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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传销教父是这样炼成的

  1

  郑大海写的卧底报道在梅新前的“传销集中营”炸开了锅,很多刚刚加入的新人纷纷找到他们的上线要求退钱,他们的上线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们,就都找到梅新前,让梅新前想办法,搞得梅新前焦头烂额。

  梅新前一边迅速召集几个骨干开会,研究稳定军心的办法,一边布置人手盯紧白艾红,不能让这个告密者跑了--就是这个女人向报社记者告的密,才引起了这么大的麻烦。

  郑大海写的报道发表出来的当天上午,白艾红就知道她迟早会暴露,就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工厂车间,逃离那个地方。谁知道她刚出到工厂门口,早已埋伏在门口的梅新前就带着几个男子出现在她面前,她一看到他们就两腿一软,脸色煞白了。

  梅新前的眼睛瞪得像两个牛卵子一样,恶狠狠地问道:“是你把记者引到这里来的吧?嗯?!”

  白艾红没吱声。她知道自己没必要吱声,或者说就算她吱声也没有用。她知道,自从郑大海去卧底的那一天起,她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因为梅新前迟早会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的。

  “我早就怀疑是你,果然是你!你说!你为什么要叫记者来害我们大家?你这样做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嗯?!”这十多天来,梅新前早就发现白艾红的神情很不对劲,因此还特意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对她进行监视,他以为她只是后悔了,想退出了,哪知道她是叫记者来拆他的台,而且叫来的记者还是他高中的校友。想到这里,他已经把拳头攥得咂咂作响,满腔怒火一触即发。他见白艾红还是没吭声,就大声骂道:“我操你妈个逼的!你这个不识抬举的贱货!你干吗不说话?你哑巴了?”紧接着,啪--!一记耳光落在了白艾红脸上。

  白艾红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但是她没有伸手去摸,也没有哭,她只是瞪着快冒出火的眼睛看着梅新前。

  “把这个贱货给我好好的关起来!我要好好的、慢慢的收拾她!这个贱货!”梅新前歪着头,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白艾红被梅新前手下的人连拖带拉地带走了,他们把她关进了车间旁边的一间小房子里,同时扔进去的还有她的铺盖。小房子外面被梅新前叫人上了锁,还派了两个男传销人员守在门口。白艾红知道,就算自己有翅膀,也难以飞出梅新前的魔爪了,他肯定对她进行疯狂报复的。想到这里,她心里充满着恐惧和后悔,她绝望地抱住头,呜呜地哭出声来。

  2

  这天下午,梅新前正在车间会场里给全体传销人员进行稳定军心的演讲。说是演讲,其实就是一场专门针对郑大海的“批斗会”。

  梅新前站在讲台上手舞足蹈着说:“那个狗屁报纸的狗屁记者说我们是搞传销?大家不要相信这个狗屁记者的屁话!现在的记者都是编造假新闻乱写的!我们要真的是传销的话,干吗工商局不来抓我们?他一个记者算什么鸟毛!”梅新前停顿了一下,放低声音,一副神秘的样子,开始施展他编造故事的能力,“你们可能不知道,那个记者和我以前读高中是同一个学校的,不瞒你们说,他读高中的时候就对我怀恨在心了,他现在是对我进行报复!就无中生有捏造假新闻!他为什么要对我怀恨在心?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喜欢我,他也喜欢那个女孩子,后来那个女孩子跟我不跟他,他就吃醋,就一直恨我。但是我没想到他直到现在还怀恨在心。这个鸟记者真是一个小人!”

  此时台下已经是掌声如雷,传销人员对梅新前批判郑大海的演讲感到异常兴奋。经过老传销人员和传销骨干事先的几次洗脑,那些原本已经军心动摇的新传销人员又重新找到了兴奋点,再经过梅新前这么一煽动,更是对传销吃了秤砣铁了心。

  梅新前继续说:“加盟连锁就是加盟连锁!他说是传销?他知道个狗屁!工商局的吕队长都说了,是不是传销不是他一个鸟记者说了算,得工商局说了算!对不对?”说到这里,梅新前有几分得意,就提高了声音,“他还说我们这些宝石不是美国的?是普通的石头?他知道个鸟!一个鸟记者除了知道写两篇破文章之外,还知道个什么?对不对?就凭他那点水平,是不是宝石他能够看得出来?他以为他是谁?他是宝石鉴定专家?对不对?”梅新前拍着胸膛说,“大家不要怀疑!我们这是千真万确的美国进口宝石!鉴定证书都在这里,还能有假?鉴定证书上面全是英文!我相信那个鸟记者也看不懂!”梅新前说着就亮了亮手中的那本花了300多块钱从办假证者手里买来的大红烫金“宝石鉴定证书”。

  “哇--!”台下那帮大开眼界的传销人员兴奋得尖叫起来,紧接着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梅新前越说越兴奋,他干脆爬到讲台上的那张桌子上,站在桌子上继续着对郑大海的“批斗”:“那个鸟记者在文章里面说我们吃榨菜喊口号?他知道个鸟!他以为我们没有钱?我们有的是钱!对不对?我们这是感受创业的艰苦生活,我们是忆苦思甜!大家说对不对?”

