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三章 同根连枝,血浓于水(2)

  哥,我是小贝

  妩媚儿

  一

  父母不是亲的,是养父母,她跟着他们的时候,已经六岁,什么都记得。

  她六岁那年的清明节,父母回乡下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再也没能回来。他们乘坐的客车出了车祸,父母一同遇难。

  六岁,她尚且不能阅读人生苦难,只是为父母的不再归来任性哭闹。14岁的哥哥董小宝、一个已经和父亲差不多高的倔犟少年,紧紧地把她箍在怀里,不哭,不闹,只是紧紧地箍着她,直到她哭累了,在他怀里睡去。

  父母的丧事,包括养父在内的一些同事帮忙着料理了,她不再哭闹,但总是追在董小宝后面要爸爸妈妈。她不爱吃董小宝做的半生不熟的饭,不喜欢董小宝洗完后皱皱巴巴的衣服,不喜欢董小宝给她梳得乱七八糟的小辫儿……

  那天晚上,很晚了,她不肯睡,爬起来又一次扯着董小宝喊:“我要妈妈!”

  董小宝忽然把她从被子里面拉出来,用力握住她小小的肩膀:“妈妈死了,别再找她了,他们都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董小宝的声音很大,大到让她因害怕而住了口。然后,几乎是在一刹那,她明白了她的爸爸妈妈不会再回来,知道了她的世界里,从此只剩下董小宝一个亲人。

  董小宝猛然扑在床上,号啕大号。那是父母离开后,她第一次听到他哭。

  这次反倒是她没有哭,然后,她慢慢俯下身去,趴在董小宝的背上,用她的小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和父母一样温暖的身体。

  她开始像依赖父母那样依赖董小宝:上学,她要他送;放学,他一定得来接。

  董小宝读书的中学离家远些,每天上午,董小宝骑着单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她的学校门口,总是满头大汗。然后她就牵住董小宝的衣襟再也不松开。她一声一声地叫着哥,不再哭闹和任性--小小的她从来就没有对他说过,从她知道父母真的不再回来的一刹那,她的内心就被一种恐惧填满,她害怕有一天董小宝也会离开她。

  那种恐惧感,让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变得乖巧顺从。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尽管如此,董小宝最终还是抛弃了她。

  那天是周末,一大早,董小宝破天荒地用了半个多小时耐心地给她扎了两个小辫子,给她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为她买的白色连衣裙。然后,他带她去了公园,并坐了她眼馋了许久的那个旋转木马。他还买了她爱吃的冰糕,把零食塞满她的小背包……

  那天,巨大的幸福感让她丧失了一个孩子的警惕,她欢快地在那一天忘记了父母忘记了恐惧。吃饱了,玩累了,她趴在小宝的背上睡熟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别人家的床上,而小宝,已经不见了。

  那个她一直叫婶婶的邻居告诉她;小宝出去打工了,从此,她就和他们一起生活。虽然她知道叔叔婶婶是父母生前的好朋友,但是当她明白过来的时候,一种比失去父母时更大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小小的心--在给予了她一整天幸福的假象后,抛弃了她。她认定,她被小宝卖了。然后,他拿着卖她的钱跑了,不要她了。

  知道小宝和父母一样不会再回来后,她迅速地接受了彻底被改变的生活。那种迅速,长大后她知道那是一种悲伤的妥协。

  她主动学习做家务,洗自己的衣服,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家,他们不是她的亲人,在小宝离去后,她已经彻底丧失了一切撒娇和任性的权利。她又有了一个哥哥,那男孩大她一岁,很顽皮,有时候会偷偷欺负她。

  好在养父母是疼爱她的,会在她每一年长高的时候,为她添置新衣,好吃的也总会为她留下。她对他们,有爱,更多的是感激。可是成长,在年少的时光里,总是显得如此漫长。

  二

  养母又一次提起董小宝时,她已经11岁,读小学四年级。

  那天晚上,她帮着养母缠毛线,缠着缠着,养母忽然说:“这些年了,你不想小宝?那时候他那么小,怎么养活你?”

  她紧闭着嘴不说话,是的,她不想他。她想起来心里就是恨,恨的感觉很不好,她宁可不想。于是她说:“妈,别说他。”

  养母叹了口气,还想说几句,但她已经放下毛线转身进了自己的小屋。

  没错,她恨他,她不怕跟着他过艰苦的日子,哪怕不读书,和他一起去讨饭。但是他击碎了她最后的幻想,带走了她对最后一个亲人的依赖--那是对她来说彻底地不留任何余地的摧毁。为此,她不能原谅。

  16岁,她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高中,大她一岁的哥哥在读高二。

  一年后,哥哥面临高考时,养父下岗了,在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青菜。那天晚上,她做功课累了,到客厅喝水时,听见隔壁养父母的卧室里,哥对养母说:“妈,我不管,反正我得上大学。”

  “不行!小贝成绩比你好,她能考上好大学。”养父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决。

  “哪有那么多钱供你们两个?”是养母的声音。

  哥还在嘀咕着什么,她已经退回到自己的屋子。什么都不想再听,她在那一刻打定主意,让哥去上大学,她读完高中就出去找工作。在最后的亲人把她抛弃后,他们给她的,已经太多。她不想他们再为她付出更多。

  可惜哥的高考成绩非常不理想,没考上大学,于是哥与养父关于复读的问题又开始争吵,但是养父的态度依然坚决--小贝必须上大学。

  她同样坚决:“我不考,我决定了。”

  正争执不下,养母从厨房走出来说:“小贝,你必须考,你知道吗?小宝已经给你攒够了学费,你必须上大学,别辜负了他,他不容易。”

  她愣住了。

  三

  11年后,她终于第一次让自己重新在记忆里寻回了董小宝这个名字。

  养父母告诉她:当年,小宝自知一个14岁的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照顾六岁的妹妹,于是决定自己外出打工自食其力,而将妹妹托付给他们。他把房子卖了,将一点可怜的钱交给了养父母,他知道他们是好人,会好好照顾她爱护她。离家的那天清晨,他看着仍在熟睡中的妹妹流着眼泪郑重承诺:婶,我一定会混出个人样来,那时候一定回来接妹妹!

  “从你读小学四年级开始,小宝他每个月都会寄钱来,我们都给你攒下了。是爸爸妈妈没本事,这些年,让你跟着我们受委屈了……”养母再也说不下去,握着她的手,哭了。

  这些年他在哪里?如何生活……她的心里一下被太多的问题噎得满满的,那些问题一点点填补着她心里那个深深的黑洞,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被亲人所爱的幸福感。原来小宝从来没有抛弃她,原来他一直在爱她,以她当年所无法理解的方式。

  可是他为什么不回来看自己?他不是说过要来接自己吗?

  钱,寄自广州,没有具体的地址。邮戳上的邮局地址甚至也是不固定的。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到广州找到他!

  一年后,她考上了大学,去了那个有凤凰花的城市。可是,在偌大的广州找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这期间,小宝依然将她的学费寄回老家。

  大学毕业了,她留在了广州,找到了份推销保险的工作,为的就是利用一切机会寻找他。

  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她竟然在网上看到了一组新闻照片:一个窄小的书报亭前,一个瘦弱的男子用嘴叼着工具,用仅有的一只手在修理自行车……当目光落在那个男子的面部特写上时,她有瞬间的眩晕感,进而血脉贲张--那不是董小宝是谁?没错,他的目光依然那么清澈,他眉角上的神情依然那么清晰!

