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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生命就是一堆忍受的碎片

  星期天中午,燕儿刚走出小区大门,正伸手拦的士去汪然那时,这个时候一个最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了。她心里一惊,要避过去装没看见已无可能。一个念头闪过,难道今夜就此荒凉?

  是燕儿呀。你好!眼睛眯得有些过分。笑堆砌在脸上,头发已经没剩下几根了,据说这代表雄性激素过多。个子刚够达标,估计那锃亮的黑牛皮凉鞋还垫了几公分,唯一可以称道的也就是身上那件短袖T恤,看起来质地不错,他说这是在上海的外滩买来的,是个什么意大利名牌。燕儿受汪然的影响,对满街的所谓洋名牌不屑一顾,不过这件T恤的确不错。如果一定要找出个错误,那就是不该穿在这个人身上。

  您好,刘局。她说,手不得不握。但保持着警惕,碰上了就快捷地收回。在他酝酿用多大的力和下一步将用什么姿势之前抽回。

  原来刘军只不过偶然碰到了她。也是的,他这样的人,不管是被人请,还是请别人,哪有让周末的时光像平民一样过呢!那也太对不起权力了。这是汪然总结的。汪然说他曾在官场里混迹八年,他说他庆幸最后还保留了一点力量逃离那个肮脏的交易所,来挽回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太言过其实了吧?当官有什么不好?难道世上所有的官员都像刘军一样?

  刘军是市公路局的局长,燕儿单位的一把手。这个人能当领导,用汪然的话说,纯粹是托上帝那平衡术的福。汪然说上帝在赋予人生命的同时,也把命运和它的运行轨迹给定制好了。人不过就是依据上帝划定的轨迹,移动生命的时光,直至走进坟墓。但上帝是相对公平的。他会让拥有天才的人承受没完没了的苦难,让无比善良和超人智慧的人没儿没女,进庙当和尚。让庸才去当官,让奸诈小人从商并拥有财富。燕儿知道汪然说得有些偏激,就举出若干例子来反驳他。比如说艺术大师也未必都像凡?高、尼采、曹雪芹那样苦难深重,也有一生荣华的贵族呀,比如托尔斯泰。当官的人里也有不是庸才的,比如毛主席的诗情,比如被美国人认为智商超过二百二的朱先生。商人不一定都狡诈吧?虽然她没机会接触大商人,可她想总还是有个别有良知有情怀的善良之辈吧。没想到汪然却说,那是上帝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魔鬼当道,弄出来的一些另类,坏了上帝的潜规则。谁知道呢!

  不过刘军确实是个庸才。如果他只是庸也就罢了,满天下的庸才,他算个什么?他还好色,还贪。好色和贪也都没什么,用汪然的理论来说,这不过是人性的一部分。有的人将它发挥了,而另一些人将它压制在一个角落而已。问题在于,他好色好到燕儿的头上了。他影响着她和她的全家。她和老公是公路局的双职工,前些年,罗明老爸在市委常委的位子上时,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逢年过节的时候,吃的用的会有人早早送来。想到哪儿去,单位上的车就会送你到哪里去。局里有什么好事,第一个先考虑他们。可是,自从老爷子退下来后,门庭冷落那就不用说了,以前见了你满脸堆笑的人现在碰见你就像没看见一样,甚至有人给他们两口子找事。单位现在让刘军这庸才兼恶棍折腾得不像样子。他们的来年和往后该怎么办呢?因为有来年和往后的担忧,燕儿这时候就不得不奉献出一张笑脸。真是廉价的笑啊,人生就是这样。

  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像个明星,我就说你是咱公路局的一枝花嘛。

  局长别笑话我了。

  这不是笑话,是真心欣赏你啊。走,难得有机会在大街上碰到,请你吃个饭。

  不了,我吃过了。

  吃过了没关系,那去喝茶吧。

  谢谢局长,我还有事。

  你看,你还是不给我面子嘛,我也有事要和你谈。

  燕儿有点发寒。他那双色迷迷的眼睛透出来的内容她多次领教过,一次次化解了。可他那句有事要谈的话,她不能忽略。

  我真的有事,都约好了,快到时间了。要不刘局先把要和我谈的事提个醒,我先好好想一想,另外找个时间听局长指示。

  看来是不想给面子嘛,也好,我就先给你提个醒。局里的同志对罗明的问题反映很大,我一直压着,过一阵,恐怕人员要调整了。

  我……

  电话响了。

  你别烦好不好?

