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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圆的梦

  “联合舰队”军师王伯腾小心翼翼地跟着叶群的男性保健护士踏着猩红色的地毯,沿着宽敞的走廊向叶群的下榻处走去。

  “王老夫子吗,你看看表都几点了,怎么还没有动身呢?马上来吧,我等你。”耳机里几句拿腔作调还带有几分娇滴滴的话,将刚刚埋在松软的沙发里小憩的王伯腾象发射弹椅的炮弹一样给腾地弹了起来,来电话者非同别人,而是副统帅的夫人、堂堂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叶群啊!他惊慌地一看表,离与叶群约定的时间还差一小时又二十分钟。时间还早嘛,急什么咧!可是叶群的话就是不可悖逆的圣旨,丝毫也怠慢不得呀!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这个淫妇叶卡特琳娜二世似的人物,这个专横跋扈、善于玩弄权术的慈禧第二!王伯腾虽然心里这样耿耿于怀地斥骂着,但是行动却异常的迅速。他急忙穿戴整齐,又到卫生间净了净面,摸了摸刚刚刮过的下巴颏儿,又特地给某个招待所打了个电话,急匆匆钻进黑色伏尔加小轿车,不到二十分钟便抵达位于毛家湾的副统帅的府邸。这座戒备森严的宅院,平民百姓或远远地侧目而视,或怀着敬畏的心情匆匆走过,谁也不敢近大门一步。而王伯腾的轿车到达后,警卫战士立刻挥旗放行,而且叶群的保健护士早已在叶群下榻处的披厦下等候,为此王伯腾心里又感到十分自豪。可是当他踏上走廊猩红的地毯时,些许平静的心又忐忑不安地蹦跳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分明是置身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中颠簸飘摇的小小舢板上,一个难以抵御的排空大浪打来,将无情地把他吞噬在海底;又觉得象踽踽地蹒跚在两山挟持的一根独木桥上,一阵飓风袭来,或者一不留神,将坠落无底的万丈深渊,一贯老成持重的王伯腾怎么变得这样惶恐和懦弱了呢?这不仅是他深深洞悉这个宫廷式家庭的奥秘,也不仅在于他过于了解叶群的心地,而是有着一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般的难以言喻的隐私。

  王伯腾是怎样走进叶群的房间,他懵懵懂懂地都记不起来了。这是怎样的一个房间呵,宽大、富丽、豪华而又拥挤、杂乱和俗不可耐。四周的墙壁上,错落无致地挂满了古今中外的名人字画。从画种分,或油画,或国画,或水粉,或素描,应有尽有;从画面讲,有人物,有山水,有花鸟,不一而足。夹杂在这些玲琅满目的画幅其间的除了出自历代名家的书法,还有陈伯达的手书“克己”和她自己泼墨的“少吃多餐”、“慎独”等座右铭,其中最为赫人眼目的是林彪亲笔书写的“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大字条幅。在质地精良的地毯上,一个特地制作的宽大的自动升降席梦思床,两厢的床头柜里藏匿着使她沉溺于无度的最龌龊的荒淫奢侈品,这里那里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各种进口的装饰品和小摆设。

  “老夫子,大驾光临,难得呀?”随着浪声浪气的话音,叶群从洗漱间走了出来。她好象是刚刚浴过身,穿着一件胭脂红羊肚睡衣,半裸着并不丰满却仍不失捺人魅力的酥胸,蓬松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浑身散发着浓郁刺鼻的香味儿,令人作呕。她两眼闪着不安分的目光瞟了一眼神色紧张的王伯腾,懒散地摆摇着仰卧在长条双人沙发上,翘起雪白的大腿,呷了一口冒着金色细泡的高级饮料,左手示意地指着叫王伯腾挨着她坐下。

  王伯腾仍旧站在原地未动。但是,从他那象呻吟般讷涩的呜噜声中叶群分明听出来他在说:“我怕。”