  当她看完整篇新闻时几乎心痛得无法呼吸了:那个她恨了十多年的董小宝,早就在19岁时在建筑工地打工时就因机器操作失误失去了一只手,从此辗转街头,四处流浪,想方设法谋生:捡破烂,卖报纸,发广告传单……直到三年前开了这个简易的书报亭,一边卖书报,一边修理自行车,他乐观生活的唯一动力就是妹妹……

  当她出现在董小宝的报刊亭前时,董小宝正忙着给一辆自行车换胎:嘴里叼着扳手,右手将车胎定位、锁紧,然后把扳手从口中交付给右手,这一切,董小宝做得相当熟练。细密的汗珠在他粗糙的脸上小河一样流淌着,却看不出他有任何愁苦。读着他脸上的淡定、从容,甚至隐约的笑意,她仿佛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了18年前,那个抱着她坐旋转木马的14岁少年正向她缓慢走来。

  “姑娘,你……”她良久的沉默引起了董小宝的疑惑,当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她时,他愣住了:眼前亭亭玉立一袭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泪流满面地凝视着他!

  “你……你……”此刻,他的眼前迅速幻化出一个个渐渐放大的在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白衣少女的形象……

  “哥!我是小贝……”

  姐姐没有坐在我身旁

  小黑手

  那天晚上我很饿。妈妈说,睡觉吧,睡着就不饿了。我不相信。姐姐也告诉我说,这法子很管用,她试过,很灵的。然后她们开始给我讲故事。那些故事我都听过很多遍了,没有一点新鲜感,听着听着就真的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妈妈问我还饿不饿。我说不饿,我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个人请我们一家人去吃饭,在一个很大很大的饭店,上了很多很多的菜……看到妈妈露出的笑容,我很神秘地问她:“你知道姐姐现在饿不饿?我知道!”我故意顿了一顿,又说道,“我看到妈妈坐在对面,可是我身边的椅子是空着的,姐姐没去,所以,她现在肯定很饿,很饿……”我话还没有说完,姐姐突然一下子哭了。跟着,妈妈也流泪了。我变得不知所措,有些后悔把这些秘密告诉她们。我心里想,妈妈哭是知道了姐姐她现在很饿,姐姐哭是因为她没有坐在我身旁。

  临近中午的时候,姐姐从外面进来,刚走到院子里,突然就倒在了地上。妈妈听到响声,从屋子里跑出来,把她背到床上,倒了一大碗热开水,喂给她喝,可她已不会张嘴了。她美丽的眼睛也没有再睁开过。我和妈妈在一边不断地喊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回答一声。

  下午,妈妈非要我出去玩。我有些不情愿,可她变得严厉起来。于是,我在村外的旷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半天,天擦黑的时候才回到家。我跑到屋子里,床上也不见了姐姐。妈妈说,昨天咱们在大饭店吃饭的时候没带上她,她今天自己去吃了,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从那以后的几个早上,我老是盼着姐姐回来。妈妈说,你姐姐她饿得太久了,你就让她多吃会儿再回来,要不就是,你姐姐她吃得太饱了,回来的路上走不动了,很慢,很慢……

  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发现外面下雨了。妈妈坐在床头上,盯着院子里看。可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我就问她在看什么东西。妈妈指着屋檐下的雨水,说:“你看那一个个的雨滴,从天上落下来,落到咱家的屋顶上,然后顺着屋檐下的瓦尖流下来,流到院子里,最后都流到外面去了。”我从被窝里爬起来,看着外面落下的雨水,对着妈妈的话想了一阵子,突然我意识到姐姐也像这雨水再也回不来了。想到姐姐,我立刻哭了。我抑制不住地大哭。我明白了一件比姐姐的死掉更为让我悲伤难过的事情。

  任何人的死掉都是在一瞬间。关于死的理解,却要在很多年后才能感受到。因为小时候的饥饿,现在我很珍惜每一次和朋友和亲人们聚会吃饭的机会。往往在吃饭的间隙,我会莫名其妙地变得沉默起来。我看着面前一道道可口的饭菜,饭店里那明亮的灯光,灯光下朋友亲人们那一张张非常熟悉的、洋溢着笑容的脸,我就会很悲伤地发现一个事实:姐姐没有坐在我身旁。

  是的,虽然那只是一个梦,可是在那个梦里,我完全忘记了姐姐。我自顾自地吃着一大桌子的菜,却没有发现姐姐没有坐在我身旁。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吃饭,曾是那时候的一个心愿,现在,变成一个奢求了。也许将来我会和自己的妻儿坐在一个桌子旁吃饭,但却是另外的一家人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想到,从那个梦结束的时候开始,姐姐就再也不会坐在我的身旁了。

  这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意识到这个遗憾的时候,我也才明白那天早晨姐姐的突然痛哭。但毫无疑问,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姐姐的哭,确实是因为她没有坐在我身旁。

  兄弟与弟兄的另一种诠释

  艾妃

  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兄弟”。他指着“兄”字对哥哥说,这个字读兄,兄就是哥哥,又指着“弟”字说,这个字读弟,弟弟就是我,“兄弟”的意思就是先有哥哥,才有弟弟,没有你,就没有我。

  他出生那年,计划生育抓得正严,村里有生二胎的人家,不是要躲到城里亲戚家,就是要被罚款。只有他,是一个光明正大生下来的老二,并非家中有权有势,而是因为他的哥哥,先天性脑疾,俗话说,就是弱智。父亲递了申请,没过多久,父亲的申请就被批准了,母亲就怀上了他。

  母亲拿着一根小竹竿对哥哥说:“永远不许碰弟弟,记住没?”说着扬起手里的竹竿,警告他如果不听话,就会挨打。他畏缩地躲到一边,深深低着头。因为担心他会伤害弟弟,父母便不允许他进他们的房间,即使是吃饭,也会盛到碗里,夹些菜,让他在自己的小屋里吃。他经常偷偷蹲到父母房间的门下,半弓着身子向屋里望去,当他看到母亲怀里的弟弟时,满脸幸福地笑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其实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和爷爷奶奶也曾疼爱过他,只是逐渐长大,年龄相仿的孩子已经学会说话走路时,他的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目光呆滞。到县上的医院检查出是脑疾后,爷爷奶奶把怨气撒到母亲身上,积年累月,母亲便把委屈强加给了他,于是,他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要挨上一顿打。

  弟弟慢慢长大,已经牙牙学语,蹒跚走路,全家人心头的石头总算落地。他也高兴,有几次,弟弟伸着胳膊,向他走过来,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只是母亲总会慌忙跑过来,把弟弟抱开。

  弟弟学会了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可是从不会叫哥哥。他多希望,他能像所有的哥哥一样,被弟弟叫一声哥。为此,他每天在院子里,在自己的屋子里,都要吃力地大声喊,哥,哥。他想让弟弟听到,让弟弟学会叫他哥。

  母亲看着弟弟玩时,他在三米外的地方,继续喊着哥,哥。母亲嚷他,一边玩去。这时,正蹲在地上玩的弟弟,抬起头看着他,竟然清晰地叫了一声哥。

  他从来没有如此激动过,他拍着巴掌跳起来,忽然跑过去,用力抱住弟弟,眼泪和口水一起流到弟弟身上。

  长大后的他看着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对着他傻笑的哥哥,心中充满厌恶。他是自小被别人喊着“傻子他弟”长大的,他对这个称谓憎恶至极,也曾大声叫喊,我叫王君旺,不叫傻子他弟。也曾因此将那些孩子的鼻子打出血,可是没有用,他们仍旧那么叫。他渐渐习惯了,却加深了对哥哥的恨。

