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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旦净丑 演绎人生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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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炒肉丝》

(2016-03-14 10:20:18) 下一个

卫岗感到压力,压力山大。弄不好,他要丢饭碗。

他在一家商城的管理公司当经理。商城地处洛杉矶地区华人聚集地,大小商铺五十余家,两层楼呈扇形朝东西向张开。停车场分地表地下,可停好几百辆车。商城的人气旺,周日的人潮不断,周末的流量翻倍,各个角落是兜圈子找泊位的车。这是生意人的理想境界。消费者有羊群心理,爱往人多的地方挤,人气一旦形成,旺了更旺,想压下去都难。

最近,这个超旺的人气有急泻的危险。

上月开始,商城连续出了四起顾客被盗被抢的案件。三位女顾客走出超市,光天化日底下,生生地被歹徒抢去手袋,据称装了数目不小的现金和价值不低的首饰;一位男顾客提着购物袋回汽车,明明锁上的车窗被撬开,忘记带走的手机、导航仪等等物件不翼而飞。

案件频密,商城上下为之震动。

广场配备了保安,一个班次三位,商城里两位,停车场一位。案发时候,每个保安都说没发现异常。卫岗让他们写详细汇报,当时他们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保安貌似安静地写着,卫岗听得出来笔尖冒出的怨气。保安工作,薪水低还特别枯燥,愿意做的人只要个子还凑合,手脚还利索,基本上没有找不到的,只有,愿意做的人少哇。保安要穿制服,腰间别了几样家伙,观察能力不强的人以为,其中一件定是手枪。错,保安不能佩枪,因为不能佩枪,歹徒不怕他们。保安只是一个威慑,作用多大就看歹徒的胆量。

每起案发,卫岗向当地警方报警,打的是911,警察最快要半小时才到。警察为受害者做笔录,结束语无一例外,就是:以后千万当心,出门穿戴不要招摇,手袋横挎,车窗锁好。

胆大的顾客问,什么时候能破案?警察说,我们将认真调查。

警察拍屁股走人,顾客问卫岗,破案有希望吗?卫岗学警察,答非所问地说,出门是得小心哪。

接着,又发生两起抢案。卫岗急了,硬拉上一位市议员。这位议员搞选举,卫岗的商城一路捐款,该答谢了。两人走进警察局,要求见局长。局长不敢摆官架子,当即与他们面谈。局长趁机摆困难,说,市里的预算不够,警力不够,对无生命威胁的案件只能尽力而为。

议员话里有话地说,这家商城的商铺是本市纳税大户,他们在这儿做不成生意,愿意请他们去的城市多得很。城里的工作要受负面影响,别说警察局的预算,哪个部门的预算也得砍。

局长眨巴眨巴眼睛,说,好,这几天我加派巡逻的警车数量和车次,另外,我派几个便衣过去。

出了警察局,卫岗一再感谢议员,说下次选举,他自己是铁票,还要广泛发动群众帮忙。议员苦笑地说,当过这届,我不准备再选,吃力不讨好哇。

见卫岗一脸尴尬,议员说,别着急感谢。你不要太乐观。警察能做的真的很有限。

一天之内,便衣先后抓获两个作案人。两个都是拉丁裔,一个身体奇瘦,一个修了长胡,面对警察和围观者,丝毫不显得害怕。警察作了笔录,当场释放两个。

得知抓到第一个时,卫岗狂喜,百米冲刺般飞出办公室,赶到现场。他被放走,卫岗一阵惊愕,却不敢多嘴。第二个又作同样处理,卫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几乎想跟警察干架,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执法的。

他冲年纪轻的警察说,人赃俱在,怎么能把人放了?

小警察长得老样,一边眉毛发白,手搭着枪,腮帮子鼓动着,像是在压抑要打出来的哈欠。

被惊吓过后,顾客再次讲述经过,她的皮包如何被抢,里面装了多少现钞,还有手机一把,首饰若干。她不断使用“抢劫”一词,小警察不断纠正她,说,不是抢劫,是行窃。顾客生气了,大喊,他从我手里硬拿走东西,不是抢劫?你是警察,你站在我这边还是抢匪那边?

小警察提高音量说,法律规定,抢劫是作案人使用暴力或者威胁暴力,受害者试图抵抗,受害人的私人财产被强行拿走。如果没有暴力,没有抵抗,那就是行窃。

顾客气得讲不出话来,对警察点手指,“你……你……你……”。

卫岗帮腔说,你们的意思,她非要跟那些人拼命?现场捉到了,至少让他们蹲几天监狱,这算过分?

