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书老屋

一个老朽的不朽老屋
正文

【大学奇人趣事:我的下铺】

(2006-07-13 14:54:48) 下一个


人老了,就爱回忆。我这一生也没啥可歌可泣的事迹,不过回想起昔日如火如荼的大学生活,嘴角却不仅浮起一丝笑意。趁着还能提起笔,就写下来做个我曾经的青春见证吧。

那时老风还很年轻。

大学新生报到,老风是寝室里最后一个来的。之前早有过来人告诫说晚来就没好铺位了,不过我进门一看,嗬,还剩一个靠窗的上铺,外面的美丽风景在铺上可以一览无余,这位子挺好嘛,老风高高兴兴地把行李放了上去。

那时寝室里一共住八个人,陆陆续续我和其他几个室友都打了招呼,报了生辰籍贯,哈哈了半天,不过直到傍晚也没见到我下铺的影。他们只告诉我那是宝鸡来的,然后就不多说,仿佛有啥秘密。他的铺上只简单放了张褥子,还有一个背包。

吃完晚饭,出去逛了一圈,老风回来早早上床收拾铺子。虽然累,但由于是第一回离家造窝,躺在床上兴奋得睡不着,就随手翻了本校历看,果然很快就昏昏欲睡。

这时只听“咣当”一声,门被撞开了,走进来这篇文的主人公---我的下铺。

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大家不肯告诉我的那个秘密,也知道我为啥能捞到个好铺位了。

他没我高,不过浑身是肉,特别是脸上,那时我突然深刻理解了啥叫满脸横肉;圆咕隆冬的脑袋,板寸般的平头,一双眼睛仿佛总在鄙视地瞥着你;走路一晃一摆,似乎后面跟着仪仗队。

老风以前哪见过这号人,等他走近壮着胆子想打声招呼,却只看见他给我留下的俩白眼:@&^%$*@!

只见他一声不吭,气哼哼似的过来脱了背心,露出身雪白的腱子肉,呵呵,夸张了,其实他身上的肉特泡,一点不瓷实。然后从床下摸出个拉力器,嗬,崭新的,满满五根!!!

接着那家伙退一步,朝向我,阴着个脸,仿佛我欠了他一百吊钱,哗哗哗,一连拉了二十多下。然后没事似的把拉力器一挂,又端着脸盆哼着古怪的小曲扭向水房。

望着他的背影和那拉力器,我在床上呆呆地衡量起自己的胳膊。

想到就要和这样的下铺共渡四年,那一夜,老风失眠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切正常,那家伙(以后就叫他胖胖吧,这名字其实不太贴切)象换了人似的,主动和我聊起天来。不过那口气就仿佛公安局查户口,老风原来也是傲骨头,岂能让他如此气盛,自然开始反击,渐渐俩人口气就很接近了。那胖胖被我噎了几句,确是哈哈大笑,这气度倒也让我暗自佩服。

他讲起昨天行李没来,今天该到了,可能要我到时帮下忙。“行啊”,我说,心想:不就是几个包裹嘛!

只过了一会我就傻眼了。

那是俩大纸箱,我不知深浅,伸手往下一捞:哎呀,这脸丢大发了!那箱子几乎没动,死沉。

后来我和他费了老鼻子劲才把那俩箱子捣腾回宿舍。我气喘吁吁地问:“哥们,这里装的啥呀?”

他辟哩帕拉拆了纸箱,我一探头,晕了:一箱子码得整整齐齐的“斯大林选集”!另一箱是马列选集。

这些书后来就一直摆在他的床上,占了半边,后来听说老毛的床好像也是这样,不过摆的是历史书。

其实老风高中也啃了不少哲学书籍,马列的书也常翻翻。不过见到这位爷,我也就沉默了。有一次趁他不在,我偷偷翻开一本,耶,还真是看过,至少眉批到处是,他的字不好看,不过下笔极重,力透纸背。晚上熄灯前,他就在床边捧开一本看,伴着最后重重的合卷声常常是一声长叹,想必神色很凝重。

“我本来报的是哲学系,不知怎么到了这里?”他有一回告诉我,“可能是我这门考了满分吧!”

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进了大学老风自然是如鱼得水,天马行空,什么都东探西翻的,不过我还是对他那什么“斯大林选集”不感兴趣,虽然他总是在不停给我推荐。老风那时还在做梦以后拿诺贝尔奖,所以老捧着科学家传记看人家的路是怎么走的,后来就有了个故事。

那天晚上例常卧谈会时间,我刚看完“爱因斯坦传”,想起里面提到一件事,就问:“喂,胖胖,知道第欧根尼是谁吗?”

“切!”,下面传来很不屑的声音,“犬儒学派你还没听说过吧?”


