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时光

二野,居于南美,正宗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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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迁坟记

(2006-12-23 14:56:28) 下一个
巴西迁坟记

1.缘起。

姨妈最近很不开心,因为坚持要给姨爹迁坟,在大表妹家里发了几次大脾气。

事情总有原因。

去年圣诞前夕,大表妹全家计划到南部旅游,国外的人活的比较仔细,照例大表妹先生卡洛需要先检查一次身体。如果根本不检查,就已经成行了,如果检查了,没有发现问题,也就更成行了,就一切按照计划出发了。

其实卡洛的身体除去常年的糖尿病,照医嘱的控制下已经很稳定了。他开一家工厂,每天上班,能吃能喝能劳动。但是作为检查的医生,大概总为病人着想,或者叫责任心,职业道德,或者说坏,会吓唬人或者为自己利益着想,想多赚钱。

总之,多个香炉多个鬼,你不跪拜就罢了,一跪拜,问题就来了。

检查的结果是心脏附近几根血管不太通了!然后确诊宣布说:很危险,必须做血管手术。好像随时会死!卡洛吓坏了。(他妈的,卡洛十年都没有任何事情,完全胡说八道嘛。)

不旅行就不找医生,不找医生不会有这种问题,自己虽然没有感觉,但医生似乎总是对的,感谢上帝。
他们就不想想先分析一下,什么是心脏血管不太通了?通就通,不通就不通。这个“不太通”到底算什么?正常决策,无非暂不去旅游总可以吧。

但是大凡医生一说,就像法官判案子,好像阎王爷打了个喷嚏,
可把卡洛全家吓坏了。

更坏在卡洛全家对完全医疗免费的看法上。那付了多年的“医疗保险”似乎没有用就觉得有点吃亏了。人哪,就是在这种关键上容易犯决策错误,似乎用掉这医疗费用,开刀,就等于赚了,心里平衡了。
不用,就吃亏了。也对,那可是自己月月付出去的真金白银哪。

事情变化总有两面性,心脏附近的血管疏通手术是做好了,做的很漂亮。但却使得心脏动脉血流出的压力突然增大,一下冲破了卡洛的脑部小血管,好像江河水流太猛,冲垮了小河的旧堤坝。大批淤血淹没了卡洛的脑,卡洛是雪上加霜,脑溢血发作了。不要说旅游了,没有玩完就不错,又开颅(妈呀!)抢救,人终于没有死,成为偏瘫,话也不会说了。

上帝已经保佑了。

卡洛彻底惨大。大表妹家这回可惨了,全家进入灾难,黑云压城城欲摧,全家头脑一片黑暗。
上帝在哪里?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小表哥夫妇饭店开的红火,来的时候一分钱没有,这十几年硬是连开三家饭店,买了三处宅子,两个女儿都考进公立大学。从一个小学没有毕业的大陆农民,成为有头有脸的老板。

小表哥是84年才接来巴西的。
早年大陆沦陷,姨妈夫妇去了美国,后去台湾,漂泊着。
他们只能先将这个几个月长子留在大陆北方的农村,交给同族的老姨妈照看养活。

没有了母奶,大表哥小时候在农村只能靠稀粥为生,瘦小的他近乎死亡,好可怜。于是到大,身材瘦小。而且根本无钱读书上学,文化水平只是能认几个字。到了冬天,北方呼号,老姨妈就将他搂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他保暖。他终于活下来。却极端恨他的狠心父母,认为抛弃了他。
天各一方,开始连信函也不能通。他,成为北方贫苦农村最普通的农民,但最能吃苦。

大概在70年代,他终于结婚成家,成为大队的会计,总算出头。那时姨妈姨父用自己的集蓄,给这个儿子买了一部拖拉机。小表哥总算在自己家乡有了点海外资本和地位。虽然没有开放,但是大势所趋,
这有钱总是压人一等,小表哥总算有点自我了,他生了两个女儿,妻子也很贤慧能干。

关于抚养他的那位老奶奶,已经活到九十多岁,我们小辈在巴西给她祝过大寿。这只能后文再介绍。
他的大儿子就是本后文出现的本族老表哥,本是姨父的小跟班,跟随来了巴西,竟然最后十分辉煌,
在北方某省出名的很。他从国民党的一个小兵,跑到台湾,活下来,以后跟姨父来到巴西。

