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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鲁迅:无声处听爱的惊雷

  一朝成婚成一世,蜗牛一生空等待,母亲送给他的“礼物”,把他和一个陌生的女人拴在了一起。

  “十年携手共危难,以沫相濡亦可哀”,鲁迅遇到了“我可以爱”的人,为了彼此的幸福两人比翼南飞。

  他是她的一棵树,为年轻的她挡住了风沙。

  她是他的一道光,照亮了中年的他的心扉。

  爱情需要的是热烈。鲁迅先生的文风却是以悲愤和冷峻著称,即使是论情说爱,仍然不失批判的锋芒。在现代文豪中,他留下的关于爱情的文字,也是最少的一位,这也许更为弥足珍贵。真爱的阳光不知不觉照耀了他,让他创作出《伤逝》,正如其中说的:这是真的,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

  春风拂面

  许广平的出现,无疑给已到中年的鲁迅带来了爱情的阳光,鲁迅的出现,也无疑给年少的许广平带来了精神的养料。

  他们相识于1923年10月,那时鲁迅开始兼任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讲师,每周讲授一小时中国小说史,而许广平是该校国文系二年级学生。

  他们听说写《阿Q正传》的鲁迅先生要来讲课,教室里一阵狂喜。早就听说先生的大名,每个学生都怀着“研究”的好奇心,等待着见面的那一刻。

  许广平坐在第一排。在学校,鲁迅是一位在学生中找不出一句恶评的老师,而许广平则是一位听课专心善于直率提问的学生。

  让许广平印象深刻的是鲁迅先生那约两寸长的头发,不仅粗硬,还一根根笔挺地立着,让人不由得联想起“怒发冲冠”的“冲”字。原以为夸张的词语,用在鲁迅身上名副其实。

  那件褪了色的暗绿夹袍,褪了色的黑色马褂,几乎成了同一种颜色,穿在鲁迅身上很有个性。

  讲台短,黑板长,他讲课写字时常从讲台跳上跳下,那些补钉就一闪一闪,像黑夜中的满天星斗,熠熠耀眼,同学们哗笑了:“怪物,有似出丧时那乞丐的头儿!”

  鲁迅操着浓重的绍兴口音。一些不知道的知识经他一讲,大家都豁然开朗了,所有同学都认真地听着,鲁迅常在讲义之外,举一些相关的课本上没有的例子,紧张之余,还常常幽默一番,教室里便立刻笑声一片。

  在北平上学,为了生活,许广平找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很苦也很累,可是一想起远在千里的老家的人,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许广平降临人世刚刚3天,就被父亲“碰杯为婚”,许配到一个姓马的劣绅家。后来,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理想,她明明白白地向父母表示反对这桩包办的婚姻,她不顾父亲的呵斥。马家给了她银票,她愤然地掷到地上。

  后来,父母相继去世,二哥帮她解除了与马家的婚约,把她带到北平。

  上课铃声再次响起,许广平收回了思绪,抹了抹眼角的泪,专心听鲁迅讲课。

  鲁迅缓慢地走上讲台,默默地看了看在座的每一位学生,然后轻轻地咳了一声,教室里一片肃静。

  鲁迅在讲到元稹的《莺莺传》和《会真记》时,许广平听得特别投入,积极提问。鲁迅先生热情地回答了,冲她微笑地点了点头。

  许广平感到非常满足,非常痛快,被先生对国人灵魂的透彻分析所折服。

  一堂课下来,许广平陷入了沉思:“一个地道中国味平凡而正直的严肃先生,没有一丝名流学者自炫崇高的气质,没有一点教授绅士自我肥胖的风度,难怪我要在声声呐喊中见到你。”

