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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灰色的童话

  夜X

  曲折的爱人

  有个小偷,精通折纸的手艺,在不干活的日子里,他用几张薄纸能折出花鸟虫鱼,山峦大厦。有个折纸师,常偷东西糊口,在不干活的日子里,他妙手空空,予取予求。

  没错,这两者是同一个人。他的过人之处是偷窃还是折纸的技巧,全取决于你怎么看:他折纸不仅是手工作品,还是吃饭的工具-用一张纸两头夹住一捏,就能把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折进纸里,扁扁的没有厚度,如此这般的五十个钱包都能叠起来放进一只他自己的钱包里。戒指和项链、现金和提包、昂贵的皮草甚至是公文箱,都可以被一张纸折进去,当他需要的时候再次打开,就又恢复原样。

  他绝技如此之巧妙,以致活物都能折进纸里。他的宠物猫Coco从不担心无人喂养,因为他总能在上衣口袋里带着它;大个的黄蜂和蜘蛛、丑陋的壁虎、色泽鲜艳却无毒的玉斑锦蛇,是他常带着用来吓唬女士、制造混乱的帮手;有一头马戏团的小象曾让他着迷,只可惜他一时没带合适大小的纸。他甚至能把“花神”里最钟爱的黑咖啡随身带着长途旅行,在火车的硬座上变出一只热腾腾的杯子,喝完后也不留什么让人打扫。

  有一位小姐,来自大城市。久未见面的父亲死于绝症,给她在小镇留下一笔房产,她在这里小住,整理遗物,思念死者。小镇里没有深宅大院,从门前的花园或屋后的车道都能望见窗户:小姐相貌出众,邻居们不过借着送报纸的机会攀谈几句,更多害羞者寂寂无声,只有最敏锐的家庭妇女和野猫才能看出端倪。

  小姐是名教师,小镇的逗留不过是一个假期长短。她早已属于城市,不太可能重归故里。与仰慕者一样失望的还有房产掮客:她自豪于自食其力,不想也不用卖掉浸泡了记忆的老宅。

  年复一年,小镇渐渐兴旺起来,渐渐有了城市的样貌。当初的邻居换了一茬又一茬,搬去的地方或好或坏。老宅还在那里无人理睬,小姐再也没有回来。

  某天一个与她酷肖的女孩来到这里,仅存的老人断言这一定是她女儿。她没与任何人多交谈,拿出钥匙打开老宅,清理屋中的种种,如三十年前有人做过的那样。

  屋前的信箱里塞满了广告,电力公司的催款单、疏忽的税局留下的通知……只有很少几封个人信件。最早的信封都已发脆,好奇的女儿打开其中一封,邮戳上盖的日期是三十年前妈妈离开小镇的第二天。

  信纸上一个字都没有,但跳出一个青年。

  “你好,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我爱你。”

  他说话轻声细语,如同睡了一长觉刚醒来般羞涩,丝毫看不出是个小偷。

  王室教育

  公主诞生时,国家正处在与邻国战争的第十个年头。国王年方二十,是最近十年中的第五任君主。他的祖父、父亲与两位兄长,分别死在剑刃、弓矢、火药与巫术之下-或者说冲锋、埋伏、诈降与暗杀之下,才把他推上了王座。

  之前国王从未当过父亲,此后也再无子嗣。公主是他快乐之源,在戎马倥偬间隙,他对女儿宠爱有加。长年征战使经济凋敝,但古代传说与异邦新闻里一位公主所必需的首饰、披肩、晚装和舞鞋,她一样也不曾短少。她唯独缺少男佣,这倒是真的-成年男子都在这个国家他们唯一可以在的地方:战场。而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奶妈,也身体强健,颇懂得舞刀弄棒-她是猎人的女儿,老国王在乡村救下她时,她已击毙了杀死她丈夫的匪徒中的一个。

  公主伴随着战争长大。国王像所有独生女的父亲一样,不忍心让她了解世界的残酷。奶妈和家庭教师秉承这一旨意把公主带大。天空中的火光和烟雾,被他们描述成了晚霞;战鼓和炮声,则是宴会的伴奏乐声。

  “天空为什么变成了这个颜色?”

