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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身世之谜

  三天前,当罗伯特和朱莉娅按响谢寓的门铃时,方若华正在院里修整花木。她今年正好到花甲之年,刚刚办了退休。二十五年前,她从台湾来到美国,跟谢先生读博士,然后当他的助手,再后当他的妻子。她已在基因工程学的领域里徜徉了半生,乍一退休,心里空落落的。

  她知道这便是所谓的退休综合症,治疗方法就是强迫自己建立新的兴趣。于是,她买了《花卉知识》、《园林修剪》,开始向自己院中的花木“宣战”。从前天起,她已经连续干了三天。不过,她客观地评价,自己三天的成果还比不上花匠老格林一个下午的工作量。修剪玫瑰花丛时,她被尖刺划破了衣服和皮肤;当她笨拙地爬上铝合金梯子去修剪樱桃树时,那些在地下看得清清楚楚的速发枝条却藏了起来,一根也找不到了。女仆莎蒂玛还在下面一个劲地惊叫:

  “小心,夫人,请你小心!”

  干活时她的心仍牵挂着儿子。丈夫和她在生物工程学中硕果累累,但真正的心血却在儿子身上。儿子成功了,更确切地说,是丈夫成功了--虽然这个成功晚了一点儿,他已经六十五岁了。大仲马曾对小仲马戏称:“我一生有很多满意的作品,但最满意的作品就是你。”这话完全可以搬到鲍菲身上--而且,在这里,“作品”二字有着真正的、严格的字面上的意义。

  但是,欣喜并不能完全赶走心中隐隐的恐惧。这种恐惧是在六个儿子夭亡后埋于心底的,已经变得宿命般坚固。她之所以没有和丈夫同赴雅典去享受成功的欢乐,就是这些东西在作怪啊。

  但愿这些阴影永远不要落在鲍菲身上。

  她正忙碌着,莎蒂玛跑来告诉她有客人到访:“是一对男女青年,他们说曾是你的邻居,是鲍菲的同学。”

  方若华正好该休息了,便放下修枝剪刀回到屋里。从监视屏上看,大门口站着一个高个男青年,亚麻色头发,目光锐利。他旁边是一位漂亮姑娘,红褐色头发,绿色眼睛。方若华认不出他们,但觉得确实有些面熟。自从鲍菲成名之后,记者们络绎不绝,她都婉拒了,她知道只要开一个口子,这个庭园中就再不会有平静可言。不过,如果这两位真的是鲍菲的少时邻居和同学,让他们吃闭门羹未免不近人情。

  她摁下通话器问:“请问二位的名字?”

  高个青年立即对摄像镜头绽出了笑脸:“我叫罗伯特盖纳,我的同伴是朱莉娅麦克尼尔。”

  “你是参议员老盖纳的儿子?她是海军上校麦克尼尔的女儿?”

  “对。”

  “请进来吧。”

  她摁下开门键,磁性门锁一声轻响,大门自动拉开。两个客人沿着甬道向客厅走来,一边欣赏着两边的花木。谢寓十分宽敞,铁栅栏围着白色的房舍和起伏的丘陵。按响门铃前,两人曾开车绕着这座占地广阔的院子转了一圈,在后院发现了一条朱红色的100米塑胶跑道。一见到这个特殊的建筑,他们就知道这肯定是谢寓了。在自己的院中修造正规跑道,恐怕在全美国也独此一家。

  女主人请客人人座。她虽年过花甲,但身体很好,动作敏捷,面色红润,这会儿额头还留着汗意。她微笑着说道:

  “刚才我在花园里修剪花木。你们喝点什么?”

  两人都要了加冰的马丁尼。罗伯特开口说:“伯母,听说了鲍菲的成功,我们都十分兴奋。我们绝没想到,一个世纪性的天才就在我们的街区里诞生了。伯母还记得吧,小时候我和鲍菲常在一起玩耍,我记得他从小就非常敏捷,就像一只山中的灵猫。对了,他还有个外号,叫‘爱咬人的鲍菲’,我还被他咬过一次呢。”

  女主人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豫之色。罗伯特说得不错,鲍菲小时是爱咬人,开始是咬妈妈的乳头,后来咬同学们的肩头,最后在爹妈的严厉管束下才有所收敛。但她和丈夫常常回避这个话题,因为它牵扯到某种模模糊糊的恐惧。罗伯特看出主人的不快,立即刹住这个话题,但他相信点出这个细节有助于以后坦率的谈话。他接着说:“伯母,鲍菲已经成了美国青年狂热崇拜的偶像,因为他的成功太突兀了,太惊人了!两年前,我们还从未在新闻报道上注意过他的名字呢,但一夜之间,他就实现了体育界的千年之梦!”

  方若华微笑道:“实际上并不突兀。知道十八年前我们为什么要搬家么?鲍菲父亲知道他有短跑天赋,很早便开始对他进行强化训练。我们搬到这个比较宽敞的地方,特地为他修了一条百米跑道,还聘请一位造诣很深的私人教练。在这位教练的调教下,鲍菲的成绩突飞猛进,早在三年前,他就能破世界纪录了。但我丈夫不想让儿子过早露面,他一生追求完美,坚持让鲍菲在达到‘绝境’后再去参赛。我想,他一定是受了金庸武侠小说的影响!”她开心地笑起来,又说,“当然,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商业策略,只有产生了轰动效应,体育赞助商才舍得掏钱。这不,耐克公司已拿出一大笔钱,足以补偿我们这些年的投入了。”

  罗伯特坚持说:“即使有这些过程,鲍菲的成绩仍是极为惊人的。它打破了生理学家预言的体能极限,相信在整个21世纪内也不会有人超越。伯母,这个成绩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以至不少人联想到……兴奋剂上去。”

  这句话一出口,来访的两人立即紧盯着女主人的眼睛,她会有什么反应?惊慌还是愤怒?

  “关于兴奋剂已有了最权威的结论。”方若华淡淡一笑。

  “可是,这只是关于‘已知兴奋剂’的检测结果,是不是还有专家们尚不了解的新一代兴奋剂,或其他方法呢?”

  方若华冷淡地说:“这是你们来访的真实目的?”

  朱莉娅急急地说:“伯母你不要生气!……我们真诚地希望鲍菲是清白的,相信他没有使用过兴奋剂。这不仅牵涉到体育运动的圣洁,也牵涉到你儿子的幸福。你想听我历数一下为兴奋剂而丧生的著名运动员吗?像全美男子健美冠军……”

  女主人摆摆手,打断了朱莉娅的话头。她微微一笑,断然说道:“鲍菲与兴奋剂完全无涉,我以母亲的名义发誓。”

  两人互相望望,知道这次访查只能到此结束。罗伯特将话锋一转,兴高采烈地说:

  “我们相信一个母亲的保证,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伯母,你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母亲。”

  “对,我很幸福。”

  “能为我们说一些鲍菲童年的趣事吗?在他的童年生活里,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女主人笑笑,温婉地说:“哪个母亲没有一大堆温馨的回忆呢?不过,我能忆及的都是些琐碎的往事,与你们所说的世纪性天才没有相合之处。你们不会感兴趣的。”

  罗伯特不死心,央求道:“能让我们看看他儿时的照片吗?”