  纸笺飞鸿

  鲁迅和许广平相交于1925年3月11日,当时女师大发生了反对校长杨荫榆的学潮,学生们控诉校长的独断专行、徇私舞弊等恶劣行为。作为学生自治会总干事的许广平正是学潮中的骨干。为了解除时代的苦闷,探讨中国女子教育的前途,她主动给鲁迅写出了第一封信。鲁迅在回信中给了她很大的鼓励和支持。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许广平和鲁迅通了许多封信,每次都谦虚地请教一些青年人学业人生的问题和对时代的困惑,鲁迅都耐心地一一回答。

  端午节当天,许广平起了个大早,和鲁迅先生约好了,要和同学们一起去他家。出门前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微笑,笑得很甜,她穿了一件成色最新的绣花衬衫,月白色的绸料泛着光,淡雅得像潭中的秋月,艳而不鲜。一路上蹦蹦跳跳的,鸟儿欢快地站在树枝上唱着歌,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欣和喜悦充盈着许广平的心房。

  到了鲁迅家里,一看,满桌子全是美味佳肴,鲁迅热情地欢迎学生们,还特意为许广平摆上了几样精致的粤式点心。

  “今天在座的都是妇女代表。”鲁迅一本正经地说,眼神中透出掩藏不住的喜悦,“年轻,且人多势众,自然就无需把我这个年老的、男性的、势单力薄的主人放在眼里,只请高举筷子,狮子大开口,放心瓜分、扫荡这东西了。”

  许广平一听,忙把目光从故乡的甜点心上移开,笑着说:“听周先生的口气,委屈得就像杨婆子在发表什么宣言。”说完,姑娘们心里乐开了花。

  鲁迅却不以为然,装出痛苦的样子说:“看来的确实师道不尊了,冷不防我又被‘害群之马’踢了一脚,害马,害马,难道这一桌东西还不能使你少说几句吗?”

  “哈哈!”众人大笑,俞芳趁机说:“先生向广平求饶了……”

  “这不过是俞芳的错觉。”鲁迅忍不住笑着说,“本人早被人加封为‘思想界之战士’,即为战士,自然应当斗争到底。”

  “不怕!”许广平也不甘示弱,她用手指弹了下桌面,像是在擂应战的鼓,“学生自然本着先生的教导,韧而缓,边战边说。”

  鲁迅的心情好极了,他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烧酒,一饮而尽,脸上泛起红亮的光来。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边喝还边说:“喝酒我是不怕……”

  许广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抢他的酒杯,只好向姐妹们投去救援的目光,俞芳会意,趁鲁迅不注意,将杯里的烧酒倒走了一半。

  就这样,在一帮女学生的“欺负”下,鲁迅终于有些醉意了。他醉得用拳打了俞芳两姐妹的颧骨,又把许广平的头按在饭桌上,俞芳两姐妹笑着尖叫起来:“不得了啦,先生喝醉了……”

  鲁迅情急生智,顺手去抓酒杯,许广平这才挣脱出来,大声叫道:“哎呀!更不得了啦,想拿东西打人啦……”

  姑娘们笑着跑回了宿舍,只剩下鲁迅先生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目送那朵绣花云由近及远地飘走……46岁了,这是46年来,从未有过的新鲜感觉。

  对许广平来说,这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一个自己心怀敬意的师长,一个有社会名望的人,一个比自己年长差不多20岁的男人,竟然可以和自己这样的年轻人借酒娱乐,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同时又是多么真真切切啊!从鲁迅不拘小节的言谈举止中,许广平的内心涌起了对真实生活的渴求。晚上在灯下,许广平给鲁迅写了一封嘲弄、挖苦而又软言温语的信,融进了自己的千般心思,万种情愫。

  事后,许羡苏对许广平说:“这样灌酒会酒精中毒的,而且先生可喝多少酒,太师母订有诫条。”三天后许广平给鲁迅的“诚恐惶恐的赔罪”的信到了鲁迅手中。鲁迅回信说:“大约听了‘某籍’小姐的什么谣言了吧。”这‘某籍’当然是指许羡苏了。鲁迅特别澄清:他那天并不醉,更没有酒精中毒,“即使中毒,也是自己的行为,与别人无关,并不曾有何种‘诫条’,我的母亲也并不禁止我喝酒。”以后许广平却来信大加嘲笑:“这点酒量都失败,还说‘喝酒我是不怕的’,羞不羞?”看来,“害马”对于那天的闹剧还是很得意的。

