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之舞

第十三章 战国头盔

　　一：买椟还珠

　　陕西遍地都是宝贝。魏城县有一个古玩贩子，此人姓黑，圈里的人都管他叫黑六。黑六原来是黄土塬乡的农民，因为心脏不太好，干不动农活，他为了养家糊口，就干起了倒腾文物的生意。黑六玩了几年文物，也算发了一点小财，这一来二去，他就在魏城县小有名气了。

　　这天黑六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名叫孙猴子，孙猴子是个古玩掮客，他在电话里说，荒地村的胡科在西安打工的时候，买回了几面铜镜，问他过来看看不？

　　铜镜是过去人们的生活必备品，因为存世量大，所以并不珍贵。品相好的也就几千元，品相差一点的，还有几百元的呢！

　　黑六这几天正为收不到东西而恼火，他一听孙猴子的电话，点了点头道：“好，两个小时后，你在荒地村村口接我！”

　　黑六骑着摩托来到了荒地村。孙猴子正在在村口等着他。黑六见面第一句就问道：“胡科手里的货，来路正不正？”

　　孙猴子一米六的个子，一身精瘦，他急忙说道：“黑大哥，您放心，他也是买来的，如果来路不正，我哪敢找您呀！”

　　黑六和孙猴子来到了胡科的家，胡家是三间老瓦房，瓦脊上，还生长着不少的荒草。两个人刚来到院门外，就听堂屋里传来了胡科老婆骂人的声音--你出外打工一年，不拿钱回家，却带回这几面破铜镜……这日子，我算是跟你过到头了！

　　孙猴子一敲门，胡科老婆怒气冲冲地把门打开，这婆娘一脸的横肉，她用母猪眼一瞪孙猴子，道：“孙猴子，你一大早敲门干啥？”

　　孙猴子用手往黑六的身上一指，说道：“城里的黑老板，他听说胡哥带回了几样好东西，特意过来看看！……”

　　垂头丧气的胡科一听，急忙跑了出来，道：“黑老板，您快请，我从西安带回的青铜镜，可个顶个都是宝贝呀！”

　　黑六坐在胡家堂屋的椅子上，他瞧着胡科从西安带回的三面铜镜，不由得暗皱眉头。这三面铜镜别看表面锈迹斑斑，可是暗藏玄机，只有份量最轻的那块《天师作法镜》是真的。剩下的两块绝对是高仿品。三块铜镜，胡科一共花了九千多，黑六收这块《天师作法镜》最多四千元，看来这次胡科是亏大了！

　　胡科的老婆见黑六的神色踌躇，她在一旁问道：“黑老板，这三块铜镜都是假货吧？”

　　黑六呲牙一笑道：“胡先生好眼力呀！”黑六的意思是一面铜镜加一千，他要一万二收购这三面铜镜！

　　胡科的老婆一听有钱赚，她兴奋地道：“黑老板，您真是我们家老胡的大贵人，我这就炒几个菜，您喝几盅再回城吧！”

　　黑六一摆手，拒绝道：“喝酒咱改日吧！”他背手在堂屋里走了一圈，眼睛却直往堂屋的那口黑柜底下盯，道：“其实这三面铜镜也没有啥赚头，我得瞧瞧你们家还有啥好东西，怎么也得搭给我一个！”

　　胡科听黑六讲完话，他大方地说道：“黑老板，这屋子里的东西你随便挑……可我就怕您看不上眼呀！”

　　黑六假装转了一圈，最后蹲到了那口黑木柜子前，他一伸手，在柜子底下，抓出了一个黑呼呼的家伙来，黑六攥着这个黑家伙顶上的尖头，说道：“就是它了！”

　　这是一顶青铜头盔呀。这还是两年前，胡科的儿子从野地里捡来的。胡科发现柜子底下有个老鼠洞，他就把盔枪插到了老鼠洞里，就这样，这东西便成了堵鼠塞洞的工具。

　　胡科倒也大方，这顶黑呼呼的头盔，他就搭给了黑六。

　　黑六服用了几粒速效救心丹，然后和孙猴子走出了胡家，孙猴子献媚地说道：“黑老板，这次买卖咋样？”

　　黑六摸出了那三面铜镜，说道：“看你也挺辛苦的，这三面铜镜就送给你吧！”