  “那是太阳的碎片,晚霞的兄长。”

  “哪里来的那些黑烟?”

  “乌云被风撕扯成了这样。”

  “那咚咚咚的声音是什么?”

  “他们在排练音乐,好在节日演奏。”

  “那突然炸响的轰鸣呢?”

  “那是礼炮,宴会开始了,主人在召集宾客。”

  “从城门进来的那位骑士为什么满身鲜红?”

  “因为他刚参加完婚礼,那是现在流行的化妆。”

  “那个老人眼睛上为什么蒙着纱布?”

  “他在和孙子玩捉迷藏。”

  “天啊,那人的腿是根木棍。”

  “他是伐木人的儿子,中了森林妖精的魔法。”

  “他们叮叮当当的在干什么?”

  “那是一种游戏。”

  “他们手里闪闪发亮的是什么?”

  “那是游戏的道具,用它碰到对方多的人就赢了。”

  “为什么大喊?”

  “那是游戏规定的台词。”

  “有一个人倒下了。”

  “他是输家。”

  “赢的人为什么也倒下了?”

  “因为有新的人加入进来玩-这游戏没有赢家。”

  当时在这个国家生存的人,每一个都习惯于火光、硝烟、武器、血腥和死亡。只有公主的观感和他们不一样。身边的人用欺蒙话语,把这些残酷场景包裹成了日常。王国里的每个人都生活在忧惧中,只有公主过得无忧无虑,内心平静舒畅。

  和平的曙光来临得符合逻辑。邻国的王子与公主同年,也终于到了授剑的年纪。作为一名父亲,这时候可以做两件事:把儿子派上战场,等着某天有人用长矛把他刺透;以及为他寻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室。同样再无其他子女的邻国国王,急着为爱子做到后者,并决心规避前者-把仇人的女儿变成儿媳就能一举两得。

  媒人并不好找:友好邻邦的君主们都趁这两国间的长年战争大发其财,对这异想天开的和亲不甚支持。唯有一位曾居相位的老主教愿担当重任,来往于两国间传达善意,替彼此把疑虑打消。

  国王对这求婚颇感踌躇,倒非因为他不热爱和平,而是他不想让爱女的终身幸福成为缔结和约的工具。一次戒备森严的王子来访打消了他的疑虑,公主在见到那同龄人的一刻起就再没移开过眼睛,他们彼此注视的热度让主教的言辞都显多余。

  定下婚期的那一刻两国战士放下刀刃,绝大多数男人欢呼起来,一部分老兵对突然赤手空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另有少数人为积年旧恨将会预报无门而沮丧;女人们流泪互相拥抱,庆幸丈夫和儿子最终幸存;未婚的少女显得尤其活跃,对敌国青年的长相颇感好奇;只有那些寡妇未曾露面,她们已听说主教为双方亡灵举行的安息弥撒。

  对两个遭受长期战争之苦的国家来说,公主与王子的婚礼显得过于奢华。但骤获和平的人们急欲表达对两位青年“恩人”的感谢,出钱出力,大大减轻了国库的负担。见风使舵的邻邦纷纷派来贺使,有些君主甚至亲身前来,以表达对新人的祝福,实则对这善战两国新生的联盟关系暗怀疑惧。

  而全能的主决定了他们不用担心很久。

  婚礼的当夜洞房传出叫喊。久经沙场的人们很快辨别出那并非出自两个快乐的灵魂,而是一个将死之人。两国官员在场,人们撞开房门-新娘手执刀刃,血染婚纱,而新郎已倒卧于血泊之中。