  女主人点点头,让莎蒂玛捧出一摞影集。两人贪馋地翻看着。众多照片记载了鲍菲的生命历程,从未睁眼的婴儿,直到二十五岁的英俊青年。两人特别注意他六至七岁的照片,看能否从中捡起儿时的回忆。对,在这里,他在玩滑板,在野游,在吃生日蛋糕,这一张的背景是熟悉的街区建筑。这一张是谢家三人合影,鲍菲父亲正当盛年,笑容中隐隐可见他的高傲。他搂着妻子,圆头圆脑的儿子站在身后,笑得像天使一样开心。朱莉娅说:

  “这是谢伯伯。伯母,记得那时我们很少见他的。”

  “嗯,他太忙。他的‘第一夫人’是他的工作,我和鲍菲是排在第二位的。”

  朱莉娅无意中问道:“鲍菲是你们的独生子吗?”

  女主人的目光一下子暗下来,苦涩地摇摇头:“他的六个哥哥都夭折了,最大的只活了一个月。”

  两人都吃了一惊,很后悔无意中戳到了母亲的痛处。朱莉娅示意罗伯特合上影集,她挽住女主人的胳臂,小心地劝慰道:

  “伯母,不要为过去的事伤心。不管怎样,你有了鲍菲,他一个人的成功已经足以代替六个兄长了。”

  女主人把朱莉娅搂到怀里,沉默良久,咀嚼着苦涩的往事。她叹息着:“他的六个兄长如果活下来,也会是同样的体育天才。可惜……”

  她沉重地叹息着,起身送客。

  莎蒂玛代主人把二人送到门口。出了门,罗伯特一边开车,一边侧过脸急切地说:

  “真是想不到的收获!鲍菲谢肯定是用胚胎克隆的方法孕育出来的!知道什么是胚胎克隆吗?”

  “我知道。受精卵在子宫中的发育不超过八细胞期时,每个细胞都是全能的,如果把它们分割开,每一个细胞都能发育成一个整体。这就是胚胎克隆。早在上个世纪,科学家就掌握了这种方法,一般用于动物的良种繁育,个别情形下也曾用于医治人类的某些遗传疾病--但你凭什么说鲍菲是用这种方法生育的?”

  “推理呗。六个夭折的兄长--而没有一个姐姐;还有她失口说的那句话:如果他们活着也会是体育天才。谁能断定一月内就夭折的孩子会是体育天才?除非他们是孪生子才勉强说得通,因为孪生子的人生之路常常很相像,可以从谢豹飞的天才反推到他的哥哥身上。”

  朱莉娅思索很久,才迟疑地说:“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汽车开过谢寓的后院,透过栅栏他们又看见了朱红色的跑道。罗伯特痴痴地盯着它,喃喃地说:“一个世纪性的天才就在这儿诞生?”直到跑道消失在身后,他才回头说:

  “事情还不仅如此。六个兄长都是体育天才!即使是同卵孪生,这个评语也过于武断。我想……”他沉思着,然后侧过脸,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谢氏夫妇一定使用了某种基因工程的方法,为这个受精卵人为地注入了某种‘天才’成分。”

  朱莉娅急急喊:“注意!”对面冒冒失失地开来一辆货车,罗伯特忙打方向盘躲开来车,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他坚决地说:“不是兴奋剂,是某种基因工程方法!鲍菲谢一定是用基因工程方法制造的超人!”

  朱莉娅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问:“我们该怎么办?”

  “到雷泽夫大学去,到谢氏夫妇工作过的地方去!朱莉娅,不虚此行啊,我们已挖到一处新闻金矿,这可是独家新闻啊。”

  朱莉娅勉强地说:“鲍勃,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为什么?”罗伯特吃惊地瞪着她。

  “如果追查这件事,势必不断伤害方女士的感情,对这个失去六个儿子的母亲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罗伯特虽为她的善良所感动,但仍然不客气地反问:“那你说怎么办?就此止步?”

  朱莉娅犹豫着:“我不知道。”

  “这样吧,我们把雷泽夫大学之行走完,把事情真相搞清楚。至于以后怎么办,到时我们再商量,好吗?”

  “好吧。”朱莉娅很勉强地答应了。

  罗伯特十分高兴。他们得到的信息还太贫乏,难以分辨迷宫的出口。但至少已经发现了一座内蕴复杂的迷宫,这一点是确定无疑了。

  因为正值暑假,雷泽夫大学医学院校园中人影寥寥,几个学生席地而坐,认真地讨论着什么话题。体育场上人稍多些,一些人在踢足球,另一些人在练习棒球。罗伯特忽然兴起一个念头:如果这些学生得知--一个世纪性的体育天才原本诞生于本校的试管和曲颈瓶里,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罗伯特停下车,向一位东方人模样的姑娘打听人类基因研究室的地址。姑娘很热心,特意把他们领到路口,详细指点了去那儿的路。生物系大楼是一幢青灰色的建筑,从外表看比较陈旧,不像是“21世纪科学”所应有的外壳。一走进大楼,他们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印象:这就像走进一座蜂巢,众多工蜂繁忙地进进出出,不时停下来,碰碰触角,交换一点信息;有的趴在工作台上,像是工蜂在专心喂养幼崽。他们按照那位姑娘的指点找到了人类基因研究室,该室的主任杜格科内尔有五十岁上下,秃头顶,穿一件色彩强烈的方格衬衫,领口处露出浓密的胸毛。他的目光十分锐利,罗伯特一眼望去,就知道他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杜格热情地接待了来访者,并未因来访者比较年轻而稍显怠慢。但对罗伯特提出的问题,他一概灵巧地避开了。

  “请问鲍菲谢是胚胎克隆体吗?”

  “一无所知。我怎么可能知道呢?你问错地方了。这儿并不是妇产医院或生育研究所。”

  “他是否采用了某种基因改良手术?”