  “对--!”台下的传销人员异口同声地回应着。

  “我们这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有钱,不想露富,对不对?”

  “对--!”

  “大家说我们有没有钱?”

  “有钱--!”

  梅新前对大家的互动配合非常满意,就继续调动大家的互动积极性:“大家说得对!如果连我们都没有钱,那这个世界上谁才算是有钱?那个鸟记者根本不知道我们是一群什么人就乱发表言论!他是孤陋寡闻,是愚昧无知!我们现在把握了21世纪最后一次发财的机会!我们把握的是本世纪最热门的加盟连锁、网络营销的机会!我们要是都没有钱的话,那世界上的穷人肯定能从南极排队排到北极!大家说对不对?”

  “对--!”

  “那个鸟记者说我们男男女女住在一起是乱性?乱他妈的逼!我们又不卖淫又不嫖娼,我们乱的什么性?我们这是自由恋爱,对不对?”

  “对--!”

  “那个鸟记者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看他那个样子恐怕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呢!自己找不到女朋友就说我们乱性--大家说这是什么行为?”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梅新前直到把郑大海在新闻报道里披露的每一个新闻事实都一一推翻,才心满意足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从桌子上跳下来的梅新前意犹未尽,他用手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泡末,接着说:“所以,大家千万千万不要受那个鸟记者的影响,好好地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该干吗还是干吗!知道吗?其实通过那个鸟记者我们也又一次懂得了什么是贫穷的思维,我们这明明是先进的经营模式,硬是被他说成是传销,那个鸟记者就是典型的穷人思维,现在这种人还多得很,说明我们的市场还大得很,对不对?我们一定要趁别人还是穷人思维的时候大干一场,提前富裕起来!我们这是响应改革开放的号召!我们一定要趁现在的大好时机,多找亲戚朋友来和我们做加盟连锁!我们一定要把我们的美国宝石推广到全国去,把我们的加盟连锁连锁到全国甚至全世界去!我们要超过麦当劳胜过肯德基!大家说对不对?”

  “对--!”

  梅新前知道自己今天对郑大海的批斗已经起到了应有的效果,他已经将消极的东西转化成了积极的东西。通过他这么一鼓动,他的这支传销队伍也许会比以前更有战斗力,产生的经济效益当然也会比以前更大。想到这里,他又兴奋地说:“我最后要告诉大家一个道理,任何新生事物要被人接受都有一个过程,有人排斥、有人反对、有人不理解都是正常现象。我们一定要以积极的心态去看问题--就像这个鸟记者写的那些文章,我们可以看作是帮我们做广告,不要太当一回事。大家要永远记住: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随随便便成功!任何一个成功者都必须经历过无数的风雨和坎坷,只要我们大家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我们就一定能够到达成功的彼岸!”

  台下的传销人员已经彻底地被梅新前的激情演讲煽动得无法控制了,他们已经全体起立,将双手举过头顶,夸张地、长时间地鼓着掌,表示着对他们的精神领袖的无比尊敬。当梅新前宣布会议结束时,传销人员全体涌向讲台的方向,簇拥着梅新前向外走去。

  梅新前很喜欢这种感觉,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能感觉到自己作为精神领袖的无穷快乐和荣耀感,这是一种只有公众人物才能拥有的感受。昨天他还为郑大海写新闻报道的事心烦,今天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是的,他为自己经常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力挽狂澜而佩服自己,他感觉自己真是太厉害、太伟大了,本来被新闻媒体捅了漏子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想不到经过他这么一煽动,坏事马上就变成好事了。什么叫领导水平、组织能力?这就是!

  让昨天的不高兴通通都见鬼去吧!我梅新前的事业正如日中天、无人能够撼动!想到这里,梅新前加快了步伐,他要赶快回到房间去,叫手下人给他炒几个好菜,趁着现在的舒畅心情,他要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好好地奖赏一下自己。

  3

  就在梅新前在车间里振臂高呼、大肆揭露郑大海的“罪行”的时候,白艾红却在车间旁边的小房间里哭成了泪人。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白艾红后悔自己当初太轻信梅新前这个传销头子、害人精的话,跑到这里做传销来了。自己以前可是海港市很有名气的女老板、女企业家啊!超市的年利润也不下两三百万啊!到底是撞上什么鬼了?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来做这非法害人的传销来了?恐怕是上辈子欠下了梅新前这个魔鬼什么债了吧?要不这辈子怎么会这么倒霉碰到他?自己三言两语就被他骗进来了?一想到这些,白艾红肠子都悔青了。

  隔壁梅新前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一声声地传进白艾红的耳朵,她害怕极了。她知道,此时梅新前正在竭尽全力地稳定全体传销人员的军心,这就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梅新前的传销窝点虽然已经被报纸曝了光,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被执法部门捣毁,这就意味着他还可以继续开展传销活动;二是郑大海写的新闻报道对梅新前的传销组织构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梅新前必须要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消除负面影响,保持传销队伍的稳定。无论哪一条,都对她的处境很不利,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她原本以为,自己向记者举报梅新前的传销窝点,记者来暗访曝光之后,窝点立即就会被执法部门查处、捣毁,自己就会顺理成章地逃出去。现在看来,事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就意味着:只要梅新前的传销窝点存在一天,她就别想从这个废弃工厂逃出去!