一直不吭声的年长警察终于发话,我很抱歉,我们只能这么做。你可能不知道,加州新近通过了一个四十七号法案,有时间,好好读读。我们警察也痛恨这个法案。

警察走了,女顾客把怒火撒在卫岗身上,说,你们这个样子,我下辈子也不会再来。你们等着,我要告你们,要你们赔偿。

卫岗赶紧求教公司律师。律师说,他只专民法,刑法的条条框框不熟悉。所以,他介绍了一个专精刑法的律师。这个律师挺有耐性,听卫岗讲完,先解释了四十七号法案是什么东东:加州选民经公投通过;如偷窃财物低于950美元,即使被抓到,因不属重罪,警察只能当场释放。

卫岗听傻了眼,说,连罚款都没有?

律师说,没有。

卫岗说,我开车犯规,动不动罚几百,保险费上涨,倒霉,我认了。他们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啥后果也没有?这他妈的算哪门子法律。

律师等卫岗发泄完,开始解释抢劫和偷盗的区别。他讲得比警察清楚,卫岗很难接受又不能不接受。他说,法律就是法律,咱老百姓没话说?

律师点头,说,除非再公投加以改变。

卫岗问,有戏吗?

律师摇头,说,基本没戏。这是加州,民主党选民占压倒多数。黑人和拉丁裔是民主党的主心骨。明白吗?再说,监牢人满为患,钱财是身外之物,你不忍也得忍。

卫岗沮丧地说,所以,警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律师说,说句老实话,真没什么办法。他们不再害怕警察,只会有恃无恐。久而久之,警察干脆不管。我倒想打听一下,你们报了案,警察一般什么时候到?

卫岗说,快的话,半个小时。慢的话,一个钟头。

律师说,你们算好的。有的商城双眼望穿,就是等不到人。

抢劫案件下降了一阵。巡逻警车稀少了,便衣不见了。他打电话追过去,听到的是不痛不痒的托辞。过了一个星期,歹徒们杀个回马枪。卫岗觉得自己被火烤。

久未露面的商场老板驾到,在卫岗的办公室跟他谈话。老板是第三代广东人,娶了从珠海来的老婆,手头有数十家商业地产,手之长,伸到赌城。老板的样子保存着广东人本色,高额头满月脸,讲话倒像美国人,直来直去。

他听了卫岗的汇报,问卫岗,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吗?

卫岗作洗耳恭听状。

老板说,我太太告诉我,华人媒体连续报道,一直到今天都有。媒体说是华人区某商城,可登了照片,我们的标志建筑在里头,谁不知道是哪一家?我们的顾客主要是华人,他们要读报纸看电视吧?每天听到的就是这些新闻。就算不读报纸不看电视,只要耳朵挂那儿,这里听听那里听听,早晚能听到。听完之后的反应会是什么?

卫岗知道答案。隐住不说。

老板说,他们不会来,换别家。你告诉我,他们有什么理由继续光顾我的商城?如果他们不光顾,这儿的商铺就要退租,商铺退租,我们就没有租金,没有租金的话,你告诉我,你们的薪水要从哪里来?

老板能赚钱,逻辑思维十分了得,一环一环照着推算下去,答案明摆着,卫岗没有理由不感到紧张。

他向老板汇报了与律师的谈话,提出了准备采取的措施,如准备增加保安人数,准备安装监控摄像镜头,准备主动接触媒体,让它们做一些正面报道,等等。

老板毫不留情,统统枪毙。

他说,抓抢跟偷,从来就不是警察的工作重点,重点是什么,我不知道,天知道。增加保安人数,人工成本先不说,要增加多少才算合适呢?太多的话,顾客以为进了军事重地,他们能安心购物吗?安装监视镜头?先不算安装成本,要装在哪里?停车场? 我们开始立柱子装设备,是不是又要吓到顾客?就算顾客拍手称快,镜头是死的,拍出来管用吗?至于抓媒体做正面报道,怎么报?加强了警卫?每家商铺大降价?这不成了广告吗?我们的广告费已经付得够多,一个子儿也不多给。

听老板的意思,好像没有什么办法,那就听之任之,让歹徒抢够了自己收手?这肯定不是老板的意思,要不,他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讲出来的话不会这么难听。老板的意思,就是要他卫岗想出个办法,想不出来,广场的治安恶化下去,老板要另请高明。

卫岗表态说,恐怕需要多一点时间。我保证,广场的生意不受负面影响。

老板不说活,瞅了他半天,卫岗心里发毛。他想,广场又不是我的,你没办法我到哪里偷办法?你是皇上,你不急,我太监急管什么用?你不让我干我就不干,我辞职总可以吧?美国怎么回事我不是不知道,此地不留人,老子找凉快点的地方呆着去。