  “一无所知。”

  问了很久也不得要领,罗伯特只好点出那个最关键的事实:“是鲍菲母亲方若华女士--她刚从这里退休--亲口告诉我们的。”

  杜格真诚地表示惊异:“是吗?能否请她提供更详细的情况,我也想先知为快。”

  罗伯特对他的圆滑恨得咬牙,却无可奈何。这时,一个满脸胡子、身体健壮的中年人进来,同杜格小声商量着什么问题,讨论大约持续了五分钟,最后杜格点点头,那人走了,临走还注意地看了看两人。

  在这个空当里,罗伯特飞速考虑着自己的措辞。最后,他以冷淡的客气对杜格说:

  “科内尔先生,务请原谅我的冒犯。我知道你一定在想,这是哪儿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竟然来查问有关胚胎克隆和基因改良的秘密。这都是很微妙的东西,是各个研究小组尽力掩盖的特级机密,是生物伦理学家瞪圆眼睛在寻找的靶子。但我告诉你,我恰恰知道这个问题的微妙性。也许我们的资历太浅,不够格同你作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但只要我对某家报纸放点风,他们一定会放出最老练的猎犬循迹追来,把你的皮肉撕碎,直到露出骨头。科内尔先生,如果谢可征夫妇的确对儿子干过什么,他们不会在自家汽车房干,他们一定会依靠这个实验室。作为这儿的负责人,你想把责任推干净吗?你是否愿意某天起床后发现自己已经成为舆论界的靶子?”

  这一番话说完,朱莉娅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杜格显然有些迟疑了,片刻后说:

  “你恰恰说错了。魔术般的基因技术主要取决于科学家的才干和知识,与财力和设备关系不太大。如果一个训练有素的科学家想进行基因改良术的话,他完全可以对外守住秘密。何况,”他笑道,“如果真有此事,也是在二十六年前发生的,那时我还在读博士呢。”

  罗伯特毫不放松地逼问下去:“但你们肯定听到了某些风声,只是对某个二十六年前流传下来的秘密心照不宣?”

  杜格良久才说:“很可惜,我不能对你们有所帮助。再见。”

  已经到午饭时刻,两人来到邻近的酒吧,唤侍者点了酒菜。罗伯特没有因上午的挫折懊恼,而是坚定地说:

  “不管这个科内尔多么狡猾,可以肯定鲍菲谢的身上使用了某种生物技术,很可能是基因改良技术,这一点已不用怀疑,我已经嗅到它的味道了!”

  朱莉娅也觉得,虽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这时,一个人径直来到他们的餐桌旁:“你们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请坐。”

  那人五十五岁左右,满脸络腮胡子,仪态从容,穿着蓝色工装。他打了声响榧,侍者赶忙过来向他点头致意,看来他在这里很熟:“卡尔,再来一份酒菜,这两位的费用也记到我的账上。”

  “是,金斯教授。”

  他转身对着两人:“我们刚见过面的。”

  两人已经认出他了:“对,在杜格的办公室里。”

  那人点点头:“我叫埃迪金斯,是谢可征教授多年的同事。刚才我听到了你们同杜格的谈话,我想,我能介绍一些你们感兴趣的事实。”

  两人不由得对望一眼,这位金斯先生为什么找上门来提供情报?是他与谢教授不合,还是想把两人引入歧途?金斯先生显然看出了他们的疑虑,淡然一笑说:

  “饭后,我先领你们参观一下我们的实验室,让你们对基因工程技术有一点感性认识。”侍者把开胃酒送来了,金斯先生朝两人举起酒杯,“干杯!至于我的卑鄙动机,你们可以慢慢琢磨,哈哈。”

  两人觉得脸上发烧,赶忙举起酒杯。他们很快吃完便餐,在席上再没有谈正事。

  实验大楼已经上班了。每到一处,都有人尊敬地向金斯先生致意。他回头对身后的两人直率地说:

  “谢教授退休后,我是这里的第一提琴手。”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因此,关于卑鄙动机的猜测中,可以先放上一条:嫉妒。”他的络腮胡子中藏着笑意,两人都有些发窘,没有回话。

  “我今天要领你们看一些基因工程的成就,请注意,我让你们看的,不是最新的进展,而是三十年前就已实现的甚至已经成熟的技术。知道我的用意吗?”

  罗伯特敏锐地说:“你是说,这些都是在鲍菲出生前就有的,是可能用于鲍菲谢的胚胎之上的技术,对吗?”

  金斯微笑道:“这是你的推测,我可什么也没有说。”

  说着,他推开一间小屋的门,里边尽是一些洁净的玻璃器皿。一位穿着洁白工作衣的黑人姑娘正在向铁丝笼中倒食。金斯同她交谈了几句,姑娘把一台台式放大镜推到玻璃容器前。金斯说:

  “请二位看看这些果蝇,它们经人工诱导发生了基因突变。”

  放大镜下是一群奇形怪状的果蝇。这些畸形果蝇是头部该长须的地方却长着两只后腿--这些后腿只能进行无意识的颤动,与正常腿相比,显得笨拙可笑,非常别扭。

  金斯解释说:

  “这是由放射线诱导的盲目变异。从本质上说,一个生命的诞生,与组装一辆童车并无不同,没有什么神秘之处。生命的组装也需要零件,需要蓝图,也会出现错误,而且某些错误比较容易出现,就像是童车的前轮后轮容易混淆一样。果蝇后腿基因的开启与头须基因的开启就有某种相似,所以尽管我们采用的是非定向性诱导,但头须处出错的几率仍然最大。”

  他把两人领到另一个玻璃柜前:“这些果蝇的变异就不是盲目变异,而是定向诱导。请看。”

  眼前的情景让两人吃了一惊,几十只果蝇嗡嗡嘤嘤,就像是一群多目怪,除了一双正常的复眼外,在腹部、背部甚至翅膀上都布满眼睛。用放大镜仔细观察,这些眼睛与真眼十分相似。这群多目精灵在容器内乱飞乱爬,真是匪夷所思。朱莉娅惊奇地问:

  “这些眼睛是怎么长出来的?”

  “很简单,上个世纪末科学家就发现了果蝇的成眼基因。你们已经知道,生物的细胞是全能的,其DNA包含这种生物体的所有信息。但在发育过程中因为受到诸多因素的调控,绝大部分基因都隐藏着,没有把它们的功能显示出来。不过科学家已找到方法,可以随心所欲地启动某个基因,比如成眼基因。结果就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样,我们可以让它在任何部位长出眼睛。”

  “这些眼睛都有视力吗?”

