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驻美商务参赞对中美经贸的亲历回忆

2025年是中美经贸关系经受严峻考验的一年，年初美方无底线挑起高额单边关税，但是，经过双方团队五次会谈磋商，目前中美经贸得以暂时“休战”，经贸大势逐渐稳定下来。

前瞻中美经贸的未来，作为一个与美国人打了近30年交道的老商务参赞，我深刻地感觉到，要稳定和发展中美经贸关系，不仅需要两国国家间的稳定关系，也不仅需要关注华盛顿方面的政策走向，还需要迈开双腿，面向美国50个州，以及州下面的县市，面向广大商界和基层民众，做好具体合作。如果说经贸关系是中美关系的压舱石，那么商界和民间的交往就是中美经贸关系的压舱石和希望所在。

“感谢林先生，为我们解决了11个人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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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2月，我到任旧金山当经济商务参赞不到一个月，就得到海南航空代表团访问俄勒冈州消息，遂前往俄州首府波特兰会合。波特兰港务局非常热情接待。海航代表团走后，港务局和州政府经济部官员和我们继续商谈，他们非常希望开通波特兰直飞北京或上海的航班，并带我们仔细考察波特兰机场的设施。我觉得俄州与中国业务还小，开通直航几年内轮不到他们。但他们非常执着，说中国加入WTO后，俄州和中国贸易会有一个大发展。当然，经过多年不懈努力，波特兰终于和北京开通航班，那是后话。

一天晚宴上，波特兰女市长凯兹和辽宁凌波公司林总一见面非常亲热。市长转过脸对我说，我们非常感谢林先生，他的工厂给我们解决了11人就业。原来这是家尼龙编织带厂，供应当地农民装土豆、洋葱，在国内再平常不过。但波特兰市长那么热情，是因为解决了就业，哪怕只有11个人。

耐克公司总部在波特兰，其负责国际事务的副总裁何博士是韩国人，因为同姓，我们很快自来熟。当年正是何博士在韩国投资建厂生产耐克鞋。后来又是他，把韩国厂搬到福建。我问，韩国是你故国，怎么把厂子迁走？他说，中国市场大得多，耐克需要的是自己公司的长远发展。

差不多同时，东航代表团到了西雅图，西雅图-塔科马港务局努力做工作，很急切希望开通直航北京或上海的航线。东航问我意见，我认为比波特兰成熟，时机也早了点，但现在逐渐打基础很有必要。直航还是其一，最积极的是波音，每次国内来团他们都热情接待参观。微软、惠好纸业、帕卡汽车、开市客和星巴克总部都在大西雅图。因此西雅图可以说是和我们经商室关系最密切的地方。华盛顿州中国理事会发挥了很大作用。

有一次，我到西雅图，理事会介绍与开市客负责国际事务的副总裁相见。见面时，这位副总裁介绍了开市客的历史和业绩，然后表示，很希望在中国开店。我感到有点意外，因为中国零售连锁业态还处于早期，90年代末市场规模也不大。他说，中国加入WTO以后就不一样了。我们希望早点部署。

2019年8月9日，特朗普宣布，要求所有在华美资企业撤出中国。但是，两天后，开市客宣布，在中国首家店将于8月16日在上海开业。距离那位副总裁和我谈话已有22年。这是早期耕耘、20年后收获的典型例子。现在开市客在华门店已有7家。单店日销售额超过400万元。

“请到真正的华盛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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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3月25日，中远柳林海号货轮由上海启航，横跨太平洋，于4月18日首次抵达美国西雅图港，从此，中美海上航线正式开通。2019年4月，华盛顿州隆重纪念中美海上直航20周年。州长骆家辉、不少议员、工商领袖出席，气氛非常热烈。中场休息时，我给在华盛顿的驻美使馆经商处同事打了个电话告诉当天在西雅图的活动。她说她那边没什么事，相当冷清。随后我和主持大会的华州中国理事会理事长、前美国驻上海总领事柏瑞琪说了和同事通话的情况。他哈哈大笑。中场休息结束重新开会时，柏瑞琪在台上对坐在台下第一排的曾任中国驻美大使的李肇星说：“亲爱的李大使，如果你在那个华盛顿不舒服，请到真正的华盛顿（注：华盛顿州）来！”

相比柏瑞琪的“妙语”，只有60万人口的阿拉斯加州更令人印象深刻。1997年3月，中国政府经贸代表团访问阿拉斯加，我们前往接待并参加访问。我先期到达。未曾料到，安克雷奇港务局邀请我们参观机场和货运设施，现场看了FEDEX机群，介绍了跨太平洋航线在机场的交运设施和效率，希望与中国开通货运直航。安克雷奇机场业务量远不及西雅图-塔科马，也不及波特兰，却如此积极。接着，阿拉斯加州联邦参议员麦考斯基助手从华盛顿飞来，代表参议院专程接待中国代表团。一路上，他说，参议员非常喜欢中国，非常重视这次来访，希望州政府尽一切努力接待好。

