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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温情

  近来一段时日长安的一带气候是极其地反复无常,不是乍暖乍寒,就是乍风乍雨,以致城内外风邪肆虐,患者无数。

  这个时节,城外新会昌寺也无法幸免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众多的人也染上了这阵风寒,能来法堂做功课的人,真也是寥寥无几了。

  一时,寺主高慧法师也无计可施,便与寺中几个执事商议。最后,他们只得叫大家歇息了,等待这一阵风邪病魔的侵扰过了再说。

  会昌寺里还有更严重的事件发生。一位三十来岁的道友,一名叫持智的青年法师,他还因为染上了这阵风邪,后来病症竟然转重,不治而亡。会昌寺的僧众想起持智素来忠厚的为人,却不慎在壮年时便撒手人寰,这令他们是悲不自胜,痛悼不已。

  等待忙完青年法师持智的丧葬之后,辩机也自觉是头痛身乏,全身上下都得不安宁。

  一日,忽听陈府有人来会昌寺找辩机。他忙问有何事,来人说慈照病了,望他能速入城去探视一趟。

  辩机听罢,不觉心往下一沉,暗中不由得也多了几分担忧与焦虑。他就忙到寺主高慧处,去告了假,就随来人入城去探望慈照去了。

  谁想来人并不带辩机去位于永宁坊的陈府,而是奔向另一座豪门宅院去了。

  辩机随来人到了城东的光福坊深处,只见这里幽坊小巷中,处处是朱门玉户、画栋雕梁的贵族王侯宅第。

  也不知道何时到达的,辩机抬头一看,只见人车已入李府的大门内了。

  一二名年龄较大的仆从先将辩机引进内院,又换了两名一高一矮侍女把辩机导引往前去。

  辩机刚走到长廊拐角,只见迎面一群侍女仆从簇拥一个身着朱色莲华曳地文锦长裙,外罩银貂斗篷,头带黑色圆宽边风帽的青年女子正朝他这边走来。

  见之,辩机不觉一怔,暗想道:“何等面善!她不就是……”

  辩机思犹未了,走至一个幽静的小院前,从内出来一个侍女,笑对那高身材的侍女言道:“来得正巧,刚好姑娘才醒来。夫人请辩机师父入书房稍候片刻,一会儿便有人前来领师父去探望姑娘的。”

  说罢,这个侍女便为辩机揭起帘子来。

  辩机刚入内去,便闻得一缕非麝、又非兰的馨香迎面而来。

  辩机抬眼一看,只见此室是异常地洁净,满壁的图书,墙角一座紫檀木架上挂了一盏精致的、青烟袅袅的镂空银香囊。近窗前有一张玲珑的镂花楠木案,上设笔砚纸墨及置一古钵,钵内的清水中,斜插有一二枝冰清玉洁的白桃花。案前只一个楠木雕花的小圆座榻,上铺绣花的青锦褥。

  辩机暗思道:“外面甚是严寒,这里面倒还温馨如春的。不知是何人的书房?布置得如此雅洁。”

  辩机想了一会,见这里仍然无人来,便走至书架前,一一将书名仔细地浏览了一番,竟发现这里有数册世间少见的图书与佛经,这令他很欢喜。

  辩机刚欲伸手从书架上取来一书观看,转念一想,这是人家之地,自该慎微一些为好。

  辩机一心只顾注目的这些罕见的图书,竟然未听见身后衣裙窸窣声响与足音款款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声“他已经来了么?”的问讯。

  辩机急忙回身,只见一个素服淡装,温文和善,仪态婉娴的女子含笑走进来。

  辩机只觉此女子眼熟,心中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何方见过的,正在他手足无措之际,那女子微笑道:“我是观华表姊,你不认识我了么?慈照妹妹偶染风寒,虽然幸无大碍了;但是,凡在病中之人,最是盼望得到自家的亲人来探望以慰其心,故我只好自作主张,麻烦你亲自来这里走上一遭儿了。”

  辩机听了观华这一番话,这时才面一红,合掌致礼,暗自责怪自己不记人,明明上次去陈府看慈照时,也曾与这位观华表姊有过一面之缘的。

  辩机见观华言词温雅,态度恳切,这倒使他心中的拘束消散了许多,不觉微笑指书架上的《金光明经》道:“这是一种异常罕见的佛经版本,能否借览?”

  观华听罢,不觉莞尔一笑道:“且请先去看慈照小妹妹罢,再回头借书不迟的。”

  说罢,观华便回首吩咐道:“珧清、青筠。且送辩机师父去探望姑娘罢。”

  观华话音未落,便立刻有两个身着茜色衣的侍女应声而入。

  辩机即随这二侍女去了。

  也不知随她们绕过多少曲廊,进过多少道门。忽听得一声:“到了。”

  辩机抬头一看,只见一侍女忙掀起眼前的帘子来。

  辩机一进得门来,便觉得一股淡淡的药香迎面扑来,又见室内四处绣帘重垂。慈照满面绯红,病态恹恹地斜依在一架檀香木榻上。

  慈照的榻前,也正立着两个侍女,一个手中端着茶钟,一个手里端有盛药壶的盘子,她们正侍奉慈照进汤药。

  这时,慈照抬头一见,竟是辩机进来了,不觉眼眶陡然一热,道:“是成华兄?快些儿进来罢。”

  辩机进前来。

  慈照见侍女们对辩机奉茶完毕,便对那两个侍女吩咐道:“你们且去罢。”

  那两个侍女连忙道:“是,姑娘,有事请吩咐。”说罢,她们就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辩机看她们退下,便对慈照问候道:“妹妹现在身体如何了?”

