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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壁画工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一晃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本来对壁画工程积极性并不高的毕罗天感觉已经大不一样。当他爬上高高的脚手架,在宽阔的白墙上尽情挥洒画笔时,忽然发现那种感觉与平时在画板前作画完全不同,全然不是那种游离于画外的创作者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融进画中,与画中的人物共舞。

  更给他带来快乐和全新感受的是这个创作集体。自从小时候学画以来,他已经习惯于一个人静静地面对画板,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有他与画板共享,而这儿则全然不同,这是个热闹得有点嘈杂的集体。

  奇怪的是,毕罗天并没有因为嘈杂而影响创作思路,相反,在大家热烈的吵闹声中,他感到特别的轻松和愉快,灵感如井喷一般源源不断,常常会有超越原方案的奇思妙想,画出来的人物也显得更加灵动和飘逸。

  时不时的,毕罗天会博得站在脚手架下面同学们的赞扬声,而这种赞扬声又会加倍地激励他画出更为出色的造型来,所以,创作进行得很顺利,几天下来,初稿的绘制已接近尾声。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新美术馆里原来因为少有人走动,里面空气与外面交流少,刚开始两天还有一点阴凉的感觉。几天活动下来,原来那点阴凉已经荡然无存,所以,前厅虽然宽敞,但因为没有窗户,中央空调也没有安装到位,所以,只有难耐的闷热。

  大嘴妹还算机灵,到附近的旧货市场花了五十元钱,买来三把旧电扇,对着大家哗哗哗地猛吹。可是,吹来吹去还是热风,好歹给大家的心理感觉要好得多。即便如此,仍没解决多少问题。

  男同学们也顾不得斯文了,反正都是同学,干脆赤膊上阵;女同学就没那么幸福了,再怎么着总不可能打赤膊吧,只好忍忍了。好在大家在一起热闹,干的又是自己喜欢的活,所以,尽管热了点,但情绪还是很高涨,并没有因此而影响工程进度。

  相对来说,梵哲感觉不太好。倒不是因为天热,而是他在配制色样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平时对色彩异常敏感的他,按照惯常的配比,怎么会老是配不准他想要的颜色,等他认为配得差不多时,却完全不是色彩理论上的配法,而且也不能得到其他同学的认可。是视力没有完全恢复吗?不对呀,明明自己感觉眼前的一切已经非常清晰了;是生了一场病手生了?也不对呀,这应该与手没什么关系。

  “梵哲,按照我们方案上的设计,壁画的基本色调应该是青蓝色的,别开玩笑了,你干嘛加那么多红色的成份?”苏紫不解地问。

  “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这不是青蓝色调吗?”从梵哲的表情看,他真的没开玩笑。

  “这是青蓝色调吗?难道你热昏头了?”苏紫有点不高兴了,对着梵哲数落道。她本想梵哲的眼睛复明了,可以在壁画制作上好好帮自己一把,可现在大家都在冒着酷暑尽心尽职地工作着,唯独他也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好像还在做什么探索似的,全然不顾最基本的色彩理论,把时间白白耗费了。

  这应该不是梵哲的风格呀,难道生了一场病会使他有那么大的变化吗?苏紫为此而心烦意乱。

  乌豆儿竟然也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梵哥,你怎么也玩起荒诞主义来啦?是不是生了一场病让你的世界观都发生变化了?”

  梵哲更是烦躁不安,他搞不懂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又为同学们的误解感到气愤,特别是苏紫的数落更使他难以接受,让他觉得在同学们面前丢尽了面子。正觉得没处出气呢,乌豆儿的话正好撞到他的枪口上,他没好气地大声嚷嚷道:“去你妈的!谁跟你玩荒诞主义啦?有什么屁直截了当地放,别拐弯抹角的。”

  他这一声吼吓得乌豆儿噤若寒蝉,做了个鬼脸,赶紧走到一边去了。

  苏紫可不买梵哲的账,她真的火了,还从来没有在梵哲面前这样发火过,“梵哲,你撒什么野?吴宇伟说的有啥不对,我看你真是荒诞到了极点。你不想干你就走吧,滚回你的医院去!”

  梵哲哪里受得了这种气,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挑战,他的眼里吐着怒火,死盯了苏紫足有三秒钟,原以为他会歇斯底里,没想到,一扭头就噔噔噔地闯出了新美术馆。

  等他真的走出了美术馆大门,苏紫又有点后悔了。是不是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也许,这的确不是梵哲的本意,那问题又会出在哪儿呢?

