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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惊人的披露

  北京今年的气温确实邪乎,快立秋了,气温还高达三十八度。邮递员老丁汗流浃背地扎上自行车,把几封信塞到田宅的黄色邮筒里。想了想,他还是按响了门铃。院内有人应道:“来啦!”老丁高喊:“是送信的老丁!你们盼着的那封信到了。”

  谷玉芬忙打开大门,老丁已跨上自行车了。“老丁进来歇歇,吃块瓜!”老丁回头笑着摆摆手,丁铃铃地骑走了。谷玉芬取出信件,先挑出女儿从希腊的来信。还是年轻人哪,不知道大人的牵挂,出去近十天了,只来过一次电话。倒是延豹常来电话,当爹妈的才不至于太担心。

  田歌奶奶的耳朵特灵,玉芬刚把信撕开,她已经掀开竹帘,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了:“是小歌的信?念给我听听。”

  谷玉芬忙扶她坐下,笑着说:“我正要送到上房呢,你倒先赶来了,我开始念啦。”

  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嫂嫂和小牛牛:

  你们好。……

  奶奶笑着评论道:“这妮子懂礼数,家里人都问到了,一个也不落下。”

  ……转眼间已离家七天了,这儿一切都好。你们肯定已在报上读到,豹飞获取了100米、200米金牌,而且成绩极好,体育界都评论说这是世纪性的成绩。不过说这些你们不会感兴趣,尤其是我奶奶。

  奶奶乐了,瘪着没牙的嘴说:“豹飞!叫得多亲热!”

  ……自从和豹飞结识后,他一直对我很好,他是一个几乎称得上完美的男人,漂亮,有天才,性格豪爽,有男人气概。唯一的缺点是性情略有点粗暴。当然我不会苛求的,我既然爱他,就要爱他的缺点和优点。豹飞送我一艘极为豪华的游艇,还有一个叫玛鲁娅的希腊女仆为我服务。这儿的生活太奢华了,我实在不习惯。

  奶奶严肃地插话:“对,钱多了不是好事,福多了要折寿的!”

  ……你们可能已听说,围绕着豹飞有一些风言风语,说他身上有黑人体育明星路易斯的血统。豹飞说这是胡说八道,我也一点都不在乎。即使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不管他是黑人白人还是黄种人,我都一心一意地爱他。

  奶奶摆摆手,让谷玉芬停下来:“信里说什么黑人白人?”

  信中确实说得很含糊,谷玉芬只好尽量解释道:“歌儿说,那个谢豹飞身上可能有黑人的血统。”

  “你是说,他是黑人和中国人的杂种?”

  “哟,看你说得多难听。妈,那叫混血儿。”

  “混血儿也好,杂种也好,咱不忌讳。中国人就那么纯?都是炎黄二帝的后代?五胡乱华,满鞑子进关,咱中国人都是混血儿哩。往下念。”

  ……这些天,豹飞一直在陪着我,游遍了地中海。请奶奶和爹妈放心,我一直记着临走时你们说的话,到时候会把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孙女(女儿)还给你们。游艇快要靠岸了,这封信到这儿结束吧,再见。

  小歌

  2017年8月6日

  最后一段话尤其让奶奶高兴。她咧着嘴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不能让别人把咱们看轻了。这才是我的好孙女哩。玉芬,我先回房了,再有来信赶紧告诉我啊。”

  她颤颤巍巍地走了。谷玉芬把信件摊到膝盖上,愣了半天神。做母亲的直觉告诉她,关于豹飞身世的风波可能并不那么简单,否则歌儿不会特意在信中说明。尤其是,延豹几次电话中根本没提及这一点,这反而让人更加怀疑。

  晚上,她向雅典打了长途,但那边没人接电话。延豹不在,老费也不在。早上七点她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按时差计算,这会儿雅典是深夜零点,两人都到哪儿去了呢?丈夫劝她:

  “安生睡觉吧,别折腾了。他们难得出国,一定是白天黑夜地赶着玩。不要瞎操心了。”

  话虽这么说,那一夜他也没有睡安稳。

  在繁华的地中海里,古老的克里特岛显得孤傲而荒凉。海面上耸立着红色的远山,清澈的海水拍打着岸边洁白的细沙。游艇停靠在伊拉克里翁港口,两人离船上岸。路边是典型的乡村风光,在夹竹桃、无花果树和角豆树的绿丛中隐着白色的石屋。远处是石榴园、柑橘园和欧楂树园,灰鹊鸰从天上掠过。田歌的注意力被一种奇怪的树吸引住了:

  “豹飞,这是什么树?”

  山丘上到处都长着一种外形秀美的树,树干紧紧拧在一起,长着弯曲的须,枝条细而光滑,长长的叶子坚硬而有棱角,叶子朝太阳的一面呈青铜色,反面是柔和的灰色。阳光透过树丛,在地上洒下淡淡的树影。谢豹飞笑了:

  “这就是有名的橄榄树嘛,就是雅典娜送给雅典城的礼物。也是《圣经》上所说,洪水之后鸽子为挪亚方舟噙来的第一枝新枝。”

  田歌恍然大悟:“我知道。我还记得毕加索笔下的和平鸽呢。”她用两排白牙轻轻叼住一枝橄榄,两臂做展翅状,调皮地喊道,“是不是这个样子?快替我照下来!”