  慈照叹道:“病得虽然不太重,却甚感孤独与恐惧。忽然想到,我在这个世间上,竟还有成华兄这么一个至亲的亲人在,心中便是深得安慰;便想着无论如何,也是要见上兄长的一面才得心安的。不想这样的心意,竟为观华姐所知,她竟会背着叫你前来探视我。唐突了,如此寒冷的天气,竟有劳兄来这里探望我这一遭儿。”

  辩机听了,忙道:“我并不知道你染疾在身,倘若知道了,还不来探望,竟不如有我这个兄长为好。”

  慈照在病中,听见来自至亲亲人的温言,甚觉安慰,不觉忧惧全消,展颜而笑。

  这里兄妹二人正些微述说几句话时,忽听的观华的侍女珧清进来道:“高阳公主即来探望姑娘了。”

  辩机听“高阳公主”这四字,颇觉意外。忙起身,对慈照说道:“这里容兄告辞了。”

  慈照忙笑道:“公主与我、观华姐情同姐妹。请成华兄无须见外才好。”

  辩机只觉进退两难,动身乃急欲离去。

  慈照微笑道:“兄长你乃是一个出家人,莫非也在乎俗家男女不相见的俗套儿么?”

  辩机忙说道:“不是,倒该早些儿赶回寺里去。现在到底还是昼短夜长,只怕城门会早关了。”

  慈照仍然笑道:“时机难得,我们兄妹该面谢高阳公主种种相助之恩。再说,成华兄又不是头次见过这位公主,无需拘礼见外的。”

  辩机一听此话,甚觉困惑。

  慈照见状,笑道:“难道成华兄你忘了么?听观华姐说过,去年七月公主游会昌寺时,好像还是你导引她去看你寺里那名画及玉佛呢。”

  还未待辩机领悟此话之意,只听得一阵佩环叮咚,举目一看,只见高阳已进得门来。

  辩机抬眼一见,正是方才在院中所见那位高华的女子,其身跟了二三名侍女,一个手捧了一枝梅花,一个手中捧了一个漆朱色菊花的双层攒盒,一个空着双手。

  高阳一进门,那空手的,身着栀色衣裳的侍女忙将高阳身上的银貂长篷取了下来。

  辩机一见,这位高阳公主正是去年夏日在会昌寺见到的那位清华玉质的女子,不免一惊。

  高阳一进来,并不看辩机,只是含笑对慈照道:“慈照妹妹今日如何了?”

  慈照笑道:“已是大好了,多谢想着。”

  说罢,慈照又笑对高阳介绍道:“合浦姐,这就是在大总持寺出家修行的家兄。”说罢,又对辩机说道:“成华兄,这就是高阳公主。”

  辩机朝高阳致礼,道:“高阳公主。”

  高阳听了,不觉面泛桃花,目光明澈如水,仍然只是含笑对慈照道:“原来,我与你这位在佛门修行的兄长并非是陌生人,我曾早已见过他一二次面了。”

  辩机听罢,回味此语。忆起过往在会昌寺中,曾遇见这位高阳公主之事,现又在这里遇见她,且见她又是观华、慈照的闺中密友。不禁为机缘之巧合,而心中一凛。

  观华此时也含笑入进门来,见过高阳。

  观华含笑对慈照道:“我让青筠送来你兄长想要的佛经过来,不知可是这一本?”

  慈照并不知开头观华与辩机二人在书院的机关,看着青筠手中的包裹,忙笑问道:“这是什么?”

  观华微微一笑,对慈照说道:“你这位兄长,整日在寺里读经书犹嫌不足,方才还在我的书房要借书,还是我先催促他,应该先来探望慈照妹妹才是。”

  说罢,观华又对辩机道:“既然客人想借我们的书,我岂能不借么?”

  辩机对观华合一什致谢。

  观华又含笑对慈照,道:“我不过尽这里地主之谊罢了。”

  长荷笑对观华道:“夫人府上是主雅客勤。”

  慈照笑对高阳,道:“连我此番病了,还赖在此处不肯回家去的。”

  观华也笑对高阳,道:“公主且听听,慈照妹妹到此时尚分你我,亏了我们还是同一个祖父。”

  高阳听罢,默默无语。

  对于高阳公主的突然来临,使辩机从内心感到什么叫泰然自若的顿失,自己呆在这里,也犹如坐在针毡一般的不自在。

  然后,辩机对观华、高阳说了一句谢辞,又叮嘱慈照安心养病,便告辞出来了。

  观华忙命人送了出来。

  辩机刚走了几步。忽见一那个身着栀色衣裳的侍女追上来,说道:“辩机师父,莫忘了将书带上。”

  说罢,长荷将一个包袱递在辩机手中。

  辩机谢过长荷,便快步离了这里而去。

  见长荷出去为辩机送书,慈照才笑对高阳与观华道:“观华姐,我曾经说过,我这位在佛门寺院中修行的兄长,真是一位言语极其寡少,中规中矩的人。今日儿一见,姐姐总该信然罢?”

