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暴雪与网易“分手”看中国打击私营部门的代价

去年10月，中国游戏公司网易和美国视频游戏开发商动视暴雪的高管举行Zoom视频会议，讨论他们14年合作关系的未来，该合作将《魔兽世界》等动视游戏带到了中国。

网易高管对中国政府实施的新法律感到担忧，希望修改他们与动视的长期合同，以确保合规。

但根据四名知情人士和《纽约时报》看到的一份文件，两家公司在电话会议结束后，对谈话内容的解读截然不同。网易高管所称的调解姿态被动视高管视为威胁。一个月后，两家公司中断了谈判。

今年1月，当合作关系结束时，超过300万中国玩家失去了体验动视标志性游戏的机会，愤怒的网易员工在杭州网易总部外直播了10米高的《魔兽世界》斧头雕塑被拆除的过程。

这段合作关系原本似乎可以证明全球商业在地缘政治分歧不断加深的情况下依然可以蓬勃发展，然而在历经几个月的谈判后却以一拍两散而告终。根据公司备案文件和视频游戏研究公司Niko Partners的数据，这项合作的年收入原本约为7.5亿美元，如今已经成为在中国做生意越来越困难的又一个案例。

动视和网易谈判破裂的细节提供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幕后视角，让我们看到中美企业如何努力寻求平衡，一方面考虑中国政府的利益，另一方面顾及双方认为对其业务最有利的东西。

在习近平的领导下，中国政府对中国最大的几家互联网公司进行了打击，并敦促企业遵守共产党的优先事项。它禁止儿童在非节假日玩电子游戏，并收紧了本就已经很严格的新游戏发行审批程序。去年，中国390亿美元的游戏市场出现多年来的首次萎缩。

“中国的私营部门现在处于非常弱势的地位，”总部在北京的投资咨询公司BDA中国董事长邓肯·克拉克说。“对于西方企业来说，进入中国市场的成本已经上升，而对于国内企业来说，他们更担心任意武断的监管。”

动视副总裁迈克尔·李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近20年来，该公司在中国的经历一直是“非常正面的”，包括与腾讯合作推出《使命召唤》长达10年。“虽然你所描述的合作关系确实发生了令人惊讶和不安的转变，但重要的是，要认识到这是一种异常情况，”李说。

网易发言人亚历山德鲁·沃伊卡表示，网易已经向前看，“我们建议动视暴雪也这么做。”

自2020年以来，中国反垄断监管机构一直在审查吸引大量外资的旧有并购及合资企业。去年夏天，新的反垄断法修正案大幅提高了违反审查规定的罚款。

据四名知情人士和时报看到的文件称，去年，网易高管要求动视向中国监管机构提交相关信息披露，比如年收入和部分业务的细节，但动视提出异议，认为这些要求要么不符合法律规定，要么没有提供更多信息的必要。

自双方开始合作以来，网易每隔几年就会与动视就签约重新谈判。在谈判中，网易表示希望终止两家公司的合资协议，该合资企业是一个帮助网易在中国发行动视子公司暴雪娱乐旗下游戏的商业实体。网易表示，希望动视将其游戏直接授权给网易，这将使网易对运营有更多控制权，并使其在没有动视帮助的情况下更好地遵守新规定。

与动视关系密切的中国资深游戏行业高管唐嘉隆说，他认为网易只是把反垄断规定作为借口，以便获得更有利的交易。

网易“过去几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因为所有这些对儿童玩游戏的打击和限制”，唐嘉隆说。“归根结底，我认为这一切都与利益有关。”

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去年的续约谈判之前，双方之间的紧张关系就已经在加剧。

其中两名知情人士表示，网易高管认为，动视首席执行官鲍比·科蒂克多年来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2018年，网易宣布，向与动视合作开发热门游戏《命运》的游戏开发商Bungie投资一亿美元。另外两名知情人士说，科蒂克对这笔投资感到不满，因为Bungie的《命运》开发进度滞后，他担心这笔投资会进一步分散该公司对《命运》的责任。

知情人士说，那一年，网易投资了一家游戏开发公司，该公司创始人在那不久前还是动视的一名高级员工，这也激怒了动视。科蒂克曾考虑结束合作关系。动视和网易在2019年达成的一项协议包括限制网易雇佣前动视员工，或投资由他们执掌的游戏工作室。

这种紧张关系在去年10月的通话中达到了顶峰。据两名知情人士透露，科蒂克和网易首席执行官丁磊讨论了世界各地众多反垄断监管机构对微软以700亿美元收购动视的交易进行审查的问题。科蒂克对丁磊说，他会考虑转为授权的提议，尽管他担心在当月的一次重要政治会议之前，此举可能会惊动中国监管机构，并将动视知识产权的更多控制权交给网易。

在这次时不时需要通过翻译进行的谈话中，动视高管一度觉得丁磊在威胁科蒂克。据两名知情人士和时报看到的一份文件称，中国政府正在审查微软的收购，高管们回忆说，丁磊说网易可以影响政府对微软交易的态度，政府会阻止还是支持，取决于这场关于授权的谈判能谈出什么结果。

但据了解此次谈话的两名人士称，网易高管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在调解。他们的意思是，如果动视不转为授权协议，微软在收购该公司时会面临同样的监管障碍。

网易发言人沃伊卡否认丁磊曾经威胁动视。他说动视一直在“滋扰和奚落世界各地的企业和监管机构”。

微软拒绝置评。

据熟悉双方磋商的三名人士称，经过那次Zoom通话后，动视反过来提出：如果网易能预付约5亿美元，而不是在合同期内分次支付，它可以转为授权协议。这是为了规避风险，以防旗下游戏在政府审批上遇阻，或在未授权的情况下被复制。

网易后来发布声明说，动视给出的条件“不符合商业逻辑”，双方的合约将于1月到期。

停止合作的消息11月公布后，在中国游戏社区掀起轩然大波。在香港上市的网易股票暴跌。

据商业新闻网站一财的报道，眼看时间所剩不多，动视做出了最后的努力，提议将双方的合作延长六个月，让玩家可以继续玩游戏，同时寻找新的长期合作方。网易拒绝了这个提议，在声明中形容这无异于“离婚不离身”。

1月中旬，网易雇用的施工队拆除了魔兽斧头雕塑。公司雇员直播了工人挥舞锤子拆雕塑的过程，有30000人收看。网易称法律规定当合作关系解除时，需要清除另一方的知识资产。

1月底，动视的大多数游戏——包括《魔兽世界》、《暗黑破坏神III》和《守望先锋》——已经在中国下线。在许多分析师看来，包括网易在内，许多中国公司发布的一些游戏和动视撤下的游戏十分相似。

网易还试图招募前魔兽玩家，希望他们来玩《逆水寒》，这是网易推出的一款和《魔兽世界》同类型的游戏。网上有人贴出了两款游戏的物品图片，展现两者的相似之处。

网易称该游戏和动视的产品没有相似的地方。

动视称其打算重返中国，目前正在与其它公司洽谈游戏发行事宜。腾讯以及字节跳动——TikTok的所有者——都曾表达过有意与动视合作。有两人透露，动视还曾考虑与中国移动等电信公司合作。

这次“分手”给中国游戏玩家带来巨大的打击，35岁的北京魔兽玩家张宇（音）说他至今还感到难过，这款游戏从2005年起一直陪伴着他，让他和成千上万的人建立联系。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说，“这些友情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