  白艾红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他虽然还不知道梅新前会如何处置她,但她知道,依照梅新前的为人和性格,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自己叫记者捣了他的传销老窝,他还会轻易放过她吗?就算不要她的命,恐怕也要卸下她的一条腿或者打残她吧?想到这里,白艾红后背心一阵阵发冷,凉飕飕的,她绝望地对自己说:“天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咣铛--!门被踢开了。梅新前叉着腰站在门口,阴森森地朝白艾红笑,那笑声尖锐,刺耳,像一把刀子。

  “好你个白艾红!你以为你弄个把鸟记者来,就可以放翻我了?你想得美!你以为记者是什么鸟东西?比工商局还厉害?老子老实告诉你,我已经将消极变成积极了。”梅新前一边悠悠地踱着步子走进来,一边冷冷地说。

  看到梅新前一步步地走到自己面前,白艾红吓得后退了几步,颤巍巍地问:“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吧?”梅新前指着白艾红的脸,恶狠狠地说,“既然知道害怕,为什么要拆我的台?”

  “梅新前!你总有一天会下地狱的!”白艾红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虽然害怕得全身发抖,但却对梅新前说了这么一句。

  “姓白的,你想让我下地狱?我现在还想送你上天堂呢!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就送你上天堂?嗯?!”梅新前的手指越指越近,只要再向前指一两厘米就可以戳到白艾红的脸。

  “梅新前!你要打就打吧!你迟早要遭天打雷劈的!”白艾红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梅新前用手摸了摸白艾红的脸,挑衅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想拆我的台?砸我的场子?别以为自己开了几家破超市就有什么了不起!你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梅新前!你这个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传销骗子!你不得好死的!你会下地狱的--!”白艾红绝望地大声叫喊道,用手用力一扫梅新前的手。

  啪--!不偏不斜,一记耳光正好落在了白艾红的右耳朵与右脸颊之间,白艾红的耳朵顿时嗡嗡作响……

  紧接着,梅新前左右开弓,把白艾红的脸打得噼啪作响。发泄完之后,他就摔门出去了,头也不回。他今天的心情不错,他不想因为一个白艾红而坏了他的好心情,他来这里只是要让白艾红知道:郑大海写的那些鸟毛文章对他的加盟连锁事业没有任何影响,白艾红的举报不但没有任何效果,而且还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梅新前已经想过了,除了要好好地惩罚白艾红之外,他还打算专门针对她开一个现场教育会,通过她的告密行为败露的事情来教育全体加盟连锁人员,让全体人员明白:他们所有人都在他的严密掌控之下,任何的逃跑和告密者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有安心地把加盟连锁事业做大,才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4

  郑大海走后,袁江山才猛然意识到此事的事关重大,不是普通的传销案那么简单,就亲自去找了省工商局和海天市公安局的相关领导,把郑大海采访的所见所闻以及去海天市工商局的经历,特别是郑大海受到恐吓甚至伤害的事情一一向他们作了汇报。

  省工商局的领导震惊了!他们没想到海天市工商局竟然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去包庇一个传销组织!他们今年上半年打击传销的经验还得到过省局的表扬,省局还把他们的经验向全省工商系统作了推广,这真是天大的笑话!现在看来,海天市工商局打击传销的工作不但停留在表面文章上面,而且还以作秀来欺骗上级领导部门,沽名钓誉。要不是《海天都市报》的老总前来反映情况,省工商局对这些事情至今还蒙在鼓里。

  省工商局责成海天市工商局在两天之内必须有个圆满的答复。有了上级部门的督办,海天市工商局很快就做出决定:免去经检大队吕大队长的职务,马上查处打击《海天都市报》曝光的传销组织,并对全市传销窝点进行拉网式的打击、捣毁。

  听了袁江山的情况反映,海天市公安局的领导也震惊了!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如此正义的记者在合法权益甚至人生安全受到威胁时,得到的结果竟然是背井离乡!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海天市庞大的传销大军竟成了执法部门罚没款的重要来源,难怪海天市的传销泛滥成灾、阴魂不散,原来根源竟是执法部门在“放水养鱼”,这简直是海天市的悲哀!