  “怎么,还象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叶群揶揄地一笑,“我们家完全是开放型的,又是封闭式的,各行其事,互不干予。至于副统帅,更不敢迈进我的门坎。瞧,”她一指门口处的一只温度计,“他的房间,一年四季要保持21℃的恒温,减少一度他都要感冒,而我的房间却是18℃,因而他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至于其他工作人员,不事先按灯光信号征得我的允许,哪个也不敢进来。坐吧,我的道学先生。”

  王伯腾听着叶群过于俗气的话,觉得自己也变得过于俗气了。他为了证实和推翻自己和叶群并不是“物以类聚”这个定论,鼓足勇气说了句“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同时挨着叶群安然地坐了下来。然而,当他嗅到从叶群胸脯里散发出来的温馥的气息,两眼触到叶群那传情的目光,他的心又立刻迷乱了,神驰了,尽管他内心深处直打寒噤,却仍然感到同这个姿色不衰又见有放荡不羁性格的女人坐在一起如同在醉梦中一般,并且是一个遥远的梦,虽然梦也是可以追忆的,哪怕消失得过久。但是,所追忆回来的梦,仍然不失为梦啊!况且又是一个充满恶魇的梦!

  早在三十多年前,王伯腾和叶群都曾是原北京大学附中的学生。那时一表人才的王伯腾在国土沦丧、民族危亡的时刻,一个偶然的契机结识了中国共产党在北平的地下工作者,从而使得他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的洪流中。此时享有“校花”之称的叶群还只是耽于风流而时髦的红男绿女的交际中。

  世界上的男女邂逅是不乏传奇色彩的。那天,叶群身穿软缎镶边旗袍从舞厅出来,正好被卷进游行的学生队伍中。

  怒不可遏的爱国学生举起如林的铁拳,放开海啸般的喉咙,高呼“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口号。游行的队伍铁流一样冲破军警的层层包围,将古老的北平烧得沸腾了。被裹在澎湃的洪流中的叶群几次想挣脱出去都未能如愿,只得顺潮飘荡。突然,国民党政府出动大批武装军警,对学生队伍实行野蛮的镇压。爱国学生与之进行了英勇的搏斗。叶群却被吓得骇然变色。当一个军警挥舞军棒向她扑来时,她却“嗷”地尖叫一声,昏厥过去。这时,早已象雷达荧光屏一样将叶群紧紧投入自己眼帘的王伯腾,颇有点舍生忘死的大丈夫气概,冒着军警凶恶警棒的痛击将她解救了出来。于是,知恩当报的古训,仪表堂堂的优势,使叶群这个自傲不凡,一贯保持公主般高傲面孔的她,向王伯腾献出了雷电似的吻。从此,他们相爱了,而且以西方文明式的爱在相爱着。

  但是,无情的岁月不允许他们世外桃园般地在醉人的花间柳下相依相偎,终日厮守。在北平实行白色恐怖的国民党政府也要对王伯腾采取恐怖手段,迫使他们这一对如痴如狂恋人不得不洒泪而别。分手之际,他们虽然没有海誓山盟,但是却各自赠送了两句诗,表达自己忠贞不二的爱情,叶群赠送的两句诗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王伯腾奉献的两句诗为: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谁知,严峻的生活竟然令人难以置信的证明他们信誓旦旦的表白不过是一场滑稽的儿戏。王伯腾不久得知,叶群已经嫁给了金戈铁马的林彪。起初,王伯腾有过被伤害了自尊心的愤慨,有过难以忍受的报复愿望,也有过刻骨铭心的妒意和屈辱,但是,时光的流逝是医治创伤的良药,青年时代那近似荒唐的初恋,那狂热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情感已经伴随着对生活内涵的潜见而淡薄了。于是他便从失恋的沉疴中解脱了出来。代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庆幸和由庆幸所派生出来的余悸。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虽然与叶群相隔千里,也没有书信往来,但是对于叶群方方面面的传闻具有特殊的感应力和灵敏度,似乎大脑里专门设有一个信息输入系统。据悉她野心很大,想到处伸手,极爱虚荣,妒嫉心强且又易怒,并且难以容人,睚眦必极,集专横与固执、风骚与残忍、奢侈与Y荡于一身,对于这样一个婆娘与其分道扬镳岂不是祖宗的造化?但是,随着林彪的地位的提高和叶群的身价发酵般的膨胀,王伯腾的心头凭添了一层令人胆寒的阴影。君不见江青不是极其诡秘和狠毒地指使她的心腹窜到上海等地销毁记载着她三十年代风流韵事的各种图片和文字材料,并恶毒地将深悉她丑恶历史的人以种种莫须有的罪名秘密监禁起来,并力图置于死地么?与江青有着许多共同之处的叶群又岂能高枕无忧和善罢罢休?