  站在脚手架上的毕罗天见下面嚷嚷得厉害,正好手头上又刚刚画完一个人物,就爬下了脚手架,这时,梵哲已经走出了大门。

  “毕罗天,你说,梵哲到底是怎么啦?”苏紫见毕罗天从脚手架上下来,指着梵哲做的色样问他。

  毕罗天看着一长列深深浅浅的土红色样,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我想梵哲不会弱智到分不出青蓝和土红的地步,也没必要跟我们开这种低级玩笑,也许他眼里看起来这就是青蓝。”

  “什么?他疯了吗?怎么可能把土红看成青蓝呢?”苏紫露出迷惑不解的眼神。

  “只有一种可能会这样。”

  “什么可能?”

  “他色盲了。”其实,连毕罗天自己都不太相信这种说法,只听说过色盲是先天遗传的,怎么会原来好好的变成色盲呢。

  “色盲?因为眼病?”苏紫睁着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毕罗天。

  毕罗天微微点点头说:“我也不明白,不过,只有这一种可能才解释得通。”

  听毕罗天这样说,大家觉得合情合理,这才能解释梵哲的反常行为,但又都感到很吃惊,不仅仅是因为闻所未闻的后天色盲现象,还因为,如果真的是色盲,那就意味着今后梵哲再也不能画画了,这怎么不让人吃惊呢?

  “好在检查色盲很方便,你马上去医院一趟,立刻就会水落石出的。”毕罗天向苏紫建议道。

  苏紫还呆呆地傻想着,没有反应过来。

  “快去啊!还傻站着干嘛?”大嘴妹推了苏紫一把,她才醒悟过来,“有消息马上告诉我们。”

  “哎,哎。”苏紫机械地往大门走去。

  毕罗天看苏紫神情恍惚的样子,就对大嘴妹说:“你陪苏紫一块去吧,这儿有我们呢。”

  一路上,苏紫还在想着梵哲色盲的事,陪在旁边的大嘴妹说了些什么,她似听非听地嗯嗯着,其实一点也没入到脑子里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尽管还没有证实梵哲到底是不是色盲,但给她的打击却比梵哲失明还要大。

  那一次,虽然也使她非常吃惊,但那只是对一个普通同学的关怀,而且,她也不明白视神经萎缩症究竟有多严重,她只是凭感觉坚定地认为,梵哲一定会复明。

  这次却完全不同,在她心目中,梵哲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同学了,当她与梵哲一起经历了那一段大悲大喜的日子之后,她以为梵哲的噩梦已经过去,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再去面对第二次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且,她清楚地知道色盲意味着什么,那就等于宣告梵哲绘画生命的终结,这样的结果怎么让梵哲去面对?

  一路想着,苏紫更后悔自己刚才对梵哲的态度。如果梵哲真的不是故意的话,那她知道刚才冲梵哲发的那一通火对他的自尊心伤害有多大。梵哲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被人侮辱,被人贬低的人。他会原谅我吗?我该怎么向他道歉?

  恍恍惚惚之间,她们已经到了梵哲的病房,可是,病房里并没有他的身影。这下,苏紫和大嘴妹都着急了,他到哪儿去了呢?他会不会因为自尊心受到太大的伤害而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她俩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等了足有半个多小时,还不见梵哲出现,她们实在等不住了。苏紫断定梵哲一定是到哪儿生闷气去了,但愿别惹什么祸。她决定去找梵哲,前前后后她们想了一遍梵哲可能去的地方,想不出一个必然的地点,只能碰运气了。

  先到设计公司,没有。再找到他家,没有。凡是认为他可能会去的地方都跑到了,也没有。最后,苏紫想到了上次也因为发怒而去找过他的游戏机房,还是没有。

  苏紫和大嘴妹彻底失望了,在骄阳似火的大马路上奔波了半天,她们感觉饥渴难耐,简直要虚脱了,只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又回到他的病房。依然不见他的影子。

  在他的病房里一边歇息,一边盼望着他,这样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大嘴妹觉得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她跟苏紫商量道:“阿紫,我们还是先回学校去吧,再等下去天都快黑了,还不如跟毕哥他们商量一下再说。说不定梵哥又回到美术馆里去了呢?”

  苏紫一想也有道理,就答应说:“好吧。我真奇怪,难道他会蒸发了不成?”

  两人无精打采地走出了医院。刚跨出医院大门,眼前的景象把她们惊呆了。

  只见停在医院大门边的一辆出租车上,走出了光着膀子的梵哲,刚想喊他,发现他从车里背出一个同样光着膀子,头上扎着布条,满脸是血,耷拉着脑袋的人,那不是毕罗天吗?接着,又跟出了白皮鲨和金凌樱子。

  她俩脑子一激灵,全身的疲惫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精神也被吊了起来,赶紧冲上前去,焦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梵哲抬眼看了她俩一眼,像根本没发生过先前的争吵似的,也不回答她们的问话,只说了一句,“快上急诊室!”就背着毕罗天匆匆地往医院里闯去。

  原来,被苏紫的话气得转身离去的梵哲闯出新美术馆大门后,并没有回医院。他已经被怒气、激动和委屈等交织在一起的情绪搅得失去了理智,噔噔噔地快走出校门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回医院吗?那是我想去的地方吗?我回去干什么?你苏紫叫我滚回医院,我就真的滚回去了?活见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为什么不能参加壁画制作?你让我滚,我偏不滚!