  怎么了?

  没怎么,烦。

  挂了,关机。罗明一定很难受。他总是在她单独外出时,不时地给她打电话,有时,她嫌烦,就说自己和女友逛街,他就问和谁逛,还让人家接电话,你说讨厌不讨厌!

  对不起,局长,一个朋友,动不动就打电话借钱。

  怪不得你这么生气,怎么样?是今天谈谈还是另外约时间?刘局问。

  燕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他的脸。龌龊!和一个贪官做反腐倡廉报告时的龌龊很相似。可她也得忍啊。汪然说生命就是一堆忍受的碎片,岁月把它连接成晚年的回忆,真是好诗呀。这样的诗不发表,却让那些狗屁不通的文字污染那些傻傻的文学爱好者。

  要不,我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推后一会儿,燕儿说。

  你好,林夕……我临时有点事,很重要的……晚一点行吗……好,不见不散……好呀,你多买几个,我爱吃死了。

  说完她想笑。电话当然是假的,根本就没拨号。

  真有事呀,要不我们还是改天?

  那又何必呢,我已经推后了,这段时间就聆听局长的教诲好了。

  在茶楼,刘军直接要了一个小包间,燕儿本来是想坐在大厅谈的,但见刘军已经进去了,也就没再坚持。包间里有一张方桌,周围有四只小圈椅,可喝茶,也可以用来打麻将,还有一张长沙发,配着茶几,燕儿扫视了一眼,就把提包挂在了衣架上,赶紧坐在小方桌的一边,刘局本来想坐在长沙发上,见状,只好坐在燕儿对面,他要了一杯铁观音,燕儿给自己要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

  刘局,您要跟我谈啥?

  坐过来嘛!离那么远,怕我吃了你?

  燕儿P股在原位置挪动了一下,低着头拿着勺子搅咖啡,不加糖的咖啡有什么必要可搅拌的?她在思忖刘军到底要跟她谈什么?

  哦,是这么回事,见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刘军开门见山地说,最近局里有人反映,说罗明带领的工程队所用的材料是以次充好,都告到技监局去了。这事你知道吗?

  谁说的!简直胡说八道。我还不了解罗明!这根本就是诬陷。燕儿气愤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虽然跟罗明离婚,那是迟早的事,但是一听到这些话,出于本能,她还是无法漠视。

  坐下坐下,年轻人,遇事不要太激动嘛!我说呢!罗明是个老实人么。他接的那个高速路段可是重点工程,市里抓得很紧,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局您可要查清楚了,说罗明犯别的事,我没把握,但这事,借个胆给他他都不敢。

  见燕儿语气如此肯定,刘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

  你先别急,回头我派人调查调查。年底,局里班子要作一次调整,你有啥想法?

  就我?一个宣传科的小干事,我能有啥想法?

  这你就不对了,年轻人,要有上进心嘛!赵科长年龄也大了,我看,你就差不多嘛!

  不是说内定的张莹吗?

