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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下乡写标语

  年前出差在北京,晚上闲着去逛书店,习惯性地走到美术书法的书架区。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小伙子,正好把刚翻过的一本《计划生育美术字汇编》往架上抡,动作不到位,书掉在地上了,就在我脚边。我弯下腰顺手捡了起来翻,看见书中的标语,好生亲切,心想,要是26年前,有这书就好了,只要照着往墙上放大,也可省下我不少的脑细胞。

  中国人曾经把标语使用到了极致。尤其是在社会革命、发动战争、政治运动、推行政策中,走在中国的城市与乡村,走进每条街道与巷弄,几乎都能看见标语。大的标语10多米甚至几十米长,占据着整幢房屋或整条巷弄的墙体;小的标语,张贴于大门、电线杆上,抬头可见。

  刚参加工作不久,我也写过标语,江西省弋阳县樟树墩人民公社的主要村庄的适合写标语的墙体,几乎被我写的标语覆盖过。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那些用石灰水书写的标语是否还有遗存,不得而知。但我至今还觉得很有些成就,因为我接受这份工作任务的时候,头都晕了,要写一个公社的标语,实在是个很大的工程啊,这要写到猴年马月啊?那时我儿子刚出世,老婆远在上饶工作,叫我怎么不头晕啊!心想,谁让你自己要求到文化馆工作的?谁让你能写会画还会拍照片呢?能者多劳,自古而然。写吧,领来一大箱猪毛排刷,几十盒粉笔,好在石灰水不用领,搭上公社派来的拖拉机,钻进没有玻璃的驾驶室里,开往乡下,车后斗里装的石灰包没有扎紧口子,一路抛撒着石灰,把我呛得眼泪汪汪。下车时,迎接我的公社干部见我像个白毛女似的,露出黄稀稀的大暴牙大声笑着,一下把我拉到水井边,丢给我一只水桶,让我把自己洗出个人样来。等我重新出现在公社干部的面前时,他把一叠油印的材料塞给我,再让我签字领了一个月的饭菜票,指了指窗外不远处正在冒烟的食堂,说睡觉的地方还没有找好农民家,晚上再说。

  这是我参加工作后第一次下乡干活。要我书写的标语内容是“计划生育”,标语口号都在油印的单子上了,自己去选,哪个房屋可以写、写什么,自己定。我问公社干部,我选好房屋后,请您去跟农民家打声招呼。

  “打什么招呼?房屋是农民的,就不能写吗?”

  “我是怕农民不喜欢啊。”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去写,谁敢反对,我把他抓来。”

  我不再要求,他也不会答应我的要求。心想,还是自己小心为好。

  吃过午饭,就拿了一盒粉笔和一把卷尺,去公社附近的村子找墙壁了。听说要在墙上写标语,一个年事已高的农民老爷爷扶着门柱对我说:“写字的老师,进来吃杯茶,把我家的写大点啊。”

  刚好从菜地回来的他家小媳妇,拎着一大篮猪菜,靠在红石墙上说:“你老糊涂了,不要写,写别的可以,不能写计划生育的东西!”

  我还没有应话,这家的公公就与媳妇话不对劲了。但我还是很天真地问那农家妇女:“为什么呀?”

  “你能保证我第一胎生个崽俚,就可以写。”

  无语的我,只好拎起东西上别处看看。天快黑时,回到公社,把饭吃过,公社干部对我说,现在不好找住的,抓来公社做引产、结扎的人太多,附近的农民家全住满了,你就将就点先住礼堂边的仓库吧。

  我在堆满生产工具的仓库里找到我的临时床铺,胡乱地洗了下,就早早地睡下了。半夜时分,我被隔壁礼堂传来的哭闹声惊醒,迷糊地听见妇女的哭泣、小孩的吵闹、男人愤懑的谩骂和热水瓶被摔出的爆炸声。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好奇地走进礼堂去,看见礼堂的主席台上下铺满了稻草与床被,还有箩筐、锅碗等生活杂物。很多农家妇女、男人、小孩各自挤在自己临时划定的区域内,年轻的妇女盖着自家的棉被,头上缠绕着坐月子用的那种毛巾,年老的妇女在给自家的媳妇或女儿准备早饭,有的在喂食鸡蛋红糖水,有的只是稀饭、红薯,而男人则蹲在地上抽着竹烟筒,脸色十分难看,不懂事的小孩叫着肚子饿,也想吃母亲的早饭。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拎着盐水瓶不时地走进走出。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些,我知道这就是做完引产或结扎手术的临时病房。我心里也十分清楚,我是与县里派出的计划生育医疗队一起下乡的,也很清楚分配我写标语是起什么作用的。在樟树墩人民公社大概住了一个半月,走遍了这个公社所有的大队,用掉几十把猪毛排刷,自己和出的石灰水估计可以粉刷好几百平方米的墙壁。当时统计过,现在忘记了我一共写了多少条标语。有些老百姓,问他借梯子或者凳子,他们很愿意,也会倒杯热茶给我喝,甚至炒碗米粉、大米果端到我手里;有的见我来写,就关上门,不理不睬,躲得远远的。只记得老百姓最喜欢我写的标语是:“优生优育,美好幸福”、“计划生育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等;最不愿看到的标语是:“只生一个孩子好”、“超生偷生要法办”等;有趣的是,我头天写好的标语,第二天路过时一看,墙面全被石灰水粉刷掉了,或者刻意地只粉刷掉其中的关键字,更有人把围墙拆去一段石头,或者在墙前堆放些柴火使标语前后不能读通。我看到了,好补的补几笔,不好修复的也就作罢,全当自己没有看见。

  有一回,公社干部把我叫住说:“你的美术字写得还不错,就是写得不够狠!”我问他什么叫写得狠,他板着脸说:“要多写警告性的话,要让老百姓看了害怕。”

  我说:“老百姓已经很可怜啊!”他很不高兴地把手一挥,让我出去:“你懂个屁,书都是白读的!”

  那时年轻气盛,不懂社会上的事,更不会做农民的工作,受气了,也不能回单位说,只是消极地怠了几天工,把标语的字写歪斜了些。好在我写完了,就回城去,今后也不会再来写了。

  在北京书店看到的那本《计划生育美术字汇编》,我没有买下,因为那里面并没有收录我当年写的标语字,如果收了,我肯定买回来做个纪念。那书估计没有多少人会买,因为现在年轻人都在电脑里找字体了,而且,现在的街道、墙壁,不可以随便乱写标语了,穿制服的城管要抓你,没有经过他们审批,你写,就罚你款、没收你的工具。要是话不投机,搞不好还要挨上一顿拳脚。

  2013年3月13日,于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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