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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地狱——东西厂

燕王朱棣以“靖难”的名义夺取帝位,这是违背封建宗法制度传统的,因而他对臣下是否在诽谤他,是不是忠心为他办事,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有必要加强特务统治。他除了恢复锦衣卫外,又在永乐十八年(1420)于北京东安门外设立东厂,由亲信太监掌管,皇帝直接指挥,专门“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

提督东厂的太监由司礼监派出,下属称之为“厂公”或“督主”。厂公有皇帝特颁密封牙章一枚,有重要事件须上奏皇帝,以此钤封,可以不经过任何手续,直接送到皇帝本人手中。东厂内部机制相当简单,厂公之下,只有掌刑千户一名,理刑百户一名,及掌班、领班等,东厂的骨干力量便是专门出外缉访的役长(又称挡头),有百余人之多,每一位役长又有番子(也称番役,或干事)数人,总计东厂常制有一千多人。这些役长及番子原来都是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最轻黠猾巧者”,从此也可以看出,东厂的设立就是朱棣直接剥夺与制约锦衣卫力量的一个重要措施。东厂直接受命于皇帝,不受任何外廷机构节制。除皇帝之外,普天之下的百官平民都是东厂侦缉的对象。

东厂不仅在机构及人员配置上更加精干合理,而且在侦缉行动上制定了相当严密的制度。如每月初一东厂都要集中布置当月侦缉工作,厂役在东厂内抽签决定所负责的地盘。在文献记载中,我们可以发现,东厂厂役的工作种类都有特殊的名称。例如监视朝中各部官员会审大狱及锦衣卫拷讯罪犯者名为“听记”,在各处地方官府访缉者名为“坐记”,至于某位官员有何举措,或某城门捕得要犯,胥吏记录上报东厂者名为“打事件”。

在任何时代的日常生活中,不可能时时都有惊心动魄的事件发生,无事可做的厂役们便将毫无情报价值的日常琐事记录在案,向皇帝汇报。如某地失火或遭雷击,皇帝当天也能知晓。至每月底,厂役还要特别奏报京师当月粮米油面之价。平时,厂役番子上报事件后,厂公首先审阅,经过润色之后方上送皇帝,但如有要事,即使在深夜宫门关闭之后,厂役也可从门缝中塞入,宫人接到后,立即交予皇帝本人。因此,东厂人员高效率的工作,使深居皇宫内院的帝王对外边发生的一切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显然,东厂的设立使明代特务政治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朱棣在侦缉臣民隐事方面的手段的确超过了乃父。

侦缉他人隐事这种不光彩的勾当,吸引了大批地方上整日寻衅滋事的泼皮无赖,这些人自然而然地成了东厂役长、番子们的帮凶。于是他们就勾结起来,利用皇家鹰犬的身份,干起了敲诈勒索的勾当。当这些无赖打探到某家一桩隐事之后,即称获一“起数”,由番子负责向役长(即挡头)汇报,挡头则根据情报的价值支付银两,这叫“买起数”。然后,这些无赖就带领番子至此家周围进行监视,在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后,番子们就冲入该户人家,加以拘捕审讯。如不立即交纳足够的贿金,就私动惨刑,并授意其诬陷周围富户,如果能捞足钱财,即告无事,如若没有油水可榨,即交于锦衣卫监狱处置,其性命便再无生还之望。

东厂之设充分显示出朱棣过人的心机,一方面无论厂公,还是下属番子,只有权侦缉,而无权审理处置;另一方面东厂侦缉范围极广,但只对皇帝汇报负责,不受其他朝廷机构的约束,其结果是大大增强了皇帝对臣下的监视及控制,一切决定都出于皇帝本人,这样就从根本上杜绝了任何机构(包括锦衣卫)的僭越专断。因而,在这种意义上,东厂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特务机构。

天启年间(1621-1627),魏忠贤阉党专政时期,东厂制造的祸害达到了极端惨重的地步。东厂对于反对魏忠贤阉党的官民,镇压尤其残酷。许多反对阉党的官员,都是被东厂隶役诬陷,强加以某种罪名,然后逮捕交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审讯拷打,折磨至死。左副都御史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等人上疏弹劾魏忠贤,魏阉就指使其党诬蔑杨、左等人受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贿赂。当时,熊廷弼因在辽东与后金的战事中吃了败仗,被捕在狱。魏忠贤借此兴起大狱,把杨涟、左光斗等六人逮捕下狱。一时缇骑四出,凡是与这六个人有关系的,都被跟踪盯梢,随时都有送命的危险。杨涟如杨涟被捕后,特务马上监视他的亲家陈愚,而他的朋友竟有因为怕牵连而自杀的。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的亲戚朋友除少数几个有血气的外,大多是关门闭户,如大祸临头,连探问一声都不敢,更别说出力营救了。在狱中,杨、左等人受尽酷刑,每五天就被拷打一次,每次都是扭、拶、镣、夹、杖等刑罚轮换着施用。旧伤未愈,新创复加,到后来审讯时,一个个都无法跪起,只能戴着桎梏平卧堂下。六人除一人自杀外,其余全在狱中被折磨至死。杨涟死时,土囊压身,铁钉贯耳,惨状令人发指。天启六年(1626),魏忠贤再次兴起大狱,把周起元、周顺昌等七人捕捉下狱。这次的特务侦缉比前次更加严密,从被捕人的家乡到京城内外,都布满了东厂的特务,到处都笼罩着一片阴森恐怖的气氛。这次被抓的人,也一个个被害死于狱中。