  你傻呀你!对,以前班子是考虑过她,这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刘军往前坐了坐,头顶那地方支援中央的几根稀毛屈指可数,他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桌子上敲着。心里却在盘算着燕儿的态度,以他的经验,像这种送上门的好事,别人还求之不得呢。我倒要看看你燕儿能清高到什么程度。

  燕儿剥着松子,却并不吃,手里的松子皮被她一点一点掐碎,刘军趁机抓住了她的手,见她要缩回去的样子,就说,我来给你看看手相吧。

  刘局还研究这个呀?燕儿按捺住自己,大大方方地伸开手让他看。

  刘军装模作样眯着眼睛看得蛮认真,你看看,看看,你这事业线很顺,嗯,对,你看,根据掌纹判断,在你三十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机遇,如果你能抓住的话,往后就很顺了。

  是吗?燕儿装出无知的样子。瞎扯淡!她才不会相信刘军真的会看手相。

  咦,不对么,你这爱情线怎么有个岔口,燕儿你可得注意了啊!听到这话,燕儿心里一惊,莫非刘军已经知道了什么?见他捏着自己的手还在那瞎琢磨,就放下心来,猜想他不会是在瞎蒙吧!

  刚一走神,没想到刘军一把抱住了她,手跟着就摸上了胸。燕儿,我想你,你知道吗?

  燕儿试着挣扎,但无济于事,刘军的双臂就像把钳子,他嘴里那股酵母片的味,熏得她直想吐,这也太恶心人了。还是先脱身为妙!燕儿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她用柔柔的声音说。

  您先放开我,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好吗?见刘军还在坚持,她又说,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但是,如果以这种交易的方式,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真心喜欢你……刘军松开了双手。

  那好,给我点时间,让我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就说么,你是个聪明人。好吧,我等……说完按铃唤来服务生。

  小姐,埋单。

  从茶楼出来,道过再见之后,见刘军打车走远了,燕儿这才来到一棵树下,扶着树身,干呕了几声,脚步沉重地慢慢往回走去。

  如果说面对班子调整这事,她燕儿一点就不动心,那当然是假的,可如果说,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就委身刘军那当然也不可能。在市公路局,燕儿已待了七八年,刚进局里那两年,罗明老爸还在位子上,她真正体会到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优越。当然,她的惰性也是那时候被培养出来的。总之,那种优越性曾让她一度很享受。也是她当初决定嫁给罗明的重要原因,家庭背景好,人善良本分,长得也不难看,更重要的是他爱她,这些理由在那时候足以构成一桩婚姻。那时,老爷子还没等他们结婚就解决了她的工作问题,要是凭自己,在泾水市一辈子也别想彻底解决工作问题。想想真悲哀啊!一介草民,你终其一生的奋斗和努力抵不上关键时候关键人物的一句话!人呐,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找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好好过日子,至于爱情,那实在是很奢侈的一件事。好景不长,老爷子退下来后的第二年,每天坐在办公室看看报、喝喝茶、聊聊天、工资一点也不少拿的轻松惬意就与他们两口子彻底拜拜了。她这才知道了什么叫人走茶凉,而且还立竿见影。

  此后,局里人员调整,她被调到办公室打杂,说到底就是个跑腿的。谁都可以支使她,谁都可以使唤她,有了成绩是领导的,有了闪失她第一个挨批。丢弃自己的妇产专业,干这打杂的没名堂事,实在是无聊得很。后来,来了个新领导,见她聪明伶俐,爱好广泛,就把她调到宣传科,有意培养。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下决心学摄影。老爷子靠不住了,这下得靠自己。那时,主管宣传的郑科长能写能画,是个才子,只是性格太直。燕儿总是虚心地向他学习,一心想干出点名堂。可是好景不长,前任领导因故突然调走了,来了这个刘军,几年时间,把个原本好好的公路局搞得乌烟瘴气,大家怨声载道,可也只是在小范围之内发发牢骚,据说他的后台硬得很。刘军来后见郑科长毛有点不顺,心里添堵,找个借口就把他调到工会去了。郑也懒得伺候这样的主子,安心待在工会搞他的创作去了。现在宣传科的这个赵科长,唯唯诺诺,简直就是个应声虫,除了拍马溜须之外,一起共事几年了,看不出他有什么才华。都不知道是怎么混到科长的位子上的,燕儿打心眼里根本就瞧不起他。宣传科还有个叫张莹的,同事们都管她叫张姐,此人聪明能干,很会来事。据说,很有可能会接替赵科长的工作。但今天,刘局这么一说,倒是激起了燕儿的斗志,她暗暗把自己和张莹做了个比较,自感能力不相上下,可以一拼。要是局里以竞职演讲或者考试的形式来选拔的话,大家公平竞争,这样坐到那个位子上,才爽!否则,委身刘局,唉!想都不要再想……

  你这人,吃饱了咋还不知道撂碗?

