承受力,以防万一突然某一天,他真的被“双规”了,或直接进检察院了,但那时,他已经是一根老油条或一尊变形金刚了。

  昨晚,审讯无果后,夫妻俩睡在一起。万一光对等待他“交税”的夫人,忧心忡忡地说:“李美芬同志,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夫人说:“什么要求?”万一光说:“你审我的时候,能不能让我紧张、害怕?你刚才审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紧张、害怕。”夫人纳闷地说:“为什么你想要紧张、害怕?”万一光说:“因为我一紧张、害怕,就有可能把事情说出来,露马脚,老实交代了。”夫人还是纳闷,说:“不老实交代不是最好吗?我们要的就是不老实交代呀!”万一光说:“我在你这里紧张、害怕,老实交代,都没事。因为这是预审,是演习,像防空演习、消防演习、抗震演习一样。等哪天我万一突然被‘双规’或直接进检察院了,就不用紧张、害怕,不用老实交代了。这叫有备无患,防患于未然,懂不懂?”夫人琢磨了一会,说:“明白了。”她看着对自己的期待无动于衷的丈夫,不得不用行动去提醒他。见丈夫还是麻木不仁,夫人说:“现在,你该满足我的要求了吧?”万一光看着人老珠黄而又如狼似虎的夫人,心就打战,身就发抖,冷汗直冒。他说:“你审我的时候,我有这么紧张、害怕,就好了。”

  夫人今天的样子的确令人害怕。万一光看了一眼后就不敢再看。他低着头,像一副要认罪的样子。

  “准备好了吗?”夫人说。

  “嗯。”

  “那我开始审啦。”夫人说。她清了清嗓子,然后盯着肥头大耳的丈夫,突然拍案而起,“万一光!你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钱,你到底藏到什么地方去啦?”

  万一光一听,仰身跺脚,“哎呀,哪有这么问的,不能这么问呀!”

  “我就是要问。我就怀疑你背着我,藏着钱!”

  万一光不得不看了夫人一眼,“李美芬同志,你要记住,你现在是纪委干部,甚至是检察官,请问些有专业水准的问题,好不好?”

  经丈夫提醒,夫人这才转换脑筋和角色。她酝酿和思考了一会,说:“万一光,我们党的政策,我先跟你讲清楚哦,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么,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你要老实坦白交代。”

  “好的。请问吧。”

  “据我们所知,自你担任南河市安监局局长至今,在不到四年的时间内,你大肆收受矿老板、路桥老板、烟花爆竹老板等人的贿赂,实物不算,光现金,粗算一下,大概是三千五百万元。是不是这个数?”

  “没有!我做官廉洁奉公,做人清清白白,从来没有做过贪赃枉法的事!”

  “万一光,我说这个话是有证据的。对你收受这三千五百万的来龙去脉,我一清二楚。贿赂你的老板很多,我就摆几个大头的吧。隆昌矿业集团向北方,先后几次贿赂你,八百万,总有吧?奔腾路桥公司唐磊,你拜把兄弟,少说也有六百万吧?光你爱人就收了他三百万。南锡冶炼韦东宁五百万,也是你爱人直接收的。这就一千九百万了。加上过年过节大大小小老板送的,有一千多万。总之,总共少不了三千五百万。这三千五百万呢,两千万已经转移到了国外,具体地说是美国。还有一千五百万,用塑料袋密封,藏在家里卧室木地板下、煤气罐里。说的都没错吧?”

  万一光一面听一面哆嗦,最后缩成一团,像被扒光了衣服似的。对方的审问明确、具体,列举的行贿人和金额清楚、属实,比他自己记得的还要细。

  “万一光,别想抵赖了。抵赖是没有用的。只有坦白承认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万一光“扑通”跪下,一面叩头一面说:“我坦白,我承认。我万一光对不起党,辜负了组织对我的培养重用。我马上把这三千五百万退出来,请求党和组织从轻处理我,给我一条生路!”

  万一光的跪求先是引来对方哈哈大笑,然后是遭到一顿呵斥:

  “万一光,你真是一块软骨头,一个回合你就缴枪投降了。你这一承认,三千五百万哪,是要掉脑袋的,懂不懂?”

  万一光抬起头,看着斥骂他的黑脸夫人,“我真把你当纪委干部或检察官了呀!”

  “那就更不能承认了,笨蛋!”

  “可是你列举的行贿人和钱款都是对的呀!”

  夫人说:“那是因为我是你老婆。我知你收了这么多钱。我审你,当然就说对了。”

  “可是,万一纪委或检察院的确调查清楚,我收了这么多钱呢?”

  “那也可以抵赖!”

  “怎么抵赖?”

  “就说你谁的钱都没收!”

  “可万一有人出卖我,供出我了呢?”

  “那又怎么样?你就说他们陷害你。”

  “可我的确收了他们的钱了呀?”

  “我问你,”夫人说,“他们送你钱,是通过转账打过来的吗?不是吧?他们直接送你现金,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吧?也没有偷偷录音录像吧?这些都不是,都没有,那你怕什么,慌什么?”

  “这倒是,”万一光说,他有所心定,坐回凳子上,“还是老婆比我沉着冷静。”

  “沉着冷静你个头,刚才你一承认,也把我吓坏和惹火了。”夫人说,“你掉脑袋了,我也跟着完蛋。那就苦了我们儿子了。”

  “两千万在美国,够儿子花的了。”万一光说。

  夫人忽然“哎呀”一声,像是碰到了棘手的问题。她看着丈夫,把丈夫当智囊或诸葛亮,说:“老万,就算他不供你不认,可是,这三千五百万,万一查出我们有,那也超出我们的合法收入呀,也可以扣你财产来源不明罪呀!怎么办?”

  万一光抠着他的脑袋瓜子,半天也抠不出解脱的理由来。

  “我说我炒股赚的,行吗?”夫人说。

  “炒股?”万一光冷笑,“中国股市熊冠全球,百分之九十九股民血本无归,就你赚钱?再说,官员炒股是非法的,家属炒也是禁止。不能说是炒股赚的。”

  “那怎么办?”

  万一光摇摇头,“只能说是跟我的兄弟借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你兄弟哪有钱借给你呀?你兄弟是干什么的?一个是红水河边养鱼的,还有一个,养羊的。先前找你借钱养鱼养羊,你还不借呢。”

  万一光说:“不是我不借,是你不给借。”

  “总之你把你兄弟给得罪了。你哪还有兄弟呀?”

  万一光冥想了半天,说:“铁杆哥们儿我还是有个把两个的,比如向北方和唐磊。”

  “我看最不可靠的就是向北方和唐磊他们两个!一有风吹草动,铁定是他们最先出卖你!”

  “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是猴精,是笑面虎!”

  看着直言不讳的夫人,万一光说:“那怎么办?我收受向北方和唐磊的钱,又是最多的。”

  夫人咬牙切齿地说:“退给他们。”

  万一光惊呆了,“你疯了?”