  很快,海天市公安局也督促辖区派出所尽快协助工商局联合执法,并抓出恐吓记者的幕后者。

  这天夜里,梅新前进入了梦乡。由海天市工商局和辖区派出所组成的联合执法小组从天而降,当梅新前从床上被拖起来的时候,他赶紧摸出了枕头底下的信封塞过去。

  “少来这套!老实点!”执法人员厉声喝道。

  “怎……怎么了?不要了?”梅新前小声地嘟囔着,诧异地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不解。执法人员丝毫不理会他,咔嚓一声给他戴上手铐,推上警车拉走了。一同被带走的还有他的传销骨干,普通传销人员当场全部遣散。

  白艾红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和身上已经被打得伤痕累累,她的眼睛已经哭到肿得像两个熟透了的水蜜桃。面对解救她的执法人员,她感觉自己像是从地狱里醒来一样……

  5

  袁江山打通郑大海的电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梅新前的传销组织被摧毁了,他已经被抓了。”

  郑大海从海天市逃离后,去了清川省金舟市,在《金舟晚报》担任记者。接到袁江山的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赶写一篇稿件,听到梅新前被抓的消息,虽然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多少还是有点吃惊:“哦?这么快?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两天。”

  “他的传销公司怎么样了?”

  “全部都被工商局端了,财物什么的都被查封了,传销人员也全部被遣散了。哦,对了,当时给我们报社报料的白艾红也被解救出来了,不过她被梅新前打惨了。”

  “他哪有什么财物?也就一堆破石头而已。”说到这里,郑大海忍不住笑起来,“你说白艾红怎么了?”

  “被梅新前打惨了。你的报道出来后,她就被梅新前关起来往死里打。要不是执法部门及时捣毁梅新前的传销窝点,她可能会更加惨。”

  “是海天市工商局去端的?”

  “是呀!梅新前传销窝点的辖区派出所也去了。”

  “他们不是不怎么愿意管的吗?怎么这么快又去端了呢?”

  “我到省工商局和海天市公安局去反映情况,他们的领导都对他们的做法感到惊讶。”

  “报社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你还好吧?”

  “还好,都很好,一切正常,就是最近猛料少了点。因为你不在,我们很多选题都做得不是很理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现在还不打算回去。”

  “为什么?梅新前都已经被抓了,你已经不会受到任何骚扰了。”

  “不是这个原因。我觉得这边的环境还不错,我想在这边多体验一下,至少也要半年以上才考虑回去吧。”

  “这样子,你还是回来吧,我觉得还是自己的家乡好一些,外面毕竟没那么方便的。”

  “看看再说吧,其实这边也不错的。在这边也算是人生的一段插曲吧,多一些经历对自己总有好处。”

  挂了电话后,郑大海的心里竟萌生出对梅新前的同情来,他担心梅新前会不会被判刑?他们毕竟曾经是同一个学校的校友啊!心里面的那种感情又怎能是旁人能够理解的呢?

  想到这里,郑大海的心里充满着对梅新前的惋惜:梅新前啊梅新前,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你走那条路不好?为什么非要走骗钱害人的传销这条路呢?

  6

  梅新前的传销窝点被联合执法小组捣毁后,他也同时被抓到派出所审问。好在他在这些地方多多少少以前都有过一些投资,给过不少信封,派出所对他没审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把他给放了。

  梅新前从派出所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自己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海天市工商局的吕大前几天才跟他通过电话,叫他适当收敛一点就是了,不会有很大问题的。怎么后来工商局和派出所突然又去查处他呢?而且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不是经常去给他们这些部门的领导送信封的吗?怎么收了信封还是要来查处呢?

  “妈个逼的!现在当官的真不是个东西,收了东西不办事!真他妈的黑!我操他妈的!”想到这里,梅新前就骂骂咧咧起来。

  梅新前怀着沮丧的心情回到海天市幸福路23号,回到那个废弃工厂里面。他看到的是一片狼籍的场面,他亲手编写并发给下线们看的资料在车间会场里撒满一地,下线们住的车间宿舍也已经人去楼空了,有的只是一地的稻草和一些横七竖八的破席子,当然还有那一堆堆的被下线们摸得油光发亮的石头。这些石头失去了加盟连锁的载体和他的包装,已经没有了“美国宝石”的外衣,回归到普通石头的本来面目,成为了一文不值的石头。

  梅新前站到讲台上,朝前方望去,他觉得突然少了往日的那种喧嚣就像少了他的灵魂,他这才知道自己是喜欢热闹、喜欢被人捧的。

  梅新前想起了他以前站在这个讲台上激情演讲的那一幕幕,那些人头、掌声、喊叫让他特别有成就感。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彻底没有了。想着想着他就感觉到裤管里冷得很,虽然海天市的冬天不算冷,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一股冰冷的风直窜入他的裤管。

  虽然这个两千多平方米的大车间已经没有了一个鬼影,但是梅新前还是做了个演讲的动作。他把两只手臂举过头顶,然后放下来,挥上去,再放下来,再挥上去。他连续做了几次这个动作,却发现总也找不回以前的那种感觉了。他知道,做这种动作是要配合激烈的掌声和疯狂的喊叫声的,这和歌手唱歌一定要有伴奏音乐、清唱就老是走调是一个道理。