在70年代末,他能将老家本族全部九口,签证带来巴西。这个家庭最贫穷的农村的几个子女,
在巴西土地终成大业,最大的侄子,英姿勃发,并终于奋斗成为巴西圣保罗的华人名流老板,
他几个弟弟妹妹,也全部辉煌发达起来。这是后话,只能专文再谈了。

姨父首次进中国,在广州被中国国安部约谈三次,希望与他合作,不谐。于是被全程跟踪,直到出国。
后来才知道,他曾任经国先生的特种技术高参,他是化学专家,并在国民党内地位特高。国民党也非常尊敬重用知识分子专家学者。看看今天,台湾几近是哈佛毕业生的天下,有道理。姨爹毕业的同济大学,是德国人创办的,就是专门培养搞兵工行业的,同济的机械系最为有名,现在大家只知道同济搞建筑,完全是误区。其实同济什么院系都有,是综合性大学,好似清华。

小表哥来了巴西,开始在集市上卖炸铰,做最小的辛苦生意,一步步从底层积累,慢慢爬起来。

相比之下:实在让我们这些后来的大学毕业知识分子为之汗颜。抛去了知识有用论,不能不转而认可赚钱与知识不成正比论,赞成了成反比论。妈妈的,人有多大胆,出多大力,地有多大产,这就是巴西。
华人发财靠的主要是吃苦,敢于冒险。

其实我一到巴西,姨妈就要我只开饭店,说全球和巴西唯有作饭店才能赚钱,唯有饭店是百战百胜的。
于是我曾经虚心在小表哥的饭店下决心真练了三天,剁鸡砍排骨.,油榨火烤,..但,
结论是:打死我,送我一个饭店也做不了。
那不是我们,至少不是我干的,我干不了,也几乎不是人干的。再逼我,我就回国下乡也比在巴西干这行当强。

不过小表哥近来运道也不好,回家摔倒竟然被一块很小的尖石头把膝盖骨顶碎。一只腿不能动了。

二表弟来巴西才三岁,完全巴西化,中文不会说了,成为葡文巴西鬼子。从美国留学回来,就做电脑公司老板。一直搞的不错,他那意大利漂亮太太十分贤良,给他生了三个男孩,最聪明的老二却不幸几年前被警车撞死,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上帝总是会关照选择最优秀的,上帝的关照也有出错的时候,阴差阳错,乱点生死簿。比如这最聪明的孩子,怎么也不应当以这种方式,死在那个下坡街口的地点,但,他确实死了,很惨。

之后二表弟又有一个女儿,已经六岁,十分漂亮安静,人见人爱。不料近来经常头痛,经过医院检查是患了脑瘤,煞是可怜无奈。估计上帝是继续犯错误,麻将打输了,把南看成北,算错了代码。

面临这一系列打击,姨妈反复思虑分析推理,认定是神灵妖魔作怪,不然怎么会这样呢。

2.姨妈们

她电话给我:“大宇,我反复考虑了,问题出在你姨爹的坟上,你知道吗?你姨爹那个墓地边最近建了一个手机通信铁塔,每天发射的电波让他不能安眠,风水坏了。”

“所以我们家中就出了这么多倒霉的事情。我是决定要给他迁坟的。”

“啊呀,大宇,我现在真的心里好苦好苦,家中出了这么多不幸的事情,我的意见他们都不听从,你说我怎么办呢?”

姨妈早年也是同济大学毕业,与母亲等五姐妹同时凭成绩考入同济,成为当年同济一热点。
姨妈母亲的家族,有如巴金先生所写的小说“家春秋”,最早据说祖上做到清朝的一品。

于是焉子孙繁衍到几百人,即便到现在,林林总总,亲戚联亲戚,一见面会有至少一个连。
吓的我在国内一直不敢回四川各位姥姥们的各个姥姥家,就怕钱少时间少应付不了。

这个家族在”走向共和“的那段时光,彻底分裂了:干革命的有之,进国民党做官的有之。
进黄埔的就有两个,黑白两道大佬者有之,抽鸦片吸毒的有之,五花八门。

大革命带来大分裂。最后,到了民国时期,从经商坐学问,从政国共两党,漂流海外海内,犹如落花流水,撒落的到处都是。又犹如一个巨大破裂的瓜,散落的种子在各种土地上生长着。