  “没疯。”

  “你舍得?”

  “舍不得也要舍。保官还是次要的,保命第一!”

  傍晚的东山佛塔下,万一光看到了一辆他眼熟的宝马越野车,像一条忠实的狗一样,轻快地来到他的面前。万一光指示这辆车与他的座驾停靠在一起。

  向北方笑吟吟地从车里钻出来,一边碎步上前,一边热乎乎地叫唤,“万大哥好!”

  万一光却出奇的冷静,对向北方说:“把你的车尾箱打开。”见对方迟疑,“打开!”

  万一光接着打开了自己座驾的尾箱,从尾箱里拎出一个鼓出棱角的编织袋来,要往向北方的车尾箱放。

  向北方似乎看出什么名堂,眼明手快地制止了万一光的行为。“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万一光说:“这是你送给我的钱。退给你。”

  “大哥,你开什么玩笑?”

  “我不开玩笑。”

  向北方抖抖被四只手把握住的编织袋,“那这是什么意思?”

  “退给你,就是这意思。”

  向北方灵光一闪,“大哥,你这是考验我。是不是这意思?”

  万一光说:“你可以有这意思。但我没这意思。”

  “大哥,那你就不够意思了。”向北方说,他佯装生气,“那我也不好意思跟你说。我没给你送过钱!”

  “你说什么?”

  “我没给你送过钱。从来没有!”

  万一光也抖了抖被四只手控制住的编织袋,“那这是什么?”

  向北方说:“我只是给你送过腊肉和粽子。”

  万一光说:“行,我现在就是把腊肉和粽子退给你。”

  向北方说:“我连腊肉和粽子都没给你送过!”他放开压制万一光的手,迅速把车尾箱盖关上。“大哥,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万一光愣在那。向北方的车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他仍然在佛塔下愣着。退不回去的一袋钱吊在他的手上,的确像是一袋腊肉。

  “佛祖啊,你可看见了,你给做个证明,我退钱了,是他向北方不要!”万一光面对佛塔,念念有词。

  万一光和唐磊坐在南湖边上钓鱼,他们都钓得非常的专注,但就是没有一条鱼上钩,仿佛湖里的鱼的智商均超过了岸上两个聪明绝顶的男人。两个男人的身边都各自放着一个加盖的水桶。万一光平静地说:“小唐,待会走的时候,记得带走我这只桶。”唐磊说:“万老大,何必呢,我不会要回您的桶的。我不仅不会要您的桶,而且我还新给您备了一桶,孝敬您呢。”万一光说:“这不是孝敬我,是加害于我,知不知道?”唐磊说:“万老大,天地良心,我唐磊绝对不做对不起您的事。您就放一百个心,一万个心!”万一光说:“我不是不放心你,而是不放心纪委检察院。一旦露出破绽,纪委检察院是不会放过我的。”唐磊说:“我们两人的事,只有天知、地知、您知、我知,只要您不说,我打死也不说,纪委检察院又怎么会知道呢?”万一光盯着唐磊,“你真能做到打死也不说?”唐磊被盯得脸红耳赤,昂起头,说:“万老大,您如果不相信我,我就跳湖,证明给您看。现在就跳!”他站起来,“您信不信?不信,我跳了!”万一光见唐磊那么死心塌地,便拉住他,说:“好老弟,坐下。钓鱼,钓鱼。”唐磊重新坐下,像一个洗清了叛徒嫌疑的江湖豪杰,如释重负地继续钓鱼。鱼还是没有上钩。万一光说:“这样吧,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如果今天我先钓着鱼,你就把我的桶拿走。如果鱼先上你的渔钩,你什么也别拿,我也不强迫你,好吗?”唐磊说:“我要是先钓着鱼,我这桶还是您的。”万一光说:“一言为定。”话音刚落,只见唐磊的渔竿突然抖动。唐磊急忙抓紧渔竿,拉杆收线。不一会,一条红色的鲤鱼浮出水面,渐渐地被唐磊收获。唐磊双手举着鲤鱼,像举着燃烧的火把。他兴高采烈地吻了一下鱼,对鱼说:“你真好!”

  看着空手离去的获胜者唐磊,又看着两只装满钱的水桶,万一光非常难堪。他本来是退唐磊一桶钱的,结果不仅退不掉,又加收了一桶,这情形就像屋漏又遭连夜雨,或者像一个打算去劝别人戒毒的人,最后不仅无功而返,自己还染上了毒瘾。他沮丧地收起渔竿,发现渔钩居然没有鱼饵!究竟是自己忘记放鱼饵?还是放了鱼饵但是被狡猾的鱼安全地吃掉了?

  “鱼呀,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不是我不想做清官,我是想做个清官来的,是你不给我机会呀,是唐磊这个人不给我机会呀。做个清官,怎么就这么难呢?”

  万一光的喟叹毫无反响,因为湖面清明如镜。

  家里的木地板已经被撬得四分五裂,一只煤气罐也被切割成了两截。乍眼一看,仿佛家里遭过盗贼洗劫或反贪人员的搜查。好在万一光夫妇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从容镇定地看待乱七八糟的家。

  万一光挽起袖子,抄起工具,开始修整破损的地板和煤气罐。这对电焊工出身又会木匠活的万一光并不难。再加上夫人积极配合,充当起助手。他们很快把退不回去的钱又码回原位,掩盖好。再把新增的钱又藏在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这新增的钱包括了今年过年下属送的红包,厚薄不一。他们也懒得去数,连封包都没有拆,就藏了起来。全部弄好后,夫妻俩躺在木地板上,丈夫望着天花板,妻子看着丈夫。

  “一光,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你才是南河冶炼厂电焊车间的技术科长。连你都想不到吧,现如今你能当局长?”妻子说,眼神里透露着庆幸和欣赏。

  “说明你旺夫。”丈夫淡淡地说。

  “那当然。所以我们家这些钱财,有我的一半。”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谁能保证这些钱财就是我们的?”

  “只要我们人没事,这钱就是我们的。人在钱就在。”

  “错。钱在,钱不在,人可以不在。这些钱一旦暴露,我是肯定不在了。”

  “我也知道我们家这些钱很危险。我不也让你退掉一部分吗?你退不掉有什么办法。你说,你退钱给向北方唐磊他们,他们为什么不要呢?”

  “那是因为我还在位子上。他们还得求我。”

  “可哪天你不在位子上了呢?”

