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来电 第十四章 死荫幽谷

有种说法是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痛苦是真实的。和富雷通完那通电话，莉亚真真切切的尝到了痛苦的滋味。她夜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过往的一切仿佛电影一样一遍遍的播放，无限循环，像是一个走不出去的圈子。她痛恨自己曾经毫无保留的付出，把这个部门最棘手的两个老大难工程一口气攻克下来。而就在项目迈入正轨，其他人可以轻松接手的时候，她不但没有得到酬劳，反而被告知去别处找工作。可是疫情期间，大家连门都出不了，到处都在破产裁员，哀鸿遍野，这时候上哪去找工作？她查了一下，外面的工作信息少而又少，即使有也是在很远的地方，开车等于每天跑长途。她想起来富雷当时不是这样教她去对付树哥的吗？成果照收，酬劳没有。可她没有照做，她凭着自己高超的谈判能力，为树哥争取到了设计费，而现在谁又会为她来争取一个公正的待遇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也决定试一试，第一步她把能够投的简历全部投了出去。发现原来投个简历也不是那么难。

莉亚也把她的经历告诉了她身边的朋友和以前的上司同事，大家听到都一致为她喊冤。莉亚在一个朋友的劝说下，打通了一些法律咨询的电话，让她大吃一惊的是，这些素昧平生的律师竟然异口同声的说这是一个冤假错案，一定有得官司打。这仿佛是在患难中给她打了一支强心剂，她认真的记录下律师的措辞，然后撕开伤口，重新回忆当时的情景，一点一滴的把事件记录了下来，那个过程让她更加痛苦，也很漫长，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但终于她把第一稿写成了，只有短短的一页字，言简意赅，收纳了事情的经过，和律师提醒记录下来的几个关键点。

有了这篇文字，莉亚感觉自己有了第一件武器，将来不管怎么时过境迁，这段历史被永恒的记录了下来。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死荫的幽谷，里面不但暗无天日，还藏着她看不见摸不着无法防备的怪兽，她完全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

在告病几天之后，莉亚还是决定回去上班，打开邮件，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处理。那是她所熟悉的工作，但心情和感受却是截然不同。她有几封邮件需要富雷审批，她很不情愿的转发出去，可是电邮还没写完，就潸然泪下，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不是恨富雷，而是恨自己没有选择，否则她完全可以潇潇洒洒的撂下这个担子，去旅游，去独处，交些朋友，读读书，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可她却被关进了深谷当中，看的到那个影子，却摸不着体会不到。

莉亚知道这个死荫的幽谷注定是要靠她自己一个人走，通到哪里去，能不能走出来都是个未知数，这么阴冷幽暗无助的地方，假如哪一天她跌倒再也站不起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明白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任人践踏，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的世界里，你被击倒了，下一步就是任人鱼肉的份儿。

幽谷里面其中一个怪兽的名字就叫羞辱，因为它最擅长羞辱人。这个莫力也在电话里和莉亚说了，他当年是那个胜出者，可是失败的那一方不甘羞辱，整天给他难堪，给他使畔，他那时的日子也不好过。可莉亚不是那样的人，她更加愿意绕道远远的走，远离所有人，让沉默包裹住自己的伤口，上班时除了工作，她一句话也不说，还好在家上班，她不用梳妆打扮，不用穿上拘谨的工作服，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莉亚感觉这个名叫羞辱的巨兽就附在富雷身上，富雷为了让莉亚认定是她的英语让她输掉了这次机会，处处提醒她的语言弱势。其实莉亚有个枪手，每封电邮都帮她看过才发出去，说明富雷刁难的其实是一个地道本地人的英语，也就是说他好像在掩盖着什么其他动机，而特地选择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富雷这段时间对莉亚特别‘关照’，开口闭口都是对她英语水平的吹毛求疵，而对她最擅长的设计，谈判，大刀阔斧的解决问题的能力都闭口不提，用尽方法让莉亚集中精力在她的弱项上，莉亚虽然不但提醒自己要清醒，不要受富雷的影响，但潜意识里面她说话竟然不受控制的有点结结巴巴。

还有一个怪兽的名字叫道德绑架。这个怪兽是会伤到人的，莉亚就因为它摔破了几个器皿，被尖锐的碎片割伤了手指。莉亚被很多朋友亲人指点，去寻求合理的外部援助，过程都写的很清楚，莉亚也填好了表格，可是她一想到要把这封求助信发出去，就会浑身发颤，有时一发抖手里的盘子杯子跌落下来，碎片弄的她鲜血淋漓。她甚至责备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富雷在外的名声非常好，圈内人对他的评价有口皆碑，很多人都说莉亚很幸运遇到了这么好的一个老板。要是她告诉别人，这么一个好老板亲手把她推进火坑，谁会相信呢？连她自己都觉得是不是报复心作祟，导致她有这些想法。

和一个万人迷做对事最难的事情，就是莉亚完全没有支持者，不但她的价值被否定，她还得孤单艰难的做出自己的选择，到底是请权威机构出来为她的遭遇给个说法，还是默默的忍受下来，以防被众叛亲离。莉亚感觉自己任凭那个声音一遍一遍的鞭挞，说‘不管你做的多么好，你的价值永远不会被承认。’

升职风波后续的噩梦似乎无穷无尽，同事鄙视奚落的目光，失眠，病痛，自我意识的丧失，胆怯，几乎所有的恶魔都被同时唤醒，一同冲出来攻击，莉亚越痛苦，它们越畅快。莉亚感觉自己之前那么努力的后果就是亲手把自己推进这个深渊，万劫不复。

但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剧痛当中，偶尔莉亚也会听到一丝丝微弱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对她说，也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莉亚问，哪里来的福，难道不是失去了一切吗？那个声音继续说，哪怕就你一个人觉得富雷有问题，那也是问题，这样一个老板，以后不用再直接和他合作了，难道不是你的幸运吗？的确是，莉亚真心觉得过去的一年她工作的太投入，几乎没有给自己一丝喘息的机会，如果这次真的升职，她不要活活累死才怪？ 也许能够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莉亚顺从了那个微弱声音的向导，开始让自己从每天无穷无尽的工作当中抽出一点空隙来，想想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明白既然富雷已经让她离开，那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她再赖着不走，迟早有一天他会采取行动。也许她这些业余的事情将来就是她的全职工作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