  “不,目前我们只能启动成眼基因,诸如视神经之类基因不能同时启动,所以它们没有视力。不过,从理论上说也不难办到。”

  两人怀着敬畏的心情默默观看着。金斯补充道:“还有一点,所有有眼生物--也包括人类--的成眼基因都非常相像,一脉相承。所以,在人的额门上再启动一个眼睛也是可以办到的。以后如果好莱坞需要演多目天王的演员,到这儿订制一个就是了。”

  这个玩笑没有让两人觉得好笑,反而有点毛骨悚然。金斯注意地看看他们的表情:“令人震惊,是不是?不过,你们一定认为,这些只是低级的昆虫,和人类相距太远,两者之间缺乏可比性。那好,我再领你们看看哺乳动物。”

  他领二人来到另一个房间,对屋内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工作人员吩咐了一声。那个妇女打开电灯,拉上窗帘,从笼子里向玻璃柜中放出十几只小鼠。这些小鼠初看上去与正常鼠没有区别,它们来回逃窜一会儿后就安静下来,用两只小眼睛鬼鬼祟祟地盯着来人。然后,那位妇女关上电灯,不料小鼠马上变了,它们身上隐隐约约发出一层柔光。只听金斯说:“注意,我要打开紫外线灯了。”黑暗中立刻出现了一个幽灵世界--小鼠变得近乎透明,发射出幽幽的绿光。这些绿光汇合在一块儿,把玻璃柜内映得绿荧荧的。仔细看去,小鼠除了毛发没有变色,还有血管中仍透出红色外,其他部分--如内脏、脑管、血管壁和肌肉都呈现出一片惨绿。绿光映着四个人的面庞,黑暗中听见金斯先生娓娓介绍:

  “这也是上个世纪末的成就。是日本大阪微生物病理中心松野纯男搞成的。他将一种多管水母的一段基因植入老鼠体内,这种基因可分泌一种特殊的荧光绿蛋白(GFP),可在黑暗中发光,在紫外线照射下光度更强。这段外来基因植入老鼠体内后能够正常遗传,你们看到的已经是四百多代之后的绿光鼠了,可以说,动物分类中又多了一个品种:夜光鼠。现在请享用夜光食品。”

  不知什么时候,那位妇女已经捧出一个食盘,盘中是绿光荧荧的蛋糕。她微笑着给每人叉了一块,但罗伯特和朱莉娅都畏畏缩缩地不敢张口。金斯大笑起来:

  “吃吧,这种蛋糕的原料是一种荧光蛋白,完全无毒的。这也是上个世纪末就已推到市场上的产品。”

  他带头把一团荧光吞到肚里,罗伯特和朱莉娅这才鼓足勇气把蛋糕塞到嘴里,吞咽时仍免不了心中忐忑。电灯打开了,他们一下子又回到了正常世界,十几只绿精灵也变回了正常的老鼠--胆怯、机灵、“鼠头鼠脑”。

  金斯先生笑道:“想过没有?既然能培育绿光老鼠,培育同为哺乳动物的绿光人就不值一提了。这种绿光人有一个绝对的好处,如果一对恋人在黑暗中亲吻,肯定找得到对方的嘴巴。”

  这个玩笑使他们不寒而栗,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看对方,想象对方裹着一团绿光时的模样。

  走出门外,金斯指着长长的走廊说:“这些都是我的直观教具。每个研究生报名后,我就让他先参观一遍,这样,他们就能对基因工程的力量心存敬畏。我相信,这对他们的人生之路会大有裨益。时间有限,不能让你们全部观看了,现在请到我的办公室小坐一下。”

  他领两人进屋,一名女助手送来三杯冷饮,金斯坐到转椅上:

  “开始吧,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问题。”

  “金斯先生,你的直观教具使我们深受触动。类似的报道我早就看过,但直到看了这些活生生的多目果蝇和绿光老鼠后,我才对基因工程的威力感同身受。”罗伯物停顿一下,“我是否可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在基因工程如此迅猛的发展之下,如果某人想对自己后代的基因作某种改良,已经完全可以实现了,对吗?”

  金斯谨慎地回答:“如果这个结论不是特指某个人,那我的回答是:你说得完全正确。”

  “但这种作法是不合法的,至少是不那么正大光明的,凡是尝试去干的人必将遭到科学界的唾弃。所以,这一切都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对吗?”

  金斯严肃地说:“关于用基因技术改良人类是否合乎伦理,这个题目太大了,不是三言两语能说请楚的。据我估计,在三五十年内,科学界也无法得出一致的意见。所以我们先把它抛开吧。但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我认为有一点是明白无疑的,那就是:所有涉及人类的基因手术都必须在公众的监督之下,绝不能由某个人或某个小集团秘密进行。”他强调道,“不管这个人的人品多么高尚,也不管他的动机是多么善良。因为这种没有监督的局面太危险了,势必造成失控。这就是我主动向你们提供情报的原因,你们清楚了吗?”

  两人频频点头。

  “不错,正如你们猜测的,在这个研究所里的确一直有关于某件事的流言,有窃窃私语。但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我那时还没有到这儿,更没有接手业务负责人这个职位。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也不愿意展开对前任的调查。但我所听到的流言让我寝食难安。今天听见你们也猜到这一点并准备追查下去,我很高兴。希望你们能查个水落石出。可惜,我不能提供太多的证据。”

  “谁对二十六年前的事最清楚?”

  “除了当事人外,恐怕就只有杜格了。但你们已经知道,这人太圆滑,你们问不出情况的。”

  “还有其他方法吗?”

  “如果有父母和儿子的血液、皮肤和头发,我可以为你们做一个DNA鉴定,看这个儿子是否有父母之外的基因,即为了改良目的而嵌入的外来基因。”

  “可靠吗?”

  “鉴定工作十分繁琐,所需时间也比较长,简单鉴定需数天,复杂鉴定需数月。但只要得出结论,可靠程度是很高的,这已是法医学界的例行工作了。”

  罗伯特沉思片刻,决然道:“我会赶到雅典,尽快取得实物证据。”

  金斯笑道:“你准备怎样做到这一点?”

  “不会太困难。对于那些痴狂的追星族来说,偷偷剪掉偶像的一绺头发算不上出格的事。”

  金斯看看他:“好吧,祝你们顺利。让咱们共同努力,把这件事的蒙布揭开吧。”

  他们下榻在五十英里外的假日饭店。开车返回饭店的途中,罗伯特很少说话,紧锁眉头,双目炯炯地看着前方。朱莉娅在一旁看着他,对这位儿时同伴不由得生出一种敬畏之情。她已经预感到罗伯特将在新闻生涯上取得成功,因为他有一种猎犬般的本能,一旦发现一条新闻线索,就会循迹穷追下去,绝不会中途松口。

  而且,他也不大考虑人情、感情这类东西。

  他们没有吃晚饭,只在附近买了两个三明治。回到饭店,罗伯特坐到电脑前,迅速写出一篇报道,以《星报》实习记者罗伯特盖纳的名义上传到网络中去。干完这些事他才抓起三明治,边吃边要通了纽约的电话:

  “请查一下《纽约时报》的电话,我要该报国际新闻版的主管。”

  少顷,接线小姐亲切地说:“已为你接通了,先生。”

  罗伯特向朱莉娅招招手:“劳驾,把我的拍纸簿递过来。”朱莉娅默默地递过去,她想,罗伯特已经进入临战状态了。

  《纽约时报》国际新闻版的主管威尔科克斯是一个身高体胖的黑人,他的转椅是特制的,勉强能放进他硕大无朋的P股。这些天,雅典田运会的报道占了报纸不少篇幅。美国队已获××枚金牌,稳踞金牌榜首位。不过,这算不上什么重大新闻。对于习惯了强者角色的美国人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有时威尔科克斯调侃地想,也许爆出个大冷门,让美国的金牌排名掉到五十位以下,才能刺激刺激读者麻木的神经。

  秘书安妮塔小姐转来一个电话,是从克里夫兰市的假日饭店打来的。威尔科克斯拿起听筒,屏幕上显出一个年轻人的头像,他说:

  “我是《纽约时报》国际新闻版的主管威尔科克斯,先生有什么见教?”

