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二十三章 花屋祠堂

  朱坑乡,其实应该叫朱家坑乡,因为这个乡里朱姓是大姓,朱姓子孙繁衍得很旺盛,据说与明朝的朱姓皇族有关系。这个乡在江西弋阳县的东面,与横峰县接壤,信江从这里进入弋阳平原。从朱坑乡去县城,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坐火车走浙赣铁路;第二条路是走公路。听我母亲说,1961年,她18岁,刚从上海流落到弋阳,跟我外婆从朱坑用板车拉过砖头回县城,天没有亮出发,一个来回大半天。这条路我和戴武林几个同学也走过。还有一条路,一半是田间路,一半是信江河堤路。这条路最远,绕了个大弯,我在朱坑中学补习期间没有走过。我知道有这条路,那是因为班上姓朱的同学大多走这条路回村子,那村子叫朱家山。

  2012年国庆节期间,我因家务事回了弋阳。一日中午在饭桌上,听高中女同学阿香说,他学美术的儿子刘鸣也在家,下午要去朱家山玩,说那里有老屋与祠堂,值得一看。我当即接受阿香的建议,跟他儿子去朱家山看看。

  坐车前排带路的朱师傅,是阿香水电公司的职工,负责朱家山一带的电表抄报。朱师傅就是朱家山人,我报出名字的同学,都是他的叔伯辈。车往东出城,不上信江三桥,而是过三拱的琬港古石桥。这里是琬港河与信江汇合之处,明清两代,这里常闹水灾,历任知县都要在此兴修水利工程,琬港桥就是那时建造的,至今已经好几百年了。我们稍作停留就继续赶路,过了一片金色的田畈,看着已经是丰收在望的晚稻,有种久违的亲切与舒坦。车按照朱师傅的指令,停在了一口荷塘边,荷叶残破,低洼的水面倒映着无云的蓝天。我们下车,绕过荷塘,就沿着一条小路。爬上了一座红石小山,山的北坡几乎是裸露的山体,但一到小山顶,就进入了茂密的树林。朱师傅如数家珍地告诉我们,树林里有两百多年的罗汉松和苦槠树,两个人都抱不过来,很多浙江过来的大老板要来买树,村里的老辈人说什么也不肯卖,说这树是朱家祖宗们种下的,有神性,动不得的。我们即将穿过林子时,已经来到山的南坡,小路直接把我们引进了一处已经十分破败的老宅屋,走在前面的朱师傅说这就是“花屋”,全朱坑最大的宅屋。穿过一个红石凿成的已经被藤条爬满的石拱门,我们来到这个花屋的厨房,烟囱已经坍塌,没有锅,放锅的两个口子并排着,又大又深,黑糊糊的灶口透着一股寒气,散落一地的瓦罐基本都已经残破,里面积满了灰尘。但可以想见,这间厨房曾经烧出的饭菜,足足可以喂饱很大一家子人的肚子。朱师傅要我们千万小心,不要碰着已经腐朽的梁柱和歪斜的墙壁,因为上面的瓦片和砖石,随时都会坠落。我们由厨房走到整个大宅的中心,也就是天井,天人合一是我国古代建筑的中心思想和最世俗化的哲学。透亮的天井,已经残缺了四方形的边,承接天露的井台上是大大小小、破破烂烂的花盆,天井东西两侧的厢房空着窗框,原本应该有的雕花的窗格子早已被人卸走。正南而向的厅堂,高大而空虚。一旁的朱师傅指着落满灰尘的堂壁说道:

  “原来这里悬挂着很大的红木匾,金光闪闪的毛笔字,有张很大的画,画两边是对联。画的下面是很长的香案,案上有座嘀嗒会响的钟。”

  这一切,现在都烟消云散化为了泡影。我们走出厅堂,来到花屋的正门,一尺多高的门槛底座还在,整木做的门槛已经被人挖走。高大的屋檐与庭院里很久无人修剪的树枝交错在一起,印花的瓦片散落一地,一排雕花的房柱子已经腐烂,勉强支撑着空洞的屋顶。

  花屋的院子足有30米宽、20米深,一口2立方米的石水缸还坚守在原来的位子上,从花屋里拆卸出来被人丢弃的石墩子、烂木柱子和楼板,在四处散落,朱师傅指着一块大约有2米长的青石板,让我们走过去看,上面依稀可辨刻着几个字。

  走出院子的石柱大门,墙角的草丛中有几个石头旗杆底座,如农家挑稻谷的竹箩筐般大小。石板与鹅卵石镶嵌而成的道路长满了荒草。花屋的西南角上的树林子里有个土地公庙,冰冷的香灰上还插着几支没有燃尽的香烛。

  “朱师傅,为什么叫花屋?”