  此后,鲁迅与许广平之间师生鸿沟越来越浅,感情的距离越来越近。7月,鲁迅日记上记载,许广平去了他家5次,给他写过6封信,平均两天就有一次联系,这还不包括鲁迅去女师大上课时的见面。

  后来,两个人慢慢相爱了,他们的相爱受到了强大的压力。用世俗的眼光来看,鲁迅和许广平的结合存在很多障碍,论年龄双方相差有18岁之多,论相貌,鲁迅身材矮小,论金钱,鲁迅不但家庭负担沉重,而且还因购置北平西三条21号寓所而负债累累,论处境,鲁迅在文坛上固然享有盛誉,但当时却因支持进步学生运动而面临被通缉的危险。

  然而,这也许是一种幸运,因为从艰难困厄中走过的爱情,毕竟是难得的,是应分外珍惜的。可是这对于鲁迅来说,或许也算是一种不幸吧,在经历了太多的压抑、痛苦、孤独、寂寞后,爱情才姗姗来迟。

  无声呐喊

  近些日子以来,许广平到鲁迅家里,见到他的妻子朱安,朱安的脸很长,鼻子扁而大,显得苍老。她缺乏女性的妩媚,又是不涉世事的封闭型文盲。她足不出户,就是到街上去走走的机会也不多,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有时做点针线活,有时也烧一只小菜,但烧饭做菜主要是由女佣做的。她更多的时间是陪鲁迅母亲聊天。人们简直很难相信:新文化运动主将之一的鲁迅,却有这样一位没有开化的守旧的比他还大两岁的老娘子。

  从许羡苏、俞芬那里,许广平逐渐知道了鲁迅婚姻的始末。鲁迅在日本留学时,由母亲订的亲。1906年,母亲写信给鲁迅,说自己有病,要他回家探视。鲁迅回到家里才知道,原来是母亲要他结婚,母亲年轻守寡,家境衰落,吃了不少苦。鲁迅就曾对俞芬她们说过:“我娘是吃过苦的!”鲁迅对母亲很敬爱。他不愿拂逆母亲的心愿导致母亲不快,而且他那时已加入光复会,在外面闯荡,有个媳妇在母亲身边,既可减少母亲对他的牵挂,也可减轻他对母亲的挂念,因此他同意结婚。婚后第二天他就住到了书房里。亲友们来贺喜,他总是回答:“是我娘娶媳妇。”这好像是一句玩笑话,却包含了多少沉重!

  但鲁迅也明白:朱安本身是无过错的,她也是旧婚姻、旧礼教的受害者。因此鲁迅对她并不歧视,而且尊重她,她吩咐佣人做的事,即使有什么不妥,鲁迅也绝不会当众责怪她。

  鲁迅和朱安之间,很少有共同话题,两人很少有几分钟的交谈。鲁迅常常读书写作到深更半夜,就睡在三块铺板搁在条凳上搭的小床上,从不到她房里去。据俞芬说,有一次老太太说:“我们这个家里,要是有个小孩走来走去,该多好呀!”不料这引出朱安的一番牢骚:“你们都看见的,大先生一天都没有和我说几句话,怎能怪我没有怀孩子呢!”

  他没有最起码的家庭生活,他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爱情。如果他自己没有如此的现实生活,他是写不出这样深刻又这样感人的著作的,他为什么只想到牺牲自己呢?为什么没有想到,他有权力爱,他有权力得到爱呢?

  想到这里,许广平常常感到两颊烧热……

  面对鲁迅和许广平交往的深入,最大的障碍还在于鲁迅有着朱安这位形而上的太太。如果离婚,按绍兴旧习,女方会因为被“休”而备受歧视,后果不堪设想。鲁迅宁可做一世的牺牲,也不愿伤害虽然无爱但却无辜的异性。

  于是,他问许广平为什么还要爱?许广平说:“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有爱。”有一次,鲁迅问许广平:“那个人不是太为我牺牲了么?”