  谢豹飞哈哈大笑,忙为她抢下这个镜头。

  与田歌相处,时时能感到纯真的快乐,像是白色细沙中渗出的山泉。希腊女孩偏爱素装,这些天田歌也常穿白色夏装,就像是奥林匹斯山上的水泽女神。

  上到游艇的第一天晚上,田歌洗浴后,裹了一件洁白松软的浴衣,脸庞更显得娇艳。谢豹飞觉得小腹上涌来一股热流,浑身顿时燥热难当。他把田歌紧紧搂到怀里,感觉着她柔软的乳峰,听着她狂乱的心跳。谢豹飞伸手去脱田歌的浴衣,下面就该相拥上床,一夜云雨……但田歌羞涩地裹紧了浴衣,伏在他胸前低声说:

  “豹飞,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好吗?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你说吧,我一定答应。”

  “豹飞,我爱你,全身心地爱你。我很高兴能把自己奉献给你。但是,我希望把那一刻留到婚礼之夜,好吗?”

  谢豹飞不禁愕然。照西方的眼光来看,田歌的这一举动未免太煞风景。他体内的情欲已如脱缰之马,难以约束了……田歌担心地看着他,他很快收敛心神,庄重地吻吻恋人:

  “我答应。”

  田歌喜极欲泣,搂着恋人,把热吻印满他的面颊。豹飞是他的偶像,她心甘情愿把身体给他,即使两人最终不能结婚她也不会后悔。但她觉得这样的性爱未免太浅薄了。她看过一篇小说,一对即将结婚的恋人被困山中,分别宿在一幢石屋的里间和外间。夜里姑娘没有闩门,只是用一根长发拴住门扇。两人按捺住激情,平静地入睡了,而这根完好的长发就成了这对夫妇保留终生的纪念品。田歌觉得,这才是最真挚、最浓烈的爱。她很高兴豹飞也是这样的至诚君子。

  答应了田歌的请求,谢豹飞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在他近乎完美的一生中,实际上一直潜藏着危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深处有一个狂暴的恶魔。爱咬人的鲍菲,他常常想起这个难听的绰号。其实,同学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之一角。当他一个人关在房间时,他会更狂暴地宣泄自己的欲望。他的玩具飞船、遥控牧羊犬和棒球手套上都布满了牙印。他觉得,用牙齿撕咬东西有种强烈的生理快感。这种克制不住的欲望来自于他的身体内部--不是来自大脑、心脏,甚至不是来自体细胞,而是在超越这些层级的更深的深处。他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后,这个恶魔并未被驯服,而且它与性欲结合后甚至更为凶猛。他想起温哥华、香港、曼谷和拉斯维加斯的几个狂暴之夜。那时他的记忆闸门都被关闭了,事后残存的回忆都是狂乱的、边缘模糊的。对那些可怜的妓女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他知道藏在记忆断层后的肯定是可怕的画面。

  这种情况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

  现在,田歌出现了。她纯洁、透明,像薄胎瓷器一样脆弱。他还会在田歌身上重演过去吗?……他很高兴田歌的决定,把激情之夜尽量向后推迟,推到婚礼之夜。也许,给男女之爱加上婚姻的符咒后,会帮助他摆脱冥冥中诱人作恶的妖魔。

  夜里他独自睡在床上,情欲像洪峰一样一次次袭来。他真想起身去扭开隔壁的房门。不过他最终战胜了情欲,在入睡前的矇胧中,他暗暗庆幸,“那个结局”又往后推迟了一天。他呻吟着:上帝,请护佑我吧。

  导游领他们参观了著名的克里特岛迷宫--克诺索斯王宫遗址。传说一个叫米诺斯的国王在这儿修了座巨大的迷宫,供养着一只人头牛身怪,每九年人们要向它贡献七对青年男女。最后,雅典国王爱琴的儿子特修斯主动来到岛上把它杀死了,但兴奋的特修斯在返回雅典途中忘了换下黑帆--这代表着主人的不幸--一直守候在岸边的国王爱琴在悲痛中跳海自杀。这就是爱琴海名字的由来。

  “知道吗?”谢豹飞说,“传说中的大西洲实际就是指古老的克里特文明。那时,克里特文明与希腊本土的迈锡尼文明是互相独立的,克里特岛在五千年前就进入了青铜器时代。但公元1500年前,附近的桑托尼岛火山爆发,高达几百米的海啸呼啸而来,把克里特的建筑和居民一扫而空。后来,柏拉图在他的著作中记载了这段900年前的历史,但他的文章在传抄中把900误写为9000了。后来以讹传讹,就虚构出了一个莫须有的大西洲。”

  田歌沉重地说:“我想,波浪下面一定埋葬了不少美丽的爱情故事。”

  他们参观了废墟里的巨石房基,看了地下室里巨大的陶制酒缸、红色的圆形石栏和色彩鲜艳的壁画,还观看了那个镶着宝石的金角牛头,它大概就是人头牛身怪的象征吧。

  田歌对这些古迹没有显示太大的兴趣,但途中葡萄园和柑橘园中的希腊姑娘使她兴趣盎然--这些女人在树丛中时隐时现,戴着绣花头巾,双臂像蝴蝶一样飞舞。田歌驻足看了良久,羡慕地说:

  “你发现了吗?希腊的女人干起活来姿态特别美,特别优雅。”

  谢豹飞笑道:“是吗?你看,她们都在看你呢,她们一定在说,这个白衣女神肯定是从仙风和露水中走出来的。”

  田歌嫣然一笑:“谢谢你的夸奖。”

  下午他们赶到罗得岛,即腓尼基人所称的蛇岛。很远他们就看见有高大的古城墙耸立在海滨,田野中点缀着欧式大风车,海水澄碧,天高云淡。两人参观了岛上著名的蝴蝶谷,参观了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太阳神雕像--可惜这尊三十二米高的巨像已被毁坏,如今只剩下两根圆柱,柱头的神鹿目光凄迷地望着爱琴海的落日,似乎在缅怀往日的荣耀。

  夕阳已经半沉于海水,船长和玛鲁娅立在驾驶台上,看见两个白色的身影相伴归来,晚霞为他们勾勒出粗犷的金线。玛鲁娅羡慕地说:“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船长叼着烟斗说:“嗯,幸福的一对。”

  “知道这位富有的谢先生是谁吗?”玛鲁娅得意洋洋地宣布,“我在电视上见过他,他就是这次奥运会上最风光的百米之王,鲍菲谢。”

  船长不客气地说:“我要是你,就一定管住爱饶舌的舌头。你忘了谢先生的命令?他不想让记者打扰,特地在船上实行无线电静默。你大概不愿意破坏这对情人的安静,也不愿意被解雇吧?”

  玛鲁娅不服气地低声争辩:“我只告诉你,才不会告诉外人呢。”

  岸上的两人已走近船边,只听田歌在高兴地喊:“船长,玛鲁娅姐姐,我们回来了!今晚我来掌厨,做一顿地道的中国饭菜。”

  那晚田歌真的系上围裙,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她坚决不让玛鲁娅动手,自己一个人忙里忙外,炒完菜再亲自端上来,有炸洋葱圈、黄焖茄子、醋溜鳕鱼,主食则有馄饨、千层饼。玛鲁娅老是坐立不安,想起身帮厨,都被田歌佯怒地制止了。她一定要亲手为豹飞做一餐饭,就算为将来的主妇生活来一次预演吧。谢豹飞对她的小孩心性不以为然,但饭菜确实美味,船长和玛鲁娅都兴高采烈的,于是谢豹飞也很快就融入这种喜悦温馨的气氛之中了。

  只剩下最后一天的赛事,明晚就要举行闭幕式了。古代奥运会都是在7月和8月间的满月时举行,这次田径赛则赶到满月时闭幕。据说闭幕式的主旨是放在缅怀历史上。至于具体是什么安排,只有明天才能见分晓了。

  费新吾已收拾好行装,预订了后天的机票,田延豹仍在犹豫。昨天田歌总算来了一个电话,请费先生和豹哥按时回国,不要等她。“豹飞说要把我送回中国,没准我们会开着游艇经苏伊士运河回去呢。”

  单从她的声音就可以感到她很幸福,田延豹也没再提起“路易斯的精子”之类煞风景的话。田歌挂断电话后他才想起,田歌没有留下船上的电话号码,看来她真的在幸福中迷醉了。他想了想,决定把行期推迟一两天,待田歌的行程确定后再走,“我怕回家没办法向二叔二婶交待。”他对费新吾说。

  最后一天已经没有中国的金牌了,两人都待在旅馆里。上午穆明来了电话,说他也是后天的机票,还说:

  “我昨天碰见一位相熟的国际田联委员,听他透露,田联决定对谢豹飞事件低调处理。他们现在处于两难境地:如果对基因改良术不管不问,未免对其他运动员不公平;但是,如果马上宣布它为体育上的禁用方法,似乎条件也不成熟。德比洛夫主席说了一句话: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下届田径锦标赛再定吧。不过以我看来,体育界新的一轮技术大战已经不能避免了。科技先进国家将竞相采用这种技术培养超人,不管他是合法还是非法。这场竞赛的后果比兴奋剂还要可怕。”

  “你说得完全正确。”

  “还有,谢豹飞的形象已大大受损。不错,他是一颗灿灿发光的宝石,其亮度使其他钻石全都黯然失色。可惜,他不是‘天然’的,而是用现代工艺生产的‘人造’宝石。要知道,合成宝石和天然宝石的价值有着天壤之别呀。”

  费新吾叹口气:“是啊,那些输在‘人造天才’手中的运动员是绝不会服气的。我和小田也为此闷闷不乐,原想谢豹飞为黄种人运动员争了光,没想到……”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半个小时后,王刚三人闯来,带进一股旋风:“费叔叔,田大哥,我们要走了,特意来辞行的。”

  费新吾安顿他们坐下,拿来三罐饮料,问了他们的飞机班次,遗憾地说:“咱们是同日不同航班。你们田大哥晚两天走。”

  三个人已经没有前天所见的狼狈相了,虽然晒得又瘦又黑,但衣冠整洁,精神奕奕。他们高兴地说:“这次雅典之行真带劲儿,钱没白花!”