  梅新前从讲台上走下来。他刚做出一个迈步动作的时候,就又想起以前在这个讲台下面总会有一帮崇拜者堵在这里的,因为讲台的旁边就是门,他要从这里走出去,而每次讲完课走出去的时候,总有人会找他签名或者照相的。

  梅新前走下讲台的时候,他试图找回以前经常迈的那种步伐,但是无论他怎么走都觉得不像以前了。他觉得以前自己怎么走都像个公众人物,现在无论怎么走都觉得别扭得很,感觉怪怪的。

  对于梅新前来说,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这里是他事业起飞的平台,最后又成为他的传销王国覆灭的墓地。触景生情的他失望地一P股坐在了讲台的一个角上,双手抱着头,用力地抓着头发,内心波浪翻滚,痛苦着,复杂着,失落着。

  车间一片凄凉,心中五味杂陈,此情此景让梅新前回忆起了自己的往事……

  7

  梅新前是江北省天池市水酒镇黄毛坪村人。

  水酒镇地名里面虽有“酒”,却与酒毫无关系,既非盛产酒的地方,又没有任何与酒有关的文化,只是天池市一个有名的穷地方而已。因为贫穷,水酒镇里的干部和教师半年不发工资都是常有的事情,农民的生活更是十分贫困,大多数农民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梅新前的家乡黄毛坪更是贫困中的贫困,用当地农民的话说是“穷得连个屁都放不出”。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村的很多人都是每年眼巴巴地等上面政府发救济过日子的。

  梅新前小学和初中穿的衣服都是发救济的,那些衣服都是城里的孩子把穿旧了的衣服捐到这里来的,当然也有全新的衣服,是那些有钱又好心的城里人花钱到商场现买捐献的。当然他是没有福气穿那些新的救济衣服的。那时候,城里人捐献的衣物要经过几轮的筛选,最终才能到他们这些普通农民的手里。那些被打好包的捐献衣物先是到了镇政府,由镇政府分发到各个村公所去。但是在分发之前,镇政府的干部职工要先挑选一轮,把那些新衣服选走,因为镇政府干部的日子也过得并不理想,都是紧巴巴的,那等了半年才发下来的工资其实也没有几个钱。被镇政府干部职工挑选了一轮的衣服重新打包送到了村公所,又要被村公所的干部挑选一轮,把那些七八成新的衣服选走,村支书和村长挑最好的,副村长和团支书、妇女主任挑第二好的。被村公所干部挑选了一轮的衣服又被重新打包送到了生产队,再次被生产队的队长们挑选一轮。这样经过层层把关筛选的衣服到了那些普通农民手里,已经是全部剩下一些旧得不能再旧的衣服甚至是烂衣服了。当然这些农民也不会嫌弃那些衣服旧或者破烂的,在他们眼里,有衣服穿都已经不错了,何况还是免费的哩!作为穷人,哪有挑三拣四的份?哪有叫花子还嫌米糙的?再旧再烂的衣服也总比他们自己身上穿的那一身要好得多。

  梅新前清楚的记得,自己读初中三年级的时候还是穿的女人衣服,就是那些捐献的衣服。他记得有一年夏天,他穿了一件胸前绣有两多花的女式衬衣,被很多同学当成了课余的笑料。他每次去食堂打饭的时候,无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看着他笑,好像他不是人而是从山里跑出来的一只猴子一样那么新鲜。他每次被人嘲笑的时候,都低着头、红着脸,不敢看他们,也不敢和他们论理,只是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悄悄地跑开。

  但是有一次梅新前还是把心中的压抑彻底地爆发了出来。还是因为那件女式花衬衣的事,班上一个男同学不但取笑他穿女人衣服,而且还说他是个假男人,甚至还做一些下流的、带挑逗性的动作。他当时心里委屈极了。他就发疯似地朝那个同学冲了过去,把那个同学按在地上打了个鼻青脸肿。后来他因为此事还受到了学校的处分。

  从那个时候起,年幼的梅新前就在心里暗暗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在这个社会中,只有出人头地,才不会受欺负。

  梅新前的家虽然穷得叮当都不响,但是他父母还是拼着老命送他读完初中、读高中。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穷得连屁都放不出来的地方,要想改变儿子甚至改变一家人的命运,只能巴望着儿子读书考上大学,将来在城里抱个铁饭碗、吃上国家粮。

  有了这个梦想,父母就每天起早贪黑,用最原始的靠出卖力气的挣钱方法去挣梅新前的学费。除了家里承包的两亩竹山能砍点竹子卖点钱外,他们还到山上去扯鱼腥草、摘金银花、挖中草药到镇上去卖钱,到镇上的采石场或者城里的建筑工地去当永远低人一等、永远被人瞧不起的农民工。父母们虽然就像鸡觅食一样辛苦忙活着一年到头,但挣的钱却少得可怜。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梅新前的高中是在县城念的,但是他每天除了上课读书,就是吃饭睡觉,很少到街上去逛。因为他知道,到街上去不仅浪费宝贵的时间,还会多多少少花上一两块钱。一两块钱在那些城里学生的眼里,根本不能算是钱,但是在他眼里就是个大数目,因为那是他父母卖十几斤干鱼腥草才能换来的血汗钱。