  短暂的和平与阴谋斩断王室血脉的“妖女”一起被迅速宣判了死刑。听审者只为国王传回了一句公主哭泣着说的话:我只是想和他玩个游戏。

  是的,她只想玩一个从小就不断见到人玩,却从来没有机会参与的“游戏”,用刀子和身体跳舞的游戏。在公主所受到的教育里,并没有比“游戏”更尖锐的东西。但在邻国的审判席上,这样的辩解无人愿意相信。

  一切回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天空布满火光硝烟,战鼓和炮声常响,许多人受伤残废,更多人丢掉性命,但所有人仍然回到习惯的刀剑游戏里,乐此不疲。

  浴室里的龙

  从前,有一条龙是另一条龙的儿子。父子俩从别处搬来,新居隐没山间,一条河穿行于山谷,是他们的浴场。有人说龙寸步不离财宝因而接触了太多金属,有人说它们的巢穴充满岩浆和硫黄,更大的可能是种性使然-它们的洗浴常会毒死河中鱼虾。毒素甚至顺流而下,让下游湖泊里的生灵也遭了殃。渔民们祖祖辈辈居住于此,靠水吃水,对这突如其来的厄运缺乏准备。

  水边的人们心思灵活,很快搞清楚了灾祸源头所在。但当权者不可能为这偏僻之处兴师动众,更没兴趣与两条巨龙作对。无奈的渔民只好自己挑选勇敢者,出发与龙谈判。

  十五天过去,人们才确信杳无音信的使者成了龙的点心。此时居然还推选出了第二名代表,不得不承认他比前任更有勇气。又十五天过去,他被证明除了勇敢之外还很鲁莽-伐木者在林间发现了他烧焦的尸首,龙一定在言语间被激怒,瞬间取了他性命。

  面对现实是千百年来穷人的优点,在继续派人送死和承认失败离开之间,他们没经过太多商议就选择了后者。此时,一个姑娘,如这类故事里通常的那样,渔村里最美丽的姑娘,挺身而出对大家说:

  “让我去试试吧。如果不行,你们再背井离乡不迟。”

  因为显而易见的理由-她还没有嫁人,村里未婚的小伙子也很多-反对她去的声音很大,但没能阻止她。姑娘没有父母,谁也强迫不了她,而且她胸有成竹的态度让人们觉得她已有了办法,但不便对人说。善良者默默思忖:龙虽凶恶,但不至于对那么楚楚可怜的姑娘下毒手吧?

  他们猜得不错。

  当龙像往常一样来到河边,发现已被人捷足先登-一具有着小麦色闪亮皮肤的身体,此时正在他的河里沐浴。

  她真美。

  龙这么想着,变化成人形,把自己隐藏在树后,一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姑娘“及时”发现了他,用尖叫给他解了围。龙顺水推舟地道歉,一如人类青年般窘迫可爱,解释自己只是路过,无意唐突。姑娘穿衣时,他恪守诺言地背转身去远远躲在一旁。

  如果有人寻思此时一支背后冷箭足以致龙死命,那一定是对渔家女孩的勇敢单纯缺乏了解。在这闹剧后,龙和她成了朋友。他们常在各处相约见面,养蜂人废弃的小屋、大可容人的榕树洞、圆石闪光的浅滩、蜘蛛筑巢的小径……龙奇怪山野中居然有那么多自己过去不曾知道的奇妙地方,而姑娘恰到好处地把握了赴约的频率。下一个月圆之前,龙已爱上了她。

  龙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颇费了一番踌躇,但事实毕竟瞒不过去:层出不穷的华丽衣衫和珠宝可以出自富家子弟,身手矫健百兽不侵可以解释为常年锻炼,但颈下的鳞片又如何呢?要和姑娘结为连理,这恐怕无法隐藏。他做好了失去她的打算,尽可能说得不卑不亢,镇定自信。出乎他意料的是姑娘并不显得有太多意外-佯装不知那么久已经是她的极限。