  田延豹不擅交际,笑着向三人打了招呼,便静静坐在一旁。三个小伙子把费叔叔围到中间,费新吾笑问:

  “是吗?有什么感受?”

  “跑国外看看,自个都觉得眼界开阔多了。平时在国内尽看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一肚子没好气。可是出来看看,觉得当个中国人满自豪的。”

  费新吾不由得对他们刮目相看。他也早有同样的感受。历史是一幅油画,看远不看近。近看尽是缺陷、瑕疵和麻点,远看则是美轮美奂的图案。不管我们周围有多少阴暗和丑恶,毕竟中国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通向世界性大国的途中。可惜,国内的文学界看不到这一点,他们没有去着力营造盛唐时期(或古希腊时期)那种昂扬向上的民族心态和社会心态。因此,他们的深沉和嫉愤多少有点鸡肠狗肚,有点脱离历史的潮流。纪士强插话说:

  “不过也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第一,中国还是阴盛阳衰!”

  四个人都笑起来。费新吾看看田延豹,忙解释道:“这是发展时期难免的,咱们看问题得客观一点。女子项目起点比较低,也就容易突破;实际上女队的崛起都有男陪练的功劳,男队到哪儿去找水平更高的陪练呢?所以,聪明的中国教练常常找女队作突破口。不过我也认为,这种向女子倾斜的政策需要改变了,再这样下去中国就要整个患阳痿了!”

  老费这番议论让三个人听得很过瘾,纪士强接着说:“第二点,中国金牌不少,但含金量大都偏低,像男子短跑、男子跳高之类的奖牌还是与中国无缘。”

  他们正谈得兴致勃勃,忽然走廊中传来急迫的脚步声,有人连门都不敲就急急推开了门。是罗伯特和朱莉娅。三个中国小伙子非常吃惊,齐齐跳起来,瞪圆了眼睛。费新吾不免纳闷:罗伯特这么着急地闯进来有什么事?更令人不解是,这三个小伙子与他们并不熟悉,怎么见他们就像是见到了鬼?其中似乎有什么蹊跷。

  这些天,罗伯特十分焦灼不安。无疑,谢豹飞的身世之谜在田运会结束前披露最理想,但明天田运会就要闭幕了,谢豹飞仍然杳无踪影。与他们同住一个饭店的谢教授深居简出,看来也在等谢豹飞的消息。罗伯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牢牢盯着谢教授和费、田二人,估计闭幕式上谢豹飞总该露露面了。

  昨晚,他从费新吾那儿回来,到柜台上要了自己房间的钥匙。柜台小姐微笑道:“盖纳先生,有你的信,是一个小男孩送来的。”

  信封上的姓名是用打字机打的,还拼错了一个字母。没有寄出地址。两人回到房间后,罗伯特裁开信封,但信笺只抽出一半就停住了。朱莉娅看到他的异常,边穿浴衣边走过来:

  “鲍勃,怎么了?”

  罗伯特默默地把信笺递过去。白纸上画着一把匕首,刀尖滴着鲜血。朱莉娅的脸色“刷”地变白了,愣了很久才问:“你估计是谁干的?”

  “不知道,看来我们的调查妨碍了某个权势集团的利益。这吓不倒我,我不会退缩的。每年都有上百名新闻记者殉职,在殉职者名单中再加上一位罗伯特盖纳也算不了什么。我想,《纽约时报》一定会为此追认我为正式记者。”他故作轻松地说。

  朱莉娅警告他:“你不要把它当儿戏,如果真的触犯了某个秘密集团,他们可是心狠手辣的。”

  罗伯特收起戏谑:“不,我不会把它当儿戏,但也绝不会退缩。我只后悔不该把你牵连进来。你是否可以先回国?剩下我一个人更方便应付突然事变。”

  朱莉娅摆摆手,表示不想谈下去:“我的上校爸爸能原谅我临阵退缩吗?还是一起干吧,以后凡事谨慎些就行了。”

  罗伯特感激地把她搂到怀里。

  那晚,两人仔细分析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还是难以判定这封威吓信出自谁手。这次调查首先触动的是谢氏父子的利益,但无论如何,这位谢教授不像一个写恐吓信的人。

  他们想起那封匿名信,也许,观点相反的两封信出自一人之手,专搞欲擒故纵的把戏?他们又想起那位金斯教授,在短暂的交往中,他们觉得他是位光明磊落的学者,但是,现在他却是匿名信的第一嫌疑人,因为除了谢教授外,只有他知道信中的某些细节。

  两人商量了很久,仍无法理出清晰的脉络。朱莉娅建议同金斯通一次话,看能否听出什么蛛丝马迹。按时差计算,克里夫兰现在是清晨六点,金斯肯定在家。罗伯特挂通他的电话,精神奕奕的金斯很快出现在屏幕上。

  “我是金斯,请问……噢,你是罗伯特。”

  “对,我是在雅典给你打电话。”

  “事情有进展吗?”

