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敲响了上课的钟声

二

　　一学期转眼就到了末尾。

　　叶小凡尝到了和学生一样等到大考的滋味。一年一度的临聘老师的招调考试总在这个时候进行。对于代课老师来说，这场考试的重要性某种程度上不亚于当年高考，它关系到自己能不能从一个妾身不明的代课老师变为一个正式身份的特区教师。其难度比高考有过之而无不及。主要是僧多粥少，临聘老师的队伍太庞大，能够给予的名额却极其有限。宋子立考了三年，都没有中。像宋子立这样的老师一抓一大把。据说，某学校的一女教师，年近四十，考了三年，第四年还没考上，看到放榜通知，当场就瘫倒在地。还有一女教师，考了不知第N年，中了，在家里又是哭又是笑，疯了一样。她老公说，“考不上，我要疯，考上了，她疯了。”这新版的范进中举故事很快在各间学校流传开来。

　　尽管名额极少，希望渺茫，可是临聘老师们都不敢掉以轻心，哪怕有一线希望也得抓住。尤其是那些拖家带口的。时光经不住这样一年一年的耗，尤其是那些拖家代口的，一个老师后面，眼巴巴的站着一大家子。

　　叶小凡今年才获得这个考试的机会。

　　宋子立说，“深圳代课老师太多了，光是这个区，来了5年还没调进的就有200多人，8年没有调进的有120多人，10年没有调进的还有30人。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他给叶小凡打预防针。做为老考生，宋子立倒显得格外淡定。叶小凡后来才知道，他已经再做特调的准备了。

　　厚厚的复习资料，一套套模拟试题。叶小凡好像回到了从前做学生的时候。

　　期末本来事情就多，兼以年关将至，格外忙乱。通常忙完一天的工作之后，再拿起复习书，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周林说，我还得哄完孩子睡觉才能看书。“你说，我们这叫何苦？！”那些天，周林的黑眼圈格外醒目。

　　叶小凡当初离开湘南并没有想到那么多，经过这一年，她已渐渐明白，她选择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辛苦路。

　　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来特区也要趁早啊！过了年，叶小凡就是三十岁了。这个数字想一想就令人心惊。孔子说，三十而立。而她，三十岁，婚姻没有了，铁饭碗也丢了。两手空空。

　　前路如此叵测。

　　“我要呆下去！无论如何。”叶小凡在心里发誓。

　　有时，秦朗过来聊天，叶小凡就抓他给自己背书。那些枯燥的文字实在难以进入头脑。秦朗很乐意当她的陪考训练员。由于来特区工作没满一年，秦朗他们还没有资格参考。

　　“你先热热身，明年就轮到你了。”叶小凡说道。

　　秦朗撇撇嘴，不置可否。

　　他是个激进的人，凡事特立独行。这一点和年轻时的秦海洋颇为相像。

　　“这一生，我们有多少时间浪费在无用的考试上！”

　　“有时候，人生就是拿来浪费的。”叶小凡叹道。

　　“浪费也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他们在背书的时候，楼上的杨影也溜了过来。

　　“哈，朗朗你也在这？！”“朗朗”是学生对秦朗的爱称，特区的孩子平等意识都很强，情商也高，善于和老师打成一片。杨影就随着学生这么称呼，她是个活泼的新新人类，喜欢和男孩子玩，尤其是与他挨得近的秦朗，她经常喊，“朗朗，饮水机没水了，快换一下。”“朗朗，我电脑卡机了，快帮我看一下。”“朗朗，这个柜子打不开……”而秦朗向来是随叫随到的勤快人。搞到年级组长都开玩笑，“小杨，是不是看中人家秦朗这个帅小伙了？”杨影头摔得特别有力，也不照顾秦朗情绪。“组长，跟他我吃啥呀？”她还曾公开表明自己择偶观“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不要在自行车后笑”。好几年后，有个相亲节目的女嘉宾，因此话一炮而红。大家要为杨影讨版权。当然，也有人偷笑她，也不掂掂自己斤两！开宝马的就要你了？深圳可是大把美女噢！杨影其实代表了大多数女教师的择偶态度。即使找不到大款，公务员、IT高科技行业的，都比老师强。在她们眼里，男教师寒酸、整天与小孩子打交代，斤斤计较于分数，小家子气、没大出息，更不要说发财了！女孩子们这么心高气傲，当老师的都不要，更不要说代课老师了，等而下之。生存问题没解决好，爱情这事儿免谈。

　　用周林的话来说，杨影这个女孩还挺窜的！当然，她有窜的资本，年纪小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是大学毕业直接分配进木棉中学的，属于正编老师。个性张扬自然是那些临聘老师望尘莫及的。

　　杨影教语文，与叶小凡、周林搭档。语文组对每个新来的老师都要随堂听课，杨影的语文课，叶小凡听过好几节，实在不敢恭维。虽然讲课有个经验积累和历练过程，可是基本素质在课堂上还是第一眼就可以看出的。

　　“听说是教育局某某领导家的亲戚。”周林说。

　　“难怪！”叶小凡恍然大悟。

　　她倒是还虚心，经常来叶小凡这里讨教，问这问那。有时碰上秦朗也在此。便一起说笑聊天。

　　要期末考了，杨影进来，问叶小凡怎么安排复习。叶小凡拿出自己刚准备好的资料，给她。但凡课件、复习提纲、教学心得，叶小凡总是毫无保留给她。这一点杨影很感激。虽说学校里再三强调集体备课，资源共享，可是，并不是所有老师都这么大方的，比如，要是去周林那儿，她就会含含糊糊绕开，或者警觉地收起。

　　“凡姐，有没有空？我请你吃宵夜去。”

　　“今天就算了吧，我忙呢，秦朗，你俩去吃吧。”

　　杨影笑着瞥了秦朗一眼，“走吧，算你沾了凡姐的光！我肚子饿了！陪我去！”

　　不由分说拉起秦朗。两人一道出去了。

　　唉！年轻真好！无牵无挂！尽管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可是，叶小凡心中却充满沧桑感。

　　拿起教育学书，叶小凡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啃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叶小凡有些困倦，便放下书本，冲凉。又听得敲门声。一看，还是秦朗，他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吃完了？小杨呢？”

　　“她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这是打包的葱油饼。”他把塑料袋递了过来。

　　“嗨，谢谢，我都刷过牙了。”叶小凡笑道。她裹着粉红浴巾，头上包着浴帽。天有点冷，叶小凡本打算马上就钻被窝的。可是，秦朗似乎并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他站在那儿，看着刚出浴的叶小凡，有些发愣，眼里是一个男孩见到成熟女子不自觉的渴慕。

　　叶小凡只得套上棉睡衣，给秦朗又泡了杯水，招呼他坐下来。

　　秦朗回过神来，捧着杯子，似乎原先想说的话全忘了。

　　“她请你吃啥好吃的？”

　　“就是前面的大排档。赵志刚和刘建雄也在。”

　　“哦？”

　　“下去的时候正好遇见，就一起吃了。”

　　“他俩看见我们，就起哄。非要叫我请客呢。”

　　“嗯，可不是很登对的一对儿！”叶小凡笑道。

　　“姐，别瞎说，好不好？”秦朗扭过脸去，似乎很不接受这个提法。不知是说自己是代课老师，配不上人家正编老师；还是觉得杨影长相一般，配不上他。总之，就是嗤之以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