  城里的亲戚来家里,带来了农村没有见过的糖果,母亲分给他六块,留给哥哥五块,想了想,又从哥哥的那份里取出了两块糖塞给他,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他理所当然地接受。母亲把糖果给了哥哥时,他透过门外的玻璃看着哥哥把那几块放到枕头下,顿了顿,又拿出来左看右看,才放进口袋里。

  次日清晨,他起床后,哥哥在窗外敲着玻璃对他笑,他没有理会。哥哥安静了一下,又继续敲窗,他不耐烦地推开窗,哥哥踮着脚把一只手伸过窗子里,他厌恶地躲开,哥哥摊开自己脏兮兮的掌心,是两块糖。他愣了愣,没有接。哥哥把手拿出去,摸了摸自己口袋,再次伸手进来时,已变成三块糖,他含糊地说,吃,弟吃。

  那天,他没有吃哥哥的糖,悄悄放回哥哥的枕头下。哥哥发现后,又拿出来给他,着急地跺着脚说不出一个字来,干脆把糖纸剥开,往他嘴里塞,他张开嘴,终于吃下了哥哥的糖。

  那天,他清晰地看到哥哥眼里,流出了眼泪。

  那段时间,他得了急性肠炎,吃了几天药后,又可以回去上学了。只是最后两片药,任凭母亲说什么,他都不肯再吃,他讨厌那种黄色药片的苦味。

  他和几个同学在前面走,哥哥像以往一样在后面跟着,他已经习惯,不回头看。一个同学说,傻子他弟,你傻子哥就这么天天跟着你,你有一天也会变成傻子。他停下来给了那同学一拳,同学捂着胸口嚷,小心你们全家都变成傻子。他们厮打起来,他被那个同学压在身下,忽然对方的身体轻飘飘地离开了他,是哥哥。

  他从未见过哥哥使过这么大的力气,把那个男孩举起,摔在地上。男孩顿时在地上滚着喊疼。另外几个同学跑开向老师报信,他害怕了,回家父亲一定会揍他的,是他惹了祸。哥哥还在对着他笑,那一刻,他恨透了母亲,为什么会生下一个傻子给他当哥哥。

  他用力推了哥哥一把,气愤地吼,谁让你多管闲事,你这个傻子。哥哥被他推得靠到树上,傻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趴在地上,脸几乎贴在地面上,一点点寻找着什么。

  他想得找个地方躲一躲,以免挨老师训,挨父亲打。哥哥在地上爬起来后,追上他,在身后喊着,弟,弟,药。他回头,哥哥手里是两片沾了泥土的药片,治疗他肠炎的药片。

  那天,父亲让他和哥哥并排跪在地上,竹竿无情地落下来时,哥哥趴在了他的身上。他能感到哥哥的颤抖,哥哥说,打,打我。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父母乐得合不拢嘴,哥哥也跟着高兴得又蹦又跳,像个孩子。其实哥哥并不明白什么叫大学,但是他知道,弟弟给家里争了气,现在再也没有人叫他傻子,而是叫他“君旺他哥”。

  他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哥哥还是不肯进他的屋子,而是敲他的窗,让他出来。哥哥给他一个花布包,他打开,竟然是几套新衣服。他当然记得,那套蓝色的,是几年前姑姑扯了布,给他们哥俩做的;那套灰色的,是母亲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他嫌弃颜色难看,母亲就给了哥哥,又另外买了一套给他;还有那件黑色的夹克,是城里姨妈送的。

  原来,这么多年,哥哥一直都没有穿,而是把这些新衣服都积攒起来留给他。可是,他以及父母,却从未注意过,哥哥是否穿了新衣服。甚至,如果让他回忆,他根本不知道哥哥平日里穿着什么。

  哥哥还是多年前傻笑的模样,只是眼里多了几分期待,他知道,哥哥是希望他看到这些新衣服后高兴,哥哥知道他最喜欢漂亮,喜欢穿新的衣服,只是,哥哥不知道他在不断长高,衣服的款式也在不断更新,那些几年前的衣服,他已经无法穿在身上。

  此刻,他才注意到,哥哥穿在身上的衣服磨破了边,裤子也已经短了,穿在身上,滑稽得像个小丑。

  他鼻子微微发酸,这么多年,除了儿时的厌恶和长大后的忽视外,他还给过哥哥什么呢?

  他假装收下了衣服,高兴地在身上比量,问,哥,好看不?很久没叫出这个称呼,吐出来有些艰涩,哥哥很用力地点头,笑的时候嘴巴咧得很大。

  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兄弟”。他指着“兄”字对哥哥说,这个字读兄,兄就是哥哥,又指着“弟”字,这个字读弟,弟弟就是我。“兄弟”的意思就是先有哥哥,没有你,就没有我。

  那天,他反复地教,哥哥就是坚持读那两个字为“弟兄”,间断却很坚决地读,弟,兄!走出哥哥房门时,他哭了,哥哥那是在告诉他,哥哥心中,弟弟永远是第一位的,没有弟,就没有兄。

  从来未曾遗忘过

  艾妃

  父亲抱着一个弃婴回家,他给她取了名字,叫毛小妹,他叫毛小军,他觉得有了这样的名字,才能证明他们是一家人。她还是个未断奶的娃娃,需要母乳,不肯吃黄黄的玉米糊糊。母亲对父亲说,从“哪捡回来的就送哪”去。老实的父亲试探性地看了看他,他抱起她,用力搂在怀里,不行,不能送走。

  北方的冬天异常的冷,他把自己的棉衣裹在她身上,抱着她走了很远的路,喝遍了村里村外所有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的奶,以至于渐渐的,这些人家开始躲着他,锁了门,任他怎么叫喊都不再开门。

  他决定去山后的奶牛场偷牛奶。天黑,他去了,结果被发现,他拼命地跑,在他马上就被抓到时,他拧开了装牛奶的酱油瓶子,把牛奶全部倒在自己的棉衣上。他被痛打了一顿,鼻子在出血,他脱下棉衣抱在怀里,棉衣上的牛奶已经结了冰,他想着到家把棉衣放在炕上烤一烤,就会把冰融化,挤出奶来。

  他几乎冻僵了回到家,一头栽在地上,把棉衣递给父亲,说了句“把奶烤出来”,就晕了过去。母亲当时被他满脸的血吓傻了。

  他醒过来,父亲说棉衣上的冰的确被烤化了,可牛奶已经渗进棉花里,挤不出来啊!看着她,他哭了,他恨自己笨,偷牛奶都会被抓到。她不知道哥的鼻子为什么总会流出红色的东西,而她有的时候流下来的却是清清的鼻涕。他说,哥给你变戏法呢!她就叫着哥再变一次,他说今天变完了,赶明再给你变。以后,他每次流鼻血,都把她偷偷叫到一边看,她拍着巴掌笑,和邻居家孩子炫耀,我哥会变戏法呢。他不敢让母亲看到他的鼻血,母亲会旧事重提,还不是那次偷牛奶让人给打的,落下了后遗症。