  “不太顺利。谢教授的头发我已经搞到了,但鲍菲一直没有露面。不过,不必再去搞鲍菲的头发了,因为谢教授实际已经承认,他对儿子使用了某种基因手术,可惜还没有得到确凿的证言或证据。”

  对方简单地说:“慢慢来吧,这种事情不会一蹴而就的。”

  “世界田联内部分歧很大,有人认为,如果基因技术能增强人的体力,又没有兴奋剂对人体造成危害,也许我们该举双手欢迎它。”

  金斯断然说:“这是十分幼稚的想法。世上万事万物都处于微妙的平衡中,人虽然没有猎豹跑得快,没有大猩猩孔武有力,但人的体态实际是在人的环境条件下所能达到的最好平衡。如果一味增强某一方面,比如增强奔跑能力,这条路会终结于何处?最终只有把人变成猎豹!普通人可能认为猎豹是进化的典范,是强悍的兽中翘楚,但在生物学家眼中正好相反。不错,猎豹的奔跑速度是动物中最快的,简直是完美的奔跑机器,但它们的身体结构为这个‘完美’却不得不做出重大的牺牲--牺牲了基因的多样性。生物学家们发现,猎豹的基因十分一致,任何猎豹之间做器官移植都基本不产生排异反应。可以说,目前的猎豹群是在进行近亲交配。所以,这种看似强悍的动物在进化线上的地位是十分脆弱的,它们的生存已岌岌可危。你愿意人类落到这一地步吗?”

  罗伯特对这些真知灼见心悦诚服,不过他并没有忘记打电话的目的。“金斯先生,我刚刚收到一封血淋淋的恐吓信,你能推测是谁写的吗?”他紧盯着金斯的表情,金斯显然很震惊--

  “恐吓信?”他思考了半秒钟,“你怀疑是谢教授?不,我敢断言不是他。他绝不会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法。”

  罗伯特不禁赧然。无疑,金斯也不是使用“卑劣手法”的人。“对,我也不相信是谢教授所为。我们继续追查吧,再见。”

  “再见,你们要小心。”

  他挂断电话,同朱莉娅相对苦笑。他的推理之磨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零点。现在,他对帷幕之后的内情仍一无所知。

  早上八点半,电话铃急骤地响起来,拿起听筒,屏幕上仍是一片漆黑。是对方切断了视觉传输。一个尖锐的嗓音说:

  “是罗伯特盖纳先生吗?”

  罗伯特敏锐地联想到费先生所说的“尖嗓音的匿名者”,立即绷紧全身的神经:“对,我是罗伯特,请问……”

  “你不是急于知道关于鲍菲的内情吗?我这儿有一颗重磅炮弹,但你必须答应我,尽快把它公诸于世,一定要在田径赛闭幕前公布。”

  “我答应,这正是我要做的。请问……”

  “请尽快赶到费新吾先生那儿,我已把材料送过去了。”

  对方没有等他询问就挂了电话。罗伯特和朱莉娅一秒钟也没有多停,立即冲出门去,叫了一辆出租,让司机尽快赶到尼赞旅馆。一路上,他们紧张地思索着,这会是什么样的消息,为什么这个匿名者也像谢教授一样,把费新吾当作披露消息的必经关口。他们甚至还想到这是不是一场阴谋,是一个陷阱?也许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在屋里等着……他们冲进屋里,看到的是五张惊讶的面孔。罗伯特喘气未定就问:

  “费先生,有人送来关于鲍菲的消息吗?匿名者说是一枚重磅炮弹。”

  费新吾惊讶地说:“没有呀!”

  几乎同时,一个侍者微笑着走进房门,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信封,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哪位是费先生?有人托我送来一封信。”

  费新吾狐疑地接过来:“我就是,谢谢。”

  侍者退出房间,他把信封裁开,抽出信笺看了一眼,招手道:“小田,罗伯特,朱莉娅,都过来吧,这封信是给我们四个人的。”他抱歉地对三个小伙子说,“请你们稍候。”

  四个脑袋凑到一张信纸上。

  ……在我上封信披露谢可征教授的基因嵌接术之后,事情的真相已经逐渐明朗化。我的老友、正直坦诚的费新吾先生和田延豹先生当面质询了谢教授,后者坦认不讳。(田延豹恨恨地骂道:这个无赖!)但我刚刚发现其中另有隐情,我们几乎全被轻易地骗住了。这几天,我们似乎都忽略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显然,即使是百米之王路易斯的基因也不可能让鲍菲打破9.5秒大关,因为路易斯先生本人也远未达到这个高度。

  也许,谜底存在于另一桩事实中。我已经做过详细了解,二十六年前向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提供体细胞和精细胞的并非路易斯一人,还有体能远远超过路易斯的另一位先生。这位先生的肌肉内白肌比率更大,还含有较多的能量之源--线粒体,因而奔跑更为迅速。路易斯先生的百米最高时速是四十多公里,具体说是四十三点三七公里,而后者的时速可达一百三十公里!

  这位先生名叫塞普,来自非洲察沃国家公园。他的速度是所有哺乳动物中最快的。让我小心地把谜底揭开吧,塞普先生是一头凶猛剽悍的非洲猎豹!……

  非洲猎豹!