  观华尚未答言。

  高阳在旁默默出神,半日,才含笑道:“我看他就很好,举止得当,不亢不卑。态度既无那些常见出家人的过分谨小慎微,又有一种只有修行人才能拥有的沉潜庄严之气,总不枉在……”

  高阳话犹未了,自己转念一想:“为何倒不自觉在慈照、观华的面前赞扬起他来了呢?”

  高阳这时不觉脸一红,忙又笑指雪妆手捧的那枝红梅,对慈照笑问道:“这枝花如何?是我特令雪妆捧来送给妹妹病中观看的。”

  慈照将那枝殷红的梅花端详了半日,才笑叹道:“好精神的梅花!看了它,我的病,便也减轻了几分了。多谢合浦姐这般心细周到。只是现已是三月底了,按理说,梅花之期己过,这么繁盛,又含奇香的梅花,究竟从何处得来?”

  此时,长荷在一旁笑道:“说来也甚是巧。我们府中这树梅花,被无意种在极靠后庭院北面的高墙下,又被深隐于高木丛中,故而迟迟不得照阳气。一日,我府上的花匠看见它时,已是花蕾密布了。再请长安有识者来一细看,才惊讶地发现它原来是一株人称‘同心梅’的上品梅花,夏商周朝时,就有人喜好种此花了。花匠便忙将其他树枝修整了一番,使这一古梅树才得见天日。谁想这树花儿竟不负人意,比其他的梅花开得还好,故而才有今日桃梅斗艳之时。”

  慈照听长荷一席话,便笑道:“看来不惟需要伯乐之识良马,良匠之识和氏璧,还须花匠识这样一树上品的梅花为好。否则,常人还以是杂树一棵,要伐之为薪柴了。”

  观华笑点头道:“这一个‘识’字看似简单,却极需要慧眼的。”

  慈照笑道:“不过,以我想来,识马、识玉与识花终还算是易事。能识人材,才是件至难之事。故圣人方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至乐之事一叹。”

  观华连笑道:“圣人之叹自是不必提,就依我们闺阁而言,从古至今,才不过有卓文君之识司马相如一二例罢了。”

  慈照笑道:“姐姐这么说来,本朝闺阁中也有不弱之人。”

  一直在旁默然无言的高阳,突然含笑问道:“是么?她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慈照笑道:“合浦姐莫顾只想远古的事,只是从朕下的左肱右股这眼前想去。”

  慈照一说完,高阳沉思片刻,突然开悟,笑道:“怎可将帮父皇定天下的卫国公李靖大人的夫人张红拂之事忘记了?”

  说罢,高阳又连叹息道:“可叹去年她人已经仙逝了。”

  观华也叹道:“当真,这张夫人算得上有极是有慧心的人了。可惜从未与她谋面一次,听人说,她不止颜色生得异常美丽,且敢做敢为,乃是女中伟丈夫了。”

  慈照笑道:“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夫人本人一面。”

  观华点头。

  高阳叹道:“先前若有心见她,我倒可以领你们去造访她。只可惜现在是人去楼空了。听人说连卫国公李大人也搬出京城去了。”

  这里几人才诉说了几句,忽听得天上“轰隆”的一声惊响。

  慈照、观华与高阳三人不觉同时说道:“这如何了得!”

  慈照道:“这是什么声响?莫非是春雷么?”

  长荷道:“可不是?到底是三月了。晚梅开罢,桃花汛也动了。”

  观华接着说道:“只怕是从此是阴晴难料,乍暧还寒了。”

  慈照与高阳听罢,都不觉双眉微微一蹙,若有所思。

  观华见状,微笑道:“公主与慈照妹妹不用发愁的,俗语不是说‘下雨天留客’么?即便是我这个主人不留你们,老天也为我留下你们了。慈照妹妹且也多安心休养一二日,再回府里去也不迟。”

  观华话语一落,那雷声复起,从窗前外,竟又一阵疏疏落落的雨声传来。

  慈照望空微微一叹道:“这雨,就总不该在此时来的。”

  这时,高阳走近窗前,凭窗凝眸驰神良久,方默默地对慈照说道:“莫非担心你的兄长,他会在半途中遇雨?”

  观华听了,笑对高阳、慈照二人道:“岂不闻素常有‘雷声大,雨点小’的俗语儿?依我将这天间的云像看来,这雨,一时半刻还下不来。这里且让我们默祷上天,待他返回寺里后,这雨再下罢。”

  慈照听了观华的话,这时才安心,舒眉一笑道:“多谢观华姐。”

  高阳听了她二人的话,则默然无一语。

  正是:心之性柔,亦复如是。第二十八章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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