  “不在位,那要看是什么情况不在位。是年龄到了不在位,还是年纪还轻,纪委检察院就让你不在位了。两者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那你可得再想办法,保证年龄到了才不在位呀!来,我们继续审!”妻子说。她率先从地板上站起。

  “今晚就算了吧?我累了。”丈夫说,这才看了一眼妻子。

  “累也得审!现在累,是为了以后不累,为了下半辈子……为了我们还有下半辈子。”

  妻子不由分说把丈夫拉了起来。

  安监局纪检组长、办公室主任恭立在万一光面前,听候指示。

  万一光把办公桌上数十个厚薄不一的红包轻轻一推,使红包离部下更近。这些红包让两个部下都很发愣。

  “这些红包,是今年,有些是去年的,一些二层机构,趁我不备的时候塞给我的,”万一光解释说,“都是谁塞给我的,我记不清了,也不打算追究。干部能保护就尽量保护。但是这些红包我是不能要的。你们拿去,清点登记,然后归公。”

  纪检组长和办公室主任于是当着局长的面,清点红包。万一光似乎嫌红包和钱钞扎眼,挥手让部下到一边去。他继续看报。打开的报纸像一扇屏风,几乎完全遮挡了看报的人。看报的人其实并没有真正在看报。他心不在焉,眼光时不时拐弯,偷偷地落在不远处将不再属于他的红包上。

  昨天晚上的审讯,重点是每年下属送的礼金。这些礼金从单个来说,数额不多,少则两千,多则一万。但是集腋成裘,几百个红包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万。每一个红包就是一个隐患。试想送红包的几百个人里面,起码有十个八个人总有一天会出事吧?谁会出事不知道,但出事的人,会供出给万一光局长送过礼吧?好,就从给你万一光送的小小红包突破,打开缺口。看你怎么办?

  万一光再次将木地板撬开一角,把红包都翻出来,按厚薄、比例选了二三十个,打算第二天交出去。妻子很纳闷。万一光说:“我是按照概率来处置这些红包的。这几百个送红包的人里面,就算将来有十个人出事吧。这十个人是谁,现在都不知道。谁送我多少,我也不知道。不外乎一万的,五千的,两千的。好,我一万的退一点,五千的退一些,两千的退多一些。为什么这样退呢?送一万的少一点,我就退少一点。送五千的多一点,我就退多一点。送两千的最多,那我就退得最多。你张三说给我送过一万的红包,有呀!李四说给我送过五千,有呀!赵五马六说给我送过两千,有呀!但是,我都退出去了呀!充公了。办公室纪检组那里有登记,不信你们去查好了。”妻子当时听罢,情不自禁抱着丈夫,对他额头啵了一下,大赞丈夫聪明。

  红包清点好了。一共二十八个。其中一万元三个,五千元十个,两千元十五个。二十八个红包共计人民币十一万元。

  万一光对着敬仰他的两个手下,语重心长地说:“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秤杆子挑江山,当领导的就是定盘的星呀。”

  纪检组长和办公室主任退出局长办公室,像两个刚接受老师辅导教育的学生,显得特别的乖巧。他们在走廊里边走边评价自己的局长——

  “万局长的觉悟就是比我们高呀!高,实在是高!”纪检组长竖起拇指说。

  “我觉得,”办公室主任说,“万局长今天的举动,是在打我们的耳光呀。”

  “何以见得?”

  “不瞒你说,这些个红包里面,有一个是我送的。”

  “几千?”

  办公室主任举起一巴掌:“五千。你呢?送几千?”

  纪检组长瞪了一眼办公室主任,不吭声。

  “你没送呀?你居然敢不送?”

  纪检组长点点头。

  办公室主任看着机敏的纪检组长,忽然意识到什么,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我这张嘴,就是没你的严。”

  纪检组长拍拍办公室主任的肩膀,“我耳背,你今天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见。”

  办公室主任这才放宽心。

  林红艳今天死活都不让万一光回家,因为今天是她二十四岁生日。

  但万一光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因为老婆在家等他。

  在万一光为林红艳购买的爱巢里,两个恩爱的人第一次闹得不可开交。

  林红艳说:“你今晚要是不留下来陪我,我就死给你看!”

  万一光说:“你打算怎么个死法?”

  林红艳拿起切蛋糕的刀,做了个切腕的假动作,“这是一种。”接着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玻璃窗,做了个翻越的姿势,“这是一种。”然后她望望吊灯,去厨房找来一根绳子,站上饭桌,将绳子绕住吊灯,扯实了做套打结,把头伸进绳套里,“这又是一种。”

  万一光静静地观望着林红艳准备死亡的三种方式,冷淡地说:“这三种死法都太落俗套。你能不能死得创新一点?有想象力一些?”

  气愤的林红艳从饭桌直接骑到万一光的肩膀上,揪住他的头发。“王八蛋,那我应该怎么死?你说!”

  万一光说:“你让我回家想,想好再告诉你。”

  “今天是我生日,你为什么非要回家?以前不是我生日,赶你都不回。这段时间三四天才来见我一次,扯上裤子就走。到底是为什么?”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你不说就别想回去!”

  万一光见林红艳态度非常坚决,百般无奈,他央求她下来,然后说:“老婆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审我,我得回去接受审讯,行了吧?”

  “你老婆为什么要审你?”

  “因为我有罪。”

  “我知道你有罪,罪大恶极。可你老婆不是检察官法官,为什么要审你?她有什么资格审你?”

  “这是个秘密,亲爱的,”万一光说,他态度也缓和了,“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你。总之,老婆的审讯很重要,非常重要。这关系到我的前途和命运,也关系到你的前途和命运。我只能告诉你到这一步了。”

  正说着,万一光的手机响了。是夫人李美芬打来的。

  夫人在电话里说:“万一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审讯时间到了。你想偷懒是不是?”

  万一光说:“我有个重要接待。”

  “什么接待比审讯重要?比你的命重要?你还想不想要命,保命?”

  万一光忙不迭说:“好,我这就回去,马上回去。”

  因为林红艳逼迫使用免提,万一光和他夫人的通话,林红艳全听见了。她尽管听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显得像之前那么蛮横了。

  “你可是听见了,人命关天呀。你就放我回去吧。”万一光说,“来,抱抱。”

  林红艳嘟着嘴,依依不舍地和万一光拥抱。忽然,她猛地咬了万一光的脖颈一口。

  万一光疼得哇哇叫,推开林红艳。

  “这是生日纪念。”林红艳说。

  万一光走到更衣镜前,发现自己的脖颈上靠近下巴的地方,出现一个猩红又深刻的牙印。“这个,我回去怎么交代,你说!”

  林红艳说:“你就说,被老鼠咬的。矿井里的大老鼠。你不是安监局长吗?今天去矿山视察了。在一个废弃的矿井里,被大老鼠咬了。算是安全事故,工伤。”

  万一光一个愣怔,忽然一笑,说:“就算我傻,你以为我老婆也傻呀?我老婆才不傻呢。”

  万一光一进门,他脖子上的伤就被夫人李美芬发现了,因为贴在脖子上的药膏既白又大,还散发着异味,醒目而刺鼻。

  李美芬问:“你脖子怎么啦?”