  非洲察沃国家公园的稀树大草原。在一米多深的硬毛须芒草和菅草的草丛中,一头母猎豹逆着风悄悄地向羚羊群接近。它已经怀孕了,一套有关四条小生命的复杂链式反应已经启动,通过种种物理的化学的媒介,表现为强烈的食欲。它急需补充营养。枯草丛后露出一只未成年的羚羊,它警惕地向四方睃视着,四条优雅的细腿随时准备跳蹿而去。母豹知道这只羚羊并不是最好的猎杀对象,它已足够强壮,很可能逃脱自己的利爪;但在饥饿的驱使下,它踌躇片刻,深深吸一口气,还是毅然猛扑过去。

  小羚羊及时发现了敌人,敏捷地逃走了。母猎豹全速追赶,距离越来越近。相比之下,猎豹更适于短时的快速奔跑,它的奔跑速度高踞于陆地动物的顶峰。它有流线型的轻盈体躯,长而发达的肢体,善于平衡的粗尾,发达的心脏,特大的肺。头部具有阻力最小的空气动力学特点,双肩可以不断滑动使步伐加大。它的脊柱在高速奔跑中就像是弹簧,能屈能伸。猎豹的犬牙非常小,以至于当它辛辛苦苦捕到猎物后(它常常要喘息二十分钟才能进食),如果碰上鬣狗或狮子来抢食,它只能胆怯地逃走,因为它的小犬牙无法同强敌搏斗。进化之神为什么给它留下这点瑕疵?这是为了留下足够大的呼吸空腔。当至关重要的搏杀能力与奔跑能力相矛盾时,前者只有被舍弃了。

  猎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为奔跑而特意定制的,这是进化之路上残忍的选择。但速度上逊于猎豹的羚羊也自有其天赋的本领。猎豹是短跑之王,羚羊则是灵活转弯的翘楚。它灵巧地左蹦右跳,一次次从母猎豹的利爪下逃脱。几个回合之后,双方的速度都开始减慢,只是小羚羊疲劳更甚,它的黑眼珠里已经有了恐惧,母猎豹确信下次的一扑必将把小羚羊扑倒。就在这时,它听到了自己体内的警告。猎豹在追猎时是屏住气息的,就像人类的百米选手一样,现在那次深呼吸所得的氧气已经耗尽。它的奔跑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平均每跑一公里,每克体重要消耗12.55焦耳化学能。当血液中的氧气消耗完时,所需能量大多是依靠无氧酵解的ATP(三磷酸腺苷)和CP(磷酸肌酸)提供。不过,无氧酵解会同时产生大量的肌酸,很快就会积累到奔跑者无法承受的程度,再奔跑下去它的心脏就要破裂……母豹只好收住脚步,塌肩弓背,凶猛地喘息着,眼睁睁地看着猎物逃走了。

  只差0.5米。这0.5米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生死线:或者羚羊被杀死,或者猎豹饿死。母猎豹疲惫地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以轻盈的小步舞庆贺自己的胜利--在猎豹的潜意识中,一定滋生了极强烈的欲望:让自己的四肢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点!

  这头猎豹最终没有饿死,它就是塞普的母亲。没人知道这位母亲那一瞬间的强烈欲望是否也能通过染色体遗传给下一代。科学界公认的遗传变异规律,是说生物基因只能产生随机性的变异,被环境汰劣取优,从而使生物一点点向优良性状进化。这种盲目进化的观点未免不大可信。也许某一天科学家们会发现,生物强烈的求生欲才是遗传变异的指路灯,它在冥冥中引导染色体作“定向”的而不是盲目的变异:使渴望迅速奔跑的兽类变得四肢强健,使渴望飞翔的爬虫变异出羽毛,使渴望游泳的哺乳动物变异出尾鳍……

  也许,嵌入谢豹飞体内的、猎豹的片断染色体也能传递一定的欲望?

  非洲猎豹!

  四个人都沉重地喘息着,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目光,一种冷酷滞重的氛围渐渐渐包裹住他们。他们几乎同时认识到,尽管这个神秘人物行事阴暗,但他指出的恰恰是事实。在那位远远超越时代的、生命力强盛的短跑之王身上,肯定嵌入了猎豹的基因片断。

  几天来,他们就像是玩九宫格填数游戏的学生,在外围揣测、推理、嗅探、追踪,费尽心机来破译这个异常复杂的谜语。但是,只要把一个正确的数字填到九宫格的中心,一切就都变得非常简单,太简单了!

  对这个结论,至少费新吾不感到意外,这些天他已通过网络查阅了大量的有关基因技术的资料。DNA是上帝的魔术,但任何魔术实际上只是充分发展的技术,尽管这些技术十分精细十分神秘,但终究是人类可以逐渐掌握的。而掌握了基因技术的人类将成为新的上帝,随心所欲地改良上帝创造的亿万生灵--包括人类自身。

  他在脑海中历数二三十年来基因工程技术的神奇发展:

  上个世纪80~90年代,美国俄亥俄州凯撒西部大学的研究小组,已经能制造“浓缩”的人体染色体,他们把染色体中的废基因剔掉,将有效基因融合或聚合,得到只有正常长度十分之一的染色体,但功效相同。

  更早一点,瑞典隆德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将细菌血红蛋白基因移人烟草;英国爱丁堡罗斯林研究所将人的血红蛋白基因移入绵羊,以这种羊奶治疗人类的血友病;又将人类抗胰蛋白酶植入绵羊,以治疗人类的囊性纤维变性。上述产品早已进人工业化生产。