他的心潮澎湃,脸色保持平静,这点儿内功他有,要不坐不到经理的位置。

老板说,美国天天反恐,手老长,伸到该死的中东。我有问题吗?没有 。可是,我们商场发生的事情,其他商场发生的事情,他们怎么不管?这些事,看起来不大,累积起来,扩散开来,起的作用,等同于恐怖行为。它伤害商业坏境,摧毁普通百姓对制度的信任,杀伤力超过那些该死的中东人在身上绑炸弹。

卫岗附和道,可不是吗,完全正确。

老板终于走了,说是要开车去赌城,那儿的物业有要事处理。莫非那儿也出状况?听说赌城的治安挺好,黑道和白道建立默契,不允许宵小乱来,吓到赌客。

要是赌城也失守,美国的麻烦可就大了。

卫岗继续上班。他正跟一个做湖南菜的老板谈续租约的事,桌上的电话响起。停车场的保安报告,又有一个女顾客被抢。更麻烦的是,顾客受到惊吓,目前人事不省。卫岗想,歹徒明摆着是向自己挑战,刚给老板训一通,什么招儿想不出来,又这么来一下,不是逼自己走绝境?妈的,不想让人活了?

他感到出离的愤怒,像自己被抢过一样。我要能说了算,我把这些人渣全给剁了。

警察姗姗来迟,处理完毕,时间快到五点半。送走了警察,好言好语送走了顾客,顺带送了几份购物礼券,他急急离开办公室。他得去接在武馆学中华武术的儿子。

儿子读小学五年级,自三年级开始学武术,是几项课外活动里最上心的一项。儿子哈成龙哈李连杰,两个人的武打片看过N遍。卫岗的老婆工作时间弹性大,儿子的课外活动都是她负责。今天她临时有事,腾不出时间,卫岗得代劳一回。

车上了马路,一路堵塞,交通灯好像只有红色的,让人等到要抓狂。他跟老婆憧憬过,钱攒够了买房子,无论如何要搬出华人区,有本事,上山靠海。华人区除了超市便宜一点餐馆地道一点,想不出还有什么优点。悲哀的是,他和老婆想了白想,钱不够往哪儿搬?好好在这儿呆着吧。

终于等到绿灯亮,他加大油门冲过去,慢一点没准儿又给红灯堵住。刚才给老板训话,气头上,想过辞职,其实,事情哪那么简单?都是中国人,老板比自己年轻十来岁,中国文化讲个尊老爱幼,给晚辈训,几个人心服口服?不过,老板不是没有优点。他不给人来暗的,对员工也算大方,自己当上经理,老板没亏待过自己,年终封的红包很有厚度。说辞职,下一站去哪里?未来的老板能做得更好吗?

卫岗啊卫岗,事关饭碗事关养儿子的大事,不可意气用事。该忍的要忍,不该忍的摁住脑袋忍,忍不下来再说。

问题的症结所在,面对来势汹汹的抢劫。他必须想出办法。

武馆设在大马路边,面积相当于三家小店铺,一色大玻璃,灯火通明,从外面可以看到整齐排列的小孩们。小孩穿了统一的纯白练功服,在教练的带领下,踢腿挥拳,“嗬嗬”怒吼,甚是威风。他的印象中,中华武术算花拳绣腿,好看归好看,真正打架不一定管用,实用性比不上跆拳道或泰拳。儿子喜欢,起码能练身体能讲纪律。现在是动脑筋谋生的时代,靠拳头打不出天下。

停好车,他给老婆汇报。老婆说,怎么这么早?他说,不是五点半吗?老婆说,什么时候成了五点半?是六点半。儿子我才刚刚送过去。你怎么啦,这么稀里糊涂?

今天的事,是人就得昏头。乱套了。

既来之则安之,卫岗在角落处挑了位置坐下,发现周围等候的都是妈妈。他对紧边上的妈妈点了个头,立即打开手机,忙着看新闻查短信。过了几分钟,一团阴影飘近,他抬头一看,一个中年男子站那儿。他习惯地冲人一笑。男子问,你是学生家长?他说是,问,你也是?男子说,不是,武馆是我开的。

哦,老板。卫岗站起来,伸出手,说,老板好。男人说,什么老板?叫我刘老师。

听太太说过,武馆几个月前换了老板,新老板来美国不久,据说在大陆得过全运会武术比赛的单项冠军,很有个性。刘老师个头不足一米七,宽肩膀,右眼的上方有个小疤痕,眨眼的时候,小疤痕跟着上跳。他握手的力道大,一般的女性说不定要被握得哇哇叫唤。

刘老师问,你的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

卫岗说,男孩。他指着儿子说,就是那个。

儿子明明看到自己,面部却没有任何反应。这样好,做什么像什么,嘻嘻哈哈成何体统?