  下午五点钟时,汪然见燕儿还没来,就想出去买点东西,反正她有他房门上的钥匙。燕儿到后开门一看,汪然不在,正诧异时,电话就跟着响起,为了进出方便,汪然特意给了她一把门上的钥匙,这台座机号码只有他俩知道。放在今天晚上这一幕之前,她又要为之感动了,为这种冥冥之中的契合。他们之间的很多事,都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相互感应。汪然说他在外边买些东西,让她别着急,他马上就回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燕儿突然想吃辣鸭脖,想得不得了。不知是因为和刘军在茶楼的那档子事,还是例假快来的缘故,总之这两样事情都让她心情不爽。当她心情不爽的时候,唯一自救的办法就是吃,而且特别想吃平常不太吃的东西。就急忙给汪然打电话。手机却在茶几上响了,她失望得很,心想,他刚才可能是用公用电话打的,这个人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出门总是忘带手机,成心不让她开心,不过怪罪他也没道理。他回来的时候,她没打算说什么,只提醒他说,下次出门记得带手机呀。

  是,刚出去时又忘了,不过没关系,到处都有公用电话。他说。

  你当然没关系,可别人有事要找你,那就有关系了。她有点来气了。

  好好好,对不起好不好。你刚才是不是想要我买什么?

  是,死老爸。你明明知道我这两天就要来例假了,我每次来例假之前都嘴馋。燕儿刻意没有提和刘军去茶楼的事。

  老爸这个叫法,还是那次亲热时产生的,一叫出口,就被汪然欣然确认,一直叫到现在。那天,汪然趴在她身上问。

  你说……好不好?

  啥好不好?燕儿明知故问。

  汪然坏笑着,猛一用力,燕儿忍不住喊出了声。

  ……好不好?

  好!

  怎么个好法?

  就像,就像挠痒痒挠对了地方……

  还要不要再“挠”?

  要。人说爱的最高境界就是: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还要,你还有没有?

  我——没有了……你这人,嗯?吃饱了咋还不知道撂碗?汪然坏笑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不撂,不撂,就不撂……

  叫哥,叫哥就……

  不叫……

  不叫,不叫我就……不动了。

  哎呀!讨厌……你快点!

  快叫哥,不叫我睡觉呀!说完就趴在她身上装睡。

  燕儿刚来了情绪,被撂在了半空,气得又是掐,又是捶。

  叫哥,快叫哥,不叫我真的睡觉呀!

  爸、老爸……死老爸,你……快点啊。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叫他老爸。

  妈、我把你叫妈呢!两人意乱情迷,像两只饥饿的小猪,哼哼唧唧、爸呀妈呀拱在一起……

  时下,网络上流行一种贱贱语,就是年轻人相互管自己的配偶叫“爸”叫“妈”。事后燕儿想起,在《白鹿原》中,一个男人在临死前,伏在他女人的腿上,女人给他剃头,他就把她叫了一声妈。

  那我再去买好不好,你说今天想吃啥?

  算了吧。

  哎,这可不能算了,我可不愿意因为这么点小事影响今晚的情绪。

  你想得美,今天我没心情。

  就因为我没带手机?没满足你买东西的愿望?

  也不完全是。

  那就算我运气不好。汪然说着就钻进厨房里捣鼓,燕儿也没在意,可一会儿他就端过来一盘辣鸭脖。笑嘻嘻地说:

  你是不是想打电话要我给你买这个?

