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上学期期末,叶小凡忙于应付中考,考试结束,初三老师按照惯例接受犒劳,外出旅游几天,去的是广西越南边境一线。辛苦三年,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不过,对于临聘老师叶小凡来说,心境是不一样的,旅游没有想象中的轻松,随时准备接受着命运的打击。因为已经听说,有的临聘老师被学校领导叫去谈话,面临辞退,叶小凡心里忐忑不安。在桂林,她接到久未联系的秦海洋短信,告诉她,秦朗已去他们学校应聘了,不知有没有希望。

  叶小凡当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学校一边炒人,一边招聘,同步进行。真不愧是特区,不愁没人来。做为被挑选方,只能默默坐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有过来人提醒她,要去活动活动,可是,叶小凡不知找谁活动,去哪儿活动。她生来怕求人。她教学生读陶渊明,读李白,不为五斗米折腰!周林曾笑她,小白兔一样,这人世多么龌鹺,谁能做到不折腰?不在这儿折,也要在那儿折,就连李白不也为杨贵妃提过靴?

  真的,人生总有做小伏底的时候。她,一个小小的代课老师,流落在这个陌生叵测的城市,除了低头再低头,惶恐再惶恐,还能怎样?

  好在,最终留下来了。而秦朗也被幸运地选中。

  这一切也许要拜扩班所赐吧。叶小凡合掌念佛。

  第一次见到秦朗是在七月里,那时学校已经放假,叶小凡刚刚得到了定心丸,她被留任。

  秦海洋打来电话,说要请她和秦朗吃饭,互相认识一下。秦朗也被学校聘用了。

  这个饭叶小凡无法拒绝。她为自己,也为秦朗高兴。在她和秦海洋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名字就曾出现过了。

  她见到他,一个很年轻瘦削的男孩子,个头中等,头发稍长略卷,五官看上去醒目,这个醒目是他双眼的功劳。大大的,惊诧的,总仿佛遇到什么稀奇古怪事情,表情因而丰富生动,还喜欢笑,笑起来很天真,很孩子气。

  “他就是秦朗!”秦海洋给叶小凡介绍。

  秦朗站起来,很夸张地躬身向叶小凡问好。

  叶小凡忙点头微笑。太恭敬了!受不了。

  三个人在一家清静的西餐厅会面。秦海洋长辈般地为两人斟酒。

  叶小凡坐在秦海洋对面,他俩已好久未见了。如果不是有秦朗在,他也许不会约她,而她,也不会再来。

  叶小凡到的时候,这舅甥俩已经到了,正面对面地说着话。秦海洋示意叶小凡坐在他身旁,叶小凡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故意回避,她坐在了秦朗的旁边。

  秦海洋看着她,目光带着掩饰不住的柔情。

  叶小凡垂下头,那目光是一道电流,能将她心中已建好的冰垒融化。

  “你们俩以后就是同事了。要互相关照啊!他有点孩子气,急脾气。”秦海洋微笑着说道。

  秦朗毕恭毕敬地对叶小凡举起杯,“叶老师,请多指点!”

  “别客气,我和你一样的。大家彼此关照。”

  “特区的孩子好教吗?”

  “怎么说呢?你教了就知道了!孩子嘛,都有共性,不过,深圳这地方,孩子们确实和内地也有些不同。你不要指望他们和内地孩子一样乖,以你马首是瞻。他们视野开阔,有主见,也讲究实际,比较富裕,家庭关系也比较复杂,学习也不一定像内地孩子那么用功。”叶小凡谈着自己的感受。深圳的老师大多都是移民过来的,比较起内地和深圳的差异时,都有许多同感。在内地,老师很受家长尊敬,到了深圳,感觉和一般打工的没有两样。为老板打工、为学生打工、为家长打工!千万别把自己摆得太高。

  对于即将加盟的新学校,秦朗有着热切的向往。

  叶小凡有些好奇,现在想当老师的不多,尤其是男孩子,谁愿意去做孩子王?来深圳的人,目的单纯,大都是奔着发财梦的。今年炒掉学校鱿鱼的一位科学老师,就去了一家化工公司,从此不吃教书饭了。

  “秦朗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从小看外国名著和电影,对牧师这一行业特别感兴趣,中国没有牧师,他就选择当老师。报师范专业是他自愿。”秦海洋笑道。他后来私下和叶小凡说,因为秦朗家境并不十分太好,他母亲工厂倒闭,上师范有补助,秦朗是孝子,就选择了师范。