  既然爱你,我不在乎你是否人类。

  只是你的父亲的凶狠让我害怕。

  数天来龙为第一句话感动,为第二句话烦恼。他劝说父亲离开巢穴另觅他居,如同人类的老人一样为子女腾出地方,得到的是愤怒的咆哮。今夜他打算再试一次,如果失败,恐怕免不了父子相残-如一条龙终究要经历的那样。

  那晚打猎晚归的人听见了山谷里可怕的声响,好像地动来袭夹杂着一百个魔鬼的号叫。家庭战争的结果符合年轻者胜的自然规律。龙满身伤痕地回到姑娘那里时,已经不是任何人的儿子。

  故事从这里开始失去了清晰的面貌,有人说龙虽在这场两败俱伤的争斗中受了重伤,但还不至于被人类袭击毙命;有人说姑娘真爱上了他。但不论原因为何,姑娘拥抱了龙,为他包扎伤口,感谢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龙想去洗去血腥,但姑娘阻止了他。

  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情人间常见的话语,但当龙意识到这不是戏言时,已过去了数个月。他渐渐接受这个事实,甚至有些骄傲,小心地不去碰触肮脏的猎物,而他妻子用各种植物为他调制香水。

  渔民们得以留了下来,继续安居乐业。

  秋去春来,湖边发展起了工业,渔民们成了工厂主。人们自己排的废水毒死了鱼,但他们已经不介意了。

  有人想起了多年前的姑娘,设法通知她任务已完成,可以回来了。这时做此事不需要冒险,只需敲击键盘,发一封E-mail。

  姑娘没有逃走,而是在有一天对龙说:去洗澡吧亲爱的,我喜欢你干干净净的。

  此后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故事的结尾有好几个版本。有人说龙听到这个很伤心,意识到自己受了欺骗,把姑娘杀了。又有人说姑娘明知龙会伤心,故意如此说只为了报复,传闻她曾有一个未婚夫,就是那第一个来见龙的使者。

  比较主流的版本是龙接过了妻子递过来的沐浴露,走进浴室拧开了水龙头。

  圣诞老板

  小路易和其他孩子一样,从上一个冬天起,就盼望着这一个圣诞节的来临。他想要一辆自行车作为礼物,但父母商量圣诞节给孩子们准备什么的时候,他无意中偷听在耳里,结果并不如意。

  12月23日,小路易独自暮凭栏。此时圣诞老人从天而降,驾着帅气的驯鹿雪橇,只有孩子看得见他。

  “你想要什么礼物,孩子?”圣诞老人问出了别人最希望他问的话,“嘘,别说话,让我猜猜……你想要辆自行车?对吗?”

  小路易使劲点头,对这能知道人心的白胡子老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孩子,我会给你一辆自行车的,但你得替我做件事。”

  圣诞老人交给小路易一张便条,那纸又白又冷,在暗处还闪闪发光。

  “记得一定要严格按照上面写的去做。”圣诞老人离去时声音还飘在风里,那同样是只有孩子能听见的嗓音。

  圣诞夜,小路易早早地爬上床去睡觉-根据便条的指示,他必须在这个时候让大人以为他已睡了,但又不能真的睡着。这对七岁的男孩来说并不容易-软床如此美好,忧愁和贪婪要到几年以后才会来打扰,他们总是非常容易睡去。但小路易想要执行命令获取奖赏的心非常坚定,兴奋让他睁着眼睛撑到了午夜。

  十二点整,小路易准时推开窗,已有一副雪橇在安静地等着他。拉雪橇的驯鹿看上去像是圣诞老人那几只的孩子,但拉动小路易应该不成问题。雪橇上的口袋也比圣诞老人的小很多,但对小路易来说,这仍是艰巨的工作-

