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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与我同龄的桥

  在赣东北连绵的丘陵间,由东向西流淌着一条河,名叫信江。由她哺育的那一方土地,在古代时名为信州。弋阳是信州的一个县,正处于信江的中游,信江到此书写了个很大很大的“几”字,江面也宽阔了许多,有300多米,迂回间还带出一些沙洲,点缀着杨柳,水鸟、野鸭低飞着。古时的弋阳人也将流经此地的信江和在此合流的葛溪一并叫弋水,水往西而去,再经贵溪、鹰潭,在余干县境内入鄱阳湖。自唐宋以来,文人雅客常取信江水道往来于江浙徽闽,朱熹与陆九渊的鹅湖之会即在信江之滨的鹅湖。宋人有《弋阳渡头》诗一首:“车声尽日滑黄泥,怕听空桑斗竹鸡;风雨不知春早晚,柳条拖绿半江低。”诗人写的就是春雨泊舟弋阳渡时的情景。

  50年前,我在弋阳渡口的东街上出生时,大南门的江上有浮桥,数十条木船由铁链相连着直达对岸的水南街,而与浮桥相距50米处正在修建宏伟的信江大桥。此桥于1962年开工,两年后建成,桥长337米,高15米,主桥7拱,每拱净跨40米,另有跨东街桥孔一个,每个桥墩上有导洪耳孔各6个,桥面上有玉兰灯90盏。这是县志上记载的数据。

  我小时候的记忆是,每天看桥上的玉兰灯火,灯亮了,把信江河也照亮了,灯光倒映在宽阔的水面上,像几十支蜡烛在水面上舞蹈,用光描绘出迷人的线条,这些光影往往与过往或者停泊的船只融合在一个画面上,伴着桨声和浣衣女的棒槌声。因为我家就在东街上,桥是跨街而过。父亲曾经告诉我,夏天的傍晚,他喜欢把我架在肩膀上,上桥上去乘凉,从北走到南,一个来回,带着我数玉兰灯,可我总是数不清。等我上小学了,为了省电费,我常常和几个同学在大桥的台阶上做作业。那玉兰灯在我童年的心里照亮着,几十年过去了,至今记忆还是那么温暖、亲切。

  河边长大的人,自然喜欢水,自然会玩水。自从信江大桥建成通车后,大南门江上的浮桥就拆了,但男人们挑水、妇女们洗衣还是在大南门口江边礁石与台阶上。有时上游来的竹排也停泊在大桥沿岸。夏天我们就在礁石、台阶和竹排上洗澡。对于我们这些儿童来说,洗澡就是游泳,就是在水里玩。一开始,父亲带着我,渐渐地我就自己下河了,和街坊邻居的小孩、班里的同学。先是在礁石、台阶、竹排上跳水,胆子大了,就游到大桥墩上去跳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看看谁潜入的时间最长、露脸的距离最远。再后来,胆子变得更大了,就搭人梯,爬上桥墩的猫耳洞,从猫耳洞往江里跳,不是扎猛子,而是插冰棍,最上面的猫耳洞大概有10米高,与十米跳台差不多了,桥面上过往的汽车声都听得很清楚。但我不敢上最高的猫耳洞,怕人告状到父母亲和老师那去,因此常被小朋友们嘲笑。记得有一年,天大旱,信江的水位很低,桥墩下的桩基都隐约可见了,我们还是傻呼呼地往下跳,结果脚触河床,受伤了。好在伤得不厉害,回家还撒谎说是在上体育课时摔跤了。

  桥上最热闹的时候是每年的端午节。不管是下雨还是出太阳,那天总是很闷热,桥上挤满了人,城里出来的,乡下进城的,戴着斗笠提着腰子篮、穿着花布衣裳打着油纸伞的肯定是乡下人。桥上的这些人一会儿拥挤在桥的东栏杆,一会儿又蜂拥似的地跑向西栏杆,人们朝着河面上大声地叫喊:

  “加油啊,江家人!”

  “朱家人,加油!”