刘老师说,是他呀。好孩子,态度好,领会快,我就喜欢这样的学生。

儿子给人这么夸,卫岗听得入耳。刘老师说,你是大陆人?卫岗点头。他说,要不要到我办公室坐坐?这里讲话不方便。

看来,刘老师时间空,想找人聊天。刘老师在前头引,卫岗在后头跟。他发现,刘老师的肩膀几乎不摆,双脚稍稍外八,整个身体显得僵硬,脊背发散力量。卫岗的阅历不广,认不来几个习武的人。如果有人问,习武的人该是啥样子,他会说,像刘老师这个样子。

 刘老师的办公室挺小,一张小桌子,两把铁制折叠椅,三面玻璃一面墙。玻璃窗上贴了几份广告之类的东西,墙上是一幅放大的照片,年轻的刘老师胸佩奖章,笑得露牙。卫岗指着照片,说,听说你得过全国比赛的冠军,了不起呀。刘老师说,就一次。好汉不提当年勇。

他问,你是代表哪个省队的?刘老师说,H省。

卫岗大喜过望,说,我也是H省人,咱们是老乡嘞。刘老师说,来美国的H省人不多,我们有缘哪。

他们没有眼泪汪汪,亲近感溢于言表。

他们一直站着,扯了些闲话,隔着窗看得见学生的动静。刘老师讲,拿到冠军后,他回老家开了武校,学生最多的时候超过一千人,威震全省。他激流勇退,卖了武校办实业,做壮阳酒的生意,等赚到钱,他连生意和厂房一块转卖,换了美金来美国。

卫岗说,来美国还开武校?我要是你,啥也不做,享受人生。

刘老师,我是农村人,吃过不少苦,劳碌命,闲不下来。

卫岗问,你还亲自教吗?

刘老师说,不了,请年轻的老师。我上了岁数,也不习惯美国的教法。在老家,学生没一个不怕我的,练不好的学生品行不好的学生,我抓过来就打,打得他们晚上睡不着觉。他们出社会,对我最好的学生反而是这些人,谢我手下不留情,打出了男子汉。在美国,你不能骂学生不能打学生,嘴巴要甜,我做不来。

说着说着,说到了中华武术的真谛。卫岗说,我觉得,你不要见笑啊,我觉得练武术是健体强身,跟人打架怕不行。

刘老师说,那要看情况。

卫岗说,我们拍了那么多武打片,天上飞地下钻,不可能是真的。那么有功夫,打日寇打美帝,一个礼拜以内,几个武林高手足够收拾。我说的对不对?

刘老师说,那要看情况。

刘老师不想多说,他们一时没了话题。过了会儿,刘老师问,老板做什么生意?

卫岗连忙摆手说,别别,我是打工的。

刘老师问,在哪里打工?

卫岗说了商城的名字,刘老师说听过。他说,我跟老婆去那里买过几次东西,地方不错,前一段时间停车太麻烦,最近好像好了些,人好像不如以前那么多。

卫岗憋了一肚子的火,借机讲了商城最近的窘境。刘老师问,警察干什么吃的?

他说,警察不太管,管也管不了。

刘老师问,怎么回事儿?

他把从律师那儿听来的复述一遍。

刘老师说,哦,美国也这样?毛病不少哇。

卫岗说,可不,住得越久,毛病越多。来了这么多年,有些后悔来美国。你呢?

刘老师说,目前还没有。国内的电视报纸成天报美国的坏消息,来了,反而觉得没那么差。

卫岗只有苦笑。

刘老师问,你们怎么办呢?

卫岗说,没什么好办法。老板急得乱骂人。

他不便直说,老板骂的是自己,还暗示要端掉他的饭碗。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训练接近尾声,学生的吆喝一声高过一声。卫岗的儿子小脸通红,身子蹦得天高。卫岗与儿子的视线对接,儿子终于冲他笑了,两个小酒窝分外好看,做老子的心花开了。嗯,练练武术满不错。听错了时间,来的时候赶上儿子上课,歪打正着了。不这样,哪有机会看到儿子的英武?花这个钱值。老板是老乡,今天聊得挺对路,以后对儿子必定多一些关照。

他的心情逐渐变好。

授课结束,训练场的喇叭流出粤语歌《沧海一声笑》。这首歌听商城老板唱过,那次是公司管理层人员聚餐,老板娘亲自选的。老板的粤语发音不准,调调倒差不离,卫岗由此记牢了它。

儿子到里间取鞋子,卫岗对刘老师说,一回生二回熟,咱们下次再聊?

刘老师说,下次聊。你带了名片吗?

卫岗摸出一张,双手递过去。刘老师看了看,问,手机号码呢?