  “好的学生不愿意上师范,这怎么能搞好教育呢?应该多一点像秦朗这样的。”秦海洋对外甥的选择非常肯定。况且现在就业难,能有一份教师饭碗,也是不错的。

  在他那个县城,那一年,秦朗的分数很高,可以上北大,结果去了北师大。

  “原来是北师大的高材生,难怪学校可以忽略他不羁的艺术家头型了。”叶小凡心道。

  秦朗分在了3号楼,和叶小凡成为邻居。一同安营扎寨的还有其他今年刚招来的代课老师,他们的队伍更加壮大了。

  初一年级组无疑是今年变化最大的一个组,由于扩班,除了保留了部分老初三的人员外,又新增了不少新面孔。

  教历史的秦朗之外,还有还有教语文的杨影,教数学的赵志刚,教英语的黄梅、教科学的刘建雄等等。一色的年轻人,都是刚毕业或者毕业没几年的。新鲜血液的补充,改变了这个年级组的年龄结构,使其一下子成为全校最年轻的一个年级组了。

  宋子立对叶小凡感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36岁的他,不免摆出沧桑的架势。

  对于时间的流逝,或许没有哪个行业像教师这样敏感。新人一茬一茬地来,学生一年一年毕业,几个轮回,人也就老了。教师是个熬年头的职业。最可悲的是,熬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正式身份。

  看着那几个刚出校门的新同事,叶小凡涌出和宋子立一样的感叹。

  一共10个班,当班主任的大多都是临聘老师,叶小凡、周林、宋子立之外,又加上秦朗等一干新鲜血液。

  教务主任每年安排班主任都很头疼。虽说,班主任津贴这些年都有提高,已经达到每月八百了,可是,对于特区的老师来说,这并不具有吸引力。与这微薄的津贴相比,班主任要付出的太多了。深圳老师不差钱。因此,这差事大抵都要落到临聘老师头上来。他们可不敢像一些正编老师那样找理由推诿。用周林的话来说,得夹着尾巴做人。

  年轻人的增多,使得3号楼更加热闹起来。单身汉们下了课,聚在一起,打球、聚餐、看盗版碟,或者呆在办公室上网。来叶小凡这里串门的,还是宋子立、周林,他们是资深临聘老师,老战友了。一个暑假,宋子立又黑瘦了些,不像别的老师们,经过假期的休整,大多容光华发,气色大好。宋子立的憔悴是带娃娃累的。“我闺女晚上不睡觉,要我抱着摇晃,才肯睡哦。”他的口气又爱又怨。

  “不能这样的,抱惯了,就麻烦了。”周林是过来人,批评宋子立。

  “我老婆也这么说我,可是,你不知道,她就要我抱啊,哪能看着她哭。”宋子立道,“她那双眼睛盯着我,好像会说话。”

  说到女儿,宋子立疼爱表情毕现。

  思念是最折磨人的东西,好在,教学的事一多,也就无暇它顾了。

  宋子立依然和叶小凡搭班,教1班科学。在一次学生的日记里,宋子立出现的频率颇高,有一篇文章是这样的描绘,作文全文如下——

  在我们的学校有一个非常吃力不讨好的组织——自管会。班上的同学A却非常喜欢呆在这样的组织里,心甘情愿地为之效力。结果呢,因为每天太早起,上课太困就直接睡起觉来;又因为需要随叫随到,常常课上到一半要求离开而经常被骂;甚至有的兼任其他班的班主任的任课老师,在知道自己班被扣了分,还要找A算账呢。

  一日科学课,老秃(化名)不像往日一样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却十分反常地顶着他那“愤怒”的秃头缓缓站在门口。同学们都知道,老秃不知道又因什么事而不爽了,人人自危,各个把头缩在前一位同学的身子后面,唯有A临危不惧,不知死活地笑嘻嘻的。

  老秃仿佛一看到A就暴怒起来,他的嗓门是所有任课老师中最激情的一位。但这一声已经超过了大喊,升级为咆哮:“你们默写公式一半人没过关,昨天叫你们留下来,怎么都跑啦!”大家得知原委,一番自省,没犯错的便心安理得,若无其事了,犯错的则把头埋得更低了。我其实也没犯错,但却无法像他们一样悠闲,因为老秃就站在我的跟前,时不时地“下一场雨”,还不敢过于明显地擦。“奇怪了”我心想,“平时老秃的口水只能飞到第三排,我可坐第四排啊!”