  真可谓越是怕鬼鬼越要找到你的头上。“九大”前夕,王伯腾突然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要其火速进京,不得延误。已经在那个以“打倒”为时髦的年代因猖獗的野心被宣判般地定为“此人不可重用”而落魄的王伯腾,来了个“死猪不怕水烫”,怀着准备遭受灭顶之灾的绝望星夜兼程来到北京,秘密召见他的果然是预料之中的叶群。然而,使王伯腾所没有想到的是,叶群并没有对他采取“暴力”手段,而是待若上宾,并且许诺要给他升官加冕,予以重用,不过却有个先决条件:要绝对忠实于她。她要他扮演的第一角色,即证实在三十年代视共产主义为洪水猛兽的叶群为地地道道的布尔什维克。在这个以出卖对出卖的赌注中,王伯腾象个输光的赌徒似的怀着绝路逢生、时来运转的一搏,狠狠地把赌注押在了叶群的手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叶群在获得他一手伪造的“党票”瞒天过海地捞取到高贵身价以后,果然使他也得到了实惠,并且还忘情地吻了他,从而勃发和燃烧起他那早已泯灭的情火,复苏了他那已经消失了的遥远的梦。

  “主任,对我有什么吩咐?”王伯腾崇信“恭敬不如从命”的箴言,所以他对于上司多以主动领受任务的口吻说话,以避免在上司心目中产生阿谀、虚套的印象。

  “主任、主任地叫得倒甜,我不爱听!”叶群不悦地一拧身子,活象个撒娇使性的小媳妇,令精力充沛的丈夫只得揽在怀里而好言相哄。

  王伯腾显得不知所措地一咧嘴:“那,那称呼什么?”

  叶群嗔怪地瞟了他一眼:“你不会象过去那样叫我?”

  王伯腾听了心里不禁一哆嗦,他知道叶群说的过去是指两个人在北京大学热恋的时候,那时他叫叶群免去姓氏,只是一个单字“群”,而且音调是甜甜的,充满陶醉般的柔情。今非昔比,如果再沿袭那样的称呼,姑且不论万一传到副统帅的耳朵里将招致天下大不韪般的祸央,就是叶群一变脸也会投箸问罪,一记闷棍将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王伯腾也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是心里暗暗叫苦。他连连用食指推了几下眼镜,终于委婉而乖巧地说道:“现在党内党外,都兴对领导称呼职务,我哪敢逆潮流而动,还是随大流为好。”

  叶群两眼直直地盯着王伯腾:“你是不是还对我耿耿于怀?”

  王伯腾的脸唰地失去了血气,苍自的面孔象刚刚从墓穴里爬出来一样:“不不,我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不不,不是不敢,而且根本就没有。相反,倒是对你的选择充满了喜悦和叹为观止。你和副统帅结合,可以更好地报效国家,得以充分发挥您的才华,更好地为党为人民服务,这完全是巾帼英才的壮举。我虽然是个凡夫俗子,这一点还是想得通的。”

  “是真心话?”