  我看完大宅屋,收起相机,给朱师傅递上一根香烟。

  “我也讲不清,从小就听大人们这样叫的。”

  “花屋的主人和后代在哪里?”

  “都散了,说不清楚在哪里,反正都去城里了!”

  朱师傅今年30岁还不到,他虽姓朱,但与花屋的朱姓一家不是同一房的,但要往几百年前上讲,天下朱姓本一家。

  “我小时候经常到花屋里去,与他家的崽子们玩。花屋人走人散,也就近20年的事。其实,不仅是花屋的人走了,朱家山的人都想往城里走,打工的,做生意的,在街上无论做什么也比种田收入高啊!城里学校、医院,什么都比农村的好,不走才怪了!”

  朱师傅的一番话,道出了现在农村人的最真实的想法。

  与朱师傅一边聊着,一边绕过个半亩菜院子,经过几户房门紧锁的农家,来到又一个有高高院墙的老宅前,院门坐南向北,正好与花屋相反。青石门匾上刻写着“朱氏宗祠”四个楷书字。

  肃静着身心,走进门去,又是一片破败与苍凉的景象呈现于眼前,院子里杂草已经很深,几根雕花的木柱子在草丛中静静地腐朽着,正厅原本摆放祖先灵位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神灵的印记。朱师傅无限伤感地说道:

  “小时候过年过节,祠堂里很热闹。”他指着与正厅相对应的楼台继续说道,“村里请来戏班子,先敬祖先,再请乡里乡亲来看戏,唱弋阳腔剧,一唱好几天。那是家家打茶,户户客满。”

  我熟悉朱师傅讲的事情,我比朱师傅大20多岁,少年时代对农村的记忆依稀在脑海中。几十年前的弋阳农村,还是“深夜三更半,村村有戏看,鸡叫天明亮,还有锣鼓响”的温暖景象。

  仅仅30年左右的时间,中国的城市与农村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开放、工业化、城镇化的浪潮一浪又一浪地席卷着古老的中华大地,城市成片的开发、建设,犹如春雨催生毛笋似的疯长。城市越建越大,城市所创造的文明比磁铁还强劲地吸引着祖祖辈辈耕耘土地的农民,他们蜂拥进入城市,希望用自己的汗水去分享文明的果实,用劳动与智慧重新去追求社会的公平与公正的机会。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只是在这场持续不断的开发,以及工业化、城市化的浪潮席卷中,我们的农村虽然也获得了一些机会,得到些微不足道的补偿,但农村失去的更多。不要以为,农村消失的只是些陈旧的宅家院落,一些整村抹平的村庄,和无法统计的田园山林;更加令人忧患的是,农耕文明的消失!与传统农耕生产血脉相连的农家习俗、耕读文化,及宗族、伦理情怀,也一并遭遇到了洗劫。而这一切,正是构成东方文明的本原与主体的重要部分。

  在回城的半路上,我再次下车,在黄昏的落寞中,站立在琬港石桥上。望着琬港河水源源不断地流进信江,我深知,如今的世界趋势,正在迅速地全球一体化,资源被高度地市场化,在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宗教领域,东方世界正不断地受西方世界所影响。东方文明曾经有过的辉煌,正如朱家山的“花屋”与祠堂似的破落与消亡。

  但世界的运势,不可能永远被西方文明所主宰。以物质消费、资源掠夺、文明欺压为本质的西方文明,并不是这个星球上最公平、公正,最顺应天地平衡、人间和谐的文明。总会有一天,劫后重生、凤凰涅槃的东方文明还会春回大地、福满人间。

  只是,那时的中国农村多少个“花屋”是否还能找到?多少处宗祠是否还有香火延续?

  但我坚信,新的更加美丽的“花屋”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山水田园之间,更加具有人性光辉的祠堂,成为万千生灵感知天地、崇尚和谐的精神与情感的家园。

  2013年2月26日,于舟山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