  一番轰炸,老秃心情还没好转,于是等下我们就有幸知道原因了。

  老秃咆哮完,正在蓄力。“A!”一声惊雷,A随即楞了一下,“你们为什么要扣我们班4分!”A正慌忙要解释,却被老秃一句“我不听你解释”弄得很无语。“我们班就一个人迟到,你干嘛要扣他4分?”“因为”,A停了一下说,“因为他是自管会成员,某(自管会的头头,一女老师)说自管会得人要以身作则,犯错要扣双倍分!”老秃一听就炸了“还扣双倍分?!他为你们自管会效力就不说了,犯错还扣双倍分!而且就连他有没有迟到还有待考证!”“是某说的。”A小声争辩,老秃彻底爆发了,指着A说,“你们那个某,我要亲自和他当面对质,你去告诉她,就说我,七X班班主任老秃说的!”

  中午在食堂吃饭,我忘带饭卡,又折回教室,听到A在里面打电话,边打边哭,时不时爆出一句对老秃妈妈不敬的话来。这倒也不能怪她,毕竟她只负责扣分,老秃估计是几件坏事摞在一起,再加上周一他们班就扣了5分,才发怒的。

  我走到门口,恰巧从门缝里见到同学B安慰和讨好地朝她笑了一下,在听到A的一句“你笑屁呀!”后,转身离开了。

  这篇日记的主人是班上的淘气包杜维的杰作,他把日记当周记交了上来。叶小凡鼓励大家写作,让每人准备两个本子,一本写周记,一本写日记。周记要交老师批阅,日记自己保留。杜维阴差阳错,把日记本当周记交了,当他看到叶小凡发下来日记本时,抱着头,大喊一声“死啦!”

  没想到叶小凡没有骂他,还笑眯眯地夸他写得生动,“但这个外号不能叫哦!有伤面子,我替你保密了。日记你继续写下去。”

  杜维不知道,当叶小凡乍一读到这篇日记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怜的宋子立!他怎么就成了“老秃”!千万不能被他发现!杜维这孩子看上去对老师恭敬有礼,鬼机灵的,下笔竟是如此老辣讥诮!这家伙好好写,作文很有天分。叶小凡又是恨又是爱。

  话说那个折磨人的五项评比活动,日益改进。现已更名为自管会,即学生自我管理的组织。有幸加入这个组织的学生们,司起督查之责:分好几个部,有负责早上执勤,站在校门口记录迟到的,有负责中午午休的,有检查课间操、眼操的,还有负责扣卫生分的。不少孩子羡慕那些耀武扬威的自管会干部,积极要求报名。班上的A便是其一。

  这个A本名叫方家慧,学习并不好,但很热心,爱管事,嗓门大,大大咧咧,被同学封为男人婆。但凡做班主任的都有知人善用的本领。选她进自管会很是恰当,既满足了她的当官愿望,也鼓励了她。有些学习好的,比如陶珩,反而不愿抛头露面管闲事。

  方家慧积极肯干,被自管会的领导荣任为执勤司组长,最苦最累的活。专门起早来校站岗,查迟到。这扣分大权自是威风,可是,没想到得罪到宋子立头上。

  叶小凡能想象宋子立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后来结果如何。反正也没听方家慧来求援。依然风雨无阻地早早到校,笑起来很大声,没心没肺的样子。当她后来得知方家慧也是单亲家庭孩子,小学三年级搬过来,一度还被寄放在孤儿院两年。心中感慨万分,对她也更有一份关爱。方家慧没有单亲孩子那种自卑,性格很阳光。有一次,课堂上让学生介绍自己的家庭,方家慧特地做了个课件,一边播放,一边介绍,她的家,卧室,她和妈妈一起逛街的场景,以及比她小五岁的弟弟,那是她父亲再娶生的。只有在放到父亲时,她背景用了素色的,表达了小小的不满。