  “完全是切腹之言。”

  叶群突然将右手搭在王伯腾的肩头T情似的用手指一摸他的脸蛋儿:“老夫子,你越来越学得乖了。”

  王伯腾象被蛰着似的浑身一抖,吓得毛骨悚然,他打了个沉,突然呻吟般叹息一声:“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我已接近风烛残年,朽木难雕,还谈得上什么长进,只是等着去八宝山喽。”

  不料,王伯腾的感叹却触发了叶群的隐衷。她缩回手臂,脸上升起几丝凄然的表情:“我不也是‘逢迎老景是星霜’么?副统帅多年来身体不好,近来是每况愈下,老虎还年青,目前阶级又那么复杂,真叫我耽心哪。”

  王伯腾连忙一摆手:“不,我看副统帅身体很好,而且全国上下每日都为他祝福,祝愿他身体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叶群冷冷一笑,笑声象老鼠啃木板一样令人浑身发噤。

  “祝愿?不就仅仅是祝愿么?而且我怀疑,有几个是出于真心实意。”

  王伯腾张了张嘴唇,没有发出半点声息,那僵硬的嘴巴象被扔在沙滩上的鲇鱼。

  叶群无所顾忌地接着说:“还有整天喊的万寿无疆,真能万寿?过去那些王公大臣不是对皇帝老子也一步三叩地山呼万岁么,自从开天辟地,有几个皇帝活了一百岁?不但没有,而且还全都是短命的。我们共产党人不是整天讲自己是唯物主义者么,我看搞起唯心来更厉害。其实,我看那些喊得最响的,却是最不虔诚的。我一听到那些人的喊叫,就觉得象过去天桥卖老豆腐的吆喝声一样,是为了推销自己的商品。你说是不是?”

  王伯腾这次不但不敢出声,而且连嘴巴都不敢张了。

  叶群站起来,在拥挤不堪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我这个人就爱讲真话,尽管真话往往讨嫌,可我不怕。”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所以,我现在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老虎身上了。一〇一(叶群往往和林彪单独在一起时才使用这个称呼)有时还不够明智,总是说要沉住气,我可做不到,现在我有两桩心事,一件是要尽快使老虎能够接他爸爸的班,另一件就是……”叶群一转身,突然发现床头一盏紫色的灯泡亮了,这是服务人员报告一般人要求谒见的信号,她厌恶地一拧鼻子,“这些人,苍蝇似的,撵走一批又来一批,真烦人!”

  王伯腾听叶群一说好象得到解脱似的立刻站起来,报告道:“大概是我给立果务色的那两个姑娘来了,是不是请您看看?是马上,还是让她们在外头等一会儿?”

  “等我换件衣服,马上见一见。”叶群说着到床边按了按一个开关,“这是告诉秘书,把她们两了带到会客厅。”于是,她到更衣室换上一身崭新的军装,向王伯腾莞尔一笑,突然冒出了一句说不上是作弄还是褒奖的话,“老夫子,你可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呀,不仅不记前科,还为我的儿子当月老儿。”

  王伯腾看着叶群这个“得意便猖狂”式的女人,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妈的”,脸上却是诚惶诚恐的神色,“副统帅和您拯救我于沉溺之时,使我得以死而复生,就是在我有生之年效犬马之劳,也难以报答对于我的恩典。以后凡是需要我的,您尽管吩咐,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叶群咯咯一乐:“你也学会表忠心了。”

  王伯腾听着叶群那如同夜半更深刺骨一样奇特而瘆人的笑声,后脖梗子一阵发冷。

  叶群说的这间宽敞的会客厅,除了气派的地毯沙发和上好的茶具外,布置得俨然是一个无以伦比的“忠字室”。当你推门而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毛泽东同志的半身塑像,背景是一轮光芒四射的红太阳,光芒中推出林彪书写的“四个伟大”,即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在“红太阳”升起的地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版本的《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诗词》。在毛泽东塑像前辅垫着朱砂般鲜红色金丝绒的精制玻璃长条桌里,陈列着目不睱接的式样纷繁、制作精美的毛主席像章。左右两面墙上,挂满了毛泽东同志的大幅彩色照片和用大红颜料书写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等毛主席语录。在门口的两侧,各有一个醒目的专栏:一个是张贴着“林办”人员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一个是镶嵌着“林办”创“四好”的经验。这间煞费心机布置的会客厅,每个角落无不炫耀着主人对毛泽东同志无比深厚的感情、百倍的敬仰和千倍的忠诚。倘若全国范围内乃至世界范围内来个“红海洋”评比的话,这里将无疑会堪称之最。