他说,我给你在背面写上吧。

刘老师回了名片,名片中央是个腾空踢腿的武士,足尖托起一个斗大的“武”字,公司信息竖排,分排两侧,给人印象深刻。他也在背面填上手机号码。

到了家,他给儿子和自己煮了韭菜水饺,他吃十四个,儿子吃十六个。儿子闷着头吃,十六个饺子一眨眼就扫光。他才吃到第九个。他问儿子,还要吃吗?儿子瞅瞅他的盘子,问,你不吃?他当即把剩余的饺子全部拨给儿子。

老婆比较晚回家,自己下面条。卫岗说,再给我来一碗。老婆问,没吃饱?他说了儿子的饭量,老婆说,这不算最多的,最多的一次吃三十个。傻小子,像野草,疯长。    

他还要老婆加炒一小盘辣椒肉丝。老婆说,这么晚吃辣椒,不怕睡不着?

他说,你还不知道我?不吃辣椒才睡不着。吃遍世界,辣椒炒肉丝,No 1。

老婆说,吹吧吹吧,吃遍世界。我看你。就知道吃最便宜的肉。你呀,就是打工仔的命,贱。

一句调侃,勾起了他的伤感。他们两口子打工,略有积蓄,买房子,至少还要奋斗五年。他们夫妻俩相依为命,守着一个宝贝儿子。目前,儿子可以放量吃饺子,自己可以放量吃辣椒炒肉丝。万一不小心丢了饭碗,一时找不着第二份工作,靠老婆一个人赚钱,那就很不好说。

老婆问,怎么啦,心事重重的。

他长叹一声,讲起白天老板对自己的训斥。

老婆是聪颖之人,听得出老板的潜台词,掂得出老公失去工作的严重性。她默默地收拾碗筷,安慰卫岗说,会有办法的,别想太多。

夫妻俩联手做完家务,坐到电视机前。老婆不像往日,急着开电视。她说,你靠边一些,我想躺一躺,有点累。

她枕在他的腿上。他问,不看电视了?老婆说,不了。

他抚摸着老婆的头发,说,今天见到那个刘老师,他是我老乡。

老婆说,那么巧?

他说,他把我拉到办公室,咱俩聊了半天。

老婆说,聊啥呢?

他讲了讲。老婆说,怎么跟他讲公司的事?

他说,自然聊到的。说了没什么吧?

老婆说,那倒不会。我听说,练武的人,水比较深。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老婆猛地坐起来,对他说,你可以找刘老师呀。

他说,找刘老师?他能干什么?

老婆说,你们公司这个样子,警察不管,顾客害怕,总得有人管吧?

他说,管当然要有人管,你是说,请他们过来站场子?请他们打人?

老婆说,我反正也说不清楚。你问他,看他怎么说。

他摇头,说,不行,不行。这儿是美国,不能乱来。

老婆说,我知道,这儿是美国。商城不是已经有点乱吗?想不出办法,最后倒楣的是你。

老婆到底憋不住,一句话不啻当头棒喝。

卫岗当即走回卧室,从手提包里摸出刘老师的名片。盯着刘老师的手机号码,他犹豫再三。这么晚,打过去合不合适。不管它,先道歉再说事。

刘老师没有丝毫的不满,说卫岗不必道歉,他自己正在书房看书。卫岗说,我想向你请教我们公司的事情,明天什么时候可以跟你谈一谈?

刘老师想了想,说,明天早上怎么样?

他们敲定了时间,早上七点半,在刘老师的武馆,卫岗负责早点。

卫岗捧着老婆的脸亲了半天,唱歌一样说,世-上-只-有-老-婆-好。我的感觉,刘老师会帮忙,会有好办法。

老婆喘着气,说,你不要停。待会儿,你要给我交代清楚,多久没这么亲老婆?刘老师要是答应帮忙,只要不闹出人命,怎么整都行。这些人太过分了。

卫岗买了两份中式早餐,提早五分钟到武馆,刘老师已经等在里面。他恭维道,大师大师,给你添麻烦了。

刘老师连忙说,快别叫我大师。我这岁数,我这本事,哪里敢当大师?再过三百年吧。

他一身白练功服,额头上沁出细微的汗珠。他将门敞开,用一把厚重的椅子挡住,然后搬来两张折叠椅,招呼卫岗坐下,说,这儿有自然风,早上吹吹,对身体有好处。

他们没有谈正事,像比赛一样将豆浆油条包子飞快吃完。收拾干净后,卫岗详细叙述了商城的事儿。最后,他问,你觉得有没有办法帮个忙?

刘老师没有当即回答。他站起身,在训练场踱步,不时压压已剩不多的头发。卫岗不追问,耐心等待。

刘老师坐回来,对卫岗说,卫经理,跟你说,我来美国这么些日子,有点坐不住。武馆我开了,平时来的不多,昨天碰上你,算缘分。得空的时候,我一个人开车,在洛杉矶到处转,熟悉到什么程度?只要英文过关,我敢开出租车。最近,我一直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和几个学生汇合,一起在美国做几件像样的大事,做成了,长期做下去。你的事,正好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卫岗洗耳恭听。

刘老师说,我在国内的时候,帮人家处理过同样的事情,效果还不错。几年前,我带了几个学生上省城,在一家商场踩点,认准了作案的几个人,偷的断手指头,抢的断腿,搞几次,没人敢再来捣乱。

这个主意新奇,这个主意解气,但是,可行吗?