  她身体不好,磕磕绊绊地长到了五岁,这五年里,他忘记了爬山下河的乐趣,也忘记了要努力学习,将来考大学,做城里人的志愿。他唯一记得的,是回家带她玩,他教她写自己的名字,教她在纸上画出太阳和月亮。与别的孩子吵架时,她被骂是野种,爹娘都不是亲的。她就挺起胸,骄傲地说,我有哥,我哥会变戏法,会当大马。那些孩子笑话她,你哥也不是你的亲哥。

  这次她哭了,她不明白,哥怎么能不是亲哥呢。他知道了,把与她吵架的孩子教训了一顿,认真地对她说,记住,哥是你亲哥,爸妈也是亲的,要不你能和哥长得这么像吗?你看你和哥的下巴上,都有个小黑痣,这叫兄妹痣。

  她一天天长大了,可他的个子却不见长,背也有些微微的驼,不似同龄孩子那般挺直,母亲点着她的额头埋怨,就是你总让你哥背,他驼背和长不高都是让你耽误了。她撅着嘴走开,小小的她习惯了母亲对她冷漠,父亲的呆板,只有哥对她好,哥说他不长高是因为还没到时候,不怪她,等到时候了,就一下子高过了房顶。

  他没有考上高中,父母说,去县上的工厂挣钱吧。他态度坚决地对父母说,小妹十岁了,必须去上学了。以前母亲说小妹身体不好,去上学怕累着。长大点再说,现在小妹十岁了,他说不能等了。母亲冷冷地说没钱,他急了,小妹聪明,一定能学好,我挣钱供小妹读书。

  她终于可以上学了,他把攒下的零用钱给小妹买了个花布书包。她上学第一天。他送她去了学校,七八岁的一年级孩子都笑话她,她比他们都高,年纪也大,却刚刚上学。他挥着拳头,以后谁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我决不饶他。

  他在县里的水泥厂上班,每个月领到工钱的那天,他就去给她买诸如笔记本和蝴蝶发卡之类的礼物。其余的钱,交给母亲,一些家用,一些留下给她读书,而他自己,终日的工装,回家也不曾换下,鼻子依旧经常出血,在工厂吃大锅饭干馒头,瘦了一整圈,背更加驼了。

  每次他回来,她就缠着他讲县上的新鲜事,还要给他看自己的作业本,有老师批写的“优”。他乐滋滋的,但他已不再让她看自己流鼻血的样子,上一次,她见了后就哭了,说哥,你怎么总流血。她长大了,不再相信那是变戏法了。她懂得心疼哥了。

  家里来了两个城里人,是她的亲生父母,当年未婚先孕,在那样的年代,这样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会影响到两个人的前途,他们是迫不得已的。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后来找了当年县医院的一个老更夫,才知道孩子是被村里人抱走的。

  她才不肯和他们回去,挣扎哭喊中,她叫着哥,哥,你快来救我啊。

  他回家时,她已经被带回城里了。她的父母留下了三万元钱,说以后还会分期再付给他们这些年的抚养费。他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发火,摔了家里的碗,你们故意不留下小妹,你们一直嫌弃她是累赘。

  那段时间里,他瘦得不成样子,每天对着她的照片,哭得眼圈红红的。就在这时,因为工作时分心,他的右手被绞进了运转机,拉下电闸后,他的右手已经被齐刷刷地绞断了。他被定为伤残人员,拿了厂里的抚恤金后,被送回了家。

  终于得到了她的地址,是她的父母寄来的汇款单上写着的。她给他开门,见到他的刹那,她哇地哭了,扑进他怀里,用拳头捶着他,哥,你怎么才来找我。兄妹抱头痛哭后,她才发现他不见了一只手,同小时候一样,她哭哑了嗓子,他却笑,没关系,哥还有左手呢,一样有力气背你,不信你试试。自然是带不走她的,她的父亲与他谈话,说齐琪只有在城里才能把落下的课程补上,才能进重点大学。他妥协了,还有什么比小妹的前途更让他看重的呢,他成了残疾人,只能种地,再没有资格包揽小妹的未来。

  他狠着心走了,留下了她的哭喊声,哥,你可要来看我,哥,你可别把我忘了。他跑出那高高的楼,在路边,放声大哭,他多么恨啊,恨自己没有能力让小妹留在身边,恨自己成了残疾人。

  一年后,她生日那天,他亲自包了饺子,韭菜鸡蛋馅的,她最喜欢吃。他在操场上找到了她,他兴奋得声音都颤抖了,他喊着小妹,小妹。所有学生的目光都望过来,她却迟迟没有过来,他以为太远了,她看不清他,他跑过去。

  同学们都鄙夷地看着他,有人问,齐琪,这个农村人是谁?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脸顷刻间红到了脖子,他多么紧张啊,他希望她能像小时候一样骄傲地说,这是我哥。可她没有,她微微垂下眼去,说,这是我爸厂里的工人。

  他当然不会知道,一年的时间,足以把一个女孩子变得虚荣,被城市所同化,他以为,自己没有变的那份感情,她也不会变,一年前她还哭着叫他哥,叫他来看她,不要忘了她啊。

  他把饭盒给她,声音抖得厉害,这是你爸给你送的饺子,趁热吃,韭菜是从自家菜地摘的,新鲜着呢!

  医学院毕业后,她在市医院做一名医生,成了家有了女儿,几乎忘记了留在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叫齐琪,是个幸福而富裕的城里人。

  那天,她亲自到医院一楼的取药室为一位需要强痛定止痛的患者取药,那是一个朋友的家属,她比较放在心上。在取药室,药剂医生说强痛定目前就只剩下两盒了,全被这位患者拿走了,齐医生,你等一下吧,我们进药的车马上回来。

  她顺着药剂医生的目光望去,那位站在玻璃窗外的男人如此熟悉--驼下的背,尽管皮肤黝黑而干裂,但她依然看得到他下巴上那处小小的痣,她的下巴上也曾有过,不过二十岁那年爱美,用美容方法给除掉了。

  她想到那个人是他,于城里男人而言,近四十岁的年龄是最好的时段,可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不止十岁。已有十几年未曾相见,如若说激动万分,那定是不可能的,十五六岁虽已懂事,可毕竟还是小。他慢慢走到大厅的椅子边坐下,左手取了药,没有喝水,仰着脖子,吞了下去。

  她查了药方,打电话给开处方的医生,那位医生麻木地说,哦,你说的那个农村患者,患的是食道癌。她的心猛地被抽紧,作为医生她太清楚,食道癌这种病,发现就是晚期,无药可治。

  他起身打算离开医院,那驼下的背承载过她年少的快乐时光,她的泪水终于涌出来。她追过去,从身后拉住他的衣角,喊了一声哥。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转身,只身子一怔,她再次喊了一声哥,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呼唤。

  他缓缓回过头来,已是满脸泪水,他知道,这个世上,除了小妹,不会再有人这样拉他的衣角,坚定而骄傲地叫他哥,而这一声哥,他足足等了十五年。

  我为弟弟哭六次

  我的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我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有一次我为了买女孩子们都有的花手绢,偷偷拿了父亲抽屉里5毛钱。父亲当天就发现钱少了,就让我们跪在墙边,拿着一根竹竿,让我们承认到底是谁偷的。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傻了,低着头不敢说话。父亲见我们都不承认,说那两个一起挨打,说完就扬起手里的竹竿。忽然弟弟抓住父亲的手大声说,爸,是我偷的,不是姐干的,你打我吧!父亲手里的竹竿无情地落在弟弟的背上、肩上,父亲气得喘不过气来,打完了坐在炕上骂道:“你现在就知道偷家里的,将来长大了还了得?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