  “今天听了领导四个小时报告,一动不动,脖子酸疼得厉害。”万一光自如地说,因为他早就编好了瞎话。

  “什么领导,让你老实成这样?”

  “当然是大领导,讲的又是反腐的问题。”

  李美芬看着积劳成疾的丈夫,怜惜地说:“那今晚就不审了,洗洗休息吧。”

  万一光说:“审,要审的!今晚我审你。来。”

  夫妻俩各就各位。

  万一光已换上检察官的制服,正襟危坐,他盯着一张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说:“姓名。”

  李美芬答:“李美芬。”

  “性别。”

  “女。”

  “年龄。”

  “四十五岁。”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万一光。”

  “知道为什么把你请到这里来吗?”

  李美芬望望屋子的四周,滚瓜烂熟的陈设让她有些茫然。

  “这里是检察院反贪局!”万一光强调说。

  李美芬眨了眨眼,定下神来,说:“不知道!”

  “你丈夫万一光,因为贪污受贿,且数额特别巨大,正在接受审查。你是他的妻子,请你把你知道的你丈夫的贪污受贿情况,告诉我们。”万一光以检察官的口吻,说自己。

  “我什么都不知道。”李美芬说。她清醒地想,知道也不能说。

  “李美芬,据行贿人某某、某某交代,你同样有受贿的行为。是不是事实?”

  李美芬从容一笑,“某某、某某是谁呀?他、他为什么要对我行贿?我是普通妇女一个。”

  “你本来是一个普通妇女,但自从你丈夫当了安检局长后,你就不普通了。而且,我们对你的受贿情况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明确指出来,是想给你一次主动坦白、从轻惩处的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政策你是知道的。”

  李美芬缄默了一会,像是内心在挣扎和搏斗。“我坦白。”

  万一光心头一紧。

  “我没有收受任何人的贿赂,这就是我的坦白。”

  万一光呼出一口气,想笑又没有笑,随即又绷紧了脸。“李美芬,我们现在告诉你,你丈夫万一光已经彻底交代了他和你共同受贿的犯罪事实。抵赖是没有用的。”

  “那我现在也告诉你们,”李美芬挺直了腰杆说,“第一,我相信我丈夫。第二,我相信我丈夫相信我。第三,我们夫妻绝不会做出出卖对方的行为!”

  万一光激动得拍起桌子,“好!”他迅速起立,走到对面拥抱起忠贞不贰的妻子。“你这样的女人,要是早生几十年,就是落入渣滓洞,也是江姐呀。”

  难得被丈夫热烈拥抱的李美芬既兴奋又不适应,她扭捏地推开万一光,“不,我不能做对不起我丈夫的事情。”

  “我就是你丈夫呀?”

  李美芬指指万一光穿着的检察官制服,“那你把这身衣服脱掉,要不然,人家以为我有外遇呢。”

  交完“税”,疲惫不堪的万一光刚入梦,就被妻子揪了起来,直接拖到书房改装的讯问室里。

  光着膀子的万一光冷得打着哆嗦,请求妻子允许他穿上衣服。

  李美芬拿着一枚圆镜,照向万一光已经没有药膏遮蔽的牙印,冷峻地说:“这是什么?”

  万一光一看牙印已经暴露,又不知道如何回应,索性闭嘴。

  “说,说了有衣服穿。”

  万一光宁可冻着,也不开口。

  “不说是吧?我来说。我来揭穿你!”李美芬怒发冲冠,把镜子往边上一甩,然后拧着万一光脖颈上的肌肉。突起的肉块看上去就像饱含食物的嘴唇,将牙印高高地顶起。“这是牙印,对不对?人咬的,对不对?女人咬的,对不对?”

  连珠炮似的发问都没能让万一光吭声,尽管他疼痛、寒冷、慌乱得龇牙咧嘴,但就只是呼气、吸气。

  “跟我亲热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李美芬说,“颈椎酸疼,膏药贴的该是这个地方吗?这是穴位吗?这是下巴!下巴为什么贴这个东西?我就纳闷了,啊?等你睡着我揭开一看,是牙印。哪来的牙印?你自己咬的?你咬得着吗你?别人咬你,别人为什么咬你?谁敢咬你?”

  “老婆,你冷静,你慢慢听我说。”万一光说话了,他镇定了些,似乎是妻子的长串逼问为他赢得了思考应对的时间。“这不是牙印。”

  “不是牙印是什么?”

  “我拔火罐了。这是拔火罐留下的烙印。我这不是颈椎疼吗,确实疼,就去按摩的地方,本来想按摩来的,技师却建议我拔火罐,说是风寒引起的颈椎疼痛,拔火罐能祛风散寒。我就同意了。技师刚拔第一个火罐,没掌握好,就把我这地方烧坏了,起了水泡,大水泡。技师不敢再拔,再拔我也不让。然后痒啊,我就用手抠,用指甲掐,就抠烂了,掐出印子来了。”

  李美芬听着丈夫的辩解,又看了看丈夫所谓的烙印。她半信半疑松开了丈夫被拧住的肌肉。“你不是有重要接待吗?怎么有时间去按摩了?”

  万一光见妻子的疑虑已经离真相较远了,他从容不迫,却故意看了看两边,生怕有人偷听的样子,然后把脸往前一凑,附着妻子的耳朵,还拿一只手挡在嘴边,悄悄地说:“其实,我是陪领导去按摩的。重要领导。重要领导做完报告,他也颈椎疼了。我就陪他去按摩。正规按摩。”

  “正规按摩算什么接待?还重要接待。”

  “就算是接待领导一杯茶,只要是重要领导,都叫重要接待!懂吗?”

  李美芬已经完全换了一种眼神看待丈夫,那是一种知错、负疚的眼神。看着冻得已经不住地打哆嗦的丈夫,她急忙把大衣脱下,披到丈夫身上。

  披着红色印花女性外套的万一光,看上去就像一头血迹斑斑而躲过一劫的白熊。

  “林红艳,你正经一点好不好?”万一光对大笑不止的林红艳说道。他抻抻检察官的制服,“我现在是万检察官!”

  林红艳还是笑,她的笑声效果堪比小品演员高秀敏,但是音容笑貌依然能和孙俪媲美。孙俪是万一光最喜欢的女明星。正因为林红艳长得像孙俪,万一光才不顾一切追到了她。所谓的不顾一切,无非是大把大把地花钱,挖空心思去讨得林红艳的喜欢。他算了一下,这两年他花在林红艳身上的钱,至少也过了一千万。这一千万要是去随便玩玩,可以玩五千人次以上。从经济账和数目算,这是很不划算的。但是从虚荣心和质量层面衡量,又是值得的。一千万的一船煤矿和一千万的一颗钻石,就看你需要什么。万一光需要的是钻石。林红艳就是一颗钻石。她长得像孙俪,连声音都像。得到林红艳就相当于得到了他的女神。现在,他既不能丢掉这颗钻石,也不能丢掉自己的性命,所以,他必须审她。

  “你这个样子,肥头大耳的,哪像个检察官呀?”林红艳说,“检察官有你这么肥头大耳的吗?”

