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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两人第一次真正冷战。

  所谓真正冷战,就是谁也不搭理谁,连斗嘴的话都省了,就算在同一个屋子里,也仿若对方不存在般。后来阮苏陌便不再去秦楚的公寓。

  快要过年,学校早已放假,阮苏陌偶尔会和立夏一起去看刘铭义,医生说刘铭义现在的状况算是好的,没有出现肌肉萎缩的现象。这大概是这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

  除了医院,阮苏陌再无其他去处。她原先是想去打工,但B市的夏天奇热,冬天却奇冷,她的手一直很娇气,每到冬天稍微不注意就会生冻疮。以前一开冬,林夕便开始给她织手套。没有事做,阮苏陌便整天躺在出租屋里看电视,温书,或者走神,更多的是盯着那突然沉寂的手机画圈圈诅咒。

  “饿死你!没饭吃!”

  而秦楚也仿若真收到了诅咒一般,了无音讯。

  阮苏陌再看见秦楚的时候,是在最新一期的杂志上,名字她忘了,只记得照片里的他与白离在国道一家西餐厅吃饭。从透明玻璃窗看过去,白离上扬的嘴角,秦楚朗然的侧脸,一览无遗,任是谁见了都得夸上句:好一对璧人。

  阮苏陌心想,那照相的人有那么好的技术,做狗仔真是可惜得很。鼻子很不舒服,大概是感冒了,阮苏陌伸手去揉,忽听得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向前看,回头,再侧脸,才看见了马路对面的顾安笙。

  对方上身穿一件领口半拉链的黑毛衣,深色薄呢绒围巾只围了一圈,白皙高瘦。他朝她挥了一下手,露出洁白的牙齿,又短促地叫了声“苏陌”。待顾安笙走到面前的时候,阮苏陌鼻间的酸涩早已被憋了回去,她对着顾安笙笑。

  “啊,好巧。”

  对方点头,随后打量女生一下。

  “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啊,这天冷得,应该多穿一件外套。”

  原本只是朋友之间,很稀松平常的一句关心话,可由顾安笙对她说出来,怎么就有了宠溺的感觉呢?她还未来得及思考什么,手机便铃声大作。阮苏陌慌忙之下去掏,手里的杂志一个不稳就掉在地上。顾安笙比她快一步,率先弯了腰去捡,而后那身子明显在半途中顿了一下,最后才直起身,原物奉还。

  阮苏陌条件反射地一把拿过杂志,电话也顾不得接,她被顾安笙的眼神盯得发虚。

  奇怪,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怎么反而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就好像,她正趴在墙头等出墙,却被人逮了个现形。

  阮苏陌很想对顾安笙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直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半刻也不敢停留的接起来。立夏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进阮苏陌的耳朵。

  “今天监所的打了电话来,说是那个秃头男人要见我!”

  “啊,啊?!”

  挂断电话,顾安笙同阮苏陌一起打车去了监所,到达目的地,立夏紧张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苏陌,我好紧张。”

  阮苏陌骂她傻,“又不是你犯的案,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进到会见室,立夏一P股就坐在凳子上,那凳子吱嘎的响了几声,阮苏陌很嫌弃地望她几眼。

  “我真怕你一走,回头人家发现这里的地面居然凹陷了。”

  立夏想还嘴,但已经有狱警先进来,身后跟着的便是那秃头,几乎快不成人形。想来蹲监狱的滋味不好受,你在外面恶,在这里,比你恶的更多,要不怎么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看看那手上狰狞的伤痕便知道了。立夏等他坐下才问道:“是你叫我来的?”

  “是……”

  “为什么?”

  那人突然站起来,顾安笙将阮苏陌和立夏朝后拉,怕对方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来。但男人却没有向前,只是跪在地上。他嗓子很哑,听起来就像野猪在嚎叫,“我错了!其实整件事另有主谋!你是受害人,我告诉你是谁指使的,我作证!你能不能向法院求情说我主动坦白,争取减刑,宽大处理?!……这里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从监管所出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沉默了。白琳为了周嘉言,竟可以做到这地步,立夏自认不能比,她还没有狠心到为了得到一个人的爱情,就可以做到遇佛杀佛遇人杀人的地步。而这样得来的爱情真的能幸福吗?

  立夏打破沉默问阮苏陌,“现在有了人证,我们还缺什么?”

  阮苏陌耸肩,“律师。”

  顾安笙清咳一声,脸色淡然。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应该能胜任。”

  阮苏陌和立夏面面相觑,顾安笙挑眉,“我离开的这些时间可没有荒废,自修了两年的法律,运气好,考到了律师证,目前在Kin事务所上班。”

  立夏惊叫,“Kin?那个传说中,在B市,面试最严格最变态最灭绝人性的Kin?”