老百姓对阉党的专政不满,在平时的聊天中,有时会发发牢骚,骂一两句魏忠贤。这话如果被番子探听到,立刻就会被抓去砍头,甚至惨遭剥皮、割舌头的酷刑。有四个朋友,夜里在一家内室饮酒,其中一人喝得有几分醉意,在谈话中大骂魏忠贤,在旁的三个人劝他小声一点儿,别让东厂的番子听到。骂者说:“东厂番子又怎么样,他还能剥我的皮?”话音未落,突然闯进一伙东厂番役,把四个人一起抓走。咒骂者被活活剥了皮,其余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被敲诈走一大笔钱才保得无事。

宪宗统治时期是特务政治发展的另一个重要时期。宪宗即位之时,宦官专权已成积习难返之势。宪宗宠爱万贵妃,太监能以钱财讨得万贵妃之欢心,即能得到重任。汪直就是其中炙手可热的一位,他的名字是与明代另一个著名的特务机构——西厂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明宪宗汪直通过取悦万贵妃得到宪宗宠爱后,成为执掌御马监的太监,而一个偶然的事件使他成为权倾朝野的人物。成化十二年(1476),时有妖人李子龙以擅“左道”驰名一时,在朝野上下有众多的信奉者,就连宦官鲍石、郑忠等人都将其奉若神明。在他们的帮助下,李子龙有机会深入内宫,到万岁山等处观望,据称有行刺宪宗的不轨企图,被锦衣卫校尉发现,立即下狱伏法。这件事被年轻的宪宗知道后,惊恐不已,整日提心吊胆,疑神疑鬼。为了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深居内宫的宪宗十分想了解外廷臣民的动向,因此命汪直率锦衣卫校尉数名乔装改扮,出宫伺察。

这种小规模又偷偷摸摸的侦访不可能有多大的实际作用,宪宗于第二年正月索性建立了又一个专门机构——西厂,以汪直为首。西厂的规模比东厂更大,其隶役比东厂多一倍,自京师至全国各地,无处不有,就是朱姓亲王也在其监视之中,其权势远远在锦衣卫和东厂之上。

西厂特务倚仗权势,诬陷好人,无辜被害者不计其数。福建建宁卫指挥杨晔是杨荣的曾孙,与其父杨泰被仇家所告,父子双双逃入北京,藏在亲戚家里。当时西厂特务正苦于无孔可钻,得知杨晔父子的事情后,便向汪直汇报,诬告他们杀人后畏罪潜逃,携带金银巨万进京,准备贿赂当权者以求免罪。汪直马上派人逮捕杨晔父子及其亲戚,严刑拷打。杨晔受不了酷刑,就妄说金银藏在其叔父、兵部主事杨士伟家。于是,西厂特务又把杨士伟逮捕入狱。最后,杨晔受刑死于狱中,杨泰被处斩,其亲戚和杨士伟被谪戍。汪直陷害了杨晔父子,又诬告朝臣受杨晔的贿赂。这件事后,宪宗虽没有大肆抓人,却更加信任汪直,赋予他先抓人后报告的权力,即使被捕的是朝廷官员,也是如此。汪直利用权势,擅作威福,许多官员平白无故遭他陷害。他每次外出,随从众多,公卿大臣碰到必须回避,有一位兵部尚书不避,被罗织罪名,罢官为民。汪直又以巡边为名,到各地耀武扬威。每到一地,地方官员要迎拜马首,有的甚至到百里以外迎接款待,稍有不周,立遭训斥,或被逮捕。

汪直汪直的专权作恶,引起了朝野上下的不满。有一个叫阿丑的太监,善于演戏。一天,他给宪宗表演,扮演一个酗酒的醉汉,在发酒疯随便乱骂。有人对醉汉说:某大官到了。醉汉大骂如故。那个人又说:皇帝驾到。醉汉不理睬,还是破口大骂。停了一会儿,那人再说:汪太监到。醉汉忽然清醒,惊惶不已。这时,旁边一人问醉汉:“为什么不怕皇帝,而怕汪太监?”回答说:“我只知有汪太监,不知有皇帝。”宪宗看了这出戏,明白阿丑是在讽喻汪直的专权,自此,对汪直逐渐疏远。