  来叶小凡这里串门的,现在又多了个秦朗。吸引他的是美食和书籍。这次回家,叶小凡打包了不少衣物过来,包括旧书。

  秦海洋特地送了她一个简易木制书架。那次,他陪秦朗安置住宿,顺便参观了叶小凡的小屋。看到叶小凡堆在角落、散在桌台的书,就送了她一个。

  秦朗喜欢叶小凡的旧书,《三国演义》、《左传》、《资治通鉴》,他学历史的,对这些特别敏感。他问,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也爱读这些?权谋文化!不读也罢,中国人血液里的东西,兵不厌诈,阴谋诡计,指桑骂槐,谎话连篇,就是这些文化带来的。

  叶小凡虽然中文出身的,但这些典籍也没怎么读完,她读得更多的是《红楼梦》、《诗经》。她发现秦朗是个极端的愤青。特别喜欢争论,经常挑起话题和她展开论述。原来那个经常在论坛上发贴子的“微子”就是他。这和他年轻的外形相差太大了。

  叶小凡一直很好奇,秦朗怎么会和秦海洋是一个的姓?

  “他父母离婚了,他跟我姐姐姓。”在一次单独的会面中,秦海洋解释了她的疑惑。

  暑假,从湘南回来。叶小凡和秦海洋在桑树咖啡店又一次见面。那次秦海洋请吃饭后,俩人又恢复了从前的友谊。是的,友谊,叶小凡这样定位。叶小凡告诉秦海洋,她离婚了。

  秦海洋很吃惊。他真的没有想到。早在那个五月,他带她去爬羊台山,冲动地吻了她。第二天,叶小凡打电话给他,说她老公来了。当时,他痛苦极了。在他看来,叶小凡是以这种方式提醒他,不要干扰她的家庭。这以后,他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一直不敢惊扰她。那段日子,他自责、反思,深觉自己的罪恶。他,一个有妇之夫,怎么可以那样唐突呢?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水波不兴的,身边不乏有仰慕者,他都能做到不动心,何以现在乱了阵脚?对一个女子如此失态!他不允许自己这样。

  后来,在姜红的生日会上再见到叶小凡,叶小凡的冷淡和酒醉,令他再度心乱。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已激起他异样的感情,忘不掉,放不下。看到她,他不自觉地就想和她在一起。然而,叶小凡却不给他机会,她似乎恨他。

  没想到,她离婚了!

  初听这消息,秦海洋在吃惊的同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高兴。随即,他就为这个高兴而责备自己。她离婚了,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没有离婚!

  想到这里,不由又是一阵懊恼。

  “婚姻有的时候就像赌博,我赌输了。”叶小凡幽幽说道。

  “好在你还年轻,有勇气从头再来……”秦海洋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不像我,人生已经木已成舟。”

  叶小凡斜睨了他一眼,看到他脸上深深的落寞。“不是木已成舟,而是同舟共济吧!”

  秦海洋凝视着叶小凡,深深叹了口气。

  中国式的婚姻,有多少是美满的呢?不见得,不离婚就比离婚好过。叶小凡毕竟年轻,她没有他那样重的包袱。

  他们聊到秦朗。

  “在他上中学的时候,他父母离了婚。他父亲瞒着他母亲在外面和一个女人好了几年。离婚后,秦朗改了母亲姓,他一直不原谅他爸。”

  噢,原来是这样。又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他们夫妻感情一直不好,磕磕碰碰,我这个姐夫是地方上一介小官员,为人也还清廉低调。他不愿意离婚,为了秦朗,说等到他大学毕业再说。但我姐坚决不同意。”

  三毛说,在中国,许多家庭不离婚,是为了孩子,名曰,为了瓦全。而在国外,许多家庭选择离婚,也是为了孩子,是为玉碎。

  国情不一样。叶小凡想到简小龙。想到了方家慧。幸亏她和潘家强没有孩子!否则,分离也没那么容易吧!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桑树咖啡,是他们第一次约见的地方。转眼一年已过。和他,秦海洋,俩人似乎爬山涉水走了很远。可是,终究还是两条不能交汇的平行线。他们都已意识到了。秦海洋克制住心中的激情,他不能,也没有权利耽搁女孩的前程。

  叶小凡未尝不知道他的心声。面前的这个男人,如此亲切,又如此遥远,他们之间隔着一万光年。

  人生真是痛苦,可是,有不痛苦的人生吗?生而为人,痛苦是“人”的能力,也是“人”的专利。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