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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进退由心,大德之境

  退,是一种策略,更是一种心境。

  它是内在修为和外在世故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是人生经验的体现,也是继续奋斗的开始。

  成大事者,总是能不动声色地为自己赢得最好的局面;

  退,是一种明智的策略,是玄奘人生经验的体现;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不用多说什么,心领神会才是最高境界。

  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大唐,这个崛起于东方的强大帝国,在唐太宗的治理下,迎来了大唐王朝的第一个盛世顶峰;

  这一年的正月二十四,一个离开自己祖国将近二十年的僧人,终于回到了故国的都城——长安;

  远在洛阳准备向辽东用兵的唐太宗命令他最器重也是帝国最能干的大臣房玄龄全权负责迎接玄奘的一切事宜,然而就在盛大的欢迎队伍翘首以盼的时候,玄奘法师却失踪了,此时的他,又在哪里做着什么呢?身为帝国宰相的房玄龄,又将如何应对这一突发事件……

  贞观十九年的正月,注定要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一天,是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的正月二十四日,宰相房玄龄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穿戴整齐,准备处理从庞大帝国各地发来长安的纷乱庞杂的政务。从秦王入关到玄武门之变,从贞观改元到官拜司空,房玄龄一直是唐太宗的左膀右臂和股肱之臣。辽东战事将来,唐太宗集全国兵力、财力于东都洛阳,把西京长安和整个帝国的大后方都交给了自己——圣君之名,知遇之恩,作为一名老臣,六十六岁的房玄龄每一天都不敢懈怠,兢兢业业地做好臣子的本分,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

  贞观一朝名臣辈出,然而不论刚直如魏征、多谋如杜如晦、权变如长孙无忌,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让人诟病之处,唯有房玄龄,始终以一种低调沉稳、周全谨慎的姿态妥善地处理着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巧妙而不动声色地平衡着朝中各派势力,堪称人臣典范。

  尽管如此,这位大唐帝国宰相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惧内和吃醋的故事:

  相传唐太宗当上皇帝后不久,为了奖励那些对自己忠心耿耿、屡建功勋的大臣们,就突发奇想要为他们纳妾,刚刚当上宰相的房玄龄也在其中。可房夫人却是出了名的河东狮子,仗着出身显赫硬是不给唐太宗面子,根本不让那些女子进门。房玄龄向来惧内,在朝政大事上多有谋略的他面对悍妻竟毫无办法,无奈之下,唐太宗出了奇招,让人给房夫人送去一壶毒酒,让她在毒酒和接纳小妾之中二选其一。不想房夫人性子刚烈无比,宁愿一死也不在皇帝面前低头,端起“毒酒”一饮而尽。当房夫人含泪喝下“毒酒”后,才发现喝下去的不是毒酒,而是一杯浓浓的香醋。从此,吃醋便有了嫉妒之意,房玄龄惧内如斯更是传为一时之美谈。当然房玄龄和房夫人并未因此事而翻脸,唐太宗给了面子,房夫人自然也不再使倔,房玄龄也就战战兢兢地纳了小妾,夫妻之间一如既往地相敬如宾。

  以房玄龄的才干和声望,本可在唐太宗不在长安时平静而顺当地辅佐太子李治监国,但是这样的平静并没能维持多久,一件早在计划之中却又突如其来的事情打破了长安城的平静,也让这位久经风雨见惯大阵仗的大唐名相着实操心了一回。

  事情来得十分突然,就在房玄龄收拾完毕准备离开府邸进宫去见太子李治的前一刻,他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娶了唐太宗第十八女高阳公主的房遗爱匆匆赶来告诉自己的父亲,说是那位从印度取经归来的高僧和他的马队已经到了长安城外!

  高僧?取经?难道是玄奘?

  是的,正是玄奘!