虽然这样,努力读书,确是这家庭的祖训。在共党开始以反独裁,要自由,建立民主的人民国家口号蛊惑下,经过扇动激进年轻的学生们终于”左倾“起来,无不向往共产党,他们向往实现那个中山先生倡导的“民主与共和”,相信能在共党领导下彻底实现,他们忧国忧民,无不痛恨民国的腐败贪污无能。

抗战开始,同济一部分撤退到四川,这姐妹五人还有二兄弟考入同济,成为“新青年”。当她们各自嫁人,终于天各一方。时光流转,光阴似箭,在各自的轨道上生活,最终成为人母,春夏秋冬着。

所以我现在一直很喜欢看巴金的“家春秋”。巴金死的很晚,很长寿,我始终认为他应当享受这种天命。因为只有这样,他自己心中设计的”家春秋“终极版本才最终趋于完美,上帝对他是公正的。

我经常去体会模拟推理我的这些姨妈,舅舅他们当年的情景,探索他们当年的激发决策动机和思维导向,包括对我母亲和我的这些姨妈舅舅们。

出国的姨妈命运似乎比国内的要好,国内的姨妈家庭被不断的共党运动搞的一塌胡涂,大概因为他们是“文化人和高级知识分子”,是老毛所讨厌憎恨的一族,被称为”资产阶级“那一类的。

到了文革,有三家终于家破人亡,先成为反革命,惨透,后来到了耀邦时代,重获平凡,又宣布成为“革命烈士”骨灰被送进“革命烈士陵园”。包括在中南海一位做红色御医的几十年地下党老革命的舅舅也差点完蛋。

历史终于划了一个圈。老毛像是玩“黑洞”,把这些爱国的,有知识的,一切善良的人们,都圈进去,打压成狗屁,狗屎,压缩成原子粒子,直到罪恶的夸克,最后再以“白洞”的形式吐出,大变乾坤,蹂躏着良知,草菅人命。

所以我对“活着”这部影片印象最深。每每会看的直发倒立,不堪回首。这部影片应当开放了吧。

对于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也是要写写的,只是现在还不写。不过我们即使不写,那些已经写出的,或许更为惊心动魄,婉转曲折,有如夜半歌声,鬼哭狼嚎,直到令人目不忍睹。

老实说,我看胡总。最有吸引力的那段胡总历史,是他回家乡葬父。

胡总父亲被以小“资本家”罪名,文革被迫害死,葬于乱坟之中,付处的胡总,在迁坟平反无奈之际,自己花重金请地方副职小官吏吃个家乡亲情饭都做不到,这些势力的小官吏都不给面子,于是胡总终于将那一桌筵,送给餐馆的师傅,在悲痛中吞下自己的血和悲痛,面不改色。在那文革年代,为人子,作为人性已经做的够意思了。

之后,胡总慨然而去:再不回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终成霸业。

我对此的看法是:对胡总书记,我等小民不可论,也不能论。但胡总的“很人性”是不会改变的。
国有君爱民,则天下之幸也。至于温总理,也是起于平凡,我始终相信他流出的眼泪是发自内心的。

长悲痛,国有觞。

继续回到“迁坟”,拐弯了,联想好。

3.姨父之死

大表妹是个事务主义者,而小表哥是个唯物主义者,除了相信努力和自己,是不相信这些的。
掘墓迁尸,他们看来完全不能设想,纯属胡闹,自然不会支持姨妈的意见。

其实小表哥对于姨爹的死,一直有自己保留的绝对的对抗看法。
记得89年姨爹回中国的时候,我在国内见到他身体极好,满面红光,精神奕奕,专门陪他多处旅游,他键步如飞,怎么可能第二年却突然病故了。

后来才知道事出有因。

姨妈最小的女儿,才貌双全,是姨妈姨父的掌心肉,名牌大学毕业,又去美国读博,过三十而未出嫁。
这择婿出嫁的大事就非同小可,几乎急煞父母。
本来有一台湾男友,二人相恋,已经情投意合,即将成婚。不料这位小表妹到美国突然发现了她的未婚夫床上躺着一位日本女孩。

于是小表妹勃然大怒,愤而出走,几近疯狂,准备自杀。

所谓婚姻乃天作之合,恰巧一位近七十的美国商人在推销隐形眼镜,看她泪痕满面,以为她眼睛不好,死活要送眼镜给她,三拉两扯,温柔之至,竟成好友。

呀呀,命也,缘也,时也,气也。这老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刚好小表妹要自杀的时候,他出现了。
他不但出现了,还立刻占据了小表妹的芳心,他不但占据了小表妹的芳心,还成了夫婿。