  “那是因为你头发长,见识短,”万一光说,“有没有,你现在就当有!我现在是省检察院检察官万一光,依法对你进行审问,请你配合!”

  见万一光一脸持续的严肃,林红艳不得不收敛笑容,安定下来。“审吧。”

  在对林红艳进行必要的辅导和例行询问之后,万一光正式审问林红艳:

  “林红艳,你和万一光是什么关系?”

  林红艳不假思索,“没有关系。我不认识他。”

  万一光摆出一沓沓他和林红艳在国内外旅游度假的合影,“好好看看,照片上的人,难道不是你和万一光吗?”

  林红艳一下子就招了,“我是他的情人。”

  “愚蠢!大胆!”万一光大喊一声,“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就死定了!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感情?”

  “有感情。”

  “有感情还出卖我?”

  林红艳说:“那我应该怎么说?照片摆在这。”她一脸的委屈。

  “你就说……你就说……”万一光也没辙了,他挠挠头,“怎么说呢?这可是艳照呀!”

  “我说照片是别人PS的。我还是不认识你。跟你没关系。”

  “但是经过鉴定,照片是真的。”

  “真假我都说不认识你。”

  “这怎么可能?你以为检察官是你爸妈呀?儿女说什么父母都相信。”万一光说,他站起来,踱了踱步,“只能这样了。”

  “怎么样?”

  “把这些照片毁掉。全毁掉。”万一光说。他立刻收拢起桌上的照片,然后一张张开始撕。

  看着万一光和自己的合影,一张一张地变成碎片,林红艳的眼睛闪烁着泪花。

  万一光终于注意到林红艳的伤感,“你怎么哭了?”

  林红艳哭出了声。

  万一光安慰说:“宝贝,别哭。我这么做,实属无奈。完全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当年,地下党员在得知被叛徒出卖的紧要关头,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不都得毁掉重要的文件,不落入敌人的手中吗?”

  林红艳抬起头,瞪着万一光,“谁出卖你了,现在?谁是叛徒?我吗?”

  “我没说你。你怎么可能是叛徒呢?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最可爱的人,你就是《潜伏》里的翠平啊!翠平不是特务叛徒,但不等于身边没有特务叛徒。《潜伏》里有没有叛徒特务?你说?”

  “你老婆才是叛徒特务,你要防就防她吧。”林红艳说。

  万一光摆摆手,“老婆那一关已经经受考验,过关了,没问题。”

  “你也是像审老婆一样审我的?”

  “你们是我万一光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嘛。”万一光捋了捋林红艳的头发说。

  林红艳看着狐假虎威而巧言令色的万一光,又忍俊不禁,“你这像是检察官说的话吗?”

  万一光立即把制服脱掉,把林红艳搂在怀里,“我现在是幸福男人万一光,也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是不是?”

  林红艳说:“能不是吗?”

  看起来,今天的家庭审问是大大地变相了,升级了,或变本加厉了。

  夫人李美芬仍然抓住万一光的牙印不放,追究牙印的来源。尽管万一光脖子上的牙印已经愈合消失了。

  但夫人手上有牙印的照片,是发现牙印的那晚偷偷拍下的。最要命的是,夫人手里有从牙印里提取的DNA分析结论。DNA是那天晚上,夫人给万一光搽药的时候,借机留下了棉签。她把照片和棉签,交给了她在医院当医生的最交好的朋友吕敏。

  吕敏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职务便利,对照片和棉签上的DNA进行判断和检测分析,得出结论:一、照片上的伤痕不是拔火罐的烙印,而是人的牙印。二、棉签上的DNA是两个人的。其中一个为男性,另一个为女性。在告诉了好朋友李美芬结论后,吕敏说:“美芬,想保护丈夫,就别张扬出去,别让你丈夫身败名裂。想保护家庭,不想离婚,也别张扬出去。狗急跳墙,男人跟狗其实也是一样的。总之,别闹得满城风雨,差不多就行了。”李美芬听了朋友的劝告后说:“我和万一光结婚二十年,已经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分不开的。但是,教训调皮捣蛋偷腥的蚂蚱,是必需的。我把握好分寸就是。”

  此刻,李美芬把照片、DNA分析报告单摆在丈夫面前,并复述了专家的话,然后接着说:“毫无疑问,我们之间,出现了第三者,不客气地说,你有了外遇,养了小三。她是谁?”

  万一光没有看咄咄逼人的妻子,却很硬气地说:“你这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审问我?”

  李美芬说:“你觉得我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审问你?妻子?还是检察官?”

  万一光说:“作为妻子,你偷拍丈夫,偷取丈夫DNA,猜疑丈夫,制造情敌,这是什么意思?有意思吗?我偷拍过你吗?跟踪过你吗?我提取过儿子的DNA去检测过是不是我的儿子吗?你这么做,是想闹家庭分裂呢?还是闹家庭分裂呢?”

  面对丈夫的反问或反击,李美芬一下子蒙了,“那,以检察官的身份呢?”

  万一光说:“这张照片和这份DNA报告不值一驳,我说这个牙印是你咬的,我老婆!我们吵架或恩爱时候的创伤,婚姻和爱情的创伤。至于DNA报告,这个报告……检察官没事干怎么的,查这种家庭纠纷鸡毛蒜皮的事情?这不是罪!检察官查的是犯罪,罪犯。对我们来说,要查就是贪污受贿罪!你要从这方面来审问我。啊?”

  万一光企图转移审问的重心,像是成功了。只见夫人坐到审问者的位置上,并且,穿上了制服。“经济问题都审问多少遍了,还问什么呀?”

  “巩固。巩固成果。”万一光说,“这样吧,你给我来点狠的。”

  “怎么狠法?”

  万一光没有回答妻子,只是去卧室客厅搬来了两个冬天取暖用的电炉,在被审问者座位的前后摆好,通上电。然后,他关掉空调的冷气,再坐到位子上。

  看着在夏天烤火的丈夫,夫人莫名其妙。“你这是干什么?夏天烤火,神经病。”

  前后两个各一千瓦的电炉,开足火力,炙烤着肥胖的万一光。万一光开始出汗,大面积全方位地出汗。大排量的汗水从他的额头往下泻,像瀑布一样。他顾不得擦汗,催促夫人:“问呀!”

  李美芬:“万一光,据我们所知,你儿子已经移居美国,也就是说,你是个裸官。你已经把大量的资产,转移到了国外。是不是事实?”

  “不是事实。我儿子只是留学美国,拿的是全额奖学金。他学成还是要回来报效祖国的,他的榜样是钱学森、李四光。我妻子仍在中国,是个普通干部。我在国外没有资产。所以,我不是裸官。我不仅不是裸官,还是个清官。”

  “根据纪委转过来的材料,你有三个部下,因为违纪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他们供认,给你送过礼金,分别是一万元、五千元和两千元,请问,是不是事实?”