  “威尔科克斯先生,十分钟前我向网络上传了一篇文章,署名是罗伯特盖纳。请你先看过这篇文章再说吧。”

  威尔科克斯疑惑地看看他,把听筒放到一边,迅速在电脑中调出这篇文章,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文章不长,三分钟就看完了。他边看边暗暗点头,然后艰难地转过身,拿起听筒:

  “不错,是一篇爆炸性的报道。但证据远不够翔实。你不该这么快把它公布于众。”

  罗伯特微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由于我的地位太卑微,只能用这种办法先留下我的‘印记’,就像土狼在领地的边缘撒上一泡尿。”

  威尔科克斯的唇边露出了笑意:“你想怎么办?继续撒尿吗?”

  “我已同金斯教授议定了证实此则报道的方法,准备马上到雅典去取证。贵报对这则消息有兴趣吗?”

  威尔科克斯干脆地说:“很好,我们可以买断这则报道,十万美元,怎么样?”

  “不,我不追求短期利益。我刚从加州大学社会学系毕业,很想在《纽约时报》的某个办公室里摆上一张属于我的桌子。如果这则报道成功的话,我可否拿它做一块敲门砖?”

  威尔科克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机灵和锋芒,笑着说:“当然可以。好好干吧,小伙子。也许你会为此得普利策奖哩。这样吧,你作为《纽约时报》的特派记者去雅典,旅途花销由我们支付,怎么样?”

  “很好,但我希望报社能多支付一个人的费用,让我的女友朱莉娅麦克尼尔与我同行。请不要以为她是用《纽约时报》的钱去作免费旅游。要知道,我到雅典后恐怕不得不采用某种侦察手段,有位漂亮姑娘在身边是一个很好的掩护。你同意吗?”

  “好的,我同意。”

  “谢谢你的通情达理,我未来的上司。”

  “不,你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不想去雅典,更不想去采用什么侦察手段。”朱莉娅生气地说。

  罗伯特吃了一惊,忙过去搂住她的双肩。她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热烈地回应。罗伯特耐心地解释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你认为我们的调查太无情,肯定会伤害我们的老邻居。但我们能对此缄口不言吗?很可能这是新一轮‘兴奋剂’大战的起点。更何况金斯先生还说,让某个人垄断基因改良方法是人类社会的潜在危险。朱莉娅,我们必须干下去,跟我一块去吧。”他吻着她的绿色眼睛,开玩笑地说,“至少你可以监督我嘛,一旦需要‘就此止步’时,你就在旁边大喝一声。”

  最后一句话显然打动了朱莉娅,她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罗伯特很高兴,用电话预订了明早的机票。

  晚上两人极尽缱绻。事毕之后罗伯特说:“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我在想,如果某一天世界上真的出现了多目罗伯特,夜光朱莉娅,他们还会有这样的激情吗?我已经对所有生物学家心存畏惧了。”

  第二天,两人乘机飞往雅典。当地时间第二天上午,他们已在雅典希尔顿饭店下榻。罗伯特一扔下行李,就开始同美国体育代表队联系。美国田径队的领队费米先生告诉他,鲍菲谢自200米决赛后就搬出了运动村,从此和他们失去了联系。罗伯特再三追问都不得要领,只好亮出了《纽约时报》的牌子:

  “费米先生,我是《纽约时报》的特派记者,对鲍菲谢有重要的采访任务。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打电话问问该报国际新闻版主管威尔科克斯先生。你要打电话吗?我给你电话号码。”

  对方沉默了两秒钟,毕竟《纽约时报》是美国知识阶层最看重的报纸。他说:“不必查问了,我会尽力为你提供方便的。但鲍菲确实已经割断了同我们的联系。据说他结识了一位漂亮的中国情人,目前正陪着她在地中海各岛游览。但这只是传言,我不能确认。”

  罗伯特很失望,接着问:“知道他的教练在哪儿吗?”

  “很遗憾,他们是同时搬走的,没有留下联系地址。”

  “那么他的父亲谢可征先生呢?”

  “他住在希尔顿饭店1211号,我这儿有他的电话号码。不过你恐怕会失望的,连他也不清楚儿子的行踪,昨天他还向我询问过。”

  罗伯特已经很满意了,匆匆记下谢教授的号码。总算知道了一个当事人的地址,而且正好是在同一家饭店。这时,朱莉娅洗漱已毕,补了妆。罗伯特说:

  “准备拜访谢教授吧,很巧,他就在12楼。”

  电话打上去,主人不在。罗伯特说:“我们还是先上楼看看吧。”

  1211号房间门大开着,一位胖胖的希腊女仆正在打扫卫生。罗伯特让朱莉娅去柜台上询问,自己则一闪身进了房间。女仆向他莞尔一笑:

  “先生回来了?房间马上就能收拾好。”

  来寻找谢教授发丝的罗伯特原想要编造一些借口的,但看到女侍把他误认是住客了,忙说:“不,我只是取一件东西。”

  他走到床边,幸亏床具还未更换,枕头上仍有睡过的痕迹。他很快就找到一根黑色的短发,小心地夹起来。扭回头,见希腊女仆正疑惑地看着他,他急中生智,皱着眉头说:

  “为什么床上有黑色头发?我昨天住店前没有更换床具吗?”

  女仆吃惊地看着他手中的发丝,不错,是黑色发丝,而这位客人却是亚麻色头发。她惊慌地说:

  “不,每天都要更换床具的,绝不会出现这样的疏忽!”