  ……

  那一次,汪然说他已经透支。他说燕儿是他的处女,他说他真想把自己永远种植在她的泉眼里。

  久旱逢甘露的燕儿被爱情滋润得鲜艳而饱满,一如被杨玉环青睐的熟透了的荔枝般令汪然乐不思蜀。就算是再平常的长相,一旦被爱神眷顾,浑身上下都会焕发媚人的光彩,更何况燕儿这本就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但是汪然却从没有对燕儿说过她长得漂亮,有一次,汪然直截了当地说她并不漂亮。他甚至不说对不起,也不对旁边的其他人作一个解释和交代。后来燕儿隐隐约约觉得,也许就因为他的这句话,她以储存了经年终于喷薄而出的热烈情感爱上了他。爱得天昏地暗,醉生梦死,欲罢不能……

  这种契合也有很可怕的时候。七月初,罗明就被局里派往外县负责高速公路的现场监管工作,经常是半个月不回家。这使燕儿暗自庆幸自己免除了从汪然处回去后面对老公的尴尬。虽然离婚是迟早的事情,但在离婚之前,无论和汪然怎么缠绵,她都回家过夜,不想让婆婆和儿子看出破绽。她下午打电话约好了汪然,说今晚可以和他多待一会。汪然说真难得呀。可以彻夜吗?她说那样不合适,不过可以尽量晚。想起刘军说罗明工程上的事,她本来想给罗明打个电话,但随即又觉得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她坚信罗明不会出问题。

  他们约好一起吃晚饭,汪然特意买了菜。他做饭的手艺是一流的。做出来的湘菜,比眼下大街小巷里那些湘菜馆的味道更正宗。尤其是他做出来的汤,既有粤菜里煲汤的讲究和搭配,又不失湘菜的口味。喝过的人简直上瘾。好在喝过的人没几个,否则减肥药又不知道要畅销几成。可汪然正准备做饭时,方昱打来电话,请燕儿无论如何都要去他工作室一趟。语气诚恳,她没有理由拒绝老师的请求。

  一进门,迎面就是燕儿自己的巨幅照片,她一下子就愣住了,那是去秦岭那天,她坐在草地上休息时,方昱给她偷拍的,在一片深绿色的背景下,宁静着思绪,只有一双眸子,伸向远方。照片的构图和画面都堪称完美,色彩干净而协调,照片上的燕儿坐在草地上小憩,幽雅恬静,清纯靓丽。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嘴角的那丝微微的笑意缘何而生?瞧这神情,瞧这画面,看起来那么随意自然。

  这是我吗?简直太美了!燕儿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你还能是谁?仔细看看,只不过我在某些细节部分做了一些技术处理。

  哇,师傅你太牛了!

  燕儿看着照片,激动得恨不得就给方昱一个大大的拥抱,但一碰到他的眼神,刚才的冲动就被吓得丢到爪哇国去了,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个拥抱意味着什么!你瞧他那眼神,炽烈得能把她烫伤。燕儿从小喜欢拍照,做梦都想有一张自己满意的照片,好放大挂在墙上。但片片拍了几千张,从来就没有挑出一张自己完全满意的,不是表情不好,就是姿势和服装不好,总之,感觉不到位,多年来一直没有选出一张称心的,那天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拍的这一张,倒是完全符合她的心思,看来,好东东是可遇不可求的!毋庸置疑,这幅照片最能体现她本人所具有的品质和内涵。

  自从跟方昱学摄影之后,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她早就觉察出了方昱对她的心思,虽然她在某些方面很欣赏方昱,比如说义气,豪爽,对摄影艺术永无止境的追求等,甚至在心里把他当成个兄长和知心朋友,但仅此而已,绝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好几次面对方昱的暗示,她装傻充愣,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他带她去买摄影器材,不厌其烦地精心帮她挑选,又给她在网上定购了很多关于摄影方面的书籍,手把手地把她从一个初学摄影的带到现在能独立完成一组片子的拍摄和后期制作的程度,手把手把更多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传授给她,使她阅读照片的能力逐渐增长。作为老师,他是合格的,也是难得一遇的。她尊重他,虽然不会接受他的感情,但决不想伤害他。因此,在以往相处的过程中,每当方昱对她有所表示时,她都尽量以一种令他不会太难受的方式躲掉了。有人说,拒绝一个男人的爱意而要和他保持友谊,这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门难度极大的外交艺术。燕儿深陷其中,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走钢丝,一旦保持不了平衡,很可能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怎么感谢我呢?方昱满眼热切,虎视眈眈。

  请你吃饭,见他摇头,又说请你听演唱会,听说潘美辰来这演出。燕儿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切!潘美辰,我又不是追星族,你拿我当小孩哄啊!