  替圣诞老人给孩子们送礼物。

  小路易读着闪光便条上的文字,妈妈从小做的识字卡片和语文课的认真此刻帮助了他。第一个目的地是贝茨家,算上路程他应该在10分钟里完成工作。

  贝茨家的房子是黑白的新英格兰风格,烟囱常有人清洗。但小路易不需要从那里爬进去,贝茨的房间在二楼,在停在半空的雪橇上,小路易悄悄隔着玻璃观看,贝茨不在。

  小路易推开窗,把写着贝茨名字的礼物口袋放在了她的枕头边。第一个任务就这样完成了,前后时间刚刚好。

  便条告诉小路易接下来是弗雷德家,丽莎家……

  小路易按顺序几乎光顾了每一个孩子的家,奇怪的是他们都不在,只有一些小小的礼物袋子被留在床边角落里。起初小路易对此只感到幸运,他可以不用小心躲藏,从烟囱里爬出来忍不住咳嗽也无伤大雅。但几次三番之后,即使是七岁的男孩也开始疑惑:朋友们都去哪里了呢?

  小路易终于忍不住,在雪橇上打开了一个礼物袋子-便条上可没特别说明不能这么干,他压抑好奇心到现在只是出于教养。夜空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凭着触觉他能知道那是什么-一个小鼓,鼓槌只有他的小指头那么大,真人没法敲这种鼓,小路易只在罗恩先生的玩具店看到过绒布做的军乐队能够敲它。

  小哈维要这么一面小鼓有什么用呀?这超出了七岁孩子的理解范围。紧迫的时间也不允许小路易想太多。当他送完最后一家礼物,时间刚刚好1点,和字条上规定的一样。

  驯鹿把他送回了自己家,还不等小路易表示一下惜别之情,就公事公办地起身走了。小路易有些困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休息。

  但床垫上的一个硬家伙硌到了他,小路易摸了摸,找到了一个袋子,和自己刚才派送的那些一模一样。有一瞬间,小路易产生了惊惶,以为自己不小心漏送了一份礼物,还把它从雪橇上带了下来。这惊惶与最恶感无关,只是对不能完成任务的恐惧。

  下意识他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是一只铃铛,自行车上用的铃当。

  偷偷打开灯,很快,小路易就发现房间里这样的袋子不止一个,每一个上面都有他自己的名字。脚踏板、链条、内胎和坐垫……能组成一辆自行车的零件分别躺在大约二十个礼物袋子里。

  我们无从知道小路易花了多久能想到:那些不在家的朋友们,在刚才也和他一样忙碌于夜空中,完美的时间和路线设计让他们错过了彼此。每人都给其他人送去一份份礼物,这些礼物单独看就如那只小鼓一样没有用处,拼装起来才是一个孩子的梦想。

  小路易和他的朋友们给他们自己送了礼物,而圣诞老人做的只是给手下分了工,好像一位老板。

  魔壶

  有个青年,自幼丧父,与母亲和弟弟生活在一起。贫困艰辛让他早经磨砺,在所住港口的集市上打各种短工,与帮人缝补刷洗的母亲一起,供弟弟上学读书。“我们家的期望全在你身上了。”母亲经常这么对弟弟说,青年对此也很认同。

  码头进出的货船承载了来自异国的梦想,让不甘就此老去的青年燃起了雄心。长年辛勤和头脑伶俐,使他薄有积蓄。留下了家里数月生计所需,他带着仅余的10枚银币,瞅准了新船招募的机会,应征当了一名水手。

  商船经过一个个面貌各异的港口,每次停泊,水手们轮流下船进到城里,贩卖自己带来的货物,买回珍奇特产,品尝美食土产,寻找异邦艳遇。留守船上的人每次经抽签选出,除了青年以外:他身无长物,没必要下船,更重要的是,他未感受到自己的运气将会来临。