  此刻,在这间“红彤彤、亮堂堂,毛泽东思想放光芒”的会客厅里,挨肩坐着两个神色不安的孪生姊妹。似乎上帝刻意给人开玩笑,这对双胞胎长得何等的惊人的相似啊,同是一米六六的身高,同是一百零二斤的体重,同是穿三十六号鞋,同是一样长得高鼻梁,大眼睛,洁白的脸蛋儿,乌黑的秀发,苗条的身段,优美的线条,同是婷婷玉立,婀娜多姿,楚楚动人。姑且不说别人很难分出彼此,就是她们生身的母亲为了不致于把两个女儿搞混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在襁褓时,母亲给早落地不到半个小时的长女手腕处缠了一个红布条,渐渐母亲才不用看红布条识别出了长女和次女,因为在吃奶时,长女总是缓缓地嚅动着小嘴,慢慢地吮吸着乳汁,似乎生怕多吸一口与当姐姐的身份不相称,而次女一见母亲解衣扣儿,两个眼睛便瞪得圆圆的,眼珠直盯盯地一动不动,然后猛地扎到母亲的怀里,狼吞虎咽般大口大口地吸着,有时还用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另一只乳房,好象两只乳房都属于她的,常常母亲动手干预,才幸悻地哼哼几声不得不把手松开。再往后,姐妹两个更容易分辨出来了,大概是长女节食的缘故,长得比较单薄,而次女由于贪食,长得又白又胖,直到前几年怕身胖影响线条美才带强制性地采取“饥饿疗法”而变得苗条了。

  这当儿,王伯腾陪同叶群来到了会客厅。

  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此时此刻她们虽然不知进来的这个女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叶群,但是从她那高傲的表情和显示身份的八字步也会看出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叶群进来以后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坐下,而是围着两个姑娘整整转了一圈儿,她那审视和辨别的目光把这对双胞胎从头到脚、由前至后详详细细看了一遍。

  王伯腾寸步不离地跟着叶群,心里却象十五个吊捅打水七上八下。他知道给叶群挑选儿媳妇,那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她那“选美”的条件不仅繁多而且十分严格。其中有些条件别人还可以掌握,例如年龄限定为十八到二十,身高不得超出一米六六到一米六八的范围,出身必须是工人、一般干部和贫下中农。不但出身于地、富、反、坏家庭的姑娘不值一提外,就是省、军级以上干部的女儿也概不挑选;用她的话说是怕“引狼入室”;而有些条件别人是很难把握的,诸如说话时的发音方法,声音的清晰度,一笑一颦时的目光,走路时的步幅大小,手指的粗细和长短,乃至皮肤的光洁度等等,不一而足。数月来,王伯腾根据叶群“多找、多看、多选”,和“多找门路、多种名义、多种手段”的“六多”指示,不辞辛劳地跑遍了除台湾、香港和澳门以外的所有南方的省市和自治区,一共挑选了二十二名少女。谁知在与其他人务色的美女统一排座次时,一个个都名落孙山,失去了竞争能力,唯有一个获得“种子选手”的,才排到第九十六名的位置,即便象过去皇帝老子配备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作为林立果选妃的基数也仍是可望而不可及。这一回呕心沥血所务色来的两个姑娘是不是又会被叶群划为“另册”呢?殊不知为林立果选妃是叶群作为“政治任务”来布置的,在这个将“政治”抬举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政治”则可以冲击一切、取代一切、排斥一切的年代,只要罩上“政治”这个法力无边的光坏,宛如孙猴子戴上了金箍咒,哪个不噤若寒蝉?“政治”呵,你这个为人所炮制、所供奉而又反转过来威慑人、降服人的魔杖!王伯腾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发生了错乱,以致于陷入危险的岐途。他震惊地连连推了推眼镜,下意识地看了叶群一眼,发现叶群此刻无睱注意到他,心里才一块石头落地般地轻轻吁了一口气。

  “坐下吧。”叶群完成了初步审察,脸上微微一笑,向两个姑娘抬了抬手,安然落坐。

  “嗯,有希望。”王伯腾见叶群面露喜色说明已经顺利地通过了第一关,脸上的皱纹立刻来了个“紧急集合”,俨然象一朵盛开的菊花,马上喜不自禁地随声复合道,“快坐下,快坐下吧。”

  两个姑娘颇有礼貌地待王伯腾坐下后,才带有几分拘谨地轻轻坐在沙发上。

  “你们两个哪个是姐姐?”

