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阿古智子：一位爱中国却不敢去中国的日本学者

中国近期发生的两起针对美国人和日本人的伤害案件，中国当局解释为“偶发事件”。此前，《华尔街日报》的一篇报道指出，中国的最新问题是外国人不愿来了。美国驻华大使伯恩斯（Nicholas Burns）在一次演讲中说，六、七年前在中国有1.5万名美国学生，2023年的数字是700人。在这些不愿去中国的人中，日本东京大学现代中国研究学者阿古智子教授就是其中一位。她告诉美国之音《纵深视角》，由于她在中国和香港的律师和学者朋友陆续被捕或者软禁，她现在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全而不敢去中国。她认为北京的爱国教育和言论控制影响了苏州杀人事件以及目前日本批评中国的的气氛。

陕西窑洞前第一对日本夫妇的婚礼

2002年，阿古智子与中国通丈夫、时任日本时事社记者城山英巳在陕西窑洞前举行了一场令人瞩目的婚礼。阿古智子说，在这里举办婚礼是为了民间文化交流，而她也是以这个理由说服了曾经犹豫的丈夫。

中共官媒曾经讲过1949年陕西窑洞“圣地花烛”故事。故事主人公是美国夫妇阳早（Erwin Engst）和寒春（Joan Hinton）。阳早是奶牛养殖专家，受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影响来到中国，寒春是美国核物理学家，受哥哥韩丁（William Howard Hinton）影响来到中国。北京对这对美国夫妇的评价是“红色孺子牛”。

阿古智子告诉美国之音，她当时在日本驻华使馆负责中国大陆扶贫工作时了解到陕西杨家沟的文化，她尤其欣赏当地的剪纸、特色婚礼和花轿；当地的窑洞也非常漂亮，她补充说，毛泽东、周恩来都待过。她说这里作为“革命老区”，是非常有历史的地方。

我很喜欢中国，但“我真的很恨中国政府”

在2023年一次受访时，阿古智子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我真的很恨中国政府！”她对美国之音解释说，“我很喜欢中国的，这个态度是没有变化。”这位知名的日本现代中国研究专家将中国视为第二故乡，不仅在陕西窑洞前举办婚礼，更有一位“中国妈妈”。她还在陕西设法帮助老区农民提高苹果产量，并从日本请来专家帮助种植有机苹果。

此前与丈夫在中国的时候，阿古智子曾经三度遭遇中国警察。第一次是与中国记者在内蒙了解扶贫中的腐败现象，接着她在贵州了解水库移民上访问题时遭遇警察。后来她因为帮助浦志强律师与日本同行交流也被中国警察“喝茶”。这些经历并没有使她对中国政府的负面看法产生太大影响，一直到最近她在香港和中国的朋友陆续被捕。

“我恨中国政府的原因就是他们抓我的朋友”，她给了美国之音一个非常直接的回答。她说因为研究现代中国，加上丈夫又是日本派驻中国的记者和中国通，阿古智子夫妇在中国认识不少律师，记者和学者，也认识很多香港朋友，包括前立法会议员。现在，他们夫妇的这些朋友或者被软禁甚至被监禁。她认为这是中国体制有问题，并批评中国政府缺乏法治和压缩言论空间。

中国逮捕律师学者引发外界担忧

作为研究中国问题的日本专家，她过去经常去中国进行田野调查。她最后一次去中国是2019年，原计划去河南拜访律师江天勇，但因为国安跟踪而放弃。2023年她告诉媒体说“本来想去中国做研究，但目前再也不敢踏进中国”。她不同意中国方面以国家安全为由，要求签证申请人提供大量个人信息。她也担心自己在中国可能遭到逮捕。

近年来，媒体已经报道多起日本教授在中国被抓案例。2019年回中国奔丧的日本北海道教育大学前教授袁克勤被以间谍罪判刑6年、日本亚细亚大学教授范云涛和神户学院大学中国教授胡士云均在回中国后失联。而美国政府已经发出警告，由于当地存在任意执法，建议拟出行的游客“重新考虑前往中国大陆旅行。”

苏州事件是仇日爱国教育的结果？

中日关系因为苏州日本侨民遇袭和福岛核废水的排放事件引发讨论。阿古智子认为这两起事件都跟中国政府控制言论有关，北京最近积极推动的爱国教育进一步导致仇日现象，使得中国国民将日本、美国看成敌国。她指出，在福岛核废水排放的例子，尽管日本政府做了多次的调查检查，并且对日本国民详细说明，但中国的报道却缺乏这一部分的信息。

由“言论NPO”和中国国际传播集团共同实施的“中日关系舆论调查”2023年发现中国受访者回答对日本的印象“不好”或“总体来说不好”的比例从2022年的62.6%提高到2023年的62.9%。阿古智子分析说，中国人对日本观感恶化的根本的原因就是言论控制，如今中日民间的交流日益减少，而中国人要了解日本必须依赖官方信息，以至于恶感提高。

日本舆论对中国的态度

“中日关系舆论调查”显示的另外一个结果是，日本受访者中表示对中国的印象“不好”或“总体来说不好”的合计为92.2%。澳大利亚伊迪斯科文大学（Edith Cowan University）商务与法律学院旅游业研究中心主任黄松山在《东亚论坛》（East Asia Forum）写道：“大多数西方国家的个人对中国持负面看法。中国政府对社会法规的收紧可能会给在华外国游客带来不适。”

阿古智子介绍说，有个日本朋友的孩子告诉她，中国是很可怕的国家，绝对不想去中国。她分析认为中国传出太多负面新闻，比如日本人被抓、苏州杀人事件等，因此来自中国方面的信息是负面居多。此外，日本的商业电视台也比较强调中国的负面信息。

“表面上现在日本是左右都是反中”，她告诉《纵深视角》。日本是民主国家，政治家和媒体都需要选民和观众。如果民众对中国有负面的印象，他们的政治家们就不好说中国的好的一面了。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内阁府2022年底公布的“年度外交民意调查”结果显示，“Z世代”中18岁至29岁的受调查者对中国“感到亲切”的比例为41.6%，明显高于其他年龄层的平均值，60多岁的人为13.4%，70多岁的人为13.2%。为何日本不同年龄的人对华好感度存在“年龄温差”？日本共同社客座研究员冈田充在东洋经济发表的分析认为，六七十岁的日本人对中国“没有亲切感”是因为他们以日本和西方的治理体系评判中国，而“Z世代”看到的是中国成了超级大国，在IT技术上领先于日本，在游戏和漫画的质量上超过了日本这些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