  一提到吃饭,就想起汪然还在家等她,满脑子都晃荡着汪然的脸孔。她临走时给汪然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可能要晚些去,要他先吃。然后就关机了,这时候无意中打开,不料汪然的电话来了,看见那个熟悉的号码,她心里很乱,但还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接听。

  燕儿,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没事,老公。

  我知道你没事,但我怎么心慌得很,总感觉你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别瞎想了。燕儿说,故意用眼光望望方昱,接着她说,我只是跟一个老师见个面。

  不会那么简单,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我从泰华路跑到解放路,又从解放路跑到中山路。我跟个神经病一样。你刚才关机,我只好打给林夕,你问问林夕就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没事,老公,我马上就回去好不好?

  最后这句话,其实是有意说给方昱听的。但他没有听出燕儿的意思,他的情绪在燃烧。燕儿的手机一关,他一把就将她抱住了。力用得太猛,她像被夹进了一个大钢钳,丝毫动弹不得。接着,他的嘴唇迅速跟进,容不得燕儿说出一句制止或是拒绝的话来。她只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听到双方急促的呼吸声。他标志性的短八字须,这时候挽救了她。因为它制造的痛感和不舒服,让她还没被方昱的热火烧焦。她好不容易把右手从他的臂抱中抽出,用了天大的力气扯住一把胡茬。

  干什么你!燕儿瞪着眼睛喘息着,大声喊。

  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就不能要你一回?汪然都能,我就……方昱的手松开了,垂下脑袋嗫嚅着。

  混蛋,你!你这个疯子!燕儿不由分说,一个耳光甩了出去。尤其是那句汪然都能……这话激怒了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手机又响了。

  燕儿,我受不了了。你现在一定在做你不愿意的事,一定是的。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好吗?如果你还这样继续下去,我能不能度过今晚都没把握。

  别傻了,老公。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燕儿抓起自己的包,逃也似的走了。

  方昱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脸,呆在那里,眼睛里能冒出火来。他没想到燕儿会如此决绝。嘴里咸咸的,用手一抹,牙龈破了。

  妈的,你等着!方昱吐了一口血沫子,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这句话。

  事后听林夕说,很奇怪的,汪然一口咬定你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对你不怀好意,如果不制止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林夕说,你说好笑还是好气,他真把他自己当成你的男人了,还这样没理由地胡猜。燕儿倒没认为这件事好笑,只是太可怕了。

  冯天毅通过这些年对昆虫标本的收藏和研究,深感昆虫世界是如此神奇和丰富,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个浩瀚无比的迷宫里采集珍宝,但是可供参阅和借鉴的经验却非常匮乏,在举办昆虫科普巡回展时,他从孩子们那好奇的极力想探究昆虫世界的眼神中,惊喜地发现了隐藏在背后的巨大商机。他想,如果将自己这些年的收获和经验充分地通过一份刊物展示出来,不但能在举办科普展时配套销售,提高公司的经济效益,而且能引领青少年走近大自然,开启他们热爱自然,崇尚科学,保护环境的意识和趣味,以此增加公司的社会效益,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他就兴奋得睡不着觉,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创办一份昆虫类科普期刊,他把自己初步的设想和汪然谈了之后,没想到汪然大腿一拍说:这有何难?上次去参观科普馆时,我就有这个想法,挂靠《中国商潮》,做成副刊……两人如此合计一番,达成共识。经过董事会研究决定由公司出资,汪然担任总编,全权负责。