  当天晚上,我和母亲搂着满身是伤痕的弟弟,弟弟一滴眼泪都没掉。半夜里,我突然号啕大哭,弟弟用小手捂住我的嘴说,姐,你别哭,反正我也挨完打了。

  我一直在恨自己当时没有勇气承认,事过多年,弟弟为了我挡竹竿的样子我仍然记忆犹新。那一年,弟弟8岁,我11岁。

  弟弟中学毕业那年,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同时我也接到了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晚上,父亲蹲在院子里一袋一袋地抽着旱烟,嘴里还叨咕着,俩娃都这么争气,真争气。母亲偷偷地抹着眼泪说争气有啥用啊,拿啥供啊?弟弟走到父亲面前说,爸,我不想念了,反正也念够了。父亲一巴掌打在弟弟的脸上,说,你咋就这么没出息?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们姐弟俩供出来,说完转身出去挨家借钱。我抚摸着弟弟红肿的脸说,你得念下去,男娃不念书就一辈子走不出这穷山沟了。弟弟看着我,点点头。当时我已经决定放弃上学的机会了。

  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弟弟就偷偷带着几件破衣服和几个干巴馒头走了,在我枕边留下一个纸条:姐,你别愁了,考上大学不容易,我出去打工供你。弟。

  我握着那张字条,趴在炕上,失声痛哭。那一年,弟弟17岁,我20岁。

  我用父亲满村子借的钱和弟弟在工地里搬水泥挣的钱终于读到了大三。一天我正在寝室里看书,同学跑进来喊我,梅子,有个老乡在找你。怎么会有老乡找我呢?我走出去,远远地看见弟弟,穿着满身是水泥和沙子的工作服等我。我说,你咋和我同学说你是我老乡啊?

  他笑着说,你看我穿的这样,说是你弟,你同学还不笑话你?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我给弟弟拍打身上的尘土,哽咽着说你本来就是我弟,这辈子不管穿成啥样,我都不怕别人笑话。

  他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蝴蝶发夹,在我头上比量着,说我看城里的姑娘都戴这个,就给你也买一个。我再也没有忍住,在大街上就抱着弟弟哭起来。那一年,弟弟20岁,我23岁。

  我第一次领男朋友回家,看到家里掉了多少年的玻璃安上了,屋子里也收拾得一尘不染。男朋友走了以后我向母亲撒娇,我说妈,咋把家收拾得这么干净啊?母亲老了,笑起来脸上像一朵菊花,说这是你弟提早回来收拾的,你看他手上的口子没?是安玻璃时划的。

  我进弟弟的小屋里,看到弟弟日渐消瘦的脸,心里很难过。他还是笑着说,你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还是城里的大学生,不能让人家笑话咱家。

  我给他的伤口上药,问他,疼不?

  他说,不疼。我在工地上,石头把脚砸得肿得穿不了鞋,还干活儿呢……说到一半就把嘴闭上不说了。

  我把脸转过去,哭了出来。那一年,弟弟23岁,我26岁。

  我结婚以后,住在城里,几次和丈夫要把父母接来一起住,他们都不肯,说离开那村子就不知道干啥了。弟弟也不同意,说姐,你就全心照顾姐夫的爸妈吧,咱爸妈有我呢。

  丈夫升上厂里的厂长,我和他商量把弟弟调上来管理修理部,没想到弟弟不肯,执意做了一个修理工。

  一次弟弟登梯子修理电线,让电击了住进医院。我和丈夫去看他。我抚着他打着石膏的腿埋怨他,早让你当干部你不干,现在,摔成这样,要是不当工人能让你去干那活儿吗?

  他一脸严肃地说,你咋不为我姐夫着想着想呢?他刚上来,我又没文化,直接就当官,给他造成啥影响啊?

  丈夫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也哭着说,弟啊,你没文化都是姐给你耽误了。他拉过我的手说,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啥?

  那一年,弟弟26岁,我29岁。

  弟弟30岁那年,才和一个本分的农村姑娘结了婚。在婚礼上,主持人问他,你最敬爱的人是谁,他想都没想就回答,我姐。

  弟弟讲起了一个我都记不得的故事: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在邻村,每天我和我姐都得走上一个小时才到家。有一天,我的手套丢了一只,我姐就把她的给我一只,她自己就戴一只手套走了那么远的路。回家以后,我姐的那只手冻得都拿不起筷子了。从那时候,我就发誓我这辈子一定要对我姐好。

  台下一片掌声,宾客们都把目光转向我。

  我说,我这一辈子最感谢的人是我弟。在我最应该高兴的时刻,我却止不住泪流满面。

  弟弟的眼泪

  每天上班路上,我都要经过弟弟所工作的那个表带厂。因为走那条路抄近很多,更因为靠近那路的工厂里有我的弟弟,于是我习惯顺着它来来回回。尽管路边那几棵原本生命力旺盛吸尘强的环保树根本无法与热烘烘的排气管抗衡,它们被工业污染折磨得不成形状,但我已习惯在这条路上穿梭。

  弟弟的工作是磨光,灰尘污垢很多,他是从400元月薪的学徒工做起到,到现在整整两年了。自福建到深圳以来,他一直是那么瘦削,那么苍白,令我害怕,令我担心。于是每每经过那厂,我就不由自主放慢脚步,用眼光向里面打探,可惜他在二楼,我的眼神只能欺骗性地过过瘾。

  可是我真的期望能看见他,哪怕一次,哪怕是他的背影--在他上班的时间里,在他上班的空间里。这可不是乱想,因为他的同事多半是大龄男人,公司在每楼设有吸烟室,每次我路过,老远就望见一群“哥们儿”在其间轻笑或徜徉。

  我甚至莫名其妙,不怀好意地想象他和其他工友一样,在吸烟室里吞云吐雾,也许这样他可以多找点休息时间,可以借烟缓解身心的疲倦,他们的工作太脏太累了。我甚至想象他跟别的男孩一般,扮出一副酷毙了的模样,把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下颚贴在窗口上,向外懒散而冷漠地张望,偶尔也向窗外路过的长得靓点的女孩吹着撩人的口哨,肆意地睁着迷茫空洞的双眼,漂亮而轻佻,如此来稍稍放纵青春的无聊。

  可是我没有成功过,我的幻想从没有实现过。我一次也没在那窗口看到过他。有点失望,甚至担心起来,害怕他这样劳忙会憋出病来;又有点窃喜,暗自为他高兴,毕竟吸烟有害身体健康。我放心而骄傲,为他,因为我的弟弟是与别人不同的,他像块璞玉一样,完美得没有瑕疵,优秀得没有缺点,没有不良习性和嗜好,他不抽烟不喝酒,他不开女色的玩笑。

  1995年,弟弟15岁未满就辍学了。聪明而有才情的他成绩远比我好。辍学是为了我,他的姐姐,一个只会读死书,照当时的情形估计有望可以考上大学的书呆子。弟弟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为了我能上大学,连初中文凭都没拿,先后在广州、番禺、泉州辗转漂泊。打工流浪的生活让他过早体味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可是他的心却雪亮纯净,他总是什么苦也不说……啊,亲爱的弟弟,为了我,为了家,牺牲那么多,付出那么多……

