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会：我的传销江湖

三十一

　　贾总说钱二彪名下只有两个下线客户！

　　黄志玮听了这个消息，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溜圆，我知道对于黄志玮，这是一个晴天霹雳，他一时之间根本接受不了。我们团队里，光算我认识的就超过了八个人，分别是杨彩燕、菊花嫂、蒋小旗、丁大哥、娃娃脸、胡铁柱、红鼻头和黄志玮，这八个人都把钱交给了钱二彪，成为了钱二彪的下线客户。而据保守估计，钱二彪另外还管理着至少三个团队，如果都按照我们团队的规模计算，钱二彪应该有32名下线客户。

　　钱二彪的名下怎么可能只有两个下线客户？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贾总说了假话，第二种可能是钱二彪把大部分人的钱都收入了私囊，根本没有交到公司去，故此，在公司也就没有钱二彪更多的下线客户记录。

　　而第二种可能一直是我一直苦苦寻求依据的揣测，扳不倒加盟连锁，我至少可以扳倒钱二彪，让和我一起生活的这群人走出阴霾。今天，我终于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我终于可以明刀明枪地和钱二彪开战了！我简直要跳起来了，不是因为我那么痛恨钱二彪，而是因为我那么痛恨加盟连锁这个体系，它把一个个善良的人变得麻木、把一个个热血的人变得冰冷、把一个个执着的人变得盲目，而钱二彪，就是这个体系的代表，这个体系的缩影！

　　但我不能表露出自己的欣喜若狂，我们原本以为我们属于加盟连锁这个体系，实则我们只是钱二彪的独立体系。我不清楚一旦钱二彪东窗事发后，我们这个游离于体系之外的团队，会不会受到加盟连锁体系的严密管控。

　　我故作镇定地说道：“贾总，你确定钱二彪只有两个下线客户吗？”

　　黄志玮镇定不了，他满面惶恐地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钱二彪是公司的明星级员工，他发展很快的。”

　　贾总吐了一口痰道：“明星个屁！他也算是最早来南宁的一帮人了，可是发展新客户的工作进度一直很差，就这事，我还找他表舅和他本人都谈过几次，后来也没什么改变，再加上我日理万机，我对他的督促就放松了。到现在，他还是两个客户挂在那里，而且两个客户都是女的，这事我记得很清楚！”

　　两个客户都是女的？其中一个应该是杨彩燕，因为杨彩燕说看见过交款的收据，另外一个会是谁？蒋小旗是后来的，应该不是她，会不会是菊花嫂？不过，另外一个是谁都不重要了，反正黄志玮、胡铁柱之流都不是铂金利公司的正规军了，而是属于加盟连锁的编外人员，隶属于钱二彪的小团队，依然是加盟连锁的模式，但脱离了加盟连锁的大体系，这很像中国古代战乱时期的小朝廷，钱二彪就像偏安一隅的小皇帝，成了一个新的金字塔的塔尖。

　　黄志玮快哭了，他原本以为依附在这个体系中，能够挣大钱发大财的，可是，钱也交了，人也在这里倒腾了一个多月了，闹了半天，居然还是没有编制、没有名份的苦主！他拽住贾总的胳膊，不死心地问道：“贾总，你是不是记错了？或者你说的钱二彪和我们的主管钱二彪不是同一个人？”

　　贾总不耐烦地说：“我怎么会记错？绝对只有两个客户。不过，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不清楚，我认识的这个钱二彪大个子、黑皮肤、小平头，安徽北方人，家乡口音很重，他表舅是河南人，他表舅和我很熟的。”

　　我看见黄志玮的眼睛里露出了绝望的神情，我赶紧对贾总说道：“哦，贾总，那搞错了，我们认识的这个钱二彪不是同一个人，我们这个钱二彪矮个子、白皮肤，还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披肩长发，而且皖南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贾总立刻释然了，他笑着说：“难怪呢！如果是我的下线客户根本不可能，我自己都没挣到那么钱，他能挣到十几万？”

　　贾总立刻收声，他终于发觉自己失言了，他紧张地看了我们一眼，奢望我们没能注意他前后话语中的矛盾。

　　黄志玮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他搞不清楚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怕他说漏了嘴，赶紧拉着他和贾总道别，我一再感谢贾总对我们的教诲，说实在的，感谢是真心的，他可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离开那个团队时，我听见贾总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个钱二彪挣了这么多钱，怎么我不认识啊？钱二彪又不是什么好名字，又二又彪的，居然还重名！”

　　那语气，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由此看来，那些整天大肆宣传自己日进斗金的领导层人员，不过是将牛皮吹得漫天飞舞。真正的金字塔塔顶的几个人挣了钱，躲在角落里逍遥快活去了。大部分的中层管理人员，犹如跳梁小丑一般大吹大擂，一边守着微薄的收入，一边流着口水给大家画饼，就像这位贾总，忽然听说钱二彪挣了十几万块，眼睛立刻红了！

　　黄志玮在回去的路上，犹如祥林嫂一般反复念叨着：“钱二彪这家伙，怎么能骗我，怎么能把我的钱装进自己的腰包？我们上下铺的兄弟啊！”

　　黄志玮这家伙，怎么不想想我也是他老家的兄弟啊！黄志玮骗我，可以心安理得，钱二彪骗他，他就像是天塌下来一样！归根到底，可能他觉得不是骗我一回，而是拉我一把。其实，钱二彪是个小骗，加盟连锁才是个大骗呢！

　　黄志玮埋怨了好一阵子，语气中充满了幽怨，分明就是一个被人抛弃的怨妇，原本活在男人的甜言蜜语里，一直憧憬着能够转正，可是突然发现名份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而已。黄志玮现在伤心的，也是失去了加盟连锁体系内的一个名份而已。