  那时候的梅新前沉闷得很,沉闷中带着自卑,他很少和人说话、来往。他就把这种心情写成诗歌、写成散文,都是一些带有悲伤的自怜自艾的文字。

  父母总算把梅新前送到了高中毕业。就在父母每天在家里烧着高香祈求祖宗菩萨保佑儿子能考上大学跳出农门,甚至连给他办功名酒的猪都养得肥肥的时候,儿子落榜的惊雷打碎了他们那个编织了多年的梦。他们默默地把准备给儿子办功名酒的猪卖了,换成了儿子补习复读的学费,他们在梦想的稻田里再次撒播下了希望的种子。

  第二年,梦想的种子依然是只发芽不开花结果,儿子再次落榜。心有不甘的他们就再次让儿子复读。谁知道儿子第三次高考依然被残酷地挤下了独木桥。

  父母失望,梅新前更失望,他把升学的梦想、落榜的失望连同行李一起塞进一个蛇皮袋,背回了黄毛坪。

  回到黄毛坪成为农民的梅新前看着家门前的那些山、那些田地,突然间就傻了眼,没了方向,他怎么也不甘心像他的父辈们一样,在这个穷山沟里当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因此,从回到农村的那一天起,他就规划着自己该如何跳出山沟、跳出农门,哪怕就是到城市里去做一点小买卖甚至是打一点零工,也总比在黄毛坪耕田种地好。

  梅新前听别人说镇上有不少人靠养良种猪致了富,他就凑钱去买回来几只小猪崽养起了猪,然后巴望着这些猪能够改变他的命运。但由于没有养猪的经验,他的猪不是长不大就是莫名其妙的死掉。

  梅新前觉得养猪又辛苦又得不了几个钱,就养起了美国牛蛙,因为他从《南北农业报》上看到消息说美国牛蛙的销路很好,是不少农民脱贫致富的好路子。牛蛙苗买回来了,他挖水塘、找饲料好生侍侯着这些据说是起源于美国的宝贝,再次指望着这些宝贝能给他带来好运。但是这次他面临的同样是失败,牛蛙刚刚养了半年就全军覆没。他后来才知道,他们那里的气候根本就不适合牛蛙的生长,他那些牛蛙是凭着顽强的毅力才与死神抗争了半年。

  不愿意认命服输的梅新前又养起了蝎子,同样也是从《南北农业报》上看到的一个公司刊登的广告。那个公司说他们采取的是公司﹢农户的方式,由公司向农户出售蝎子苗,农户把蝎子养大了再由公司统一回收,由公司统一寻找销路,农户根本不用愁卖不出去。那个公司还在报纸上刊登了一些哪里的农户养蝎子又致了富,哪里的农户靠养蝎子盖起了“蝎子楼”、买了“蝎子车”、“蝎子冰箱”、“蝎子彩电”等等的利好消息。当时梅新前看到这些就心里痒痒的,就再次砸锅卖铁凑钱去那家公司买回了蝎子苗。梅新前这回蝎子倒是养成功了,一只只蝎子在他的精心照顾下张牙舞爪身强力壮。但是当梅新前满心欢喜地把蝎子送去那家公司的时候,才知道那家公司早已经人去楼空了。梅新前就把这些蝎子摆到镇上去卖,谁知道比卖臭狗屎还难卖。气愤不已的梅新前就把这些蝎子全部泡了酒。后来梅新前才知道,原来那家公司是专门靠高价销售蝎子种苗牟取暴利的,所谓的“公司﹢农户,回收蝎子”等等,都是他妈的骗人的鬼话。

  梅新前在反复折腾了几轮之后,依然不死心,依然想着自己如何才能跳出山沟,到外面去闯一番世界。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一个在县城公安局上班的高中同学说,现在他们手上有一批农转非的指标,一个县城户口花8000块钱就可以搞到,还说看在他是老同学的面子上,可以帮他搞一个。梅新前当时就好奇地问:“要这么多钱?买这个县城的非农业户口有什么好处?”当时他同学说:“有一个非农业户口的话,你就可以是城镇待业青年。你不但从此不再是农民,而且可以有安排进厂的机会。这么好的机会还贵?”

  梅新前半信半疑地问:“真有这么大的好处?”

  同学拍着胸膛说:“咱们都是老同学,我还能骗你不成?”