这位商人虽是大腹便便的眼镜商,却是名牌哈佛毕业,于是小表妹坚决委身于他,立即在美国宣布结婚,够果断的。这个晴天霹雳,把我姨妈差点轰傻,而姨爹则每日捶胸顿足,精神崩溃,继而自言自语,大骂出口,谓此女大大之不孝,使他老脸无颜,痛心疾首,再无面目立足于世.。但哈佛就是哈佛,多少女孩想嫁哈佛人,哈佛的就是他妈妈的确实厉害。

当小表妹与这位老哈佛回到巴西,姨爹就好像再也站不起来,在朋友和至交中长叹短嘘,内外交困,声泪俱下,大骂出口。他不参加婚礼,不出门,绝对不见此老哈佛女婿-这老骗子加老流氓,坚决断绝一切关系,却又无奈,借酒消愁。终于突然一日血压增高手冰凉,急性中风,抢救不力,撒手西去了。

小表哥并不认同老爸的看法,对小表妹处境颇为同情,认为老爹是白想不开,白送性命。而实际小表妹生活的确实很幸福,经常牵着小狗,老夫臂挽少妻,开车到处旅游。老哈佛也研究做的一手中餐好菜,还会打两手太极,从不着急,处处呵护小表妹。

传统是传统,希望是希望,命运是命运。
当两种人性的社会伦理规则发生互不相让的激烈碰撞,坚持的结局就是悲剧。
姨爹应当早点读点黑格尔的哲学,读点美学,最好看看莎士比亚的悲剧。

当一个人硬坚持理智到极致或者坚持伦理到极点,都是不对的,不必要的,是应当顺其自然。毕竟是女儿结婚,不是姨爹自己。

小表妹长的极为漂亮。很像林黛玉(林,谁也没有见过,哈哈,风度精神上形似。)很少说话。
属于沉默寡言型,含情不露又极深深沉的那族,博士后,眼科医生,工作在美国,据说现在没有孩子。

自从她那只像孩子但极为凶恶的小北京犬老死以后,她就决定不育了,终身不育。

关于那狗,是小表妹从小养大的。这狗也怪怪的,但脾气极坏,又极聪明。有其主必有其狗。然也。
我曾伺候它洗澡,因为它太脏了。
不料洗完给它吹干,它却狠狠反咬我一口,这个不是玩意不知好歹的东西。

我对它最深刻的记忆是有一次它实在脏到目不忍睹,像个垃圾臭球。
小表妹就把它剔光了毛,成为完全没毛的秃狗。

它高兴的回家,如同享受过高级桑拿,住过香格里拉,摇头摆尾着,在房间内大摆大摇,臭美。它似乎自认是这房子的老大和中心。

突然它在大镜子面前发现一条狗:其实是它自己,它突然疯狂吠咬,以为家中来了只新的野秃毛狗。
大概对视狂吠了一分钟,之后它突然“哇!”的一声剧烈惨叫,它彻底明白了:这正是它自己。
它那光焰无际,百战百胜,不可抵挡,英俊无比的威武形象和自我,一瞬间完全没有了,它崩溃了。

它完了!它知道它完了。发出一阵阵悲伤的长鸣哀号,叫的那么惨!它躲起来,它精神崩溃。

它不吃不喝,呜咽着,流泪,整整一个礼拜,才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它打起精神,还要活。

过去姨妈去美国总带回小女儿的消息,经常去看望她,但以后就几乎不再提到她。
她作为母亲,已经尽心尽力了。她在和女儿的冲突中,总是选择退让或者深度沉默忍耐。

姨妈的掌上肉,心中的安棋尔,日夜思念的宝贝,终于被深埋在她痛苦的心底,不像故去的姨父,
她绝对不再提起,绝不。

她银丝的白发随风散落,她老了,她从来思路清晰,没有一句废话,绝不多说。
她始终保持着大家风度,她永远微笑着,永远慈祥,大脑聪明又清醒。

作为最后的一家之主,她用元神,用爱心,用她用她那不支的最后体力,奔波着,
对我们下辈个个家庭关照着。

她会仔细的剪下院中的荔枝龙眼,远远做公车给我们晚辈送来。过节,她坚持付账请客。
她说:她是我们最后的长辈,唯一就是希望你们都好。

4.迁坟。

姨爹的那块坟地,风水确实好,距圣保罗四十二公里,是一东西走向几百米的小山包,一座民间陵园。山顶大树成排,芳草遍地,微风徐徐。
如果是春天,百花盛开,落英缤纷,鸟语花香。凭栏望去,山下郁郁葱葱,一派肃静怡然的自然风光。