他试探说,真是个好办法。你打算也这么帮我们?

刘老师说,差不多。我们不能来明的,守在商城,暴露了自己,万一打起来,警察连我们一起抓。

卫岗说,我们只能来暗的。

刘老师点头。

卫岗不忘问一句,要办事,你需要帮手,你的学生还在国内吧?你准备用这边武馆的学生?

刘老师说,不会,他们太小太嫩。动不了,动了送死。我有几个学生已经在美国,做生意的,做别的,一直没有停止练功。我一身招呼,他们不来也得来。

卫岗说,刘老师,你的学生练武,是为了健体强身,不是为了打架伤人吗?

刘老师说,该出手时就出手。哪个好学生不想揍坏蛋?找人方面你放心。你等等,我打几个电话。

他又站起身,手捂着手机,连找了几个人。卫岗听不清楚具体内容,感觉像地下工作的接头,寥寥数语,恐怕没半句客套。

刘老师回头,说,联系好了。我不多废话,只认一句,要不要吃辣椒炒肉丝?

卫岗激动不已。辣椒炒肉丝!他问,是什么意思?

刘老师说,我们师徒之间的暗号。辣椒就是过瘾,炒肉丝就是伤皮肉,来真的。

卫岗由衷地说,辣椒炒肉丝好,太好了!

他还是不放心,问,练武有用,我懂。打架行不行,我不太懂。

刘老师说,武术里面花架子不少,真正实用的,散打算一项。按规定,武校的课程不能设散打,怕学生学了就出去实弹演习。怎么办呢?我们课堂上不教,课后有兴趣的跟老师一起练。我挑一些心地好脑袋灵的跟我练,带个几年,带出几十个好手。这些学生出社会,容易找工作,最近几年,当领导司机的,当大老板保镖的,当武警教练的,当特警支队长的,出路都不错。我总结了几点,练过武的,忠诚可靠,忠诚可靠的人容易找到好工作,找到好工作容易被重用。

刘老师的一环一环逻辑思维跟商城老板一模一样,这是不是当老板的必备条件?自己属于打工的命,是不是先天缺乏这种思维?缺乏这种思维就看不高望不远,看不高望不远就当不成老板,当不成老板就……

刘老师说,长期练武术的人,比一般人身体灵活手脚有劲,最主要的,危急当中,他们比较不慌。找准对方身体的要害,不慌不忙,一次机会就够。

说到这个份上,卫岗哪能再废话?这些歹徒可恶该死,有人要治治他们,他甘愿带路。他说,好,我负责给老板传话。如果他啰里八嗦,我就撂挑子,他爱找谁找谁去。他要是答应,我帮你们争取最高的报酬,对他,钱不是问题。

在刘老师面前,他也生出莫名的硬气。

卫岗说出另一个担心, 我觉得,作案的是团伙。抢了东西偷了东西,他们不会撒腿就跑,至少有一个人开车接应才跑得掉。我们商城案发那末多,会不会是同一拨人,分工合作,要不,几伙人都来,他们之间撞车怎么办?

刘老师说,你分析的对,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得手后一起分赃。

卫岗说,一伙人的话,会不会是黑道的?

"黑道"两个字一出,他禁不住紧张。惹上黑道,那就是血雨腥风,地动山摇。

刘老师说,美国我不熟。中国的情况我比较了解。黑道的人,看不上这些小儿科,他们做的是白粉走私控制市场。到人堆里抢东西拿东西的,最多是个小流氓团伙,是坏人里面胆子最小档次最低的人,吃了亏就躲就跑。

卫岗说,刘老师,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刘老师沉吟几刻,说,我在中国那么久,在最基层的地方呆那么久,黑白道得天天打交道。

当着刘老师的面,卫岗给老板打手机。老板有点不高兴,像是怕打搅。卫岗直奔主题。老板一声不吭听他讲完,干脆地说,让他试试。

卫岗以为老板要摆姿态,多嘴几句,什么美国是法制国家,暗里动手不上道等等。老板叫他别啰嗦,问,谈到费用了吗?卫岗说,还没有,是不是你跟他直接谈?