  梅新前一听是个可以跳出农门的机会,心里开始激动起来。他心想,离开黄毛坪,跳出农门是他最大的愿望啊!但是他面对这8000块钱却泄了气。“8000块啊!去哪里找啊!”他对自己说。

  在同学的一再游说之下,梅新前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他就回去和父母商量。父母虽然对梅新前折腾这几年一无所获有些失望,但他们得知儿子有进城的机会时,毫不犹豫地决定支持儿子。他们到亲朋好友当中东拼西凑借来了3000块钱,又上山扯鱼腥草、摘金银花、挖中草药,但是仍然是有很大的缺口。他们最后就偷偷地跑去卖血,终于凑齐了梅新前买户口的钱。

  梅新前买回了一个县城的非农业户口,却没有像他同学说的那样找到进厂的机会。虽然他一直眼巴巴地等着进厂的机会,但希望却像当年高考一样落空。后来他才知道,这非农业户口早已经不像前几年一样吃香了,他手上的非农业户口甚至已经和废纸差不多了。他那个同学伙同公安局甚至县政府的有关官员欺骗那些有着强烈进城愿望的农村人,编造可以安排进工厂的谎言,搞他们口袋里的钱,很多人都上当受骗了,他只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而已。

  梅新前在又一个跳农门的梦想落空的同时,也深刻体会到了被人欺骗的滋味,他在满腔怒火中充满着对生活的绝望。他第一次深刻地感到了这个世界的复杂,丑陋和险恶。他心想,养蝎子的时候被骗可以理解,因为那是骗子公司,反正又不认识自己。但高中同学骗他的钱他就想不通了,他们是同窗这么多年的同学,那个同学怎么能下得了手啊!

  梅新前就开始第一次有了一种报复的心理。他说不清楚是要报复谁,反正就是想要报复。

  皇天不负有心人,梅新前跳农门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年的一天,梅新前到镇上去和一帮老同学聚会,那天正好是圩日,从水酒镇各个村子来赶圩的人很多,梅新前只能在这接踵摩肩的圩市里吃力地挪动着脚步。

  “抓扒手呀--!有扒手扒我的钱--!”一阵刺耳的女高音传到梅新前的耳朵。他随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矮个子的男青年在人群中迅速地挤来挤去,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后面一个年轻女子一边追赶着,一边指着男青年大喊:“快抓扒手呀--”

  迅速反应过来的梅新前扒开人群快速地冲了过去,把矮个子男子放倒在地就是一阵猛打。那个男子哪里能经受得住梅新前这么一打?这些年以来,梅新前唯一对自己比较满意的地方就是他的长相和个子了,将近一米八的个子,高大魁梧,结实得很。在梅新前的一顿拳打脚踢之下,扒手很快就把刚到手的钱乖乖地交了出来。梅新前把钱交给身后气喘吁吁的女子后,紧接着就把扒手送去了派出所。从派出所出来,梅新前才发现那个女子站在他面前对他笑,笑里写满感激。通过交谈,他这才知道她是他们水酒镇镇长的女儿。

  无需任何故事情节和理由,梅新前就这么和女孩成为了朋友,女孩后来又成为他的女朋友,再后来就成为了他的老婆。

  拼搏了多年都没能跳出农门的梅新前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抓一个扒手的同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抓回了镇长的千金,还跳出了农门。梅新前感觉到自己的命运转折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镇长得知梅新前原来在高中写得一手好文章后,就把梅新前录用为镇政府的合同制工人,担任政府办公室文书,后来又把他转为了正式国家干部。梅新前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跳出了农门。跳出农门的梅新前不但自己兴奋了好几个月,而且他的父母在老家黄毛坪还跪到祖坟上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说是感谢祖宗保佑他们的儿子终于出了青天中了状元。

  梅新前在镇政府当了两年的干部,慢慢的就觉得没多少意思了。他觉得工作单调到每天都是开会和抄抄写写暂且不说,光是那少得可怜的工资就能把他憋得够呛。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这就是我孩提时代出人头地的梦想吗?我一辈子就要在这个穷乡镇呆着吗?”梅新前经常这样对自己说,“如果这就是我的生活的话,我宁可不要!”

  梅新前后来就辞职了,无论岳父母和自己的父母如何苦苦挽留劝说甚至老泪纵横都无济于事。

  辞职后的梅新前就把老婆留在岳父母家,自己跑到省城海天市闯世界去了。他在海天市打过零工、摆过地摊、搞过推销,甚至还到建筑工地上去拌过砂浆、挑过砖头,东折腾西捣鼓倒一两年下来,虽然也得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钱,但生活过得并不如意。后来很偶然的一次机会,梅新前就接触了传销。他在那家传销公司混了一年多后,本来脑子就很好使的他,更是练就了一副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和一张比油还滑的嘴巴。

  经过反复考虑,梅新前觉得与其帮别人搞传销,还不如让别人来为自己搞传销。他退出那家传销公司后,租下一间办公室,准备捣鼓自己的传销公司。他到工商局注册的是“新前商务有限责任公司”,做的却是传销的勾当。他没有传销产品,就干脆到老家黄毛坪那边搞了一些灰不溜秋的石头“包装”成“美国进口宝石”,还花钱去买了个“宝石鉴定证书”的假证。因为他从传销公司知道,所有传销公司的产品只不过是个骗人的幌子而已,关键的是拉人头收黑钱。

  一切策划妥当之后,梅新前开始招兵买马、摇旗呐喊。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他很快就骗到了第一批人,这批人再去骗第二批人,第二批人再去骗第三批人。他们如此你骗我我骗你,一年下来梅新前的传销公司竟也发展到了几百号人。人员急剧增长的同时,梅新前的荷包也在快速地鼓胀,他惊叹于这传销的发展速度怎么比他当年养的蝎子的繁殖速度还要快?