  不争气的我竟然两年都以几分之差名落孙山。负罪的我无颜面对父母亲朋,更辜负了弟弟那片苦心那番厚意那份深情,如此不应该地辜负了。可是罪过的人不知悔改却雪后犹霜,错上加错,所以我可恶可恨可悲可耻。自以为有点墨水的我好高骛远,追末逐本,因小失大,在深圳的烈日和暴雨中奔走,在这座物欲的城市追求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却自一意孤行,一厢情愿地打着文明和崇高的旗号,竟至一无所成,一无所有,一文不名;竟至大病缠身,走投无路。

  去年这个时候的夏天,我困厄潦倒。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在聪明的弟弟面前耍花招。那天大清早,我从蛇口赶到沙头角,见到累月不曾谋面的弟弟。我是那么假,气色败坏却衣着光鲜,内心颓废却巧舌如簧,把自己的胃和十二指肠烂得不行了一笔带过后还在夸夸其谈,口是心非地展望给他听我的未来,其实明明是来向他伸手要钱的--就在我流氓一样扯天扯地的瞬间,我舌头打结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啊,我的弟弟,他哭了,两颗大大的晶莹的泪珠,从他深深的眼窝里涌出来,顺着那张清瘦苍白的脸,滑着,静静地淌着,流下来,掉落在水泥板铺成的地面上,扩散成晴天里很突然的两点暴雨。就在我眼前滴落,就在我的耳边掷地有声……啊,天,这可怜的男孩,他已经受够了,却又一次被他懵懂差劲的姐姐伤痛了心,灼痛了肝,在这刚刚从疲倦的睡梦中醒来的日出里,牵痛了深埋在心底处的男子汉的柔肠,尽管他一直是那么克制那么刚强!

  而这,竟是为了我,为了他百无是处、刚愎自用的姐姐。啊,我多么丑恶,多么卑劣龌龊,为何这么不小心,为何这么不自惜,为何这么不懂事,惹一身麻烦,弄一身病痛,添满腔愁苦,而后找上门来,投靠自己的弟弟,伤害自己的弟弟,我于心何忍,于情何堪……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样跟弟弟分别的,只记得独自捧着脸,在大路旁上班的汹涌人群中抹着泪,只记得弟弟没再说一句话,朝着他上班的地点走了,没有回头。然后我一路狂奔,洒一路悔恨的泪。心是那样钝重又坚锐地痛。

  后来我竟狠下心来,又是数月不见我的弟弟,又是数月不让他知道我的踪迹,因为我不忍心让他看见手术后的枯藤老树,我害怕他那满含温情的泪眼。

  今天的我开始健康明了,甚至在老乡聚会上又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我且收起了盲目而浪荡的心,又来到了沙头角,和我亲爱的弟弟一样,在匆匆追赶的流水线上顺流逆流,共求进退;我且每个周末可以见到他仍是健壮不起来但却挺拔的身姿,见到他营养不良的脸和脸上成熟或者迷离的浅笑,还可以跟他海阔天空神聊一气,笑话乱讲一气,或者争辩一气。

  明朗沉静的日子里,想起弟弟的眼泪,我抛弃了那些虚荣和妄想,也放下了那不值一提的孤傲和清高,在梧桐山的脚下,在中英街绿树荫浓的街道上,在清新的空气里,在别人上班我在休息的工作余暇,我喜欢骑着自行车环绕着这个美丽如画的小镇逗留。我感动着,这一切,都是弟弟给我的,我常常会喜极而泣。

  常常走向这个小镇的尽头,去看平静的港湾泊着古老的船,去看那块曾被泪水浸润过的地板,还有每个早晨海面上泛着一点点上升的阳光……

  妹妹的信

  刘贤冰

  我和弟弟离家读书后,妹妹就是家里唯一的“文化人”了。母亲没读过书,父亲读的书不足以将一封信写完整。总之,我们与家里的通信联系全靠妹妹来执笔。

  “文化人”是我们送给妹妹的称呼,其实她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她是自己主动弃学的。家里拿不出足够的学费,当时大概也就几块钱吧。老师说,再不交齐学费就不要读书啦!第二天,妹妹就把一张破桌子和一把断了腿的椅子搬回家了,结果挨了母亲一顿骂。母亲骂她时有这样的内容:“今后连给你哥写封信都不会!”母亲骂过之后也没别的办法,她确实拿不出那几块钱的学费来。

  妹妹赌气不上学时,确实没认识到“写封信都不会”的严重性。但她马上就认识到了。一个小学三年级没读完的农村女娃,要担负起与两个在外求学的哥哥的通信任务。当然,她还得干活。她干完活后晚上伏在煤油灯下写信,像个被老师罚抄作业的学生。--实际上,给两个哥哥写信,成了妹妹弃学后特殊的“家庭作业”。

  这些情况是我收到妹妹第一封信后才知道的。这封信很短,有很多错别字,她陈述了不再上学的理由:我在家里帮忙做事你们会安心些。--她说得不对。我们并不安心,而是更加愧疚。

  记得那封信的结尾是这样的: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我还要给小哥写一封信呢。

  后来我发现,妹妹每封信的结尾都要写上这句话。后来我还知道,她写给弟弟的信的结尾是这样的:“今天就写到这里,我还要给大哥写信呢!”回家后问她:“你是不是每次要同时写两封信?”她想也没想便说:“不是啊,我写一封信要好久的。”

  原来,她认为既然是一封信,就应该多写一点字,可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有这个“通用式”的结尾。她有两个哥哥,便想到用这个似乎是顺手拈来的句子凑字数。

  母亲说,妹妹写信从不让人看。虽然家里谁也看不懂,她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地写,旁边摆上她三年级下学期发的课本--这套课本没出钱,是她赚来的。一副真正做学问的样子,所以后来我称她为家里的“文化人”。

  信写完,也不读给父母听,只是说:“都写上啦,都写上啦!”母亲对她说:“你不念,你哥还是要看的啊!”她说:“看就看呗!”

  我们放假回家后,她便提前打招呼:“不要笑话我写的信哦,不然我就不写了。”

  我们还是要说:“写得好写得好,错别字越来越少了。”

  说真的,妹妹的信中,错别字的确是越来越少了。后来听说,她写信和发信也没原来那么害羞了。我们那儿发信,要走到十几里地的小镇上去发。她出去发信时,不再将信揣在口袋里,而是大大方方地拿在手上,遇到熟人问,她还要将它扬起来,自豪地宣称:“给我哥发信去!”--在她看来,这确实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在我们那小村子里,只有妹妹能够说这样的话,因为她有两个哥哥上了大学。

  弟弟考上大学后,家里更困难了。妹妹来信的内容也有了变化。这样的句子开始频频出现在妹妹的信中:“哥,这次又让你失望了,家里还是没有钱寄给你,怕你着急,先写一封信给你……”在穷困中长大的孩子心是比较硬的,可每当看到妹妹的信,看到信中的这些句子,就忍不住要掉泪。

  妹妹的来信虽然句子不太通顺,可我都能够读懂。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考虑到我的回信妹妹能否读懂。我上小学时写字是很规矩的,后来就越来越不规矩了。后来发现,我竟然一直在用那些龙飞凤舞的字在对付一个小学三年级没上完的学生!直到妹妹来信说:“哥,你写的字又有好多我不认识……”

  此后,我给一些同学通信,怎么笔走龙蛇都没问题。但面对信笺,一旦记起是在给妹妹回信时,我马上就变成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小学生……