  见到顾安笙若无其事地点几下头,立夏一直引以为傲的强心脏都差点承受不了,她伸出右手食指,在顾安笙的肩膀,一字一戳。

  “你、还、可、以、再、深、藏、不、露、一、点、吗?!”

  阮苏陌一边摇头,一边发自内心的感叹。

  “我嫉妒那些想做什么就能真的做到的人,我嫉妒那些用比别人少一半时间,却能将事情做到完美的人。天,你真不公平。”

  顾安笙失笑,伸手揉几下女生的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仿佛两人并没有隔了那些年无法抹掉的空白时光,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半步。

  这个动作一出来,不止立夏和阮苏陌僵硬了,连顾安笙自己也开始不自在。

  第二天,白琳便接到了法院的传票。刘家父母是对老实人,年轻时候从遥远偏僻的山区辗转到B市打工,不懂法,帮不了多少忙,所以将整件事都是立夏在应对。

  大二母亲节的时候,刘铭义曾对立夏说:“我爸妈可热心了,顾客落在店子里的东西还登报寻人。”

  所以现在的立夏,每次看见两老,从心里涌现的那种亏欠总是让她难以启齿。

  从监狱回来的那天下午,告别顾安笙,立夏便又去了医院看望刘铭义。

  她用干净的白毛巾沾了温热水,去擦拭男生的脸。然后立夏才忽然发现,刘铭义可真瘦,不知是不是伤痛的原因。以前她一直没有注意过,在大学的时候,整天看他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精力百倍的样子,总有种错觉,他体质很好。立夏很自责,她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自己没有丢下刘铭义跑掉,或许他身上的伤痕就会少一点,或许他就不会这样面无血色,生活不能自理的躺在她面前。

  换了盆热水,立夏一边给刘铭义润肤,一边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刘铭义,快了,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还记得白琳吗?就是你说的那个,虽然长得一副小家碧玉,但天知道安了副什么心肠的女人。”

  “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你说是不是。”

  她喃喃自语,像对着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什么都说,看见的,听见的,天气如何,吃的什么,就像他曾每天定时发给她的短信一样。

  “刘铭义,你快点醒。跟着马上就过年了,你爸妈还等着你回家团圆呢。”

  “然后,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回C城,去我家过年。”

  “还有苏陌也一起。她肯定特别兴奋,一路抱怨着秦公子是多么无耻的剥削她,一路说你是如何如何的对我好,最后再总结一句,她怎么就遇不到你这样的男生呢?”

  大街上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走在路上,总会听见路边某个地方,小鞭炮砰砰炸响的声音。

  上庭的前一晚,周嘉言忽然给立夏打了电话,什么也没多说,只有一句开门见山的“立夏,我们谈谈吧”。立夏去了,在市区一家很幽静的水吧。周嘉言先到,坐在长条纹木桌前,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立夏在他对面坐定,看一眼时间。

  “你得快点,我今晚得早点回去。”

  周嘉言也直言不讳,转动着之间小巧的清酒杯。

  “立夏,撤诉吧。”

  简单三个字,却让立夏瞬间火大起来,她是想过周嘉言是来劝的,她也已经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真到了面对的时候,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

  “不要再来说什么她是无辜的,你明天就会知道,她到底有多无辜。”

  闻言,周嘉言依然面不改色,他从荷包里摸出一根万宝路,熟练地替自己点上。烟雾袅绕,几乎让立夏看不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她也希望自己看不见了,最好连耳朵也听不到,这样,就不会听见他接下来的那句,几乎将自己打入万丈深渊的话。

  他说,“立夏,你真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无知的三岁小孩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是白琳做的。”

  立夏到秦氏做采访的那一天,周嘉言的所作所为,全被前来的白琳窥见,她原是无意经过,便上来看看。周嘉言记得白琳将玻璃花瓶一个个往地下砸,她说:“你当我是傻子么周嘉言!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来过英国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次你在马路上忽然停车的理由是不是?你以为你们在餐厅意外碰见,我没有发现你突变的脸色,是不是?!”

  语毕,立夏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电光火石间,她霍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面前的果汁,全数泼在对面男人的脸上,声嘶力竭,几欲疯狂。

  “周嘉言!我差点被强奸!你知不知道!”

  男人却只是优雅地将烟熄灭,随即用宽大的手掌将脸上的水珠抹尽,“毕竟,差一点。”

  字音刚落,立夏已经果断地伸出手,给了对方一耳光。她愤然转身,周嘉言出声叫住她。

  “我只是来劝你撤诉,因为明天的官司你们一定会输,我不想大家太难看。”

  立夏复而转身,对着她以为会爱一辈子的人,发出这辈子最寒心彻骨的冷笑。

  “周嘉言,别对自己太自信,铁证如山,你所有的智慧和巧舌如簧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你等着看我把白琳送进地狱吧!”