  与桥上相呼应的是:

  “划来呵划呀,小娘子,看呀看过来,划来呵划呀。”

  还有那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的龙船鼓声,那短把的木桨整齐地划动河面时跳动着的水声。

  端午前后的几天,城郊附近的农民们,一大早,就着糯米打的麻子粿喝下几大碗米酒,光着膀子赤着脚,把闲搁了一年的龙船推向河,挥舞着船桨,如古代将士上沙场似的,呼喊着把10多米长的龙船划了出去,像箭般射向信江大桥的桥孔。

  多的时候有十几条龙船自发地聚集到桥下,以大队或生产队为单位,或者以姓氏为单元,列阵叫板,分开比赛,争先恐后,赢的是集体、团队、姓氏的面子。要是在比赛中,谁的龙船翻了瓢,就丢人现眼了,顿时便引来桥上、岸边一阵阵尖叫的辱骂声。

  在这几天,桥既是龙船比赛的始发点也是终点,更是成千上万人的看台。桥,成为城乡民众沟通的纽带,成了老百姓欢乐的大舞台。

  但桥有时也会成为悲剧的发生地,自从我记事起,就不断地听说有人上桥去跳河了。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那段岁月,许多人在阶级斗争的浪潮中疯狂了,大桥竟然成为斗争的桥头阵地,胜利者在欢呼,而失败者中,不乏有人以生命来丈量大桥的高度和验证河水的无情。

  50年过去了,桥也如人一样,累了,老了,也需要休息了。

  去年国庆节我自上海回弋阳,在老家走亲访友几天,事前就听我妹夫说,大桥在大修,是建桥以来最大的维修。在一个清晨,我从方志敏中学的教师宿舍楼散步出来,经过叠山书院,再经过已经多年无人居住的我家老平房,走上河边的凫石岩,抬头眼望着信江大桥,伟岸的桥身正被无数的钢管围拢着,桥面上的玉兰灯也不见了,车水马龙的景象远去了,工人还没有开工,很安静。

  我妹妹从小就喜欢看我画大桥,知道我深爱着这座大桥,这次回来不能上桥去走走,的确有点遗憾。于是她说:

  “哥,你去看看湖山那边新建的信江三桥吧。”

  我知道,有个信江三桥已经建好,也知道三桥之前还建有信江二桥,但这两座桥,主要是为连接新修的国道线,打通信江流域南北公路交通屏障,两座桥又都在城外,好像与我无关,不在我的家乡生活记忆之中。

  妹妹说这话时,正好有朋友骑着摩托车来找我。在小学做副校长的她反应很快,手指着我朋友喊道:

  “杨斌,你来得正好,带我哥哥去三桥玩!”

  “洪校长啊,三桥?”

  朋友杨老板一边把车停稳,一边很夸张地摇着他那已经开始光辉的脑袋,因为老家的朋友们与我妹夫、妹妹都很熟悉,所以说话很随便:

  “打死我也不会带他去看三桥,别现眼了!”

  本来我倒没想去看三桥,被朋友杨老板这样一说,我倒想去看了。

  “走,看三桥去!”

  “不去,要去,去龟峰玩,钟峻峰在等你。”

  “杨老板,走三桥,也可以去龟峰啊!”

  “洪校长啊,走三桥是可以到龟峰的,但是现在没有人敢走三桥哦!”

  站在一边的妹夫对我悄悄地说道:

  “哥哥,三桥还没有验收,还不能过!”

  无奈,只好跨上摩托车,跟斌崽绕了大圈,走二桥去了龟峰。

  今年春节,我去上海陪父母亲过年。我老婆和儿子以及儿子的女朋友则回江西老家过年。儿子是第一次开车回老家。正月初四,我们如期返回舟山。儿子告诉我,信江大桥春节前修好了,两边的人行道加宽了,晚上新灯很亮很亮,把江也照红了。我问他是不是玉兰灯,他说没有注意。他女朋友是第一次去弋阳,有些新鲜感,兴奋地说:

  “去老姨奶奶家拜年时,我们顺便过了三桥。”

  “还三桥呢,连栏杆都没有弄好的桥,也可以通车!”

  儿子有些不屑地说道:

  “听人家在说,三桥接线的道路因为拆迁房屋遇到了钉子户,已经停工很久了。老百姓都在骂,说造桥的官升官了,现在的官不管了。”

  听朋友们说,如果站在文星塔上,可以望见三座桥,可以向东看见如彩虹跃江而过的信江大桥。文星塔是我们古代乡贤们登高抒怀,与日月共鉴心灵的地方。如今登上此塔,跃进眼帘的首先是这座不能正常使用的信江三桥。

  六百里信江河水,源出怀玉山中,穿山越野,时缓时急,一路蜿蜒曲折潆洄,流入鄱湖,再融入长江,奔流向东汇入大海。信江大桥只是这个流程中的一个截面,一个见证。

  2013年正月初九,于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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