  随着叶群的话音,靠左边的姑娘应声站起来:“我是。”

  “你叫什么?”

  “王蓓。”

  “是宝贝的贝还是一倍两倍的倍?”

  “是蓓蕾的蓓。”

  “多大了?”

  “十九岁。”

  “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爸爸。”

  “妈妈呢?”

  “十年前就去世了。”

  “姑娘没了妈妈,怪可怜的。你爸爸是干什么的?”“中学教员。”

  “这么说你们是书香门第喽?”

  王蓓从侧面回答了一句:“我是个工人。”

  “在工厂里干什么工作?”

  “挡车工。”

  “噢——,是个纺织工人。听说一个纺织工一天要在织布机前来回走几十里路,回到家脚肿得都脱不下袜子?”

  “开始是不太适应,但干长了,也就习惯了。”

  “想当兵么?”

  王蓓听了这个前几年曾梦寐以求的喜讯,虽然心里也有所动,似乎希望之火并没有彻底泯灭,但是当它遇到斜刺里袭来的风要行将舔起火舌时,她却毫不留情地紧紧将心灵的天窗死死关闭上了,闭合得竟然不留一丝罅隙。她执拗地轻轻摇摇头,嘴里吐出两个象鹅毛般轻飘飘的字:“不想。”

  “不想?”叶群闻听不由一怔,她绝没有想到会从王蓓的嘴里说出这个字眼儿。现在当兵是最为时髦的。不要说当女兵,就是当个男兵有的还要托亲告友,走后门和请客送礼。而当女兵更是争得打破脑袋。这几年,有多少高级干部的子女纷纷都参军入伍,有的人家光当兵的就够一个班,有有老少三代都是吃军粮的。有人说高干子弟如同候鸟,他们集中去哪一个地带,那个地带无疑水美草茂,土地肥沃,千里原野,风和日丽。虽不是世外桃源,仙山琼阁,却正是处在金子一样的季节。难怪叶群听到王蓓的回答吃了一惊,以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王蓓正准备以点头的方式告诉叶群她的听觉是处于良好状态时,坐在她身边的妹妹急忙用手拽着她上衣的后摆,示意她马上说“愿意”,不要失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然而,王蓓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意志,不但固执地点了点头,而且还以“是”字相佐。

  “为什么?”叶群的眉心间一跳。

  “因为我爸爸半瘫,需要我照顾。”

  “为了你爸爸,就甘愿牺牲自己的前途?”

  “侍奉老人,是作女儿的职责。如果为此真的能牺牲了前途,我觉得也值得。”

  “这么说,你一定是个很孝顺的姑娘,令人可敬。”叶群说了句似乎介于褒贬之间的话,为的是叫你费上一番揣测。她说完将脸一侧,“这么说,你一定叫王蕾了?”

  坐在王蓓身边的姑娘火速站了起来:“您猜得一点儿不错。”

  “你想当兵吗?”

  王蕾眉不皱,顿儿不打,开口便答,爽快坚定:

  “想。”

  “你不也同样有个半瘫的爸爸么?”

  王蕾伶牙俐齿,话出口象炒蹦豆似的:“照料我爸有我姐哩。再说,当兵,保卫祖国,是每个青年的神圣义务。我姐为了侍候我爸,不能尽义务,我要是当了兵,我们姐妹不就是忠孝两全了吗。”

  “你的口才不错。”叶群微微一笑,两个嘴角象刻刀剜过似的所形成的三角形槽沟,透着一丝冷冷的色调。

  王伯腾见王蕾还想说什么,急忙抢先发了话:“王蕾呀,你现在是上学还是已经工作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提这个问题纯系废话,但他还是来了个明知故问。因为他发现叶群对于王蕾的表白有些反感,如果不加制止地任其再说下去,很可能触犯叶群而使自己的心血彻底告吹。叶群本身就是巧舌如簧,能说会道,十分乖巧。这个女人向来是盛气凌人和唯我独尊,她最大的满足就是处处在别人之上,别人都唯她是从,都唯她是听。可是眼下王蕾却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在叶群面前夸夸其谈,卖弄口舌,宛如在孔夫子面前讲《春秋》,只能招致讪笑和厌恶。