  某天他们来到一个国度,与沿途各国并无多大差异。水手长抽到签留守船上,青年作为部下自然陪着他。

  天刚过午,酷热难当。水手长厌倦了甲板,吩咐青年跟随自己一起到城里走走。看守之责就留给了前几天得疟疾卧床,刚能勉强起身的一位兄弟。

  青年第一次见到陌生城市的景象,但久居海港听惯航海见闻的他并不觉得新鲜。水手长更是轻车熟路,与商贩讨价还价颇为利索。时近黄昏,他们忽然发现人群朝一处涌去。打听之下才知,原来本城最大的酒店老板老年得子,为感谢真主,正开酒窖把陈年佳酿免费发放。

  好酒如命的水手长听闻此信大喜过望。精细的他却并不鲁莽-随身未带容器,饱饮也是有限。恰好身边一个古玩摊,摆放着一只大壶,无盖广口,细嘴圆腹,式样貌似古老却有破绽,更无精美纹饰,见多识广的水手长一看便知是假冒古董,出马开腔,三下五除二就还价成交,可刚才广买特产的他已经花光了身上的钱,连10块银币都拿不出来了。

  水手长熟知水手们的一切,他们的积蓄当然也不例外。青年被勒令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交给摆摊的老婆婆换来那只旧壶。

  酒店老板果然慷慨,把几十年的陈酿任人畅饮,还灌满了水手的酒壶。水手长得意地返回码头,身后的青年背负所有重物。

  回到船上以后,买来的东西无一短少,但别人赠送的美酒却不翼而飞。青年发誓自己没有泼洒更没有偷喝。半信半疑的水手长舀了一壶海水,用绳子吊上甲板,果然倒出来时已不剩几滴。

  破壶!水手长骂了一句,一脚踢开旧壶,绝口不再提什么十块银币。

  青年默默无语,捡回他花所有积蓄买回的废物,好好保存起来,奢望有天能发现它的价值。为此他忍受了不少同伴的嘲笑,但绝望让他别无选择。

  若干天后船返航到港,青年回到家中。来不及洗去一路风尘,他就带着壶拜访了本城一位有学问的人。

  有学问的人检查了旧壶,判断它不是什么古董,只是出自当代拙劣匠人之手。若当铜卖,也许还能换回几个铜币,可这材质比铜要轻,更不可能是值钱金属。

  听说它还是漏的?

  有学问的人把壶放在桌上,随手拿过一大瓶清水,从壶顶灌入。片刻后,从壶嘴里果然只能倒出三两水滴。但奇怪的是,桌上没有任何漏水的痕迹。

  有学问的人心生疑窦,又倒进酒和油,情况亦然。进了壶的东西,只能从壶嘴倒出少许,其余的似乎都不翼而飞了。有学问的人用各种东西一一尝试,连小麦、绿豆也是如此。

  这是个魔壶!

  有学问的人下了定论。青年兴奋起来,但立刻被兜头浇了冷水。“这是个魔壶,但没有什么用处。”

  听说过聚宝盆吗?有学问的人解释。那是一个魔盆,往里面放进一粒米能变成十粒百粒,放进一枚金币就能变出一袋子……总之,把任何放进去的东西变多。而这个壶则恰好相反,会把任何放进去的东西变少。虽然这是种魔力,但没人会对减少自己拥有的东西感兴趣。

  有学问的人得出了结论就很满意,甚至没有表示出愿意买下魔壶收藏的兴趣。年轻人失望地回到家中,把魔壶收藏起来。他很想再次出海碰碰运气,也许下次能发现有用的宝贝呢?但家里一日也离不开他,弟弟的学费也在增加,他只能留在家乡,继续打短工挣钱。

  有一天,年轻人的弟弟回到家里,看见了架子上的魔壶。白天学堂里同学玩耍乐器的声音还在他脑海里,他拿过魔壶,顽皮地把它当作喇叭,对着壶嘴吹起来。

  青年完成了工作正要回家,却在老远处发现自己家的破屋顶飞到了半空。青年赶忙冲回家里,发现妈妈在厨房吓得魂不附体,而弟弟手拿魔壶呆立着。费了半天劲他才搞清楚原委:弟弟朝壶嘴里吹的一口气,在壶口出来时就变成了狂风,把家里老旧的屋顶都吹掉了。