  许广平笑着说:“那个人并不认为是牺牲,你又何苦以此自苦呢?”

  经过再三考虑,1925年10月20日晚上,在西三条寓所的工作室,鲁迅坐在靠书桌的藤椅上,许广平坐在鲁迅的床头,28岁的许广平首先握住了鲁迅的手,鲁迅同时也给许广平以轻柔而缓缓的紧握。许广平脉搏的剧烈跳荡,正跟鲁迅逐渐急促的呼吸声相应。他答复许广平:“我可以爱!我只爱你一个人!”在后来的诗篇《为了爱》中写道:“在深切了解之下,你说:‘我可以爱’。你就爱我一人,对得起人人。”鲁迅笑着对许广平说:“你胜利了!”许广平不禁报以羞涩的一笑。接着,两人热烈地亲吻。第二天,刚刚写完《小说孤独者》的鲁迅,又一气呵成写了一篇以婚恋为题材的充满生活哲理和抒情色彩的小说《伤逝》。

  他们的爱情遇到了守旧者的讥讽和反对。在讥笑和压力面前许广平表现了超凡脱俗的远见和坚韧不屈的精神。1925年10月,许广平在鲁迅主编的《国民新报》副刊发表了《同行者》一文,像烈火一样炽热,公开表达了对鲁迅的爱,她说,她不畏惧“人间的冷漠,压迫”“一心一意地向着爱的方向奔驰。”许广平还在《风子是我的爱》一文中宣布誓言。针对旧礼教的威吓,她说:“不自量也罢,不相当也罢,合法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与我不相干!”铿锵有力的声音,百折不回的决心,最终赢得了爱情的胜利。1927年10月3日,鲁迅和许广平同到上海,开始了共同的生活。那一年,鲁迅46岁,许广平28岁。

  携手共难

  从此他们在斗争中相互支持,在事业上相互帮助,在生活上相互关怀。

  鲁迅承认,在他和许广平结合的全过程中,许广平都比他决断得多。

  1925年8月许广平住进了鲁迅家里,但她日夜牵挂着学校里的斗争,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为了躲避杨荫榆的无耻迫害,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曾有几个军警进门来查问,都被鲁迅顶了回去。这更使许广平只得暂时安心住下来。

  鲁迅请许广平替他抄旧杂志上的文章,就是后来收在《坟》中的几篇长文,许广平很愿意做这件事。学校里的事,都是由鲁迅回家后告诉她的。

  一天傍晚,鲁迅回家来。许广平将抄好的稿子交给他。鲁迅看了看页码,惊讶地说:“啊!你今天抄了一万多字!”他拉住她纤嫩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食指和中指:“你不停地抄,手指很痛了吧?”“不痛!”鲁迅心疼而又带点责备地说:“你为什么要抄得这么快这么多呢!”许广平含笑说:“我心里有气,就发泄在笔上和纸上了!”鲁迅握着她的手捏了捏说:“你真是一个傻孩子!”一股异样的暖流通过她的全身。她知道先生是爱护她的。

  以前,她曾多次来这个家,已吃过几次饭,对这个家已多少有所了解。几天住下来,她对这个家更了解了,对先生也更理解了。先生是名扬四海的大作家,是《狂人日记》、《阿Q正传》的作者,在报刊上持续不断地发表着作品,在好几所大学授课,是许多青年崇拜的名人。外面轰轰烈烈,可是回到家里,一个老母,一个不了解世事的文盲妻子,家庭生活是清冷而枯寂的。鲁迅埋头看书写作,不断地抽烟,一根又一根。世上竟有这样不公平的事!先生的生活应该改变!他应该有合情合理的家庭生活……她这样想着,竟夜不能寐。