　　孙猴子手拿铜镜，琢磨了半天，他这才明白，那顶青铜的头盔，才是真正值银子的好东西呀！

　　二：真假难辨

　　张天翼可是魏城有名的文物玩家，听说黑六得宝了，他急忙来到了黑六家。张天翼瞧着黑六放在桌子上的那顶头盔，当时眼睛就冒出了绿光来。这顶头盔原本是黑不溜秋，挂满了尘土和污渍，可是经过黑六的清洗，这才露出了青铜端庄典雅的本色。

　　青铜头盔造型古朴，稳重大方，额头是一只饕餮兽的图案，头盔的侧壁各有几道冏纹，盔后镌有四条蟠龙，盔顶还竖着一个威武的盔枪。将头盔翻过来，在头盔的里面，还蘸有“狄工”两个字--这顶头盔应该是战国时代的文物。

　　张天翼“吧嗒”了几下嘴巴说道：“黑老弟，啥价？”

　　黑六伸出了一只巴掌，然后一正一反地一晃--十万元，张天翼咬了咬牙，说道：“十万就十万，不过我要好好看看！”

　　张天翼先从这顶头盔的样式看起，接着才看包浆和锈色，他里里外外将这顶头盔看了一遍，然后他瞧着里面“狄工”这两个字，纳闷地说道：“根据我的经验，这顶头盔应是真品，可是我怎么瞧它这么别扭呢？”

　　张天翼伸手拿起了这顶头盔，然后就把头盔往脑袋上戴去，可是问题出现了，这顶头盔的盔腔狭窄，他的脑袋根本就神进不去。黑六的脑袋倒很玲珑，可是他的脑袋也是戴不进不去呀！

　　这还用说，这顶头盔就是后人臆造的，完全就是一个西贝货。张天翼伸手抹了两把冷汗，他对黑六一抱拳说道：“黑老弟，这头盔我是不敢要了，您还是另寻个下家吧！”

　　一万两千块就这样打水漂了，黑六心痛得也是直哆嗦，他颤抖着右手，从怀里取出了几粒速效救心丸，急忙丢到了嘴里，然后带着哭腔叫道：“打眼了，我他妈的今天才算是打眼了！”

　　魏城县记者的消息就是灵通，黑六买了一顶战国头盔，因为戴不到脑袋上，最终露馅的消息被登在了《魏城晚报》上。

　　黑六羞得都不敢出门了。可是没过一个星期，黑六的手机响了。给黑六打电话的还是张猴子，黑六劈头将他臭骂一顿。张猴子挨骂了也不生气，他说道：“六哥，我在省城呢，省城的牛教授叫你拿着那顶头盔到他这里来一趟！”

　　牛教授可是古玩鉴定的权威，张天翼和牛教授教授比，那就是二锅头和茅台酒呀！黑六为了最后弄明白这顶战国头盔的真伪，他坐上火车，直奔省城。

　　张猴子几天前拿着那三面铜镜到省城的古玩行去买，巧遇到了牛教授，牛教授用六千元买下了他那面《天师作法镜》，然后两个人一攀谈，张猴子就把黑六打眼的事情说了一遍……这就是牛教授叫黑六来省城的原因。

　　张猴子领着黑六见到了牛教授，牛教授满头银发，可是一双眼睛却倍儿亮，他翻开了《史记》战国七雄--齐王篇，说道：“这个头盔确实是战国的头盔呀！”

　　三：狄王之盔

　　根据《史记》的记载，齐王有个皇子名叫狄，他十三岁就可以开硬弓，十四的时候，就曾射杀过一只白老虎。可是因为出天花，而少年夭折。狄死后，齐王便封狄为狄王。那个头盔中镌字的并非狄工，便是狄王，王字下边的一小半已经被铜锈腐蚀掉了。

　　这顶头盔既是齐王太子的，那自然是价值不菲的文物了！

　　牛教授点了点头道：“这顶头盔至少也值50万！”黑六听牛教授讲完话，他只觉得心脏狂跳，随后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昏倒再地。牛教授也害怕了，张猴子急叫道：“牛教授，他这是心脏病发作了，您赶快帮我把他扶到椅子上！”

　　两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黑六扶到了椅子上，张猴子从黑六的衣兜里取出了速效救心丸，然后给他塞进嘴巴里几粒，张猴子折腾了半天，黑六这才睁开了眼睛。牛教授用数码相机拍了几张这顶战国头盔的照片，然后说道：“这个消息你先别往外传，我仔细研究一下，然后再给你个最后结果！”