代表团成员中，中石化代表和阿州签署了100万吨原油购买协议，中国土畜进出口公司签署了购买大宗木材进口合同。中粮签署了购买阿州水产品合同。整个访问气氛非常热烈。英国石油公司代表安排专机，接代表团到阿拉斯加州最北部普鲁得荷湾北坡天然气储藏地参观。随后，阿州石油工程公司VECO负责国际业务的副总，和阿州经济部一位官员要求和我见面。他们说，这里刚刚探明一个巨大天然气田蕴藏，初步规划，建一条纵贯阿拉斯加的天然气管道，与现在的纵贯阿拉斯加原油管道平行，输送到南部港口瓦尔迪兹液化。整个投资预计150亿至200亿美元。希望中国企业参与投资，中美签署长期天然气供应协议，输送到中国东海岸；中国液化气接受港，美国公司参与投资。送走代表团回旧金山总领馆后，我们立即详细整理这次谈话，附上具体资料，报回国内。国内对此非常重视。可惜，2000年克林顿发布总统令，阿拉斯加原油天然气不得出口。2015年禁令解除。2017年11月特朗普总统访华期间，中石化和阿拉斯加州终于签署了购买天然气长期协议。这又是一个当年耕耘，20年收获的案例。

“橙子与加入W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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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江泽民主席访美，最后一站洛杉矶。加州州长威尔逊设午宴接待。席间，州长对江主席说：尊敬的主席先生，我们加州的橙子很好，出口到世界100多个国家，唯独无法对中国出口。因为你们说我们橙子有地中海果蝇虫害。但那100多个国家都没有发现果蝇。希望主席先生予以关心，早日解决此事。随后，国内并无指示要求驻美使领馆调查并提出建议。但我觉得这事有关键意义，就带领助手到南加州现场调查全部现状和案例，到空军镭射灭果蝇基地参观，收集了联合国粮农组织相关规定和第三国进口相关措施，写了详细的调查报告报告国内，否定了果蝇问题。不久，国内相关部门批准了这一报告，开禁了加州橙子SUNKIST（山奇士）进口。可以说，这个问题如果不及时解决，很可能成为中国入世的一个直接障碍。

中国加入世贸为美国企业带来巨大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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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底我调到驻纽约总领馆工作。几个月后，到纽约上州罗切斯特参加纽约州国际贸易周。柯达副总裁兼中国公司总裁发表演讲，他说，如果中国大陆每个人消费的胶卷达到他们台湾同胞的水平，全世界胶卷消费量将增加30%。柯达在中国之所以这样成功，是因为中国即将加入WTO，十亿多人的市场越来越成为世界市场。这位副总裁因为在华业绩突出，后来成为柯达总裁。当然，后来胶卷被手机取代。那是另一回事。

2002年5月，我们驱车到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参加2002年该州国际贸易周，我们总领馆获赠一个展位，带去4箱介绍中国的资料。我们展位访客络绎不绝，一天半所有资料都被拿光。主会场上，我做了专题演讲，介绍中国加入WTO后开放市场带来的商机，听众包括70多位跨国公司高管。著名汽车零部件制造商伊顿（Eaton）公司副总裁在演讲中说，伊顿在中国已经有5家工厂，计划几年内增加到10家。如果汽车轮毂放在长三角生产，然后运回俄亥俄州，仍然比当地生产便宜15%。

贸易周早餐大会上，克利夫兰市长坎贝尔讲话，说我们特别感谢中国驻纽约总领馆经济商务参赞何伟文参加我们的贸易周。其实参会的有多国驻纽约总领馆官员，包括总领事，但市长只提中国。

克利夫兰是美国铁锈地带之一。上世纪50年代曾是美国第五大城市。现在人口只有50多万，不及鼎盛时期一半。美国朋友告诉我，克利夫兰没有住房能卖到50万美元以上，即便宽大的豪宅。但与想象不同，在那里听不到责难中国夺走他们工人饭碗的话。相反，我们参加的介绍克利夫兰投资环境大会，主办方介绍该地主导产业已转变为光纤通信、精密制造、医药等，而且犯罪率低，教育资源雄厚。具有良好的发展前景。

二十多年后，美国一些习惯于马后炮的政客说，后悔当年让中国加入了世贸组织。但殊不知，那时美国非常需要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因为可以给他们带来巨大发展机遇。