　　我懒得安慰黄志玮，他还是看不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承认被小骗子骗了更窝囊，但黄志玮并不觉得被加盟连锁这个大骗子骗了更值得，他还是死心塌地认为，加盟连锁事业就是他发财的天堂。

　　黄志玮在快到住处的时候，神智开始逐渐正常起来，他忽然正色问我：“你为什么要撒谎？那个贾总和我们说的明明就是同一个人！你为什么要保护他？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我对黄志玮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失望，钱二彪虽然是我喜欢的硬汉类型，但我们在一起真的不合适，各方面都不合适，尤其是性别。我为什么要保护钱二彪？我不是要保护钱二彪，我是在保护自己，保护我们大家，我只是担心钱二彪的事情被揪出来了，我就没办法把大家救出来了，因为我们团队很可能会被公司重点看护。

　　我对黄志玮说：“我当然知道贾总和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二彪，但是现在是贾总的一面之词，我们总得和钱二彪核实确认一下的，如果冤枉了人家钱二彪同志，你的良心和肉体都不会舒服的。晚上，我们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个事情。”

　　黄志玮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他来了点精神：“对，也许是贾总在说假话呢！你瞧瞧他这姓，姓贾，估计真不了。”

　　为了保护内心岌岌可危的信念，黄志玮也开始瞎掰了。这个姓贾的也许每天都在说瞎话，但绝对和他的姓氏没有关系。因为我是姓梅的，到现在虽然没有女朋友，我从来都没有归罪过我的姓氏，只是我的女朋友被她丈母娘看得紧，到现在都没有机会出来见我。

　　回到住处的时候，我们还来不及开会，又发生了新情况！

　　团队里来新人了！胡铁柱7月25日打了个电话，7月27日他那位女同学便奋不顾身地扑过来了。瞧瞧这效率，我就不明白绣花枕头胡铁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直到我见到胡铁柱这位女同学，我才搞懂不是因为胡铁柱魅力大，而是因为这位女同学如果不努力争取机会，确实很难嫁出去。

　　我和黄志玮回到住处的时候，团队里弥漫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我们团队里好久没有进新人了，每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优雅气质，那是源自饥饿肠胃的声音：我们饿，饿得如此清新脱俗，以致于我们和卫生间分手很久了。

　　杨彩燕在做饭，我的鼻子告诉我今晚有肉吃，而且还是红烧肉！我的眼睛亮了，不住地用鼻子贪婪吸着厨房散发的肉香味，吸了半天，鼻子有些酸，我竟然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爹亲娘亲不如红烧肉亲啊！

　　我先是被红烧肉吸引了注意力，接着又被一堆肉吸引了注意力，乍一看是一堆肉，仔细一看原来是胡铁柱的同学，就是我们团队引进的新人，正是托这一堆肉的福，我们今晚才能吃上一口肉！

　　胡铁柱向我们介绍了这位同学，这位同学叫叶子，我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树种的叶子能匹配得上她那肥厚的身材，跟叶子一比，杨彩燕简直是苗条纤细的杰出代表。

　　我不是歧视胖子，像杨彩燕这样微胖的身材，我也觉得颇有风韵。但是叶子有些超出我的思想承受能力了，我也开始担心我们住处地板的承受能力了。

　　胡铁柱也有些尴尬地对叶子说：“怎么一年多时间不见，胖成这个样子了？”

　　叶子百媚千娇地瞪了胡铁柱一眼说：“谁叫你不理人家的啊！人家一生气就吃东西，总是吃东西当然会长胖的啊！”

　　胡铁柱讪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叶子突然发威了，她一晃肩膀，撒娇道：“好了好了，你不许嫌弃人家的了，和你呆在一起，我马上开始减肥，我一定能减下来的。”

　　我看见叶子那一身肥肉随着她的摇摆肆意飞舞着，唉，有时候肉那么诱人，有时候肉又那般吓人。我被吓怕了，赶紧挪开目光，不过，我还是相信叶子的，她一定能成功减肥，只要她在南宁大沙田呆上一阵子。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同理，只要做传销，水桶成蜂腰。

　　钱二彪也到了，他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首先表扬了胡铁柱同志的知耻后勇，奋发图强，终于开发了新客户的伟大事迹。同时，他又鼓舞大家向铁柱同志学习，争做加盟连锁事业的先锋和榜样。最后，二彪同志也不忘吓唬一下我，如果庆祝八一的时候收不到我家人的汇款，就让给我来个扒衣庆祝。

　　钱二彪又和颜悦色地对叶子说：“你要感谢铁柱对你的关照，他给你介绍了一份非常好的事业，希望你能认真了解。”

　　叶子非常认真地说：“我相信柱子，只要跟着他，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不后悔。”

　　钱二彪很满意，这个新客户质量很高啊！看来只要稍作培训，那3500块，马上就要落入他的钱包了！钱二彪一挥手，喊道：“开饭了！”

　　这是一句非常鼓舞人心的话，我马上冲到厨房帮忙端菜，我的鼻子没骗我，果然有红烧肉，忽然觉得叶子也还是蛮亲切的，她给我们带来了肉，带来了希望啊！

　　大家一动筷子，钱二彪就发现这个质量很高的新客户，并不是尽善尽美的，叶子既然有那么大的体格，就会有那么大的食量，那么肥的红烧肉，她一眨眼就干了三块！团队里其他同事，眼睛又开始冒绿光了，跟当初看我吃鸡爪的神情一样！

　　这个叶子加入团队后，肯定大幅度占用伙食费用的。我看见钱二彪略微皱了皱眉头，看来，他也想到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