  昆虫副刊的创意和定位确定以后,冯总多方求证,得到了众多昆虫学家、收藏家和科普教育工作者的极大鼓励和支持,大家认为这创意填补了国内昆虫科普教育期刊的空白。副刊馈赠《蝴蝶》版现已进入编辑阶段,为了赶上九月初在山东举办的蝴蝶标本展,社长吩咐,必须赶八月中旬提前出版,栏目制定出经编委会审核论证之后,下来就是在网上及图书馆的科普读物上搜集相关的资料,往各大栏目里填充内容就行。

  大家连续加班一个星期,路子帆负责安排美编画插图,带摄影师组织活体标本去公园拍照,林夕负责搜集栏目资料,排版设计,有时候忙得顾不上回家吃饭,就让司机小纪出去给大家买盒饭。

  这不正吃饭时,林夕见编辑小王做的文案在桌上放着,就随手拿过来边吃边看,当看到“碟宫探秘”这一章时,竟忍不住笑得喷出饭来,原来小王误把“蝶宫”写成了“碟公”。

  “葛丽英,你过来看。”林夕强忍住笑。

  这边葛丽英正把自己盒饭的肥肉往摄影师赵海涛的饭盒里夹,听见主任叫她,过来拿着文案看了半天,看不出个究竟,但见林夕眼里强忍着的笑,知道肯定是出了问题,可就是找不出问题在哪里,就拿给小赵看。没想到小赵只看了一眼就大笑起来,葛这才明白过来,遂自己笑得蹲在了地上,半天起不来。不料汪然闻听后,却突发奇想,认为“碟公”可作为痴蝶者的昵称,于是奋笔疾书,演绎出“蝶公茶座”。

  蝶公通缉令

  蝶公者,蝶王、蝶狂、蝶痴、蝶迷者也,中国之蝶公,虽未敢成阶层,也未必已构成部落,但人数也够一个团队,时下他们散落四方,各踞山头,不时倒弄些拍案惊奇来,让蝴蝶世界难得清静。本刊替蝶行道,准备设一蝶公沙龙茶座,邀请各路蝶公诸侯来编辑部做客,坦白交代奇闻趣事,奇招异术,根据国家法令,投案自首者宽大处理,特发此通缉令,拒不投案者,一经捕获,定当严惩不贷。

  林夕看后连声拍手叫好,提议道:小王因笔误倒误出一段美文,汪总是不是得庆贺一下?汪然今日心情特好,见大家已吃了几天盒饭,就当场宣布,如果今晚加班能将一校清样拿出,晚上“疯狂烤翅”慰劳!

  耶!大家齐声欢呼。

  看来又得加班了,林夕只穿着件衬衣,晚上肯定冷得受不了。正发愁时,汪然过来说,让小纪开车送你回家取衣服吧,别感冒了再给我误事。林夕笑纳了汪总这暗含在工作之内的关切,被上司欣赏并关切着,这怎么说都是令人愉快的一件事。

  九点半时,除了卷首语没有定下来之外,其余的都按时完成了任务,怕人家关门特让小纪早早去订好了位子。“疯狂烤翅”是韦二街新开的一家烧烤店,因绝辣而著名,有次上班时,梁静带了一些给大家尝,吃之前先问谁吃辣子最厉害?林夕算是能吃辣的,平日在家吃饭,离不得辣子,但是梁静还是早早给她倒了一杯水,葛丽英也急忙取出一小包餐巾纸。干吗?有多辣,用得上如此侍候!说着就抓起一块烤翅大吃起来,这两人也不吭声,只是看着她笑。岂料只吃了几口,辣得林夕直吸冷气,一个劲地用手扇,嘴唇像被蜂蜇了似的火辣辣疼,鼻涕、眼泪双管齐下。怎么这么辣……林夕不停地吸溜着。这只刷了两遍辣油,我们那天吃的刷了三遍辣油。改天咱们去吃。林夕尽管被辣得不住地跺脚,但还是坚持着把一块烤翅吃完了,虽然很辣,却烤得很香,使人忍不住吃了还想吃。听说这家烤翅店打的广告是,谁能吃五串烤翅就免费,可是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挑战成功。大家坐在车里,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言称今天非得挑战成功,就连林夕都早早备好了足够量的餐巾纸,准备挑战极限。