  不能淡漠的亲情

  索彩红

  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父亲和二叔的关系就一直很僵,他们每次见了面,都是一副冤家路窄的模样,恨不得一口吃掉对方才肯罢休。

  那时我非常害怕父亲,父亲发怒的样子很凶,尤其是提起二叔的时候,总是愤怒得浑身颤抖。当时,连母亲也不厌其烦地告诫我说:“记住,千万别去你二叔家里转悠,以免招惹你爹生气,你爹年轻时被他折断了一根手指,现在都还委屈!”我却听不进她的劝告,只要有空闲,就习惯往二叔家里钻。

  二叔没有孩子,虽然他被父母描述成凶神恶煞,可我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凶,起码二叔从没有打骂过我,比起严厉的父亲,二叔骨子里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亲情。小时候,我们家的日子比较拮据,父母整天蹲在承包地里忙活,家里基本没有其他收入。就连吃饭也是一成不变的玉米面饼子就咸菜疙瘩,吃腻了也得使劲往下咽。

  那几年,二叔算是有点小本事,他执意撇开地里的农活,东跑西颠做些小本生意维持生活。

  二叔的生意随季节而改变。那天,二叔满头大汗站在院子里,竹席上晾着很多红褐色的小枣。他叫我放开肚皮尽管吃,我大喜,一阵风似的吃饱了肚子。他又拣了些塞满我的衣袋,然后拍拍我的脑袋,说:“把这些带回去慢慢吃吧,千万别吃得太多,会闹肚子的。”

  我没有把二叔的话当回事,夜里趁父母睡下后,一个人悄悄地躲在被窝里享受。等到把两小口袋枣子消灭了,我的胃也翻江倒海起来,浑身不舒服。父亲听到了动静,背上我找大夫打了针才好起来。回到家,母亲问明缘由,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地叫阵:“缺心少肺的歹人,故意下毒折磨我的儿子!”隔着一堵院墙,二叔很容易就能听到母亲的叫骂,他咬着嘴唇没有言语,而且紧紧拽住气急了的二婶。二婶眼眶里的泪急剧地转动,气恼的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到二叔脸上。二叔始终没有吱声,二婶眼里的泪却流了出来。

  事后,二叔不住地埋怨自己,害得亲侄儿受了委屈。我听了非常内疚,虽然我对父母一再强调二叔并没有那样阴险地对我,可倔强的父母就是不肯相信,还得寸进尺地索要因治病花掉的三十元药费。二叔笑着往我兜里塞了五十元钱,说:“剩下的钱买些铅笔和本子吧,可不许乱花啊!”不料当夜,那些钱就被父母没收了,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二叔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经历了这次意外,本来以为二叔不会允许我再进他的家门,然而他还是以前的样子,每次照样亲热地招呼我。只是再吃东西时,他总是反复洗净了才允许我吃。看着我贪婪的馋相,二叔的眼睛湿润了,常常把我当成他死去的儿子。

  稍稍长大了点,我才弄明白父亲和二叔之间的仇恨。他们兄弟俩年轻的时候就格格不入,各自成家后更变得形同陌路。二叔的儿子过满月,没有邀请父亲过去吃酒,其实父亲也根本不想去,但是他觉得自己作为大哥在亲友面前丢了面子。

  夜里,二叔的儿子发起了高烧,被急急忙忙送进医院抢救,住院需要六百元的押金。当时二叔家底薄,为孩子过满月的费用还是四处转借的,如今深更半夜了,没有地方去借钱,走投无路的二叔只好硬着头皮敲开了我家的门。

  结果二叔空手而归。当他费尽周折捧着几百元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二婶抱着已经僵硬的孩子哭得背了气。失去理智的二叔扭头去找父亲理论,却为此爆发了一场战争。二叔被抓破了脸,父亲的手指也在两人扭打时被折断了,他们兄弟间也因此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并且发誓要一辈子对抗下去。

  知道了真相,虽然不相信二叔会存心害我,可我对二叔伤害父亲的行为还是耿耿于怀。于是,等到下次二叔喊我时,我便装聋作哑懒得理他。

  那段日子,看得出二叔很伤心,有时候他会长时间站在门口看我玩耍的身影。好几次,他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最后都两眼红肿着闷闷地退回屋里。

  其实二叔很善良。他拼命干活赚钱。在二叔的意识里,既然已经没有了儿子,以后绝对不能缺钱。现在二叔家的日子富裕了,二婶却因病不能生育。二叔常劝二婶:“当年我们没了孩子不能全怪大哥,而大哥断了指头却是我们直接的过错。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就让时间去冲淡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吧!”

  有一次,二叔喝醉酒向别人诉苦:“其实我很想当面向大哥认错,大大方方地喊他一声‘大哥’,因为我们毕竟是亲兄弟呀!”

  然而父亲却根本不去理会二叔的忏悔,甚至大动肝火,凶巴巴地将他驱赶出门。

  几年下来,二叔的生意红火了,村里许多人都愿意跟着他出去跑生意,就连穷得叮当响的旺叔也跟着发了几笔小财。父亲有些眼馋,便在母亲的撺掇下千方百计地去讨好旺叔。

  有一天,父亲破天荒地被旺叔邀请去喝酒。他去的时候拎了不少礼物,旺叔见了挺高兴,大大咧咧地对父亲说:“跟着我一起干吧,没有本钱我先给你垫上,等你以后挣了钱再还我。”

  父亲抛下农活也学做生意了,进货的时候往往会碰见二叔,不过他们见了面从来不说话。自从父亲开始做生意,二叔的财运就一直不佳,他的那辆破车子也时常遭到破坏。每次二叔不声不响修好车子匆匆忙忙地赶到集市,父亲却故意压低价格出售货品。结果父亲赚了,二叔却赔得一塌糊涂。旺叔见了,便好言劝告父亲:“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父亲却恼羞成怒地说:“老子就是要争这口气,让他明白做大哥的一直比他强!”

  父亲的脾气本来倔强,摆明了就是故意要和二叔过不去。二叔也不去逞能,依旧不慌不忙地打着自己的算盘,钱赚多赚少根本不去理会。而我却因为父亲的缘故,一年中很少再去二叔那儿。有时偶尔见到二叔,他都会痛苦地揪扯自己的头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多年来对父亲的愧疚。

  几年后我上了中学,父亲挣的钱本来应付家庭开支绰绰有余,可一旦遇到别的麻烦事,父亲还是会慌神。

  父亲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很想轰轰烈烈地大赚一把。恰巧那时有一个外地客户要在我们村加设批发点,希望有人合伙投资。父亲合计了一下,认为不能错过这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于是父亲孤注一掷,用借来的钱凑了三万元偷偷和对方签了约。结果父亲栽了,对方竟是个骗子,骗了钱后逃之夭夭。被骗的父亲一下子耷拉了脑袋,因为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应付那些上门讨债的人。没办法,父亲愁眉苦脸地去找旺叔帮忙。旺叔起初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后来经不住父亲的苦苦哀求,只好勉强同意想想办法,帮助困境中的父亲渡过难关。

  第二天,旺叔亲自找上门来,拿出厚厚的一沓票子,说:“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啊,先垫上还了那些要紧的债吧!”父亲感动得热泪盈眶,握着旺叔的手一连地喊着“好兄弟”。

  日子稍稍安稳了些,父亲不敢大意了,啥事都要旺叔点了头才敢动手。至于旺叔,简直被父亲当成了救命恩人,只要旺叔遇到了什么麻烦,父亲准会第一个挺身而出。干苦力、做家务,想方设法回报旺叔。

  几年后,我考上了大学,其间我家无数次得到过旺叔的帮助。大学毕业后,父亲买了贵重的礼物,领着我去拜望的第一个人就是旺叔,因为在父亲的心中,拖欠旺叔的钱至今没有还上,这辈子哪能轻易忘记了旺叔的恩情。

  推开门,隐约听见旺叔正和别人闲聊。旺叔说:“兄弟,你费尽心思帮助你哥哥这么久了,可他一直蒙在鼓里,还故意刁难你。唉,兄弟,你是我老旺今生最钦佩的人,自己倾家荡产了还这么执着。”顿了顿,另一个声音才响起:“亲兄弟嘛,打了闹了也有一脉亲情在,骨头断了还连着筋哪!再说了,大哥的手指还不是因为兄弟意气用事受的伤,那些钱,算是我做弟弟的一点补偿吧!”