  “是事实。”

  “那你还说你是清官?”

  “这些礼金,我都交给了局里的纪检组,存进廉洁账户里。请你们去查。”

  “你有没有挪用公款?”

  “没有!”

  “大吃大喝有没有?”

  “没有!”

  “公车超标,公车私用,有没有?”

  “没有!”

  万一光不间断地说着“没有”,说到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我渴。”他说。

  李美芬去拿水。

  万一光看着妻子的背影,“加盐!”

  夫人拿来了盐水,万一光一口一口地喝着,表情极其难看,看上去很难以下咽,像没病的人吃药,或像没有酒量的人豪饮。

  “继续审。”万一光沙哑地说。

  接下来,不管李美芬怎么审问,万一光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李美芬见两个多小时的审问,从万一光嘴里掏出的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她显得疲惫了,表扬丈夫说:“不错。坚强。今天就到这。睡觉吧。”

  万一光P股离开凳子,又马上坐下,“不,我不睡觉,不能睡觉!”

  “你不困?”

  “这不是困不困的问题。”万一光说。

  “你不困,我可困了,”夫人说,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去睡觉了。”

  万一光制止夫人,“你也不能睡。”

  “我为什么不能睡?”

  “你睡了,我怎么办?”

  夫人诧异地看着丈夫,“你爱睡不睡。我睡我的,好像我不是经常一个人睡似的,真是。”

  万一光扯住迈腿走开的夫人,把她按回审问者的位置。

  “你现在是纪委的人,我是被双规的官员,”万一光说,“所以,我不睡觉,你也是不能睡的。”

  “纪委的人就不睡觉了?”

  万一光说:“纪委的人去睡觉了,被双规的人一个人留在这,想不开跳楼,怎么办?纪委是要负责任的!”

  “自绝于人民,畏罪自杀,纪委负什么责任?”

  万一光用舌头上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管不严,渎职责任该负吧?一个人在没有认罪之前,不明不白地死了,家属告不告?如果我这样死了,你告,还是不告?”

  夫人说:“告。可是我真的很困。”

  万一光说:“你可以不再审问,但是,你,我,都不能睡觉。你必须守着我。”

  “我把你绑起来得了。”

  “绑一个没有认罪的官员,那也是犯错误的。”

  “又不审问,又不给睡觉,干吗呢?搞疲劳战。”夫人犯糊涂了。

  “说对了!”万一光说,“正规战不行,就来疲劳战。你不认是吧?那就不给你睡觉,看谁熬得过谁?你熬不了了吧?想睡觉了吧?那就招吧,认了吧。招了认了,给你睡觉。”

  夫人说:“有这么审人的吗?”

  万一光说:“防患于未然。你想,大热天用电炉烤我,热死我,我没认,是吧?喝盐水,越喝越渴,我也没招,是吧?那么好,现在不让我睡觉,困死我,看我招不招?”

  夫人听明白了,说:“那就试试吧。”

  夫妻俩开始疲劳战。两人面对面,起先都瞪着眼,看着对方。万一光仍被电炉前后烤着,快烤干了,因为他不再流汗。渴了,喝盐水,只能喝盐水。夫人呢,搬来一台电风扇,只对自己吹,喝的是咖啡。这显然不公平,但审讯者和被审讯者,本来就不是对等的关系。

  虽然不平等,但是审问者很有人情,她不再板着脸孔,不说法律不讲大道理,而是打出温情牌。她和被审查者聊家常,谈人生。

  “万一光同志,我现在仍称你同志哦。”李美芬说,喝了咖啡后的她来精神了。“你看哦,你从一个电焊工人,一步一步地,也没什么后台,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自学成才,成为一名安监局局长,的确是不容易。据我所知,你出身贫寒,是农民的子弟。你哥哥和你弟弟现在都还是农民。你父亲母亲都还活着,多大了?”

  “我父亲八十七,母亲八十五。”万一光说,他恍恍惚惚,已经被李美芬导入情境中去了。

  “身体都好吧?”

  “好着呢。我父亲还能帮我哥哥养鱼,母亲还能帮我弟弟放羊。我兄弟本来是不让他们帮干活的,但他们非要干,不干活身体就出毛病。”

  “父母健在,就是儿孙的福分啊。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了。过去日子苦,想孝敬他们,没能力。现在生活好了,亲人却不在了。你比我幸福。”

  “幸福不幸福,就看怎么理解。”

  “你是怎么理解幸福的?”

  “这主要看一个人的欲望。一个人的欲望太高了,永远满足不了,那他就不会觉得自己幸福。而一个人的欲望低呢,容易满足,甚至超过了他的预想,那他肯定会觉得自己幸福。所以,欲望的满足,就是幸福。”

  “那你幸福吗?”

  万一光缄默了一会,似乎沉浸在岁月的时光里,“我幸福过。”

  “那是什么时候?”

  “我在冶炼厂当工人的时候。那时候的我,多单纯呀,就想当劳模,多作贡献。再有,娶一个不是农村户口的姑娘做老婆就行。于是我努力工作和学习,有使不完的干劲。劳模当上了,还娶了厂长的女儿当老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很伟大。”

  “那你觉得你的现在,不幸福吗?”

  万一光叹了口气,“很纠结,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幸。”

  “幸福在哪里?不幸指的又是什么?”

  “不知道。总之很纠结。这两种感觉缥缥缈缈,来得很快,去得也快,都抓不住。”万一光模棱两可地说。他的眼皮开始打架。

  李美芬见万一光要睡的样子,“喂,你别睡呀。”

  万一光已经睡了,而且坐着睡都能打呼噜。

  “万一光同志,你不能睡!说好了不能睡觉!”

  万一光只有呼噜声响应。李美芬只好走过去,用力推搡他,还是没用。夫人急中生智,用手捏住了他的鼻孔。

  没法呼吸的万一光被迫醒了。

  “你想睡觉,你就招吧。先招才能睡觉!”李美芬严厉地说,看来她是打算抛掉温情牌了。

  “不招,我就是不招!”

  “不睡觉你不招,要是有老虎凳,我给你坐老虎凳,看你招不招?”

  “那是刑讯逼供,谅你不敢!”

  李美芬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现在是半夜两点。我就不信你能挺到天亮。说好了哦,你再睡觉,就算招了。”

  万一光昂首挺胸,说:“坚持就是胜利。坚持到天亮,就是胜利!”