  一进烧烤店,墙面上一幅顾客吃相图十分引人注目,画面上的女孩一手拿着烤翅,一手对着嘴巴直扇,手指通红,眼泪鼻涕的。另一男孩嘴巴红肿,龇牙咧嘴,表情十分滑稽,但看起来却又很快乐的样子。

  坐定之后,路子帆说:大家注意,吃的时候,千万不要用辣子手在脸上摸,一旦接触皮肤会烧疼烧疼,这种辣油是经过提炼的,绝辣,店主根据顾客的口味决定刷辣油的遍数,一般刷两遍就够辣,听说最多的有人刷四遍,辣得直跳。

  还有一种是把辣油吸到针管里,然后打进鸡翅,刷上调料烤,烤熟之后,连骨头都是辣的。小王显得很内行。

  小王,你应该没问题吧!湖南人汪然挑战四川人小王。

  差不多吧,我上次吃了三串!小王以为自己的耐受力就像是自己的年龄一样也会长。

  大家点了一盘醋泡花生米,一盘面筋拌豆芽,一盘凉拌土豆丝,要了一斤焙筋,一打啤酒,每人要了一串烤翅。

  烤翅上来后,看起来焦黄诱人,会吃的、以前吃过的先吃点醋泡花生米垫底,没经验的直接抓起来就吃,但听吸溜声一片,林夕吃之前很是有精神准备,但还是被辣得眼泪直流,嘴巴火烧火燎,正吸溜不止时,只见葛丽英一手伸在半空,一手捂着嘴巴,水、水……快……水……不敢喝热水,会蜇得更难受。小王急忙递给她一杯啤酒,路子帆吃之前倒给别人出点子,现在自己辣得摘下眼镜一个劲地擦眼泪。汪然虽使劲忍着,看起来不动声色,可是本来就比较厚的自称性感的嘴唇这下更红更肿了,只有小王一个人沉得住气,不吭不哈全力以赴挑战极限,他桌前的餐巾纸、鸡骨头扔了一大堆:老板,再给我来两串“打针”的。呵,不愧是四川人!再看小郭,平常沉默寡言的,此时一声不吭地在和盘子里的鸡翅作斗争。难道他就不怕辣,再看时,却见他辣得一个劲在地上跳。

  小王边吃边给大家作示范:先吃一口醋泡花生米,花生米的酸味麻痹了味蕾,再吃烤翅时就不觉得很辣,最好不要用手捏着吃,尽量不要将烤翅挨到嘴唇上。

  不敢再吃了,受不了,受不了……林夕不住地吸溜着,又是吃菜又是喝啤酒,可还是辣得不行。

  大家满以为小王今晚肯定会挑战成功,谁知他吃了三串后表情就已经十分痛苦了,还硬撑着要吃,汪然说不敢再吃了,再吃把胃都要烧坏了,就要了些香菇味的,椒盐味的。大家吃饱喝足之后,埋单时,老板拿出留言条,请大家写吃的感受,林夕这才看见左边墙上贴了许多树叶形的小卡片,都是顾客吃完后写的留言:“绝对辣,爽死了!辣,香辣香辣!吃了还想吃,BT、BT……”

  BT、BT,是什么意思?林夕看不明白。

  就是变态、变态。

  哦,我还以为是鼻涕鼻涕呢!不是每个人都吃得鼻涕眼泪的吗?

  回家时,快十二点了,按照惯例,小纪还是把大家一个一个顺路挨个往回送,车走到半路,汪然接了一个电话,声音发抖,看他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对头。他说,小纪,你还是直接把我送到楼下吧。以往他都是在花园门口下车,这让大家觉得有些奇怪。

  汪然刚一下车,楼前花坛边的树丛里突然蹿出两个人。不由分说,冲上去就对着他劈头盖脸拳打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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