  我和父亲这回听清楚了,屋子里的客人竟然是二叔。父亲恍然大悟,一向倔强的他这次没有扭头离开,而是紧拽我的胳膊大步流星地跨进去。父亲红着脸来到二叔面前,努力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有眼里的泪珠滚落下来,那眼泪无声地诠释了他的悔恨和感激。

  二叔激动地握住父亲的手,然后两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一瞬间,他们终于听到了彼此熟悉的心跳,那抑扬顿挫的旋律,仿佛奏响人生的悲欢离合,久久回荡在真情流露的天空。

  仇恨终于在父亲的心里融化了,父亲在泪眼婆娑中,似乎明白了一种胜过金钱的东西,那就是人间浓浓的亲情--永远不能淡漠的兄弟亲情。

  大我两个小时的哥哥

  燕赵公主

  一

  天空中飘着零星的小雨,乡村的小路上,哥将我上学要用的东西都扛在肩上,不停地叮嘱着我:“妹,你在外边要当心呀,要多给家里写信。你别太苦着自己,哥会按月给你寄钱的……”哥的话一声声响在耳边,我看着哥,他那黑瘦的脸上滚落的不知道是汗水、雨水,还是泪水。

  到了车站,哥还在叮嘱我。我答应着,内心对哥有了更多的惭愧与感激。

  其实,哥仅仅比我早出生两个小时,我们是一对龙凤胎。小时候,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哥总是牵着我的手。哥很聪明,学东西总是比我快。我的作业做不出来时,就急得大哭,但在哥的耐心帮助下,我总能把那些作业按时完成。我觉得哥天生是块读书的料,比我聪明多了。爹娘整天忙着种几亩地,有时采摘一些草药换几个零花钱补贴家用。娘总是生病,爹就家里家外地忙活我们全家的生活。

  爹娘对我和哥都很宠爱,他们希望我和哥都能考上大学,成为这个小村里人人都夸奖和羡慕的人家。于是,哥学习非常努力。然而爹的脾气暴躁,经常因为哥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或者一个杯子而大发雷霆。每当这时哥不说话,也不争辩,总是默默地躲到一边,悄悄地流眼泪。而躺在炕上的娘也只能等爹走开了,才把哥叫到身边,流着泪说:“娃,你受苦了。你爹是因为家里的情况让他烦心,别怪他。都是娘不争气,让你跟着受苦!”

  “我不怪爹,爹心里也疼我们呢。”哥总是重复着这句话,可我分明看见哥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只是那时候我还不懂。

  二

  我十六岁那一年的暑假,娘去世了,家里一下子冷清了很多。开学后,我和哥就要读高中了。因为娘的病,家里欠下了不少外债。因为那些外债,爹整天愁眉苦脸地抽着旱烟。

  马上就要开学了,爹一定是在为我和哥的学费发愁呢。一天,爹将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那头猪拉到附近的镇上卖了,换回了二百多元钱,但这还不够我们一个人的学费。一天下午,哥看着空荡荡的家,看着娘的遗像,呆呆地坐在门槛上,一句话也不说。我蹲在哥的身边,看到他显得那么老气。

  “妹,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要考上大学,要让爹高兴。”哥看着我,幽幽地说。

  “哥,咱俩一起考大学。你的成绩比我还好呢,你肯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我对哥说。

  哥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三

  爹在抽了半个晚上的旱烟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两个都考上了重点高中,按理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人家说考上这样的高中,将来就是考大学的好苗子呀。可是,看看咱们这个家……”

  爹说到这里,看着墙上娘的遗像,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是我和哥第一次看见爹流泪。

  “爹,让妹上吧,她聪明,比我有出息。”哥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没本事,我没本事呀!娃,是爹不好,你成绩那么好,却不能供你们都去读书,我是个废物,我是个废物呀……”爹说着,用手揪着他那已经花白的头发,号啕大哭。

  十几年来,哥为这个家承担了太多的风雨,他的童年与少年都是在劳动中和爹时不时的打骂声中过来的。现在,哥为了我,就要失去上学的机会了。我想让哥去读书,可我的内心却在挣扎着、矛盾着。不能读书考大学,我就得和这个小村子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过那种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

  我的自私最终占了上风,居然没有推托一下,就默默而又心安地接受了哥的决定。

  “爹,我是男娃,我能吃苦,让妹去吧,我会努力挣钱供她读书的。”哥的话语让我落泪。

  爹哽咽着将哥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说:“娃,爹对不起你呀……”

  爹和哥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乡村夜晚的宁静。

  四

  我如愿上了高中,而哥却将高中录取通知书收了起来,默默地挑起了全家的重担。哥经常在料理好家里的地之后,就到县城去打工。哥在周末的时候去学校看我时,手里总是拿着一大袋子好吃的东西。哥长高了,但还是那么黑瘦。哥来的时候,总会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他看着我读书的校园,脸上充满羡慕地说:“妹,这里真漂亮,你可要好好学习。”

  每一次,我站在校园里看着哥的身影越来越远,就忍不住流泪。要不是我,在这个漂亮的校园里读书的就是哥呀,是哥把学习的机会让给了我。

  哥总是在发工资的日子,默默地将钱分成三份:最多的一份给我,一份给爹,最少的一份留给他自己。

  “你哥对你真好。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哥多好呀!”每次哥走后,同宿舍的小雅总是这样由衷地感叹。

  我在县城读高中的三年,哥用他那瘦弱的身体支撑着家。爹的身体越来越差,总是一宿一宿地咳嗽,无法入睡。哥每次要带爹去医院看病,爹都推说没事不去,最后发展到吐血。哥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把爹拉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肺癌,且已经到了晚期。为了不耽误我的学习,哥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我,也没有告诉爹,他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巨大的压力。爹坚持不住院,说自己只是干活累的,过些日子就会好,硬是让哥把他带回了家。

  这一切,我当时一无所知。

  有一次,小雅悄悄地问我:“昨天,我看见你哥在医院卖血了,你知道吗?”

  “卖血?”我很惊讶,难道是爹出了什么事了吗?我跑到哥打工的工地上找他。哥很是惊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回去,这里脏。”

  “哥。你去医院了吗?”

  “医院?”哥一愣,“没有,我好好的干吗去医院?”

  “不对,你昨天去医院卖血了,小雅都看见了。你卖血干吗?你这么瘦怎么能去卖血呢?要是这样,我就不读书了,我不要你为了我去卖血,我不要……”我急得大哭起来,抓住哥的手,发现他的胳膊上有明显的针头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