  鲁迅和许广平的感情是超于一般夫妻之上的。许广平自己说:“我自己之于他,与其说是夫妇的关系,倒不如说不自觉地还时刻保持着一种师生之谊。这说法,我以为是妥切的。”许广平也常常天真地向鲁迅提问:“我为什么总觉得你还是我的先生,你有没有这种感觉?”鲁迅听了,总是惬意地笑笑,答非所问地说:“你这傻孩子。”

  许广平仍然把鲁迅看成是她的严师,她从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去发现鲁迅的伟大品格,找出自己的短处,两相绳量,虚心地向鲁迅学习。鲁迅待人接物的态度,对人情世事的观察能力,不避锋芒,为民族献身的伟大精神,都让她比过去看得更清楚,学得更具体了。

  他们结婚后不久,许广平真的又当了鲁迅的学生。在结婚前两人遥居广州、厦门时,鲁迅就向许广平提出过,希望她能学习一门外语。婚后的一次闲谈中他又提出了这种希望,她同意了。从1927年12月起,鲁迅开始教她日语,教学分为三个阶段。首先,讲授由鲁迅亲自编写的27篇课文,作为打基础用。一个月后,课本换为《二一儿河四草》(即《尼罗河之草》)。第三阶段讲授了日文版的《马克思读本》。

  这种学习前后进行了一年半的时间,他们的教与学多在晚上进行。每当这时,他们仿佛又都回到了几年前的师生时代。

  在同鲁迅共同生活的日子里,许广平同鲁迅在日寇侵略上海的战火中一起逃难,同鲁迅一起躲避国民党反动派的通缉与迫害。在艰苦的岁月里,许广平不愧为鲁迅的战友和出色的助手,为了鲁迅的写作,她千方百计查资料,找参考书籍。鲁迅的文章写成,她总是第一个读者与批评者。她为鲁迅抄稿,极为仔细认真,鲁迅每一种译著出版,她总是跟他一同校对。鲁迅重要的谈话,她注意记录与整理,以便编辑成书。对鲁迅的文稿,她精心保管,哪怕是弃置的零章片页,也要保存下来。

  许广平还是一个出色的主妇。她无微不至地照顾鲁迅的生活,精心料理他的起居、饮食,尽力使他不受到无谓的干扰。为了不浪费鲁迅有限的收入,她精打细算,生活朴素,自己做棉鞋,打毛衣,缝衣服,有客吃饭,她亲自下厨,连鲁迅的换洗衣服也一概负责。

  他们的生活过得十分紧张。鲁迅到上海后,虽然卸去了教书的担子,但却更加繁忙。许广平因劳累了一天家务,克制不住疲劳,进入了梦乡,而鲁迅却伏在案前,开始了他一天的紧张的工作,直至东方发白,红日映照的时候。这时,许广平已经起床,忙着料理他吃完早点,他才躺下休息。许广平又开始接替了他的班,抄写,校对稿件,做家务。他们就像一个岗位上的两个战士,一个值白班,一个值夜班,周而复始,循环下去。

  当然,他们并不是一直这样紧张而刻板地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生活。有时,晚饭过后,没有客人。他们并不立即工作,而是灭掉灯,坐在屋子里,借助桔黄色的路灯由窗口射进来的微明光亮,促膝谈天。有时,鲁迅伏案写作,许广平坐在旁边看报或做手工,当两人都感到疲倦时,便放下工作,一边饮茶,一边谈天,或者再吃些零食。尽管时间很短,但他们都感到很高兴,觉得这是一天的黄金时候。有时,他们也到外面散步,或是一起看画展,但真正能称得起娱乐的还是看电影,这种活动多由鲁迅提议,一方面为了休息,另一方面也是对妻子为自己操劳的酬谢。每次都是买最好的座位,也是为了照顾妻子稍微近视的眼睛。