  王蕾似乎也从叶群的口吻中咂摸出什么异样的滋味儿,妩媚的睫毛往下一垂,立刻变得带有几分腼腆的样子,话音也带几分凄凉:“既没有上学,也没有找到工作,目前还在家里呆着。”

  叶群闻听似乎动了侧隐之心,关切地说:“正是十分活跃的年华,整天呆在家里,有多寂寞呀。”

  王蕾一撩眼帘,向叶群投过两束含着淡淡悲哀的目光:“好在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每天在家做做饭,看点书,并不觉得多么孤独、枯燥和苦闷。”

  叶群抬腕看表,向王伯腾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时间不早了,该送她们姐妹回去了,不然她们的爸爸会惦记的。”

  “好,那就到这里吧。”王伯腾站起来,待这对双胞胎一一给叶群握过手后,将她们送出会客厅,然后踅转回来向叶群请示道,“主任,您看她们两个怎么样?”

  叶群表示了由衷地喜悦:“真漂亮。”

  王伯腾一听深藏在眼镜片后面的两眼笑成一对月牙儿:“那王蓓不想参军怎么办?”

  叶群冷冷一笑:“既然我看中了,就由不得她了。回头你马上叫人给她办入伍手续,至于她那个半瘫的父亲,你派人去了解一下,如果确实不能自理,就通知他原在的学校,或者是通过民政部门,花钱给他雇一个人专门照料他。他已经变成军属了嘛,国家有规定,再通过上面的渠道说句话,问题就马上迎刃而解。”

  王伯腾又问了一句:“王蕾也马上办理入伍手续么?”叶群果断地说:“姐妹两个的入伍手续一起办。这个王蕾虽然不如王蓓稳重、老练,但些许瑕疵,自然是无伤大雅的,一星半点儿的毛病好改。说不定我们看着是缺点,老虎见了却认为是优点。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我们总感到有点琢磨不透。老夫子,你有没有这个感觉?”

  “有,”王伯腾连连点头,“这大概就是两代人之间自然形成的所谓‘代沟’。”

  “唉!”叶群突然莫名地叹息了一声。

  王伯腾被吓了一跳:“主任,您……”

  叶群脸上罩上一层凄然的云翳:“看到王蓓她们,就愈发感到我老了,变成一个老太婆了。”

  王伯腾连忙一摇头:“噢——,非也。老是老一些了,这是自然法则嘛。但我看惟其老,才变得更加雍容华贵,气度非凡了。”

  “伯腾,你……”叶群突然对王伯腾使用了一个最亲昵的字眼儿,两眼并闪出撩拨人的异样感情的目光,灼得人心里会躁动不安。

  王伯腾清醒地体味到,近在尺咫的叶群的呼吸压抑而急促,从她那不同寻常的称呼中出现他昔日曾十分熟悉的冲动和沙哑,这种征兆极其明显地意味着,她已经燃烧起情欲之火,并且马上就要进入燃烧的顶点了。他马上理智地采取了果断的措施:“呀,再过十分钟,立果要召开‘舰队’成员会议,我都忘记通知周宇驰了,真是老糊涂了。主任,我走了,再见。”说罢,夺路而逃。

  叶群见王伯腾不由她分说转身就走,狠狠地一咬牙:“哼,胆小鬼!真是个他妈的老混蛋!”

  王伯腾分明听到了叶群恼羞成怒地唾骂声,但他却用手一捂嘴巴,十分庆幸地“扑哧”一声乐了。老于世故的王伯腾深深铭记着一句警世通言般的话语:当一个Y荡的女人慷慨大方地向你表示抚爱时,你的面前无疑已经出现了一个被薄薄沙土所覆盖的深不可测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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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