  罗伯特觉得心中不安,马上换了笑容:“好,过去的事不追究了,以后小心点。”他从女仆身边走过时小声加了一句,“请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他来到电梯口少顷,朱莉娅也回来了,说:“柜台小姐说,谢先生到市内普拉卡区的‘爱神木’饭店去了,他在柜台上留有地址,以便儿子来电话时可以转过去。”

  “那么,咱们立即赶到这家饭店去采访。告诉你,谢教授的头发我已弄到了。”他得意地说着,把那根宝贵的发丝小心地装到了一个塑料袋中。

  田径赛事已近尾声,新闻大厅里仍是熙熙攘攘,打字键盘声响成一片。有一些记者是用电话口述报道,其中一个电话亭的门没有关严,里边的人正狂喜地喊叫着--这是巴巴多斯的记者,他们的选手刚刚为本国夺得了第一枚金牌--肯定也是最后一枚,他快要乐疯了。

  费新吾和田延豹在人群里找到新华社记者穆明时,他正在键入一篇报道,瞥见两人他便说:

  “喂,先拉两把椅子坐下,我一会儿就好。”他噼里啪啦又打了一阵,把文章发走,这才扭回头。十几天忙下来,小胖子已经瘦了一圈,脸也晒黑了,不过精神很好。他兴致勃勃地说:

  “快结束了,金牌榜中国排老四已成定局。这次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这两天我老想,古代人讲气数,实际不能算迷信。一个国家的人气确实到一定时候才能旺起来。比如说,老田如果在这次田运会上跑,肯定能跑出成绩,因为人气旺嘛。老田,那次实际不能怪你,你身上担负的期望太重,任是谁都会被压垮的。”

  田延豹挥挥手,不想就此谈下去。穆明问:“我们该卷旗回营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费新吾说没定,田歌这些天一直和鲍菲谢在一起,还没能和她商量一下回国日期。穆明高兴地说:“那是件好事嘛,咱华人中的英雄,最好让中国女人把他抓住。怎么啦,你们二位?看你们似乎心事重重。”

  费新吾看看田延豹,低声说:“你该知道的,有人说鲍菲与路易斯的精子有关。”

  “我知道,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不要理那些屁话!”

  “昨天又在网络上看到一则报道,是美国记者罗伯特盖纳写的,说鲍菲在受精卵时很可能作了基因改良手术。这位记者曾走访了鲍菲的母亲和他父母的同事,文章恐怕有一定的可靠性。”他补充道,“这篇文章没写透,资料远远说不上翔实,但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它说的正是事情的真相。”

  穆明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笑道:“这下医学委员会可热闹了。如果是真的,这算不算禁用方法?奖牌是否有效?体育仲裁法庭也要作难了。不过,这种天方夜谭般的基因改良术真的能实现吗?没准那家伙是在写科幻小说吧?”

  费新吾苦笑一声,没有多作解释。也许因循守旧的中国人仍然跟不上这个时代?即便像穆明这样见多识广、思维敏捷的记者,竟然也提出了这样僵化的问题。真该让他看看罗伯特的文章,看看文章中对多目果蝇、绿光老鼠惟妙惟肖的描绘。

  他想,该到网络中再查查一天来的动向了,于是便让穆明坐到旁边,自己到电脑前键人对鲍菲的搜索命令。屏幕上显示的仍然多半是对鲍菲的赞扬,他的伟大成功至今余波未息。没有搜索到罗伯特的那篇报道,它已经被更新了。忽然,他在公共留言簿上发现了一份特殊的短函,他一目十行地看着,目光逐渐阴沉,耳边又响起那个神秘人物的尖锐嗓音。穆明和田延豹在一旁闲聊,忽然听见老费沙哑地说:

  “小田,小穆,你们快来看,那条毒蛇又露出毒牙了!”

  那封电子函件写着: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一个黄种人选手在百米项目中能取得如此惊人的突破。要知道,相对于黑人、白人而言,黄种人的体能是较弱的,身体结构不适于短跑。这不是种族偏见,而是实际存在的事实。这个事实很可能与蒙古人种千百年来普遍的贫穷、闭塞、农业生活、素食和小区域通婚有关。

  不久前我得知一个事实,恰在鲍菲谢出生前一年,美国马里兰州克里夫兰市雷泽夫大学医学院(谢的父亲谢可征教授正是该学院的资深教授)从田径飞人路易斯身上提取了体细胞和精细胞。不久前,我的朋友、中国著名体育记者费新吾先生和短跑名将田延豹先生已就此事问过路易斯先生,并得到后者的确认……

  费新吾和田延豹都愤怒地骂道:“卑鄙!”

  ……当然,我们不相信鲍菲谢是用黑人精子授精而产生的后代,因为他完全是蒙古人的形貌特征,包括肤色、眼角的蒙古褶皱、铲状门齿、干型耳垢等。但是,如果了解谢可征先生的专业,也许能引起一些新的联想。谢教授是著名的生物学家和医学科学家,他领导的研究小组早已成功地拼装出改型的人类染色体。这些半人造的染色体是为了医治某种遗传病症而制造的,是为了弥补人类遗传中出现的缺陷,为那些不幸的病人恢复上帝赐予众生的权利而制造的。不过,一旦掌握了这种魔术般的技术,是否有人会禁不住魔鬼的诱惑而去“改进”人类?这种行为本来是生物伦理学所严格禁止的,是对上帝的挑战。但据我所知,没有宗教信仰的谢先生心目中并没有上帝的位置……

  两人再次激愤地骂道:“卑鄙!十足的卑鄙!”的确,这封电子函件的内容已经不仅仅是猎奇或哗众取宠,而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了。费新吾心情沉重地说:

  “小田,我们不能再沉默了,这些情况必须通知谢先生,让他当心这些恶毒的暗箭。也许,他能猜到这些暗箭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

  “对,马上给他打电话。”

  谢先生的电话很快就挂通了,屏幕上显出谢教授平静的面容。费新吾小心地说;

  “你好,谢先生,最近忙吧?我和田先生想去拜访你,最近我们听到了一些宵小之言,我想应该让你有所了解。”

  谢先生的目光暗淡下来:“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也看到了那封电子函件。不过你们来吧,我正想同你们聊一聊。不不,”他改变了主意,“我开车去接你们,然后找家希腊饭店一起品尝些希腊饭菜吧。我请客。”

  费新吾考虑片刻:“好吧,那就请到普拉卡区的爱神木饭店,它就在我们住的旅馆附近,饭菜也不错。”

  这是家中档的饭店,他不想让谢先生破费太多。谢先生同意了,问清了地址。这边费新吾把那封电子函件打印出来,同穆明告别。

  谢教授把他的富豪车停在饭店前。饭店位于高地的半腰,从窗户里可以俯瞰鳞次栉比的旧城区、弯弯曲曲的胡同和忙碌的人群。服装鲜艳的男招待递过菜单,田延豹摇摇手,费新吾也笑着摇头道:

  “雅典我倒是来过两次,但对希腊饭菜说不上熟悉,还是谢先生来吧。”

  谢教授没再客气,点了白烧鳕鱼加柠檬汁,蕃茄汁鲟鱼加香芹,茄子馅饼,鱼子酱和柠檬色拉,又要了一瓶茴香酒。三人边吃边聊,谢教授问:

  “这些都是希腊风味的菜肴,味道怎么样?”