  说完,立夏雷厉风行地从座位上起身要走,周嘉言欲言又止,最终看见女生离开的背影,他唰地一声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前拉住对方的手。

  周嘉言的手劲特别大,无论立夏如何挣扎,对方就是不放。立夏干脆用武力,把这么多年来的所有委屈都发在男人身上,直到周嘉言突然吼出一句:“立夏!”

  那大概是立夏看过的,周嘉言最凶的模样,他死死望着她,似乎要将她印进心里去,永远铭记。立夏听他絮絮说话,好像在写一本劣质小说,男女主角是别人。

  “立夏,在英国,为了捡我们四人的合照,我差点被车撞死,是白琳推开了我。但她的腹部却因此受到重创,这辈子,再也不能生育了。”

  “立夏,我欠白琳的,就算是还上一辈子,我也得还。”

  所谓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我不是忘记,我不是不爱,我只是不能。

  我们见证了神五升天,见证了泰坦尼克式的悲壮,见证了这世上所有的盛大与不盛大,可是我们要走向彼此,终究少了那么些缘分和天意。

  立夏,你懂吗。

  好像记忆中,再没有什么时刻,像现在这样,让立夏挖肝挠心的疼,连那个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夜晚,周嘉言对她说我忘记你了的时候,都没有。她低头望了眼自己手腕上那淡淡的褐色,是当初周嘉言的杰作,她当初以为就此便能留住他,却不曾想,有另一个女人,肯用生命去维护这个男人。或许同样的情况放在立夏身上,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冲出去。只是,没有机会了。

  “周嘉言,我只能说,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再怪你了。”

  “但诚如你所言,你欠了白琳,你得还。她又何尝没有欠了其他人,难道她就不该还么?”

  事已至此,周嘉言再无话可说,他放开立夏的手,谁都不再相劝。两个人,再次将所有悲伤收藏得天衣无缝。后来立夏转身,提步往门外走。只是她想问的那个问题,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口。她想问周嘉言,你和白琳在一起是责任,那么,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呢?

  喜不喜欢?

  如果那时候的立夏能回一下头,便能看见男人眼底所有脉络清晰的疼痛。

  第二天的那场官司,闹得沸沸扬扬。并不是辩论得多么精彩绝伦,而是原本应该出席的唯一的证人没有出现。法院派人去传唤,得到的回答却是他并没有答应谁要出庭作证,指使他的就是先前落网的那个女人。

  立夏看着胸有成竹的周嘉言放下手里旋转的笔,看着白琳从被告席上走下来,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言笑如花地对她说:“知道世界上什么最诱人吗?钱。钱能买到你想要的公平,不过很可惜,你没有。”

  阮苏陌将指节捏得泛白,想着干脆冲上去,不能让她坐牢起码也得打她一顿泄气。周嘉言却适时地出现,对她和立夏略一点头,拉住白琳的手离开。

  也是在同一时刻,白琳同立夏擦肩而过的瞬间,医院突然打来电话,宣布刘铭义脑死。

  立夏能听见电话那头刘母撕心裂肺的哭声。她想,这辈子,总该有个人用最不会让自己忘记的方式,去记住那样一个勇敢的男孩子,就算这方式,是一辈子的谴责和愧疚。

  巧合是什么?巧合就是课本里说的那样,窦娥冤死,六月飞雪。现在是大冬天,虽没有飘雪,可刘铭义他是否也感应到,自己多么冤屈,所以才会选择以这样无言的方式抗议?

  立夏清楚地记得,三人到达医院,刘家父母拖住刘铭义躺着的推车不让人拉走,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

  他们唯一的儿子,在整个中国最大的团圆日子,死了。

  立夏踱步过去,脑子空空,什么都没有,唯一的画面是白琳耀武扬威地对她说:

  “钱是这世上最诱人的东西”

  然后立夏眸底的那些湿润,在瞬间都收了回去。她忍得眼眶透红,最终与男生垂落的手十指相握。

  “刘铭义,这虚伪的世界,没有资格留下那样美好的你。”

  阮苏陌看着那白布下干瘦苍白的手背,上面还有打吊针的小孔,有些淤青。她想起刘铭义在KTV唱的那首歌,想起刘铭义对立夏说的“我等你”。

  爱了一个人,为她等了一生,虽然这一生,如此短暂。

  阮苏陌侧头,不敢再多看那白布下的人一眼,想说的很多,却再无从说起。她逮住身侧顾安笙的胳膊,好像是要寻找一个支柱。心理的那种荒芜,让阮苏陌几欲作呕,她捂住嘴,跑到洗手间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再抬眼,洗手台的镜子里,出现一张恍如隔世的脸。

  阮苏陌没有转身,任对方伸手,将自己的后脑抵在他胸口,像当初那样,蒙上双眼。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终于哭了,悄无声息流下的水渍,浸湿男人修长的指。

  “秦楚。”

  “在。”

  “钱真的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吗?”

  身后的人沉思半晌,吐出一个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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