老板说,不用,你是经理,你是拥有权力的人,现在是你使用权力的时候。谈完了,给我报告一声,钱不应该是问题。

什么叫老板?什么叫魄力?老板就是明证。

刘老师提出,卫岗先买几套最先进的摄像镜头,架在经理办公室,观察几天拍到作案的人作案的车后,下面怎么处理交给他。

卫岗在办公室门上贴了一张醒目的告示:

            各位租户,自今日起十二天内,本办公室需内部整修。有关管理方面的事宜暂改至2066房处理,谢谢合作,不便之处,望见谅。

十二天是商城给刘老师的时间。超过十二天,商城养不起也没有必要。从商城的角度,希望歹徒在这段时间作案。这种盘算接近变态,实在是出于无奈。

卫岗的办公室设在二楼,位置居中,东西走向,两面皆有大窗户,凭肉眼可看到商城的大部分地方。第三天,刘老师带了三个人过来。卫岗跟他们一一握手,连声说,拜托,拜托。他的学生长相普通,一个还带了眼镜,似乎太文气了些。 一致的地方,就是他们握手的力道十足。所谓真人不露相,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全看这招灵不灵。

他给他们介绍了高倍摄像镜头的用法,他们领会能力很快,分别在两头装设起来。他不放心地问刘老师,要不要把窗帘拉下,要不外头……

刘老师说,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

他尽量不打搅他们,到吃中饭的时候,他亲自给他们送餐。午餐是从商城的餐馆买的,他打算一个个餐馆让他们吃一遍。刘老师和学生分批吃,吃饭基本不多讲话,尚未吃饭的学生坚守岗位。

第一天平静过去。第二天平静过去。

工作之时,卫岗一直惦着这边的动静,心里嘀咕,我们大动干戈,请来武林高手,那些歹徒难道会不战而退?这样的安宁持续下去,前些天发生的案件就是异常,我们是不是反应过度?

第三天,他给刘老师他们送湖南烧菜,正拆开饭盒摆筷子,一个学生轻声但清晰地喊,来了,来了。

卫岗的手发抖,心脏腾地起跳。听别人讲和亲眼目睹完全是两码事。他跟刘老师小跑过去,刘老师抓起一台摄像镜头,马上交给他,说,我的眼睛好,给你用吧。

由于慌乱,卫岗化了好几秒钟才抓准了目标。学生说,看到了吗?朝东,在超市前门走的那一个。

一个拉丁裔男子双手插兜,肩膀幅度很大地摆动。他一点不像正常的顾客,不目视商场,东张西望。他走动的同时,一辆很旧的美国车贴着路边反方向滑行。刘老师说,那是接应的车。开车的一般是头儿,要整他们,拿头儿开刀,废掉他。跟班的吓都会吓死。

他交代学生,把那个司机拍下来,把他的车牌拍下来。

学生的镜头喀喀作响。卫岗也连续按快门。

狗杂种,让你们抢,今天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果然,徒步的男人瞅准从超市出门的一个老年妇人,动作极快地抢她的手袋。手袋落地,两人同时弯腰,男人挥起一脚,将妇人踢翻。事情发生太快,几个旁观者僵立原处。男人飞快跑路,那辆车的车门从里面弹开,男人跳上车,车“嘶”地一声逃之夭夭。旁观者有人打手机,有人高声呼喊。

他对刘老师说,你们留在这儿,我要赶去现场处理。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快下楼,向超市方向急行。他的内心情感复杂,愤怒,紧张,还有兴奋。兴奋从何谈起?他的感觉是,这次不一样。他们看到了作案的人,他们看到了作案的车。这都是铁证。这次商城也许要笑到最后。

该处理的处理完,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他返回原来的办公室,刘老师说,妈的,太嚣张了。

卫岗以为他说的是抢东西的歹徒,附和道,是他妈的太嚣张了。

刘老师说,你过来看。

他跟刘老师走到西侧,他的学生回放了一段摄像:另一个歹徒悠哉悠哉地走近一辆泊好位的日制车,手里端起一把带喷头的小水罐,敲敲副驾驶边的窗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细长铁丝,将铁丝沿车窗边捅入。这时,超市前的人群聚集,正在围观刚发生的抢劫。他抬头张望,嘴唇咧开,笑了笑,将车门打开,开始在里面忙活。他重新露出身体,手里多了几样东西。他用屁股将门顶回去,抬头张望。路边出现一辆车,跟着他行驶一小段距离。他穿过停车场和人行道之间的草坪,钻入那辆车。车缓缓开走 。

卫岗又痛骂,妈的,太他妈的嚣张了。

刘老师说,淡定得像是度假。好的,一天全体出动,给我们省了事。总共四个人,好对付。

卫岗和他们围在一起,反复看四个人的照片。一个学生说,这个费劲。老墨长得差不多,头梳得贼亮,留小胡子,我们可别打错人。

其他两个笑了,就几声,马上收回去。卫岗说,别人看我们中国人一个样,还经常把我们和日本人韩国人混在一起。

刘老师对卫岗说,通过照片和汽车牌照,你可以查清楚司机是谁,顺着摸下去,弄得到他们的地址。

一个学生说,牌照会不会是假的或者偷来的?

