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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想林适一一个人的历史,宛若一部80年代青春缩影版电影,他那是那个年代的时髦青年,他是最入时代主流的男人,考大学、交漂亮女友、跳舞、做记者、出入豪华场所、拿红包、使用BB机,这些都是在别人还没有资格,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做的时候,他就开始做了。

  林适一一天到晚背着个方方正正的大记者包,风风火火,从这个酒店出来,转身进了另一家酒店,酒店里幽幽的光线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进入了儿时的梦境,那光线既幽暗又明亮,他走在酒店中的那道户外回廊里,抬眼可以看见外面深蓝色的天空,星星是若有若无的,酒店回廊里的灯,一盏紧挨着一盏,比星星要近,回廊里那种色调是林适一喜欢的,他正微醺般晃晃悠悠走在鹅黄色的光线里,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她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穿一件米色素花的针织衫,和同色系的一条长裙,摇曳着从回廊深处走出来,她的领口微露着一截雪白的脖子,给林适一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他们面对面走过去,都对对方有了印象。不约而同回头看时,都看到了对方的眼睛,他们同时想要开口说话,却很快欲言又止,他们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睛对着眼睛,看了很久。

  ——你是一哥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米色女子莞尔一笑,说道:“一哥嘛,大名鼎鼎,谁不知道啊。”

  一哥“哈”地一声笑,露出一排白牙,魅力无比。在女人眼里,他真是风流倜傥的男人,但一哥并不知道在对面女人眼中自己的魅力,他既潇洒,又略带拙朴,衣服穿得极有品味,他有一种生与俱来的艺术气质,买什么穿什么几乎不用考虑,看一眼就知道,就连对穿衣打扮颇为挑剔的雪儿,也经常夸赞自己的丈夫,说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一哥就趁机挑挑眉毛、耸耸肩,一副可爱的大男孩模样。

  一哥只有在老婆面前表现得有点孩子气,在外人面前更多的是表现他的男子气,特别是在陌生女人面前,他显得相当成熟自信。米色女人忽然伸出手来给一哥握,她说:“你好!我是和珍珠,你大概听说过我吧?”

  一哥说:“啊,原来你就是和珍珠啊,大名鼎鼎的女作家,谁敢没听说过?只是我没想到,你长得这么漂亮。”

  和珍珠眼睛笑笑的,里面满是甜美意味。她说:“一哥好会说话呀!晚上有舞会,早就听说你舞跳得不错,不如晚上一起来吧。”一哥一听跳舞,立刻脚趾痒痒,连声说“好啊好啊”,又问:“你最近又写什么新书了?”

  和珍珠说:“你这是采访吗?”

  一哥说:“就算是吧?”

  和珍珠眉毛一挑,声音甜甜地说:“那就,聊聊?”

  “聊聊?”

  “聊聊就聊聊。”

  于是,他们默契一笑,然后并肩而行。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独有的气息,他俩在半露天的回廊里慢慢往前走着,回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地照着他们的脸,他们都很惊讶,就在一分钟之前他俩还是陌生人,可现在这么并肩走着、聊着,就仿佛认识了有一百年了——仿佛他们从来就是认识的,只是有一段短暂的分离,现在重又聚到一起了。

  晚上的舞会上,出现了一对优雅男女,他们跳着别人不会的舞步,轻微摇摆,醉迷在节奏里。灯火辉煌的大厅,灯光渐渐暗了,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走上小舞台,有一束光照在他脸上,林适一没有认出他是谁。

  “女士们、先生们,”他说,“今天是一个好日子,什么样的好日子呢——”林适一在底下小声对舞伴和珍珠说:“典型的贫嘴瓜舌。”然后,他们看到粉红色的灯光底下,走出一个笑盈盈的女孩子。她穿着一件粉红色带羽毛的短袖针织衫,下面是一条皮革纹样的短裙。

  “皮草格格!”

  和珍珠依偎在林适一身边,因为刚才在跳舞,舞曲突然被截断,所以这个姿势就保持下来。她说的“皮草格格”指的是台中央的那女孩。林适一曾经听说过“皮草格格”这个名字,她差不多是和和珍珠同时进入文坛的,名气也差不多大,听说她俩关系不错,一哥就扭脸问珍珠:“你们俩是好朋友吧?”

  “关系还可以吧。”

  “什么叫还可以呀?”

  和珍珠迷人一笑,说道:“喜欢上她了吧?”