  一喊口号,万一光就像打了强心剂似的,亢奋了。

  他还真挺到了天亮,既不睡觉,也不招供。

  李美芬说:“我佩服你,万一光。但是我知道你在说谎,只是拿你没办法。”

  万一光得意地说:“人工审问对我是没用的了,这是土办法。除非使用高科技。”

  李美芬一听,两只眼睛滴溜转动,像是丈夫的话提醒了她什么。

  万一光郑重其事地对林红艳说:“红艳,今后一段时间,我们暂时不能见面了。今天,是我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是吗?”林红艳轻松地说,她继续玩手机上“天天爱消除”的游戏,像不把万一光的话当回事似的。

  万一光把林红艳的手机夺过来,“我可是认真的。”

  “上次你还说要跟我分手呢,结果呢,你只下到三楼,又上来了。”林红艳说,她伸手想要回手机。

  万一光当然不会把手机还给她。他按着林红艳的双肩,将她扳到他的正面,“看着我的眼睛。”

  林红艳看见万一光的眼里是沉重的、痛苦的神情。“怎么啦?”

  “老婆怀疑我,不是怀疑,是发现我有外遇了。”万一光说。“因为你生日那天,你咬我那一口。”

  “我不是为了故意让你老婆发现才咬你的,”林红艳诚恳地说,“我是对你又爱又恨。”

  “我知道。我老婆现在在跟踪我。今天,我是把车停在科学会堂,再转乘6路公交车到朝阳路,再坐摩的,才来到这儿的。真的像地下党甩开特务跟踪一样。很恐怖。”

  林红艳有好一会不说话,她拿捏万一光的手,看他的眼睛,像是在甄别万一光话语的真伪。“一段时间是多长?”

  “两个月,三个月,也许更长,”万一光说,他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声,“最近反腐的风声还特别紧,重庆有个区长,出事了。”他把视线转移到林红艳身上,“你看到了吧?”

  林红艳是个灵敏的人,她甩开万一光的手,瞪眼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那个区长,我就是情妇,是不是?原来你不是担心你老婆发现,是害怕我举报你,害你,敲诈勒索你,是不是?是不是?”

  万一光迟疑地说:“不是。”

  “我和你所有的照片,艳照,不是被你亲手毁掉了吗,你还害怕什么?”林红艳说,她看看屋子,“这套房子,我的名字,你花钱买的。你要是觉得不保险,卖掉好了!我回老家去,隐姓埋名,或者去寺庙当尼姑。你放心当你的官吧!”

  “我不是对你不放心,”万一光说,“我是对党对法律不放心,现在从严治党,依法治国,官越来越不好当呀!现在的局势,像我这样有问题的官员,躲得过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你现在不是天天在家里练习审讯吗?连我你都拿来练了,怕什么?”

  “百密一疏,”万一光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万一光,你看我父母给我这名字起的,是福是祸?是凶是吉?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逢凶化吉在人,能不能逢凶化吉,在天哪!”

  林红艳看着情人长吁短叹,心中涌起爱怜,主动将万一光轻轻一推,“回去吧,早点回去。不见就不见,为了你,我能忍。我什么都能忍!”林红艳说,此刻,她已经泪花闪闪。

  吻别是必要的。

  别离的时候,万一光自信地说:“后会有期!”

  忽然有一天,别开生面的审讯让万一光傻眼了。

  夫人李美芬使用了测谎仪。

  万一光走进书房改装的讯问室,发现多了一套仪器。这套仪器貌似医疗器械,而且夫人今天也不穿检察官的制服,而是穿的白大褂,让他误以为进了医院的治疗室。“老婆,今天怎么突然要给我量血压,测心电图了?你怎么懂得我最近压力很大、心力交瘁呢?”他开头还喜出望外地说。

  李美芬说:“你好好看看,仔细瞧瞧,这是测谎仪!而我,现在是测谎专家!”

  万一光一下子就傻眼了。

  “你不是说土办法对你没用了么?我今天就用测谎仪来审你,看你过不过得了高科技这一关。”李美芬说,她摸摸测谎仪,像抚摸一条忠诚而又高贵的狗一样。“我看了资料,测谎仪的准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只要人撒谎,这仪器就能测出来。而且,我研究操弄这玩意儿十多天了,也找了朋友做过试验,很准的,真的很准!”

  万一光愣愣地、结结巴巴地说:“你从哪……弄、弄来这玩意儿?”

  “这你别管,我有的是渠道,”李美芬说,她又摸了摸名犬一样的仪器,“美国产品,你尽管相信它好了。”

  万一光还是懂一点英文的,他看了看测谎仪的英文说明书,知道了大概。何况,说明书是中英文对照。他心慌慌又好奇地看着夫人,“你确定要用它来审我?”

  李美芬说:“我确定。你如果过了测谎仪这一关,说明你已经百炼成钢,成变形金刚了。别说省纪委检察院,就是中纪委、美国的李昌钰来审你,审不出你是贪官不说,说不定还审定你是清官咧。”

  万一光咬咬牙,说:“那就挑战一下吧。”他坐下,吸气、呼气,让心跳恢复正常,“来吧。”

  李美芬开始操纵仪器,她按照使用手册的说明,先后在万一光的胸膛、手臂、手指等部位粘贴电极片,缠上袖带,夹上夹子,把连接电极片、袖带、夹子和电子主机的管线理顺,然后启动开关。

  显示器上很快显示万一光的心电图、血压数据。

  “你现在的心跳、血压是正常的。”李美芬说。

  “那当然。”万一光说,他甚至有些得意。

  “接下来,我会问你十个问题,”李美芬说,“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明白了吗?”

  万一光说:“明白。”

  “那我们现在开始,”李美芬说,她不看万一光,而是看着显示器。“你是万一光吗?”

  万一光说:“是。”

  “在你当安监局局长期间,是不是收受过贿赂?”

  “不是。”

  “你儿子万小亿在美国留学,拿的是全额奖学金吗?”

  “是。”

  “你所有的收入,都是合法收入吗?”

  “是。”

  “你有二十套以上的房产吗?”

  “不是。”

  “你是一个好人吗?”

  “是。”

  “你有信仰吗?”

  “是。”

  “你幸福吗?”

  “是。不是。”

  “只能说是,或者不是。”

  “是。”

  “你爱你的妻子吗?”

  “是。”

  “你有情人吗?”

  “不是。”

  十个问题问完了,也答完了。李美芬默默地看着显示器上显示的数据分析,木在那。

  万一光却显得急不可耐,他凑过来,“怎么样?”

  李美芬忽然声色俱厉:“你坐过去!”

  万一光乖乖回去坐好。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夫人,像一条生怕被主人抛弃的老狗。

  “万一光,我现在告诉你结果。”李美芬冷漠地貌似平静地说,“我问你十个问题,只有一个问题,你回答是真实的,其余九个问题的回答,全是撒谎。”

  “哪个问题回答是真实的?”万一光说,“哦,我知道了,倒数第二个问题,你爱你的妻子吗?我回答,是!”看上去他反应很快。

  李美芬说:“我问,你是万一光吗?你回答,是。万一光,你只有这一条没撒谎!”

