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时光

二野,居于南美,正宗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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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苏:采访手记 穷人泪

(2008-06-24 19:44:04) 下一个
汶川大地震之后,在中国政府宣布的哀悼日中,中国驻日本的使领馆也布置了灵堂,以供在日的华人和友好人士前往吊唁这次地震的死难者。

在大阪总领事馆的灵堂前,不断有穿梭如潮的吊唁人群往来。

他们中间,有在日工作的华人,有来自日本的友好人士,甚至,还有偷渡过来的“黑户口”冒险前来。

不过,让我当时感到最为震动的,当属一个普通日本老人。

当我们一行进入灵堂的时候,我看到路边有一个谢了顶的老人在那里徘徊,样子有点儿奇怪,似要进来,又不似要进来的样子。

两个小时之后,当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老人依然在那里徘徊。

我感到好奇,于是走上去询问。

老人问我是做什么的,然后,略带脸红地问 – “我可以进去吊唁么?”

我看看他的样子,拄了一根拐杖,手里空空的,不象其他来吊唁的人,多半带着白色的花。

当然,谁都可以进去,您要去么?

我。。。我要去吧。老人犹豫着说。

我带着老人走进灵堂,却见老人脸色越来越红,步子越来越慢。

负责吊唁的领事,也注意到了这个老人。他走上前的时候,没有象普通吊唁者那样和领事握握手,而是直直地望着吊唁的祭台,一言不发。

只见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下来。

接着,老人丢掉拐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又是一个。。。泪飞如雨地痛哭起来。

旁边的人都有些惊惶,莫非他的亲人有在四川遇难的?

领事赶紧上来拉老人,却拉不起来,又是磕了一个头,又一个头。。。

大家都赶上来,终于将老人拉开。

他飞快地叨念起来,日语混杂着中文的词句,我的日语不好,不能完全理解。

但大概的意思,还是明白了。

他说的是 – “中国人于我有恩,我是该来报恩的。。。”

原来,在侵华战争的时代,他的家庭作为“开拓团”来到了中国东北。当时,日本奉行侵略殖民政策,强占掠夺东北中国人的土地供“开拓团”垦殖,以解决其国内人口危机并试图通过这样的殖民活动永远控制东北。然而,不久日本法西斯战败,在苏军的攻击下,东北的日军全面崩溃,日本开拓团也乱成一团,纷纷逃难。被家人遗弃,只有十来岁的他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他在病饿之中被当地的中国老百姓发现了。虽然有着多少年被欺负的仇恨,善良的中国人没有报复这个日本孩子,却同情地给他治病,给他吃的,让他和中国人的孩子一起生活。在中日邦交正常化的时候,他作为“残留邦人”回到了日本。。。

然而,世事蹉跎,老人的后半生坎坷非常,因为种种原因破产,生活十分艰难,成为领日本政府救济金的“生活保护者”。

“生活保护者”不允许有存款,定期要接受福址部门的检查,不可以任意出门旅游,如果有收入则从其救济金扣除同样金额,是日本社会最为底层的阶级。

“中国遭了灾难,我该来报恩,可是我没有钱,我没有能力,就让我再磕个头吧!”

老人哭着跪下,坚持再磕一个头。

领事用力地拉住他,我看到,领事的眼圈也已经红了。

拉着领事的手,我看到老人脸色很红,似乎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张开手心,把一张汗水浸透的一千元日元纸币递了过去。

实在没有看到过这样破的一千元纸币了。

老人哽咽道 – “就收下我这一点钱吧,我是没有钱没有能力的人,‘生活保护’的钱只是让我吃饭的,这是我一天的饭钱,这个钱不犯法。让我今天一天不吃饭来报一点恩情吧。”

不顾领事的推辞,老人执拗地强把这一千元纸币留下来,力气大得惊人。

一时间,看到灵堂里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在老人磕头下去的时候,等待吊唁的两个女孩子随之泣下。

他拾起拐杖,蹒跚地离去。背影孤独而带着一点凄怆。

没有人拦住他或者安慰他。

不知道别人怎样想,看到这一幕,我当时没有任何词句可以表达自己的感受,只有任老人走去。

一千日元,很多日本工薪族中午的一顿便当。
 
一千日元,在心的天平上,怎么算。

后来我知道,这件事CCTV给了一个相当长的报道,也许,这是一笔能够被中央电视台报道的数额最小的海外捐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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