　　黑六千恩万谢，他和张猴子一起回到了魏城，黑六倒是守口如瓶，可是张猴子的嘴快，没几天，黑六得宝的消息就在魏城传开了。

　　这天黑六买完菜回家，他还未等掏出钥匙开门，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他被人一棍子打倒再地。

　　黑六醒来的时候，后脑勺上粘糊糊的都是鲜血，他家里被翻得一团糟，那顶战国的头盔也已经被人给抢去了。魏城警方接到黑六的报案，非常重视，可是查了十几天，却一点进展都没有。省城牛教授却给黑六打来了电话，牛教授这些日子可没闲着，他坐车到过去齐国的都城去了一趟，可是调查的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狄王的墓因为年代久远，早已堰平，今年年初的时候一个钻井队打井，这才无意间发现了这座大墓，当地政府经过保护性的挖掘，墓中所有的文物一件不缺地进了省博物馆--狄王那个陪葬的青铜小头盔是个宝贝不假，可是它现就立在省博物馆的陈列室中。黑六的战国头盔跟狄王根本就不挨边，换句话说，黑六手中的货不折不扣就是个赝品。

　　黑六听完最后的鉴定结果，当时就心脏病发作，住院接受治疗去了！

　　赝品头盔的来胧去脉搞清后，“战国头盔为假，买家心脏病发作住院”的消息在《魏城晚报》被登了出来--本地两伙以盗窃和贩卖文物为生的犯罪团伙立刻发生了内讧，一场械斗下来，十多个人重伤，3个人横尸街头。魏城的警方紧急出动，将两伙犯罪集团一网打尽，经过突审，这才弄明白他们械斗的原因--一伙罪犯从黑六处抢得战国头盔，然后以36万卖给另外一伙，赝品头盔在《魏城晚报》登出来后，一伙找另一伙要钱，可是另一伙不给，就这样，一场械斗发生了。

　　黑六住了一场医院，花了一万多块，他回家后，拿着那个失而复得的战国头盔，他只觉得头迷眼花，最后手一哆嗦“咕咚”一声，头盔摔到了地上，碎成了六七瓣……

　　黑六颓然地座到椅子上，这时候，院门被人“吱”地一声推开了，竟是牛教授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牛教授这是刚从北京转道回来，他请教了三四位古文物专家，终于弄明白了这件青铜头盔的秘密！

　　黑六看着牛教授，他捂着胸口“嗖”的一声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然后他往地上一指，说道：“这个战国头盔已经被我给毁掉了，不管你们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都不要跟我说了，我的心脏可架不住这样折腾了！”

　　牛教授看着地上被摔烂的战国头盔，他痛惜万分地叫道：“你知道吗，这个可是一个极为少见的盔杯呀！”

　　盔杯？黑六听牛教授讲完话，他也是愣住了。牛教授痛心疾首地道：“你知道吗，你这盔杯可是宝贝呀，现在被你摔烂，可就不大大地贬值了！”

　　古人饮酒，可比现在隆重的多，那奇形怪状的酒器，更不下几十种，盔杯就是其中的一种，当时风行在军旅之间，这种酒杯因为杯底下有个盔枪，用其喝酒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一旦拿在手里，不把杯中的酒喝干，绝对放不下手里的杯子。这只杯子的主人姓狄名干，是楚国的一个将军。

　　盔杯已毁，这可是中国文物界的重大损失！牛教授拿出张早已开好的100万的支票，他冲着黑六一晃道：“这张支票已经不能给你了，如果你同意，这盔杯的碎片我会拿走，我再给你留下一万块钱！……”

　　黑六两手捂着耳朵，嘴里连叫着--不要说了，然后他一溜烟跑到了外面，只剩下呼呼喘气的份了……黑六看着牛教授远去的背影，他回头又瞧了一眼院内桌子上放的一万块钱，他颓然地坐在了门坎子上。

　　谁会想到，那个战国的头盔竟然是个盔杯，他一万二买回来，折腾了半天，经过被抢，住院，他最后还是亏了呀！

　　盔杯装酒，拿起酒杯就不可以停下来……这倒腾古玩可上瘾，黑六如果“中毒”太深，停不下来，他的小命一定得搭上呀。半年后，黑六终于想明白了，他转行开了一家小型的煤炭贸易公司，虽说不能发大财，但总算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