  青年低头想了想,没为房子破了犯愁,反而拍着弟弟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家的期望全在你身上。这话说得果然没错。”

  葡萄酒、香料、橄榄油、沙金,甚至小粒的宝石……一切细小却有价值的东西,都从青年的魔壶嘴里源源注入,从壶口喷薄而出。他们家很快富了。

  青年为家人买了最好的宅院,为弟弟请了最好的家庭教师,而为自己买了最好的海船。他雇了水手长和以前的同伴,带上满载的货物,踏上见识世界之旅。

  每一座港口都有值得一提的珍闻奇事,但命运之地亦然是贡献出了魔壶的所在。青年旧地重游的这天,举行庆典的已非酒店老板,而是国王。那是公主成人的生日,所有臣民将有幸一睹她的芳容。

  与所有童话故事所载一样,看热闹的异邦青年对公主殿下一见钟情。豪富的身份,让他得以与贵人为友。国王招待了这远来的青年才俊,对他的慷慨和有礼赞赏不已。凭借金银赋予的勇气,青年提出求婚,国王却表示为难-作为以商立国的港口之主,他并不太看重贵族血统,但公主自幼丧母,性情刚烈,一切要由她自己做主。

  公主品格高洁,偏好诗歌和艺术,像大多她这种出身的人一样,对铜臭满身的商人有一种原始的轻蔑。青年奢华的排场和过分的殷勤适得其反。“我要嫁的人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纯净和敏感的爱人。”说过这种话的人,必不肯轻易对成堆的珠宝和锦绣露出笑颜。

  青年不肯罢休,搜罗来名家画作与雕塑,投其所好终于让公主笑纳了礼物。但出身市井的青年临阵磨枪的艺术素养和宫廷谈吐,在公主面前只能换来故作收敛的嗤笑。

  国王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决定提醒自己的富豪朋友知难而退,以保全皇家体面和他们之间的友谊。青年并非狂妄无赖之辈,此时只有痛苦地向国王报告了归期。国王安慰他世间有无尽好女子,摆下送行宴席,请他务必光临。

  转眼到了送行的日子,席间除了青年,每个人都很欢乐,连公主也因为终于摆脱纠缠显得心情不错。青年席前摆着他的魔壶,珍馐美酒在他眼前如同无物。他只能痴痴看着心上人,想着再次相见不知是何年。

  国王看出他的苦闷,频频向他劝酒,宫中常蒙他厚赠的达官贵人也都来与他碰杯。转眼间青年半醉,再也抑制不了内心苦涩,长叹出声:公主殿下,我是多么爱你。

  奇怪的是,这一声叹息仿佛让时间停止了。席间众人停了说笑,乐师也忘了下一节的曲调,公主本人则神情有异,激动的泪珠在眼中打转,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当然是真的,我多么爱你!

  青年毫不犹豫地回答,当即看到公主激动哭泣,宫中众人则鼓掌喝彩。还没全醉的他惊喜之余有点不明所以,低头猛然看见,自己正对着魔壶老伙计的壶嘴。

  把“少许”变成“极多”的魔壶,原来连情话也适用。

  之后的故事通常可以不必再提,但既然提了必有理由:国王当即把公主许配给青年。水手长被派遣回家乡,接老母和弟弟来参加青年的婚礼。同船前来的还有一个人,那是在家乡弹丸之地被人称为有学问的人,他为青年鉴定过魔壶,曾把它视若敝屣,而现在要忍着羞愧来问他的朋友商借宝物。临行前他留下字条,有人偷看了字迹,上面写着:

  姑娘陛下,我出门去了。回来时,就能讲给你最动听的故事。

  选自《萌芽》2008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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