  “不,我喜欢的是另一个。”一哥假装一本正经地说。

  和珍珠显然听懂了她的话,小声嘀咕了一声“讨厌”。说是“讨厌”其实心里还是喜欢,女人嘴上的话和心里想的常常是相反的,她们说不想干什么,其实心里常常是想的。比如她们常常爱说“反正我不理你了”,其实她们心里是要理你的,要不不是这种语气。

  台上那个贫嘴的主持人用夸张的语气对大家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是我们才华大于美貌、美貌又大于才华的皮草格格的生日,有请——皮草格格。”

  “我在这儿呢!”

  全场大声哄笑,气氛好得不得了。皮草格格一张小嘴吧哒吧哒特会说话,场上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挑逗起来,目光全部投向她。只有和珍珠撇着嘴不屑一顾地说:“做秀!”

  一哥嫌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怕影响不好,就在她腰上用力地使了一点劲。原本是搂着她,保持着原来跳舞的姿势,暗中使劲是没有人看得到的,就像跳舞时的一个手势,向左转还是向右转,只有两个舞者心知肚明,暗中默契着,这种默契一直沿续到了舞会重新开始,两人相拥而舞,满天的星光旋转起来,珍珠下巴微扬,偏向一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微眯着,迷人之极。

  ——走吧?

  ——走。

  他俩低语着,神不知鬼不觉,一前一后溜出舞场。他们走后,听到舞场里有人在唱费翔的歌《流连》,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外面,里面的喧闹声反而把楼道里映衬得万分寂静,就像忽然之间进入到一个真空的世界,没有空气,没有杂质,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没有语言,只是对视。

  在幽长的楼道里,他们的背影一闪而过。

  一哥的手在电梯按钮上乱按,已经不记得该去几楼了,电梯门一关他们就相互搂抱在一起,就像饿极了的人一下子扑进食物堆里,又抓又抱,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吃掉。

  就在他们亲热的时候,电梯门开了,外面空无一人。一哥的手伸到身后,随手按了一下,电梯又呼悠悠地开始上升或者下降了,谁知道呢,反正他们都晕了,上上下下都无所谓,只想抱着,身体贴着,深吻对方,这一吻从地面吻到高空,再从高空跌落下来,他们就像粘在一起了,怎么亲也亲不够。

  和珍珠伸出一只手来,再次按动按钮,让电梯门关上。全世界都在跳舞,只有他俩在偷情。

  ——你住在几楼啊?

  ——你住几楼?

  ——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

  于是他们就笑。和珍珠从一哥的笑容里看出一丝“坏”来,他是那种亦庄亦邪的男人,笑的时候嘴角透着一丝坏,但他又不是真的坏,把嘴角一抿立刻变成一副很“正”的模样,这也许就是多女人喜欢他的原因。

  珍珠从口袋里摸出房卡,低头看了一下。她说我知道了,一哥搂着她说,你知道什么了。她说我知道我住哪儿了。一哥把脸笑笑地凑近她说“你真香啊!”

  把房卡插了几次才成功。房间里很暗,窗帘是拉开的,从外面透进来影影绰绰的月光,照在他们脸上,使他们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就像在做梦,但这个梦又是立体的,对面的女人伸手可及。他听到和珍珠说:“一哥”、“一哥”,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他开始抚摸她的乳房。隔着衣服很慢地摸她。她的乳房比雪儿的要丰满,弹性十足,让林适一摸得欲罢不能,就把手伸了进去。他听到珍珠发出低低的“啊”的一声叫,像是呻吟,又像是叹息。那种声音像是鼓励了他,让他更加如痴如狂,就在两人纠缠不休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不开灯啊?”

  皮草格格身上闪着亮片,脑袋一探一探走进来。

  “你们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怎么不开灯呢?”

  “噢,我们刚进来。”

  皮草格格眨动着一双装了假睫毛的眼睛说:“我拿点儿东西就走,你们继续吧!”

  一哥和珍珠立在那儿,那情形有点僵。他们想说:“继续,继续什么呀?”但毕竟没说出口。事情弄得不上不下的,谁心里都不好受。皮草格格走了好一会儿,他俩都不知该用怎样的新表情面对对方,打开的灯也不能再关上了,在明晃晃的光线里,他们重又变得矜持起来。

  一哥走到窗口,“哗啦”一声把窗帘拉上,就像拉动一个舞台幕布,幕布一关,新的戏剧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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