美国官员招商中国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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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感受最深的例子是海尔。2001年11月18日，即九一一事件后两个月，纽约经济尚未恢复，我应约到了海尔美国总部，拜访总裁杰马尔。杰马尔稍迟到了一会儿，先是道歉，然后显出很高兴的神色说，我刚从沃尔玛回来，签了一个亿合同。沃尔玛对海尔小冰箱非常看好。不久我们经商室派专人去南卡州考察了海尔工厂。海尔在南卡州简直是宝贝，厂区门口命名为海尔大道。海尔美国公司是海尔集团在美国的运营实体，其历史可追溯至1999年，当时海尔在美国南卡罗来纳州坎登市启动了海尔美国电冰箱有限公司的建设，标志着海尔成为中国第一家在美国投资设厂的大型企业。‌该工厂于2000年正式投产，初期年产能达50万台冰箱，专注于为美国市场生产冰箱产品。‌

2002年，海尔美国公司总部迁至纽约中城格林尼治银行大厦，参加开张典礼的纽约官员非常多。我告诉市长外办副主任，最近红豆集团美国总部也在纽约成立，中国人保也设立办事处。她睁大了眼说：“好啊，你能否组织一场小会，我详细介绍一下纽约市政府可以为中国企业提供哪些服务和帮助，包括选址，政策和税收优惠，市场调研，寻找法律、审计伙伴等等。我手机24小时开机，有事随时找我。”

目前，海尔在美国拥有多个制造基地，这些工厂雇佣数千名美国员工，采用自动化生产线，并为当地经济带来显著贡献，如创造就业机会和提升地区知名度。‌海尔美国公司的产品已入驻美国排名前10的连锁集团，公司通过本土化运营已融入美国文化。‌

不光纽约州，一次访问纽约毗邻的康州，该州投资办主任Costa说：“我们曾努力希望海尔在康州建立研发中心，可惜没有成功。希望中国总领馆推荐中国企业来康州。虽然康州生活成本很高，但政府有许多投资优惠，有的工业用地成本甚至不到每平方英尺一美元。”

中国企业在美成功例子不止海尔。福耀玻璃已在美国建立三家工厂。位于俄亥俄州的代顿汽车玻璃厂是世界最大单体工厂，产量占全美30%。2025年11月，中国驻芝加哥总领事赵健和俄州芒山市长朱丽·沃弗参观了生产光伏玻璃板的福耀芒山工厂，沃弗市长说：“这项新业务为当地新增了100多个就业岗位，并为当地社区提供更多配套服务的商机，这些让大家感到欢欣鼓舞，我们衷心地希望福耀在美国的业务能够不断壮大。”

我们再回到中远。前文说到，1999年4月，中远在美国西海岸西雅图举行的柳林海号首航美国20周年庆祝会气氛如何热烈。不到三年，2002年4月，中远集装箱船又直挂东海岸波士顿。每船卸货，可以创造6000工时工作。波士顿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州政府、州议会和码头工会主要官员都出席了，又被双方官员誉为中美合作的典范。

从俄勒冈州看中美经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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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开头的俄勒冈州。20多年前，我在驻纽约总领馆工作期间，俄州中国理事会就非常活跃，今天则更加活跃。

根据该理事会提供的资料，今年10月至11月，俄勒冈州中国理事会友好访问团访问北京、天津、福建、上海，与会商务部、农业农村部、文旅部及各地方政府，针对中美地方外交可合作方向进行了具体研究交流，包括受邀参与第6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第5届中美友城大会，举办第3届中国—俄勒冈气候变化与可持续发展论坛。围绕气候智慧城市、国家公园合作及气候智慧农业等议题开展讨论，推动可持续发展领域的国际合作。

2024年2月辽宁省人大副主任许巍访问波特兰，开启辽宁与俄勒冈州在农业与气候变化领域的合作探索。7月，理事会协调促成福建省副省长郭宁宁访问俄勒冈州，与会州长Tina Kotek，参与俄勒冈州—福建省建立友好关系40周年庆典及中国（福建）—美国（俄勒冈）经贸合作交流会，深化双方在贸易、气候与可持续发展、教育、文旅及体育领域的务实合等等。在2024中国国际友好城市大会上，俄勒冈州被授予“对华杰出合作伙伴”称号，体现双方在地方交流与合作方面的长期成果。

同时，俄勒冈中国理事会推动促成俄勒冈州议会通过SCR32决议，重申俄州法典ORS285A.152所确立的对华交流法律框架，并支持俄勒冈中国友好省州委员会的重新运作，为开展贸易、经济及人文交流提供制度保障。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张建敏与福建省副省长王金福出席议会决议会议，并于访问期间与会州长Tina Kotek，就深化俄勒冈州与福建省在贸易、农业、教育及可持续发展等领域的合作进行交流。

俄勒冈州中国理事会主席蓝进是我的校友，我在中国驻旧金山总领馆工作期间，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合作关系和友谊。俄州中国理事会和蓝进主席20多年如一日的辛勤工作和不懈努力，为中美省州交流合作做出了出色的贡献。

美国是由50个州组成的联邦国家。如果我们和每个州，或者哪怕其中20个州，都形成这样密切的双赢合作关系，那么无论前面有多少风浪，中美关系稳定和发展的大局将是不可撼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