  那时候的梅新前很快就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有了钱后的梅新前与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有钱人一样,第一件事就是换老婆,他把当年英雄救美得回来的镇长女儿一脚踢开了。因为他发现,在他的传销公司里,有更多的女孩子比他老婆要漂亮一百倍,而且都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更重要的是,他对她们只是牛刀小试,就有几个女孩子拜倒在了他的牛仔裤下,他很有顺序和步骤地把她们弄上了床,就像把她们骗进他的传销公司一样容易。

  说实话,梅新前踢开镇长女儿的时候有些残忍。镇长女儿寻死觅活不肯离婚,她怎么也接受不了梅新前突然要抛弃她的事实,她哭着闹着说:“梅新前你当年不是说你爱我的心永远不变的吗?怎么去了几趟省城回来就要甩我了?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梅新前当时就很不耐烦地说:“你说你烦不烦人!你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永远不变的爱情吗?笑话!我以前确实爱过你,但是我发现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

  镇长女儿说:“你以前爱我?恐怕是爱我爸的位子吧?你敢说不是吗?”

  梅新前摊开双手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因为那时候你爸对我确实有一定的作用。”

  “现在你用不上我爸了就要甩掉我了?梅新前你也太不是人了吧?”镇长女儿伤心地说,“你太没良心了!要不是我爸当初把你弄到镇政府来当干部,你能有今天?你这样做太忘恩负义了……”

  梅新前笑笑:“你以为你爸帮我弄个破干部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是不喜欢当狗屁干部才跑出来的呢!”想了想,又说,“你意思说我有今天,全部都是你们家的功劳?去你妈的!你得了吧你!”

  镇长女儿不服气地说:“要不是我爸,说不定你现在还在你们黄毛坪呢!”

  梅新前一听这话就非常生气,因为这句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自尊神经,他突然就暴跳如雷起来:“在我们黄毛坪又怎么了?你以为我没本事?真的是靠你爸才出头的?你他妈个逼的!你们这些人太小瞧我了!我梅新前有的是本事、有的是能力呢!”

  镇长女儿不肯离婚,梅新前接下来的方法就是每天把她往死里打,就像打那些顽固不化的传销人员一样。他始终相信,在一切办法都失去作用之后,打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在他的价值观中,他坚信这样一条真理:在暴力之下,就是金子也能打成废铁。

  镇长女儿果然在被梅新前毒打了几顿之后,就坚持不下去了,就同意离婚了。

  ……梅新前的思绪又回到了他那已经覆灭的传销王国--

  梅新前的传销公司发展迅猛的时候,正值政府打击传销力度不断加大的时候。他的传销公司也被海天市工商局和派出所组成的联合执法小组查处过,但是聪明的他慢慢发现,这些联合执法小组也是由人组成的,他通过几年的摸爬滚打知道,只要是人就有人性的弱点和突破口。终于在一次查处中,他试探性的把一个事先准备好的信封塞到了他们头头的手里,没想到头头在推辞了一轮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这样不好……”之后,竟然把信封若无其事地放进了口袋。当时梅新前大喜,他知道信封可以解决问题的奥秘之后,就更加大胆地把传销做得天翻地覆、气吞山河起来。后来由于队伍实在太庞大,他就把总部搬到了海天市幸福路23号的废弃工厂里面。

  就在梅新前认为自己的传销可以平安无事、一直搞下去的时候,没想到白艾红把记者引了来。他更没想到的是,拆他的台、坏他的事的记者竟然是他当年要好的校友郑大海!

  想到这里,梅新前心里非常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把白艾红拉进他的传销公司来了。他当年得知白艾红是个身家上千万的老板后欣喜若狂,还以为自己钓到了一条大鱼,没想到他这艘传销的大船就是被这条大鱼掀翻的。

  一想到白艾红,梅新前气得咬牙切齿。他当时抓住白艾红的时候,是准备把她好好的修理一下,再针对她开个现场教育会的,没想到却被联合执法小组解救走了,真是太便宜她了。

  一想到白艾红,梅新前就又想到了郑大海,一想到郑大海,他忍不住又咬牙切齿地骂起来:“郑大海这个狗杂种!坏了我的大好事。我恨不得杀了他!”他心里一直都想不通,这个狗杂种郑大海到底是犯了什么神经病?卧底曝光竟然搞到自己老校友的头上来了?就算郑大海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金钱女人总看吧?谁知道郑大海根本不吃这一套。这几年来,通过和海天市工商局、海天市公安局下属几个派出所的交往中,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是绝对没有不吃鱼的猫的,但是从郑大海身上他知道这猫还是有的,只不过已经像大熊猫一样越来越稀少了。

  回忆过去的辉煌,想想眼下的处境,梅新前心烦意乱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路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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