  20世纪末,医生们已不必再走这样的弯路,他们已经能将上述基因直接嵌入先天缺损的病人体内。一个患胡勒综合症的以色列女孩是这种技术的第一个受益者,在她十个月大时,医生把正常基因加入她的骨髓,再把骨髓植入她体内。

  ……

  人类已经接过上帝的权杖,还有谁能限制他使用它?费新吾不是上帝的信徒,没有对基因技术的深深恐惧。

  费新吾也不是生物学家,对生物伦理学知之甚少,因而也没有生物学家那种“理智”的担心--他们一方面兢兢业业地开发基因工程技术,一方面对任何微小的进展都抱有极大的戒心,生怕一条细纹就会导致整个生命之网的断裂。

  所以,从理智上说,他并不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的恶行。但他心中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他的脊背上掠过一波又一波的冷颤。

  朱莉娅打破屋内的沉默,轻声问:“是否把那位侍者喊来,问问是谁给他的信?”

  费新吾摇摇头,罗伯特也摆摆手说:“没用的。写信人一定是雇一名小孩送来。”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朱莉娅喃喃地问。

  “现在,‘他是谁’已经是次要问题了,关键是他说的是否是事实。费先生,我们该怎么办?我想把这则消息发出去,匿名者提供这个消息前,要求我作出立即公布的承诺。”罗伯特果断地说。

  费新吾犹豫着,他不想让这则消息公开,因为这势必会伤害许多人:谢教授、鲍菲和田歌。它必将在田运场上引起轩然大波。不过他知道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匿名者既然让四个人同时知道这件事,就是逼他们马上宣布。他可以保密,甚至能说服罗伯特暂时保密,但那位匿名者会轻易地找到另外的发表途径。他点点头:

  “好吧,不过要先向谢教授通报一声。”

  他们把电话打到希尔顿饭店,柜台小姐说,谢教授半个小时前退掉房间,已经离开了。时间如此一致,不大可能是巧合,一定是他听到风声,提前躲开了。费新吾狠狠心说:

  “你发消息吧。”

  “我以我们两人的名义发表,好吗?”

  “好吧。”他扭头对田延豹说,“小田,挡不住的。”

  田延豹目光阴沉地点点头。三名小伙子一直被挡在圈外,焦急地观看着,猜测着,这时实在忍不住了,王刚怯怯地问:“费叔叔,你们是在谈论谢豹飞吗?他怎么啦?”

  费新吾叹息一声,他暂时不想让三人知道真情,不想打碎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还是有关谢豹飞身世的传言。”

  三人满腹疑虑地看着屋内各怀心事的四个人。罗伯特又在捣什么鬼?为什么连费叔叔也向他们屈服?三个人交换着目光,然后齐齐站起来,客气地向费、田二人告别。临走,他们愤怒地剜了罗伯特一眼。

  费新吾送走三个年轻人,在门口轻声安慰了几句。等他返回时,罗伯特已在电脑上拟好文稿,请他过目。文章写得十分简洁、冷静和客观:

  《短跑之王?》

  (《纽约时报》特派记者罗伯特盖纳《中国体育报》记者费新吾)

  人类的短跑之王是二十五岁的华裔美国运动员鲍菲谢,动物中的短跑之王是非洲猎豹。适才一位神秘人士披露说,两者之间原来有着天然的联系--鲍菲谢的身体中嵌入了猎豹的部分基因!

  此消息尚未得到最后证实,但据笔者此前的调查,从技术上说这是完全可行的。看来,国际体育界已经面临一个难题:如果这个消息不幸属实,那么鲍菲的世纪性成绩是否有效?以基因手术提高体能的方法是否合法?最主要的是,在竞相采用非人类的异种基因改良人体的竞赛中,人类会不会迷失自我?世界发疯了。

  国际田联发言人:这只是一则未加证实的报道,我们无法轻易表态。我们只能许诺,尽快与鲍菲谢及其父亲谢可征教授取得联系,调查事情真相,尽早作出必要处理。(记者追问,如果属实,世界田联将如何处理?)我想坦率地告诉新闻界,田联内部正就此事展开激烈的讨论,不会在短期内达成一致意见。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全新的问题,希望各位先生给我们留下充裕的时间,使我们能得出慎重的、经得起历史考验的结论。毕竟体育运动已存在了数千年,又何必急在一朝一夕呢?

  罗马教廷发言人:事态尚未明朗,教皇不会匆忙表态。但教廷的态度是一贯的,我们曾反对试管婴儿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邪恶的人兽杂交。愿上帝宽恕这些胆大妄为的罪人。

  以色列宗教拉比:犹太教义只允许治愈人体伤痛而不允许改良人体。此前我们对试管婴儿技术采取宽容态度,是因为这种技术虽然离经叛道,但尚可算作治愈行为。但这次我们绝不能容忍谢征先生的胆大妄为。他亵渎神的旨意,破坏了众生的和谐与安宁。

  某国宗教领袖:这个邪恶的巫师只配得到一种下场。我们谨向安拉起誓,将派十名勇士去执行对罪犯谢可征的死刑判决,不管他藏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雷泽夫大学医学院发言人:我们对社会上盛传的人豹杂交之事一无所知。如果确有其事,那纯属谢可征教授的个人行为。我们谨向社会承诺:雷泽夫大学不会容忍这种欺骗行为。