  对于这个名字,房玄龄并不陌生,早在贞观十五年的时候,印度摩揭陀国国王曷利失尸罗迭多(即后文中将会提到的戒日王)派使者前来大唐,不但带来了国书和珍贵的礼物,还带来了一个让大唐君臣意想不到的消息——一位名叫玄奘的僧人,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地离开中原来到印度,不但凭借高深的佛法修为让大乘佛教在印度重新焕发光芒,还以出类拔萃的辩技和人格震动四方,成为全印度最炙手可热的高僧。更令大唐君臣感到振奋的是,这位玄奘法师在游学讲经之余时时不忘故国,处处以大唐子民为荣。

  房玄龄记得很清楚,那天唐太宗非常高兴,不但赏赐了戒日王的使者大量财物、派云骑尉梁怀璥随他回访摩揭陀国,还在宴席上详细询问了玄奘法师在印度的种种情况,饶有兴致地倾听着一个外国使者对本国高僧绘声绘色的讲述和发自内心的崇敬。

  玄奘这两个字,就是从那时起在大唐君臣心中留下了种子。

  两年前,也就是贞观十七年三月,为了巩固大唐对河西的控制、扩大大唐在西域以外的影响力,唐太宗又派行卫尉寺丞李义表为正使、王玄策为副使,随同朝贡返还的印度使节再次出使印度。据史料记载,大唐使团直到贞观十九年正月才到达摩揭陀国的王舍城(今印度比哈尔西南拉杰吉尔),沿途出访了数十个大小国家,直到次年才回国。与此同时,就在这条途经西域、中亚通向印度的崎岖之路的另一个方向,我们伟大的法师——玄奘,正带着他从“西天”取来的真经,执著东行。

  “长安……大唐……”他默念着,抬起头,远远望着地平线尽头那座巍峨城池的轮廓。

  “我,我回来了……”他像一个回到故乡的游子,眼眶,在那一刻湿润了。

  十九年前,那还是贞观元年,刚刚经历了一场政变的关中之地发生饥荒,他混杂在外出求食的流民队伍里,开始了自己的西行之路;十九年后,这个崭新的帝国在一位英明君主的治理下呈现出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佛曰轮回,他做到了,在他四十六岁的时候,带着曾经的誓言和沉甸甸的经书,回到了这片让他魂牵梦萦的土地上。

  “法师,我们到了,过了前面的驿站就是长安。”随行的小吏小心翼翼地提醒着,唯恐惊扰了玄奘。在他们眼里,玄奘就是佛法和神迹的化身——能够一个人独自穿越茫茫戈壁,走遍西域、印度数十个国家,十九年矢志不渝求取真经,即便是最聪明的商人和最勇敢的武士,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是怎样的一种信念和力量啊!

  在他们眼里,玄奘已不仅仅是一个得道高僧,更是我大唐气象的煌煌象征——只有在我大唐,才能出这般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只有我大唐之人,才能完成这万里取经的旷世之举!

  玄奘停了下来,离他不远的地方,是一条结了冰的小河,河边是一排光秃秃的柳树。运送经卷的马队也停了下来,他们只能跟在玄奘身后,玄奘不走,他们就不能挪动半分。

  玄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泥土芳香的气息,令人沉醉;

  他俯下身,双掌触地,缓缓跪倒,朝着帝都的方向——叩首。

  “快跪下啊,快叩头,跟着法师,快!”小吏忙不迭地低声喝呼着,马队的随行成员——僧人、官吏、护卫、马夫,齐刷刷跪倒一片。一路行来,玄奘的言行气度已让他们深深折服,他们觉得,能跟随玄奘同行一程,本就是件福泽三代的幸事;他们相信,只有这等非凡的人物,才能在九死一生中完成取经的伟业。

  “大唐啊,我回来了……”玄奘默念着,泪已潸然。他仿佛又回到了临近那烂陀寺前的那段时光,近乡情更怯——明明只有咫尺之遥,却再难前进一步。对一个孜孜求学的僧人而言,在佛法圣地那烂陀寺前停下脚步,那是一种虔诚和景仰;对一个时隔十九年方才回到故国的游子而言,在帝都长安前停下脚步,更多的是一种乡愁的凝结和彷徨……

  然而,他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一张是自己的,一张是给别人看的;再成功的人内心深处都有柔软的一面。

  每个人在不同时间、不同环境下都有着不同的身份,在旁人眼中,玄奘就是神圣和宝相庄严的化身,他代表的是最高的精神境界和大唐的气度,又岂能轻易流露真情!