  梵哲又重新折回身往新美术馆而来,快走到新美术馆门口时,他的理智已经开始回到意识中来了,他又犹豫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荒唐的事情?还没有想明白之前我进去干什么?再去跟苏紫吵架吗?还不如想想明白再说。

  于是,他又沿着外墙逛到了新美术馆后面的小树林,找到一片树荫,坐下来想心思。

  想了半天,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不能接受苏紫那种蛮不讲理,歇斯底里的态度,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也许真的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因为,不仅仅苏紫,好像所有同学都不认可他配制的色样,而且,自己在配制过程中也觉得不对劲,所用的颜色都不符合基本的色彩原理。究竟是什么在作怪呢?

  梵哲决定还是心平气和地回到新美术馆去,跟同学们一个颜色一个颜色地辨清楚,总能找到问题根源的。

  所以,他又走进了新美术馆。这时,他发现制作现场少了苏紫和大嘴妹,多了个金凌樱子。

  “梵哥,你上哪儿去了?听说阿紫和阿玫都去找你了耶。”樱子发现梵哲走进来,惊喜地问。她也是刚到不久,虽然不是创作小组的成员,但因为她与高二(2)班的特殊关系,因为毕罗天的缘故,她每天必要上这儿来报到,打打下手也很开心。

  “噢,梵哥,你回来啦?”见梵哲走进来,乌豆儿赶忙迎了上来,凑近他说,“苏紫和大嘴妹正到医院找你去了,想让你去做个检查呢。”

  “检查?什么检查?”梵哲没好气地问。

  乌豆儿看了一眼脚手架上的毕罗天,吞吞吐吐地答道:“大家担心你会不会色盲了。”

  “色盲?色盲……”梵哲疑惑地自语着,“是谁说我色盲了?”他打心底里抵制这种说法,冲着乌豆儿质问。

  “是……我们……”乌豆儿眼瞅着毕罗天,嘴上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是我让她们去找你的!应该去查查更好。”毕罗天低下头冲着下面的梵哲喊。

  也许是天气实在太过闷热,又一直在上面仰着头作画,突然一下低头,毕罗天竟出现了低血糖症状,说话的同时,他感觉一阵晕眩。他企图扶住身边的竖管,却一下抓了空,脚下踉跄,踩空一脚,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像大树轰然倒下一般,整个人坠了下来。

  “当心——”

  “毕哥——”

  还没等梵哲回答,伴随着众人一声惊呼,毕罗天已经落了地。顿时,鲜血从他身下流了出来。大家惊恐地围了上去,发现毕罗天已经不省人事。

  “毕哥!毕哥!”樱子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在空旷的美术馆里显得尤其凄惨。

  “别光顾着瞎喊!”梵哲一边大声喝斥着,一边抱起他的头,发现他的头上还在汩汩地往外流血。他果断地脱下身上的T恤,一用劲,扯下半片,把毕罗天的头紧紧地扎了起来。接着,他又摸了摸毕罗天颈旁的动脉,命令似的朝樱子喊:“快到校门口去拦出租车!”

  说着,又一弓腰,对站在身边的乌豆儿和白皮鲨命令道:“快!把他放到我的背上。”然后,背起毕罗天就朝门口冲去。

  好不容易,手术室里终于走出了带着轻松表情的护士小姐,她对守在手术室门外的毕罗天的父母和同学们说道:“好了,病人只是外伤大出血,别的没什么毛病,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要养一段时间。幸亏你们止血及时,送达及时,要不然,这个病人可就悬了。”

  大家总算松了口气,毕母一手拉着梵哲,一手拉着樱子,两眼满是泪花,感激地说:“多亏了你们同学,真要谢谢了。”

  满是泪痕的樱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哪里呀,我早就吓傻了,还好梵哥果断,要不然就糟糕了。”

  梵哲却愧疚地低着头说:“都是我惹的祸,要不然他也不会摔下来。”

  毕罗天的父亲却拍了拍梵哲的肩,宽容地说:“别这么想,孩子,意外总是难免的,别自责了,其实这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这时,苏紫才有点缓过神,感到特别疲劳。这一天过得就像噩梦一般,好在都过去了。她朝大家挥了挥手说:“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画壁画呢,毕罗天来不了了,我们更要抓紧努力才行。”然后,她又转身对梵哲说:“你也回病房吧。这下好了,‘谷蔺双雄’都住进了同一家医院,明天我一起来看你们。”说着,她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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