于是老风在上面羞愤地听他口若悬河了半小时。

老风那时还是小风,小风以前可没受过这种歧视和侮辱。第二天一早,老风就风萧萧兮易水寒般地离开寝室去图书馆了,把西方哲学史的书目列了个清单,开始慢慢啃。

多少个日夜,老风旷了正课,周末也不去看电影跑舞场,终日泡在图书馆里恶补,最后都已经翻起了亚里士多德的“动物四论”。后来我终于也有了小看他的时候,没有休止的激烈辩论一直伴随着我们共同的大学生活。那时记了好多笔记,可惜出国前全丢了,现在也不再记得许多,哎,真可惜,听说学跳舞是一辈子不会忘的。

不过我俩的兴趣还是不一样,当我看起黑格尔的美学时,他已经捧着西方经济学在嚼。还不时跑到我这摇摇头,一副不屑的样子,老风自然不搭理。

其实我还有许多可以嘲笑他的地方。别看他有些蛮力,却整个一小脑不发达。老风那时块儿虽不大,不过属于那种匀称协调的,体育项目上我总是喜欢用他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诚恳地走过去安慰他:“胖胖,别急,慢慢来就好了!”他哈哈一笑,以后就干脆放弃那些弱项了,专攻拉力器。

后来他到外面租了间房,这在那年代可真少见。他说宿舍熄灯太早,而他一个人喜欢看书到半夜,另外他喜欢摆弄些新奇的东西,可能会吓倒我们。

“比如。。。?”我试探地问。

“骷髅头!我上中学的时候每天晚上看书喜欢摸着骷髅头看,特过瘾!”

我无言。。。

不过现在我回想起有关他最生动的一景就是他在灯下笑呵呵地一手捧着“反杜林论”,另一手在抚摸着一个骷髅头。

大二末的一天晚上,他突然神秘兮兮地走进寝室来。


“告诉你个消息。”

“啥消息?”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蔗糖大跌价了!”

“是吗?出啥事了?”

“美国对古巴搞禁运,古巴决定把蔗糖全部销往中国。你想,这价钱能不跌吗?我查了下古巴的糖产量,估计至少要跌到十分之一。”

那时我还比较相信他,这方面他比我研究的多嘛,立刻和另一哥们提了个袋子就往附近的小卖部跑。

我很有信心地递上张票子:“师傅,买十包白糖!”

那是个老头,冷酷地说:“钱不够!”

“咦,不是白糖大降价吗?”

老头一脸迷惑。

“不是古巴在中国倾销白糖吗?”

那老头已经在云里雾里了,甚至有了警惕。

我还想说,旁边一哥们赶紧扯了我,买了包白糖就跑了。

后来等了半年也没见白糖降价,倒是涨了不少。

我一直当是被他耍了,也没再提这事。而他却仿佛没这事似的,也不多辩,只是哈哈笑,

可是我从此就很不屑他那些经济理论和滥书,不过每次去小卖部却还得忍受那老头的异样眼神。

大三了,他身边突然有了个女伴,其实是我们同级另一个系的女生。他也不承认是女友,只说是远房表妹。我们也就乐得做白痴,不过表妹这词在我们宿舍就有了新的含义。说起他这表妹,我是从她那才认识到气质决不与长相或技能成比例。她长得还行,更会弹钢琴,一曲“星空”在我们那学校艺术节里得了第二名,乖乖!不过我心中的才女形象却总是与她挂不上钩。不过她脾气还好,行为举止习惯了就好了。我们几个室友有时去他的租房那玩,半天也不开门,进去就见他俩在一起,我们也就哈哈的聊几句,然后知趣地离开了。

从大一起他就一直在鼓吹着他的西藏行,我却十分怀疑他的体力。但是他一直坚持洗凉水澡,冬天也不例外,于是全系都知道我们宿舍有位猛人。

大三末他终于成行,一个人,还顺便去了青海。回来后人瘦两圈,黑得不行。在寝室里给我们大吹特吹,还抽出把藏刀给大家看。

“有照片吗?”

“哎,想去看天葬,被几个喇嘛发现了,照相机给抢了,还要动刀子,还好保住了小命!”他倒很得意的样子。。。

时光似水,转眼就是大四了。我俩选了不同专业,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毕业各奔东西,我们没有再好好深聊过。

这以后听说他混得不是很好。考经济系研究生未果回了宝鸡,后来工作不如意又辞了职跑去炒股,没多久又不干了。出国前我们最后见过一次,那时他想报考人民银行的研究生,已经失败了一回了,第二回终于如愿。

路口分别的时候,我们最后握了一次手:“保重!一路顺风!”

看看他那有些不得志的神情和那不再意气风发的脸,我的心里突然竟有些酸:也许他生错了时代吧!

后来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放下笔,耳边又回响起他那爽朗的哈哈声:人生中也许很难得碰到这样的朋友来激励自己,我,应该是幸运的。

胖胖,不知你现在怎样了,这里祝你一切如意!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