  他们在家庭生活方面最大的欢乐是有了儿子海婴。

  1929年9月27日清晨,鲁迅和许广平的爱情结出了果实,他们的儿子海婴出世了。26日那天上午,许广平已经感到阵阵腹痛,预示着这个小生命就要来到人间。年近50的鲁迅就要当爸爸了,他的心情十分兴奋,不顾因过度劳累而有些发热的身体,赶忙把妻子送到医院。

  经过二十七八个小时的阵痛,孩子终于呱呱坠地。鲁迅欣慰而恢谐地说:“是男的,怪不得这样可恶。”当许广平难产时,医生曾征求过他的意见:“留小孩还是留大人?”他毫不犹豫地说:“留大人。”现在,看到母子俩都平安,他非常高兴。第二天,他满面喜悦地走到医院,手里拿着一棵小巧玲珑的松树,轻轻地放在许广平床边的小桌上。这棵小松翠绿,苍劲、孤傲、沉郁,既象征着鲁迅的性格,又象征着刚刚降生的新生命,象征着家庭生活新的开始。

  鲁迅差不多每天都要往医院去两三次,送来食品和其他用品,有时还领着一批批前来庆贺的朋友。每当客人散去,鲁迅总静静地坐下来,审视着孩子的脸,由衷地说:“真像我。”但马上又补充:“我没有他漂亮。”这时,他的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红晕。有了孩子,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呢?一天,他来到医院,悠闲地坐下来,首先问妻子是否想起来了,许广平说没有,他款款地说:“想倒想起两个字,你看怎么样?因为是在上海生的,是个婴儿,我叫他海婴。这名字读起来颇悦耳,字也通俗。但却绝不会雷同。如果他大起来不高兴这个名宇,自己随便改过来也可以,横竖我也是自己再另起名字的,这个暂时用用也还好。”

  鲁迅夫人许广平曾说过:爱情的滋生,是漠漠混混、不知不觉的,她跟鲁迅之间也是不晓得怎么一来彼此就爱上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爱情发展是有清楚的脉络可寻的,他们之间的爱情异于他人之处,就是从师友发展到完全的了解和爱慕,是鲁迅先生的光辉思想和高尚的品格吸引了一个追求光明和真理的女青年。

  由于许广平的大力协助,鲁迅后10年写作了大量文章,为后世留下了极其丰富的精神财富,这也是他引为自豪的。

  鲁迅曾以感激的心情歌颂他与许广平的友谊:

  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

  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而相知。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紧紧握住许广平的手,同她诀别:“忘记我,管自己的生活!”这是鲁迅留给自己夫人的遗言,但许广平怎能忘记她的师友和亲爱的丈夫呢?10月22日,她写下了给鲁迅的献词:

  鲁迅夫子:悲哀的雾围笼罩了一切。

  我们对你的死,有什么话说!

  你曾对我说:“我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血。”

  你“不晓得什么是休息,什么是娱乐。”

  死的前一日还在执笔。

  如今……

  希望我们大众锲而不舍。跟着你的足迹!

  心未离开

  自从鲁迅离开原来的“家”,与许广平一道南下,在上海同居。那时朱安嫁到周家已整整20年了。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朱安像守活寡一样生活着,企盼着丈夫的回心转意,最终盼来的却是鲁迅再也不会来的结局。那一年朱安46岁,朱安无言,只是默默地担负起照顾婆母周老太太的义务。

  1936年10月,鲁迅在上海逝世。消息传来时,朱安很想南下参加鲁迅的葬礼,终因周老太太身体不好,无人照顾而未能成行。于是,她身披重孝,在住处南屋的鲁迅像下设置了祭奠灵位,供上文房用具,以及丈夫生前喜欢的烟卷、清茶和点心。朱安就是用这种方式,无言地表达了对丈夫的哀悼。

  鲁迅逝世后,朱安和周老太太的生活主要由许广平负担,其他好友有欲捐钱给朱安的,都被她婉言拒绝了。许广平千方百计克服困难给朱安寄生活费。但社会动荡,物价飞涨,朱安的生活仍十分清苦。她曾一度想“卖书还债,维持生命”。