  中国科学院遗传研究所发言人:谢可征教授是我们很熟悉的、德高望重的学者,我们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轻率的举动。对事态发展我们将拭目以待。

  本届田运会男子百米银牌得主埃基瓦:我不了解基因技术,它太深奥了。但我对鲍菲谢异乎寻常的成绩早就怀疑啦。假如不幸这是真的,我会把自己的银牌扔到垃圾箱里。你们想想吧,如果今天允许一个嵌着万分之一猎豹基因的“人”与我同场比赛,明天会不会牵来一只嵌有万分之一人类基因的四条腿的猎豹?

  “费先生,田先生,我是澳大利亚《堪培拉时报》的记者。请问那位以匿名信披露这则惊人内幕的先生是谁?他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无可奉告。”

  “为什么?他多次宣称你们是他的挚友。”

  “无可奉告。”

  “此人说,对他提供的所有事实,你们都曾当面质询过谢可征教授,这是否确实?”

  “无可奉告。”

  “那么我再问田先生一个问题,令妹此刻是否正与鲍菲谢在一块儿?他们目前躲在什么地方?我们已买到一些照片,足以证明两人之间的亲昵关系。”

  “滚!”

  晚上,两人仍然同屋而眠。田延豹久久地盯着天花板,烟卷在唇边明明灭灭。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很烦躁。老费也很烦闷,但他的自控能力比较强,还不至于形之于色。其实他们的烦躁是无来由的,谢豹飞身上嵌有猎豹基因,并不是说他长有豹尾或利爪,他还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有什么可烦恼的呢--但他们仍然无法克制自己。沉思良久以后,田延豹终于开口道:

  “老谢,明天我要出去找田歌。我不放心她和那人在一起。”

  费新吾知道他和堂妹的感情极为深厚,勉强开玩笑说:“不必顾虑太多,即使谢豹飞身上嵌有猎豹基因片断,他仍然是人而不是一头豹子。”

  “不管怎样,我要尽力找到田歌,让她知道所有的情况。”

  “你到哪儿去找?”

  “尽力而为吧,这么大的一条游艇,不会没有一点踪迹。”

  费新吾沉吟着,他想陪小田一块去,又觉得不能离开此地。田延豹猜到他的想法,说:“老费你得留守在这儿,我会经常同你联系,一旦田歌向这儿打电话,请你立即把她的地址转给我。另外,也许谢教授会同你再度联系。”

  “好吧,就这样安排。”

  罗伯特和朱莉娅返回希尔顿饭店时,一个录音电话正等着他们:

  “速回电。威尔科克斯。”

  罗伯特要通电话,屏幕上的威尔科克斯显得精神奕奕。“鲍勃你好。”罗伯特戏谑地想,他已经开始用爱称称呼我了。“干得不错,为《纽约时报》抢了一条重要新闻。那个费新吾是怎么回事?”

  “他是《中国体育报》社的老记者,已经退休了。但他好像与那个匿名者有某种特殊渊源。坦率地说,我能抓到这则消息是沾了他的光。”

  威尔科克斯很快说下去:“干得不错,但我还是不满意。知道吗?很不满意。《纽约时报》不是一家专发传闻的二流报纸。你务必深挖下去,一直挖到富油层。建议你租一辆通讯车,随时与我保持联系。你也可以雇私家侦探,可以高价买断消息。我告诉你一个账号,你可以不受限制地使用。但有一点,那就是必须尽快搞到确凿的证据,要让《纽约时报》始终站在报道的前列。听清了吗?”

  “我会努力去做。”

  “至于你和那位费先生的关系,由你相机行事吧,要好好合作,但不要让他抢了头条新闻。”

  “你放心。”罗伯特平静地说,“此人并没有新闻记者的职业特点,他最关心的是这则报道会不会给亲人造成伤害,而不是抢头条新闻。”

  “好好干,以后就在国际新闻部工作。”威尔科克斯补充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认识到了这则报道的历史意义,你会为此得到普利策奖的。”

  罗伯特放下电话就把朱莉娅抱起来:“我成功了!《纽约时报》已经为我敞开大门了!”

  他抱着朱莉娅在屋内狂转。朱莉娅笑着喊:“放下我,我已经晕了!”罗伯特放下朱莉娅,吻着她的嘴唇。朱莉娅喘口气,调侃地说:

  “这可不像《纽约时报》大牌记者的风度。他们都是冷静、干练、机警、喜怒不形于色,哪像你这样冲动?”然后她便陷入沉思,“鲍勃,你想鲍菲的母亲见到这则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肯定早有思想准备。记得吗?是她第一个暗示了基因改良的可能。”

  “不管怎样,我要打个电话安慰安慰她。”

  屏幕中的方女士表情如常。朱莉娅多少带点歉然地通报了事情的进展,这是一次比较困难的谈话,不管怎样,向一位母亲指出他儿子身上有野兽的基因,这句话总是不大好出口。那边的方女士沉静地听完电话,沉吟良久才低声说:

  “谢谢你通知我。”便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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