  费新吾说:“不错,我已经入乡随俗了。不管是法国大菜,是墨西哥辣死人不偿命的饭菜(四川菜在它面前甘拜下风),还是非洲的昆虫宴,我都照单全收。”

  田延豹则笑道:“不敢恭维,我只要一出国,就开始馋北京的八宝酱菜、王致和臭豆腐和香喷喷的小米粥。”

  费新吾不想耽误时间,随即切人正题,把那封函件的打印件递过去:“谢先生,你看过的就是这封电子函件吧,你能猜出是谁搞的鬼吗?”

  谢先生对那封函件草草扫了一眼:“对,我看过,但作者是谁我毫无眉目。”

  “也许是一个失败的心怀嫉妒的运动员?”

  “不大可能。这个人对基因工程方面的进展颇为熟悉,大概是学者圈子中的某人吧。”

  “那个美国记者罗伯特盖纳写的那篇报道呢?”

  “也看过。”

  “这个罗伯特是不是就是那个匿名者?”

  “不会,文风不同。再说,他没有必要采取一明一暗的手法。”

  费新吾暗暗叹息,觉得老人太天真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他信中暗示的可能性当然是胡说八道了,对吧?”

  谢教授略为迟疑后才回答:“当然。但是,我不妨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最新进展。你们有没有兴趣?”

  两人交换一下眼神:“十分乐意。”

  谢教授饮了一口茴香酒,略为整理思路后说:

  “大家都知道,人类的基因遗传是上帝最神奇的魔术。科学家们曾做过估计,如果用非生物的方法制造一个婴儿,所花代价将是人类有史以来所创造财富的总和!但上帝是如何造人的?一颗精子和一颗卵子的碰撞,伴随着男人女人的爱情欢歌,一个新生命就诞生了。直到现在,尽管已在基因研究领域中徜徉了四十年,我对上帝的这种魔术仍充满敬畏之情。”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不过,日益强大的人类已经揭掉封条,开始剖析这个魔术的技术细节。现在,人类基因组标识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对其中百分之八十的染色体已排出图谱,并通过解析掌握了这部分基因的功能。比如,医学科学家可以准确地指出各种致病基因的位置并修正它们,像肥胖基因、耳聋基因、哮喘病基因、血友病基因、白血病基因……等等,总之,现代医学已能用基因工程的办法治愈这些遗传病患者,使他们也拥有健康的权利。”

  “但是,人类在获得健康上的平等后,还存在着体能上的不平等,智能上的不平等。比如,黑人肌肉中的快肌纤维较多,这种肌纤维收缩力量大,反应快,因而黑人有更强的短跑能力。关于这点,我们在飞机上闲聊时,费先生曾有过很详细的评述,你们还记得吧?”

  费新吾点点头,同时想起谢教授那时所说的“隔行如隔山”。看来他当时是在客气,他完全不是一个外行。谢教授继续说道:“快慢肌的比率与年龄和种族有关,不能通过锻炼来转化。但是,如果把产生快肌纤维的基因片断移植到白人和黄种人体内,就会使各个种族在体能上趋于平等。从本质上讲,这样做只不过是用基因工程的微观办法代替异族通婚,按说它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可惜,西方国家的科学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点,认为这是向上帝的权威挑战;他们只允许补救上帝的不足而不允许比上帝干得更好。所以,在正统的生物伦理学戒律中,这样干是违禁的事。”

  费新吾和田延豹听得一头雾水,两人相对苦笑。费新吾说:“谢教授,我越听越糊涂了,我怎么觉得你的观点和那封诽谤信中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他踌躇片刻后说,“坦率地讲,我从你的话中得出这样的印象:你认为用基因工程办法改良人类并不是一桩罪恶,甚至可能已经在悄悄地这样干了。但为了不被舆论所淹没,你在口头上不敢承认这一点。”

  谢教授仰靠在椅背上,沉默很久才答非所问地说:“你们两位呢,是否觉得这种基因优化技术是一种罪恶?”

  费新吾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几乎被你的雄辩征服了,但我是今天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还不能立即得出结论。”

  话说到这份儿上,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三人都沉默下来。透过落地窗户,他们看到一辆黑色出租车开过来,停在饭店外,一名高个子白人青年和一位美貌的白人姑娘走下来,仔细看看谢教授那辆富豪车的车牌,随即兴奋地冲进了饭店。那名男子在食客中一眼看到谢教授,立即走来,笑容可掬地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纽约时报》特派记者罗伯特盖纳,这位是我的女友朱莉娅麦克尼尔。谢伯伯,还认得我吗?我们曾是一个街区的邻居,我与鲍菲还做过一年同学。”

  费新吾立即想到了那篇报道,没想到这位罗伯特竟一直追到雅典。他看看谢教授,担心他会勃然大怒。但谢先生仅仅淡然一笑,请二人入座,同朱莉娅攀谈起来:

  “你是海军上校麦克尼尔的女儿吧?真快,已经长成漂亮姑娘了。我看过罗伯特那篇文章,揣测多于事实。”他直言不讳地说。

  朱莉娅急忙替男友解释:“谢伯伯,罗伯特认为这是极为重大的社会问题,读者有权了解真相。如果这篇文章伤害了你或你的家人,务必请你原谅。”

  谢教授冷冷地说:“没关系的,他伤害不了我。”

  罗伯特同两位中国人攀谈着,知道了两人的身份。在此之前,他已经听说鲍菲新近结识了一个漂亮的中国情人田歌小姐,便敏锐地问:

  “田先生,鲍菲的女友田歌小姐是你的亲人吗?”

  田延豹没好气地说:“这件事与你无关。美国的记者都是专门啄食名人的秃鹫吗?”

  费新吾不想让他说出太激烈的言辞,忙轻轻触触他,然后把那份打印件递给罗伯特:“请问盖纳,是否知道这篇匿名文章的作者是谁?”

  在罗伯特阅读时,费新吾一直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但事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罗伯特看着看着,忽然脸色大变,失声道:

  “路易斯的体细胞和精子!”他苦笑着转向朱莉娅,“原来金斯先生暗示的基因改良,是借用了田径飞人路易斯的精子和体细胞!这么重要的事实竟然没有探听到,我们真是到雷泽夫大学白跑了一趟!”

  他的懊丧之情溢于言表,费新吾反倒吃惊了。从他的神色看,他肯定与匿名作者不是一个人。谢先生表情漠然,似乎罗伯特的出现并没有使他不快。罗伯特苦恼地思索片刻--那个匿名者让他心神不宁--咄咄逼人地说:

  “谢伯伯,朱莉娅刚才已经说了,如果这件事的调查伤害到你或你的家人,我预先请你们原谅。但是,正如埃迪金斯先生所说,如此重大的成功,如此影响深远的研究活动,绝不能被个人所垄断--不管这个人的人品多么高尚,动机多么纯洁。因为垄断本身就对人类构成潜在的威胁。所以,我一定要对这件事追踪到底。谢伯伯,请你如实回答:鲍菲在出生前,是否用路易斯的基因进行过某种基因改良?”