  万一光瞠目结舌,像一个心知肚明而又不服判决的原告或被告,蓦地站起来抗议,“这、这、这不对!这怎么可能?搞错了,肯定的冤假错案!”

  李美芬说:“万一光,这台机器不会撒谎。这是测、谎、仪!高科技。”

  “测谎仪不是只有百分之九十九准确率吗?不是还有百分之一误差吗?刚才的测试就是属于那百分之一。”

  “万一光,我还以为你爱我。想不到你不仅不爱我,你还有情人,”李美芬说,她没有和丈夫纠缠仪器的准确率问题,“其实我也知道,你肯定有情人,只是不愿相信。”她眼睛湿润。她没有愤怒,只是难过。

  面对刚正不阿的仪器,面对悲伤的妻子,万一光没有继续无谓地抵赖。他只是想挽救,尽可能地挽救家庭,挽救自己的仕途和生命。

  他扑通给妻子跪下,打自己的脸。“老婆,我错了。我有过一个情人,但是我已经和她断了。彻底断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保证忠实婚姻,热爱家庭。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老婆,我们首先得保全我们不要被纪委检察院查,不被法院审判。人工审问我不怕,现在难对付的是这台机器,测谎仪,我们想想办法,怎么来对付它!老婆。”

  面对丈夫的愧悔和哀求,李美芬心软了,“我没有办法,你想吧。”

  “我们再来一遍好不好?”万一光说,“你再问我同样的问题,问多多的问题,一遍不行,再来一遍,十遍,一百遍,一千遍,我就不信斗不过它!”

  “它是一台无情的机器,不是你老婆。”李美芬说。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万一光说,“不是说吗,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的了!”

  李美芬眼看着丈夫像一条可怜虫一样地求饶、求生,想想自己何尝不是一条可怜虫。同病相怜。心动不如手动,她让机器复位,重复道:

  “你是万一光吗?”

  ……

  万一光最不希望、最忧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拉浪锌矿发生了矿难。

  万一光接到报告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离南河市一百公里远的崇山峻岭中的拉浪锌矿。他当然知道拉浪锌矿是隆昌矿业集团的一个子矿,子矿法人和集团董事长就是向北方——向他行贿最多的人。所以,他在半路就给向北方打电话:“北方,现在情况怎么样?”向北方在电话里说:“万大哥,我还在澳门呢。手气很背这趟。”万一光说:“拉浪锌矿发生矿难,你还不回来?赌什么赌?”向北方说:“矿难又不是第一次,经常发生的事情,我的总经理已经过去处理了。”万一光说:“今非昔比,人命关天,你立马给我回来!”

  矿难性质初步断定是透水事故。透水原因是越界开采,冒险进入积水老空区下作业,造成井下掘进工作面与邻矿的积水采空区打透,导致特大水害。所谓特大,是指伤亡数三人以上。万一光一到拉浪锌矿,首先问隆昌矿业集团总经理贺波:“死了多少人?”贺波说:“现在捞出来的是七个。井下现在还有三十六个,生死不明。”万一光不敢怠慢,立即通过省政府报告了国务院。

  国家安监局和省领导在七个小时后到达拉浪锌矿。领导们在听取汇报后,主要领导表态:这起事故是因拉浪锌矿拒不执行有关部门下达的停产指令,违法组织生产,越界开采,违章指挥、冒险作业造成的一起重大责任事故。相关的责任人,矿长、集团总经理、董事长,统统先给扣起来!再查他们究竟有没有保护伞?一查到底,决不姑息!

  坐在会议室里的万一光听得汗毛倒竖。他偷偷给向北方发短信:别回来了。向北方回复:万大哥,我已经在回来路上了。半小时后到拉浪。万一光又发一条短信:走!有多远走多远!

  过了一天,向北方始终没有出现。万一光松了一口气。他想向北方应该是跑路了,走远了。

  其实向北方并没有走远,他还在南河市。起初是万一光叫他走,他不愿意走。谁愿意抛弃亿万家财远走高飞呢?最主要的是他相信,万一光能罩住他。直到他从电视上看到对他的通缉令,他才决定跑路。但是已经晚了。

  飞机场、火车站、公路关卡,到处张贴印有向北方照片的通缉令。通缉他的赏金高达十万元。

  无路可逃的向北方想到了一个人和一个去处。

  他敲开林红艳的门。

  林红艳认识向北方,但还是很吃惊,“向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向北方说:“小嫂子,你这套房子是我选送的,我当然知道。”

  林红艳说:“不管是谁送的,你现在不能来我这。你还是走吧。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看电视知道的。”

  “可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小嫂子,”向北方说,“我出不了南河市,有家不能回,宾馆也不敢去住,电话不能打。只有到你这,躲一躲,避避风,等风头一过我就走。”

  “万一光知道你来这吗?”

  向北方摇摇头,“是万哥叫我跑路的,他可能以为我跑掉了。”

  林红艳说:“那你更不能待在这了。你万哥会吃了我,你和他以后也做不成朋友了。”

  向北方说:“请相信我,小嫂子。我这个人好色,但我好色是有原则的,有底线的,就是朋友的女人,我绝对不碰!”

  林红艳说:“你如果是万哥的朋友,你就走吧,别连累他。也别待在我这。十万赏金我根本不想要,就当你没来过我这。”

  向北方见林红艳赶他出门的态度十分坚决,顿时火起,“林美女,别把事做绝了。你知道我现在一出去,是什么结果吗?现在外面都是警察,我一出去,肯定就被抓住。你知道我被抓住的后果吗?审问我的保护伞。我的保护伞是谁?是万一光。我和万一光的关系,是什么关系?是同盟关系,日本和美国的关系。日本要打仗,美国不保护,肯定是要败的。他万一光如果不保护我,保护不了我,我去坐牢,甚至掉脑袋。我掉脑袋之前,保不准我是要拉一个下水,拉一个垫背的!你是万一光的女人,给我提供庇护所是应该的。何况,”他对房屋指指点点,“这套房子是我送给万一光的,万一光把它送给了你。我装修的,家具都是我买的。这套房子我总共花了三百多万。我就住几天,十来天,不可以吗?”

  听罢向北方陈述利害,合理诉求,林红艳觉得再坚持把向北方推出去,既危险又不人道。“你住吧。”她说。

  安顿好向北方,林红艳进去卧室,关闭门窗后给万一光打电话。“一光,你快来呀。向北方在我这呢,住这不走。”

  已回到南河市,正在办公室办公的万一光吃惊不小,他像闻到噩耗一样,震怒地奔往林红艳的住所。

  但是只到半路,万一光停下了。他跑进公共厕所想了半天,再等公共厕所只有他一个人时,才给林红艳打电话。“红艳,我不过去了,过不去。你听好了,向北方既然在你那了,就让他暂时住吧。现在是这样,我们得有个预案,就是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