问题出在姨爹墓穴的几米处,近年立起一座近百米高的通信铁塔,虽然用铁丝网围住,姨爹的坟就在这网的边上。

所谓必须迁坟,就基于此。他的灵魂不得安宁。

姨妈为此专门在这山的中腰,又买定了一座八穴坟墓。
八穴的意思,就是一座地下小房间,房间两边各有四层预支水泥板,很像两张四层床的设计,穴的最上面用活动预支板盖上,最上面埋上松土,种上花草,立好牌位,这样一排排一行行的墓穴,很像地下的学生集体宿舍,随着山势层叠而上。从下向上眺望,有花墙簇拥的感觉,却也十分美丽肃穆。

殡葬坟地行业是巴西的一大赚钱产业,我们外国人称之为真正永居地。
巴西风俗极少火葬,除去圣保罗等几个大城市有火葬场,小城市、小地方是没有的。
买阴宅,但也有不需要花钱的义地,大都是教堂、慈善机构甚至政府的圈定的,有很多海外华人横死或者无人料理的就葬在这些地方,土葬要比火葬便宜的多。

提起巴西有钱人的阴宅墓地,那真是豪华无比,五花八门,也算巴西一大景观,这只能以后再谈了。

终于是老太拍板说了算,姨妈算定了日子,四月有一个吉日。当下先通知我们小辈,而且请另外一位本族老表哥来做法事。这位老表哥常年在圣保罗佛教如来寺做义工,已经修到居士,也是德高众望的知名人士,为人又极为诚恳低调谦卑。

几部汽车徐徐进入墓地,绕山而上,停在山中的小广场上,预约好的两名陵园巴西工人已经等候在姨爹的墓前,他们显见喝了不少酒,脸色红红,弯腰客气的等着我们,一位黑点的腰里还插着一瓶51度牌甘蔗酒,我想那是他们以后要用的。

“目一度不力卡达。”,葡语的意思是十分谢谢,大表妹这样开场表白,二表弟随手递出两张一百元的巴币,算是小费。

两个巴西工人立刻低头哈腰,满脸笑容,领着我们走向山顶,开始工作。他们抡起一把镐头和一把铁锨,开始挖掘姨爹坟穴。

空气一下凝固下来,各人目色变得僵硬,我们排成两行,站在那座坟穴的前面四五米左右,有几棵松树刚好挡住一半视线。姨妈被扶进远处的汽车,二表弟意大利太太专门看护她。

本族老表哥夫妇双双穿上正黄色的法衣,带上法帽,系好飘带衣带,先拿出一瓶带颜色的水,口中则念念有词,一边用柳叶沾着那水,洒向空中,之后掏出一个金黄色的小铜铃,老表哥正襟危步,围绕着那坟穴转圈,一边摇铃,一边跺脚,一边发出深沉的一顿一顿的特殊佛教字眼,我想那本意上应当是“魂啊魂啊,归去来兮”的意思,也或者有镇妖的意思。

两个巴西人看的发呆,不知中国人这种表演究竟要表达什么,他们连嘴角的香烟都掉下来,傻傻的。
之后老表哥交代说,这里阴气太大太重,下面一开挖我们就必须不停的念经,用以低档邪气。

经书是早准备好的,人手一本,正黄色。那生涩的难发音的繁体字让我们无法快速识别,但是老表哥夫妇念的很熟,有声有调。我们只能认真才勉强跟上。
我们又不时抬头窥视那巴西工人的工作。

姨爹这个墓穴是早期单穴,做的很深,可以同时放几层棺木。

工人揭去墓穴上面一层水泥板,首先上面暴露的是二表弟死去的小儿子棺材。
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丧子之痛对于父母心灵会是多么痛楚,一个活生生的幼稚生命被高速行驶的警车撞碎,倒在这里,埋在地下。
我偷望二表弟,他眼镜下两行泪水直流,头和身子都直弯了下去,可怜天下父母心!