刘老师没回答,望着卫岗。卫岗说,我想不会。这不是抢银行不是凶杀,他们不会考虑这么周全。而且,刘老师分析过,做这档坏事的,在坏人里面属于低层次,脑袋没那么灵光。

卫岗托人很快弄到了相关信息:两个司机在加州车管局均有注册,他们的地址在同一个城市,是北橙县的一个墨裔聚集区。为确保不认错人,他再委托讲流利西班牙语的人打电话过去,谎称是除草公司的,问清楚身份后,再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做工。他们一口拒绝,口气露出不屑。

刘老师接到信息,分析说,得手后,他们最有可能的下一个动作是出去消费,喝酒跳舞打炮等等,把钱花光。他们就这个德性。过几天,手头紧了,会出来重新作案 。花钱的地点,他们会选感觉放松的地方,在他们家附近。

他说,我们今天晚上过去,等我们的消息。

天擦黑时分,刘老师和三个学生分两组,分别在两个司机住家附近等候。一个司机结了婚,老婆胖得像一座山,后头跟三个发育不良的小不点。另一个司机是单身,住公寓,楼上楼下一直播放震耳欲聋的墨西哥民间音乐。

晚上十时许,两辆车装满人,分头开到三条街以外的同一家舞厅。舞厅的霓虹灯招牌掉了几个字母,门口显得灰黑。进出的人几乎全是墨裔,每逢大门开启,里面传来大小号吹出的“吧吧”声。刘老师他们没有进场。他们的华人面孔会非常引人注目。他们在一个路段外耐心等待。

过了半夜,舞厅的人依次退场。所有男人都脚步踉跄,显然喝过酒。 刘老师带一个学生锁定成家的那位,另外两个学生跟着单身的。

前头的车窗户敞开,音响开到最大,压着马路中线,时而偏左,时而偏右。到了居所,他们和一帮同车的人客套半天,那些人渐次离去。刘老师的目标手搭着一棵树,大声咳嗽,想吐出喉中的郁积物。刘老师和学生下车,疾步穿过被路边停车占掉空间变窄的马路,一边一个,上下动手,司机弱弱几下叫唤,软身扑地。在几乎同一时段,另一个司机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柏树下被放倒。

他们两个人的腰部,别了一张中文和西班牙文的字条:Sabes Por Que! Intentarlo de Nuevo ? (你知道为什么! 想再试吗?) 据估计,二位要重新站起来走路,这辈子恐怕很难。

刘老师的车驶出,在一块“停”的告示牌前停稳。一辆警察逆向从他们车边经过。刘老师和警察对视片刻,谦恭地向下微微点头。警察很快就会发现那两个瘫倒的司机吗?也许不会。这是个治安状况声名狼藉的城市,各种案件天天在发生,这是的警察士气低落,能应付就应付过去。两个喝醉酒的墨裔被人攻击,警察该怎么判定呢?说不定连管都不会管,又不是命案。

第二天,有人给两个司机住家打电话。结了婚的那家有妇人接,声音怯生生的,用西班牙语问,你是谁?来电的人说,你老公呢?妇人说,你是谁?为什么要问这个?来电人一字一句地说,记住我的话:不要到中国人住的地方去,去了,我要送他的尸体回墨西哥。

妇人哭起来,哭得很伤心。

这些日子,商城无案可报。卫岗不会病态到想念那些歹徒。不过,前一阵子过于骇人,眼前的平静让人觉得不真实。但愿,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老板对卫岗极为欣赏,给他派了最有厚度的红包。老板还说,这位武术师傅要保持联络,他是一口金矿。

老板胸怀远大计划,准备下一盘很大的棋。老板没往下说,他没有往下问。他的位置稳了,身价增了,庆祝还来不及呢。

刘老师那边呢,告诉他说,过一段时间,反过来要请教卫岗,看看能不能当成一个事业做下去。卫岗说,肯定有做头。

刘老师说,你儿子不错,我以后会特别关照他,他愿意的话,跟我练练,我给他开个小灶。

卫岗希望,衷心希望,儿子长大以后,美国的治安情况根本好转。他不希望,衷心不希望,某个夜晚,刘老师给儿子敲电话,问,要不要过来,吃辣椒炒肉丝?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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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billibit 回复 悄悄话 有一天,加州可能会很乱,需要用枪来保护自己。
billibit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颐和园' 的评论 : 想娘家人舅舅来了。
labo88 回复 悄悄话 和”教父“一样喜欢。
颐和园 回复 悄悄话 这位保安好命,想睡觉就有人给送枕头,想铲除强盗上天就派来了武林高手!
miniminnie 回复 悄悄话 谢谢这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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