另一个特务机构东厂,为了和西厂争权夺宠,也和汪直发生矛盾。东厂太监尚铭久受汪直控制,心中本已不服。一次,尚铭捕贼受重赏,事先没有告诉汪直。汪直大怒说:“尚铭属我指挥的,竟敢背着我独自擅功。”准备找机会诬陷他。尚铭得知后又怕又恨,便先下手为强,暗中侦察汪直的一些阴私不法行为,偷偷报告宪宗。因而,宪宗对汪直就更加不信任,终于在成化十八年(1482)罢撤西厂,把汪直调到南京御马监。西厂罢撤以后,一切侦缉事权又归于东厂,于是,尚铭便得势起来。他和汪直一样,罗织诬陷,残害无辜。京城中哪一家富有,他就给哪一家栽诬个罪名,借以索取重贿。他还利用特权卖官鬻爵,无所不为。后来尚铭失势被抄家,其家财用车载了几天都没载完,可见他得势时搜刮的财物是何等之多。

武宗正德(1506-1521)初年,宦官刘瑾把持朝政,为了镇压百官,实行专政,他又加强特务政治,不仅恢复了西厂,而且设立一个内行厂,由刘瑾直接指挥。内行厂凌驾于朝廷一切机构之上,连东厂、西厂都在它的监视之下,其镇压手段也特别残酷。这样,内行厂、东厂、西厂连同锦衣卫就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特务网。朝廷内外的官府衙门、文武大臣、街坊百姓,都在这庞大的特务群的侦伺监视之中。官员中谁反对刘瑾,立即会被罗织罪名,或是罢官,或是下狱,或是砍头。官员被谪,后面又有特务盯梢,随时都有被害死的危险。

太监王岳、范亨、徐智与外朝官员联合反对刘瑾,刘瑾就唆使武宗把他们贬谪南京充军。三人上路后,刘瑾又派特务追杀王岳和范亨,打断了徐智的胳臂。户部尚书韩文反对刘瑾,刘瑾就派特务暗中侦察,找他的差错。恰好在交纳内库的银子里发现有假的,刘瑾就假借圣旨,责备韩文不能防奸,把他罢官。韩文登程归家,他又派特务在路上等候,企图半路加害。韩文有所觉察,不敢上驿道、住驿馆,骑骡宿野店而去,才幸免于难。兵部主事王守仁触忤刘瑾,被打了五十大板谪为贵州龙场驿丞。刘瑾不放过他,又派特务在路上窥伺,想杀死他。王守仁只好在夜里假装投江自杀,留下绝命诗,并浮鞋子、帽子于水上,从而摆脱特务的盯梢,保住了性命。当时的官员即使罢职闲居,也都提心吊胆。如左副都御史杨一清被罢官家居,后来朝廷要起用他,派使者去宣调。使者刚到,他以为是特务找上门来,饱受了一场虚惊。

刘瑾凭借武宗的宠信,又利用东、西厂和内行厂这些特务机构打击镇压反对派,其权力达到为所欲为的地步。正德三年(1508)六月,有一天众臣早朝的时候在丹墀上发现一封匿名书,写的是刘瑾的种种罪状。刘瑾大怒,假借武宗的名义,罚朝官三百余人跪于奉天门下,叫几个太监在一旁监视。时值盛夏,烈日当空,有十几个官员当场中暑昏倒。太阳下山后,他又把这几百个官员全部逮入诏狱,直到第二天特务侦察出写匿名书的是内朝的宦官,与外朝的大臣无关后,才把这些文武官员从监牢里放出来。几百个文武官员的生死予夺全握于刘瑾一手,真是“炙手可热势绝伦”。

东、西厂和内行厂的特务对老百姓也同样采取残酷迫害的手段,总是千方百计地寻找诬陷的机会。江西南康县的几户百姓按当地的风俗习惯,在端午节竞渡龙舟,被以“擅造龙舟”的罪名杀头,家产没收。其理由是:龙系君王的象征,只有君王才能以龙饰物,老百姓造龙舟便是僭用。真是天大的冤枉!三厂的特务遍布全国各处,如水银泻地,无隙不入,被冤死的官民数以万计。

在大肆搜捕无辜的同时,刘瑾又创立酷刑。他规定,犯人不论罪行轻重,都要先处杖刑,然后发配边疆永远充军,甚至戴枷发遣,而枷重达一百五十斤,犯人戴上,用不了几天就被折磨死了。当时老百姓畏惧三厂隶役就像回避瘟神一样,只要见到衣饰华丽,操着京师口音,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就唯恐避之不及。衙门官吏,也必须暗中贿赂,极力讨好,方得安宁。三厂闹得天下官民寝不安席。正德五年(1510),刘瑾被杀,西厂和内行厂才被罢撤,而东厂保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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