之后巴西工人用手拉出一个白白的小人头,还带有散落的黑发,他们把这个棺材的上部翘开直接分尸了,之后是捡出几根小骨头,迅速的放进一个带盖的塑料密封盒。二表弟蒙上眼睛,他妻子则回过头。

这盒子似有一个抽屉大小。一股逼人的臭气扑面而来,好似鱼腥,夹杂着恶臭,大家抓紧念经,集中意念元神抵挡。
那两个巴西工人则大刀阔斧,很快用铁器清除了上层的棺木,下面一个就是姨爹的棺材了。

突然,一只小松鼠挤着眼睛,在坟旁的松松树上跳跃,似乎要看这地下的邻居搬家,这帮人类大概要留下什么好吃的供品,比如鲜美的水果,荔枝,苹果,之后又来了一只,它们好奇心很强。几只黄雀则站立在铁塔上不太高的地方,唧唧喳喳,议论纷纷,摇头晃脑,注视这群人类来客,它们的羽毛十分艳丽,一行小鹰在天空飞过。真是:两只黄雀鸣翠绿,一行灰鹰上青天。如此春光明媚,如此江山如画,
如此风和日丽,如此宁静和谐的世界,姨爹的灵魂会很安逸的,会睡的很香很好,你梦中的诸神,在这有如上帝的花园,一定会带你进入那个神秘的天国。

死去原不是死者的痛苦,却是生者的悲伤。

呜呼,不要悲伤,姨爹,昔日君未婚,儿女已成行,且将万物放眼量,何处不是君故乡。

呜呼,归去来兮。长飨。

一个工人进入墓穴,抽着烟,喝了满口的酒,鼓起鳃腮,开始用铁棍翘开下层棺木,他干脆利索,
只见用橡皮手套直接开始分尸工作。他很快捧出一个人头,上面是黑色的腐化肉泥,之后迅速拉出几根骨头,我相信他一定是硬硬拧断脖子干的,其实除掉骨头都已经是黑色的肉泥了,姨爹的身体正在化为肉泥,尘埃,融入大地,拥抱大地。他的灵魂如果还飘荡在上方,也许会很有奇怪的联想。

巴西工人喝一大口酒,猛地喷出,立马把另外一个盒子打开,装入姨爹的尸骨。
老表哥让打开两把伞,遮住直射的阳光,灵魂是不能见太阳的。

我们随着工人将这两合尸骨送到下面的墓穴中。

之后事情进行的很快,在最后新坟穴封盖,上面覆盖了新土,鲜花。放了水果,姨妈口中念念有词,老泪纵横。意思是:我们来看您啦,您安静的等着吧,我早晚也要来这里和你团聚。

姨妈的愿望完成了,但是谁都不敢提起这种国外独有分尸的迁移移尸大法。

小表哥则愤愤不已,但自我安慰说,如果我死了,我也不会知道,也就不会在乎了,或许可以原谅。

5.超度

一队人马在老表哥带队进入了如来寺,姨妈一请法师超度,二是还愿。

庄严肃穆的如来寺,完全按照中国正宗东方布局建造,有如美国之西来寺,四围朱漆长廊,飞檐流角,主殿居高临风,大佛如来端坐,焚香缥缈,紫气东来,经声佛号,气势宏大,香火甚旺,斋堂斋饭,素食清淡。这里已经成为巴西旅游一景,每天来此进拜达到上千人。很多巴西弟子进入佛门,顶摩礼拜,佛学昌盛,中西合璧,成为海外文化之洪流,跨国度之一景。姨妈在如来寺还了愿,抽了签,像孩子那样流下眼泪。

也许是神灵保佑真有点什么作用,姨爹的坟墓迁移后半年,小表哥的腿伤彻底愈合了,卡洛的偏瘫中风大为好转,可以自己走动,还能坐在他的工厂值班接电话,二表弟的小女儿到美国手术十分成功,据说能稳定,只是希望吧,可怜的这个总不说话,自己还不明白的孩子。

老表哥在中国的官司也彻底打赢,一笔被坏人骗走豪夺的房地产终于为法院终审判决发回。

 一天姨妈给我来电话:“春天到了,我要回国了。”

“同济的校友会邀请我参加,那是我和你姨爹开始恋爱的地方,唉唉...!老了,丑了...”

她忽然语顿,之后发出颤抖的激动声音:

“你姨爹当年追我追的好紧,哎呀呀,我到现在一想起,脸上还在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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