  谢教授平静地回答:“绝无此事。”他补充道,“我的研究小组采集过一些著名运动员的基因进行过研究,但绝对没把路易斯的基因用到我儿子身上。”

  “没有用路易斯的基因?那么,别的人呢?”

  “也没有。”

  罗伯特久久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愿意相信你的话。”他十分苦恼,那个匿名作者是谁?看来此人相当了解内情(他竟然知道鲍菲耳垢的干湿)。此刻,在罗伯特的心目中只有一个可能的人选:金斯教授。

  他但愿这不是事实。他对金斯的印象很好,已经相信了金斯主动披露此事的光明动机。但是,如果金斯是一个只敢写匿名信的小人,罗伯特就只好推翻上面的结论了!

  他思索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又问:“那就是说,你并未对鲍菲采用任何基因改良方法或其他生物工程方法,他是一个天才,是上帝偶然心血来潮而制造的天才。对吗?”

  在两人对话时,费、田二人一直躲避着谢的目光。这位罗伯特不知道,在他进来之前,谢教授实际上已接近于承认某种事实了。所以,当他断然说“绝无此事”时,两人都感到意外。现在他该怎么办?在两位见证人面前继续矢口抵赖么?

  谢教授的回答令所有人感到意外,他冷冷地说:“上帝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他缺乏遗传学的造诣。”

  罗伯特和朱莉娅同声发问:“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谢教授很快打断他们的问话,“目前让我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不过,”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我想这一天快了。我会很快披露鲍菲的身世之谜。”

  “什么时候?”

  “三天之内吧。”

  罗伯特向朱莉娅使个眼色,机灵的朱莉娅马上理解了,挽住伯伯的胳臂,撒娇地说:“谢伯伯,如果你要披露,请让我们第一个知道,好吗?”

  谢教授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很遗憾,我刚刚把优先权送给费先生了,我不能食言。你们只需盯紧费先生即可。”

  这个宣布让费、田二人有些吃惊,但他们感激谢教授的信任,也就默认了。罗伯特难免有点嫉妒,不过他认为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他无需担心一个中国退休记者,毕竟他比不上《纽约时报》特派记者的分量。正像谢先生所说,三天内盯牢费先生就行了。忽然,他瞥见一辆灰色汽车开到饭店门口,一位记者模样的人下了车,也像他刚才那样,先察看那辆富豪车的牌号,然后兴高采烈地向饭店走来,一架硕大的相机在他胸前晃动着。罗伯特笑道:

  “谢先生,恐怕又有一名记者发现了你的行踪。如果你不想接受采访,需要赶紧撤退了。”

  谢先生也看到门外的记者,他唤过侍者,留下两百美元:“请替我结账,余下的是你的小费。我不想让那位记者撞上,请领我们从后门出去。”

  侍者十分乐意地领一行人穿过后门,再绕回到了停车场。当两辆汽车启动时,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那个记者还在焦急地寻找,像是一只被关在玻璃窗内的苍蝇。几个人都笑了,连身后的侍者也忍俊不禁。

  谢教授要把两人送回旅馆,被他们谢绝了。他们想步行回去,看看旧城区的风光。两人漫步穿过坡度很大的道路,两旁的房舍依山势而建,就像是密密匝匝的蜂巢。这些房屋相当古老陈旧,和2004年奥运会后建筑的现代化楼舍有天壤之别。几只狗在狭窄的道路上漫步,家猫则在房顶蹿跳。两位白衣白裙的卖花姑娘迎上来,用希腊语急切地兜售。两人听不懂她们的话,又无法拒绝她们的热诚,只好向每人买了一朵。两个姑娘笑容灿烂地走了。她们看来都不富裕,但笑容开朗,脸色红润,令人联想起重庆山路上的川妹子。

  两人悠闲地走着,田延豹忽发感触:“老费,我很羡慕古希腊的运动员,他们虽然住的是这样简陋的房子,吃的是粗糙的饭食,但他们可以赤身裸体去参加比赛,不必担心镁光灯和摄像镜头,也没有体育赞助商的控制,没有毒品和兴奋剂。他们的比赛只是为了自悦,为了展示健美的人体。体育发展到现在是进步还是堕落呢?赛场上时刻都盘踞着一个可恶的金钱之神。”

  费新吾说:“恐怕还要加上一个善恶难辨的科学女神。科学使体育越来越进步,也越来越异化。如果鲍菲真的进行过基因改良手术--这一点已经大致可以确定了--那短跑比赛究竟是人的比赛还是分子生物学的比赛?”

  这些话勾起田延豹的心思,闷闷地说:“田歌这妮子太不像话,好多天了,也不来个电话。”

  费新吾也只有暗暗叹息。围绕鲍菲的身世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而且更大的风波还在后边,但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一对恋人却懵然无知。他们真想马上找到田歌并把她保护起来,却苦于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但愿鲍菲的身世不会影响到两人的爱情。

  前面就是尼赞旅馆的陡峭石阶。两人拾级而上,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用汉语喊:“费先生!田先生!”

  是飞机上邂逅的那三个小伙子。他们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你们好,田歌姐姐呢?”

  田延豹不想说明真相,含糊应道:“她去游览古迹了。”

  “哦,四天前我们在雅典卫城碰见过她,还有百米之王谢豹飞,他还为我们签字了呢。”

  田延豹不想同外人谈谢豹飞和田歌的关系,把话题扯开:“你们还在露宿吗?”

  “不,旅馆已经开始降价了,我们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就在附近。昨天我们还见过你们呢,你们坐在出租车里,没听见我们的喊声。知道吗?我们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消息?”

  “我们在电脑咖啡屋无意中查到的。有一封匿名信说,谢豹飞是用路易斯的精子孕育的,还有一个罗伯特盖纳写的文章……”

  费新吾忙接口道:“谢谢你们的关心。这些我们都知道了,刚才我们还同那位罗伯特先生在一起呢。他就住在希尔顿饭店。”

  “这些人真卑鄙!他们为什么要造谣?是嫉妒吗?”

  纪士强认真地说:“我认为不是嫉妒,这一定是个国际阴谋。”

  “我们应当站出来,保护华人中的英雄,应当马上通知谢先生!”

  费新吾很为他们的热情所感动,但也知道,他们的幼稚和偏执只会把事情弄糟。他劝道:

  “没有那么严重,可能鲍菲的身体确实采用了某种基因改良技术,这虽然在科学界有不同看法,但也算不上什么国际阴谋。不用通知谢先生的,他对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不过,我会把你们的关心向他转达。”

  三人多少放了心,彬彬有礼地同他们告别。“再见,等闭幕式结束我们就回国,希望在国内还能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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