  许广平得知消息后,委托朋友去和朱安谈:“不能把书卖掉,要好好保存鲁迅的遗物。”

  后来,听人讲到许广平在上海被监禁,并受到酷刑折磨的事情后,朱安的态度改变了,从此,她再未提到卖书的事,愿意把鲁迅的遗物继承权全部交给周海婴。

  就在朱安去世前一天,她曾给身旁的人说:“请转告许广平,希望死后葬在大先生旁边,另外,再给她供一点水饭,念一点经。”她还说,她想念大先生,也想念许广平和海婴。

  1947年6月29日凌晨,朱安孤独地走了,身边没有一个人。她终于结束了自己孤寂悲苦的一生。

  朱安的墓地选在西直门外保福寺,没有墓碑。她像未曾存在过一样消失了。她生前不止一次地对别人说:“周先生对我不坏,彼此间没有争吵。”

  封建包办婚姻的恶果,吞噬了谁的灵魂?

  历史虽然恢复了她是鲁迅原配夫人的名分,却永远恢复不了她没有情爱的人生。

  数年之后,许广平走进了冷落的西三条胡同。一进大门,就见门里横摆着大大小小的腌菜缸。一望便知,住在这里面的人口不会少,而放东西的地方却不多。满院子杂乱无章,和20年前的清洁整齐相比,已恍如隔世。

  许广平忍不住想痛哭一场,事实上,许广平不仅在经济上支持朱安,对她的身世也深怀同情。朱安去世一年后,许广平在一篇散文里写道:“鲁迅原先有一位夫人……她名‘安’,她的母家长辈叫她‘安姑’。”这最后一句感情细腻。

  世事茫茫,人间沧桑,她,是第一个为朱安女士留下姓名的人。

  1937年许广平和郑振铎等人编辑出版《鲁迅全集》。抗战时期在上海参加抗日救亡运动。抗战胜利后,曾任《民主》周刊编辑。1948年底经香港转赴东北解放区。1949年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新中国成立后,许广平历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副秘书长、全国人大常务委员、全国政协常务委员、全国妇联副主席、民主促进会副主席、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团委员等职。196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68年3月3日在北京病逝。

  天使洒下串串祝福,为坚强的许广平,为他们的孩子海婴,更为远在天堂的鲁迅。

  [人物存档]

  鲁迅,1881年生,原名周树人,字豫才,浙江绍兴人。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1902年留学日本,原学医,后从事文艺工作。1909年回国,先后在杭州、绍兴任教。辛亥革命后,曾任南京临时政府和北京政府教育部部员等职,兼在北京大学、女子师范大学等校授课。

  1918年5月,首次用“鲁迅”为笔名,发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五四运动前后,参加《新青年》杂志的工作。

  1918至1926年,出版作品有:《呐喊》、《坟》、《热风》、《彷徨》、《野草》、《朝花夕拾》、《华盖集》、《华盖集续编》等,其中,1921年12月发表的中篇小说《阿Q正传》,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杰出的作品之一。

  1926至1927年,先后到厦门大学、中山大学任教。1930年起,先后参加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和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等进步组织。1936年初“左联”解散后,积极参加文化界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1927至1936年,创作了《故事新编》中的大部分作品和大量杂文,这些作品收录在《而已集》、《三闲集》、《二心集》、《南腔北调集》、《伪自由书》、《准风月谈》、《花边文学》、《且介亭杂文》等专集中。鲁迅的一生,对中国的文化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领导和支持了“未名社”、“朝花社”等进步文学团体;主编了《国民新报副刊》、《莽原》、《奔流》、《萌芽》、《译文》等文艺期刊;热忱关怀、积极培养青年作者;大力翻译外国进步的文学作品和介绍国内外著名的绘画、木刻;搜集、研究、整理了大量古典文学,批判地继承了祖国古代文化遗产,编著《中国小说史略》、《汉文学史纲要》、《唐宋传奇集》、《小说旧闻钞》等书。

  1936年10月19日病逝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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