  不过玄奘的低调并没能换来片刻的宁静——从进入西域的那一刻起,天山南北,从于阗到楼兰,从敦煌到凉州,直到关中腹地的长安,圣僧归来的消息飞一般地传遍了整个大唐西疆。大唐开国迄今二十八年,人们第一次为了一个僧人而奔走相告,第一次不是因为战争的胜利而疯狂。

  大地开始颤抖,地平线上出现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从长安城内外蜂拥而至的人群!

  玄奘缓缓起身,一脸平静。十九年来,他经历了太多的混乱与变故,处变不惊四个字早已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再让他慌乱、局促,剩下的只是波澜不惊。

  小吏紧跟着反应过来,大喊:“快,保护经书,保护法师!”马队很快行动起来,护卫们上马在外,僧人们保护经卷在内,马夫管住马匹,将玄奘护在中央——经书和法师,两样东西,哪一个都不容有失!

  “什么,玄奘法师已经到了?”素来沉稳的房玄龄听到这个消息后大为吃惊,按照前几日沿途地方官送来的奏报,玄奘法师从敦煌出发,经由凉州入关中,最快也要正月二十五,也就是明天午后才能赶到长安,所有留在长安准备迎接玄奘的官员和一系列盛大的庆典也都被安排在明天。可现在是正月二十四的早上,玄奘一行比预计足足早了一天,这一早到,之前所有的安排全都派不上用场,就算仓促之间用最快的速度组织起来,玄奘法师也很可能已经进了长安!

  “失职之过,怠慢之罪啊!”裹着厚厚棉衣的房玄龄额角冒出一滴冷汗——迎接玄奘是唐太宗临走前交给自己的最重要的任务,皇帝相信只有自己才能把这件大事做好,做漂亮,做出体面来,可现在呢!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需要的是随机应变!任何一个事业有所成就的人,不论遇到怎样的突发事件,都必须具备冷静的头脑和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

  从这一点上看,房玄龄和玄奘表现得同样出色,有着一名能员应有的镇定与干练——他一面派人通知相关官员和仪仗队伍用最快的速度集结出迎,一面派人飞报弘福寺,让这座与皇家有着密切关系的长安城最大的寺院做好迎接和安置玄奘一行的准备。

  急促的马蹄声回荡在长安城的大街上,房玄龄带着随行官员飞奔前往长安西郊,沿途的景象让他们感到无比震惊:整个长安城已经完全沸腾,无数官员和百姓涌上大街,所有人都在朝一个方向赶去,所有人都只在传一件事——玄奘法师到了!

  “父亲,前面过不去了!”房遗爱从人群中挤到房玄龄跟前,这位与他父亲一般惧内的房家二公子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坏消息是,玄奘的马队被数万百姓堵在西郊,别说进城,就连往前挪一步都不可能;好消息是,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从现在的情形看,玄奘一行到天黑都进不了城,完全有时间重新组织安排迎接事宜。

  房玄龄看了儿子一眼,正所谓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这些消息一定是儿媳妇高阳公主告诉房遗爱的。高阳公主深得唐太宗宠爱,素来交游广阔、胆大妄为,加上信奉佛法,很可能早就派人盯着玄奘的队伍,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送来可靠的消息。不过这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也很是让人头痛,一旦处理不好,就会造成更大的混乱,甚至威胁到玄奘的安全!

  “自然奔凑,观礼盈衢;更相蹬践,欲进不得。”

  史书用了十六个字来记载当时的情形。面对已经热情得失去理智的围观群众,玄奘让队伍停了下来。停下来的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交通堵塞,实在是走不了了;二是身为佛家弟子的玄奘法师,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本着慈悲为怀的信念,不愿再往前走一步。于是,玄奘一行很快被围观的人群包围。狂热的人群拼命地往里面挤,局面眼看就要失控……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什么最重要?玄奘的安全最重要!

  房玄龄不愧为一代名相,他立刻派出一队精锐士兵赶往围观现场,分开人群,保护玄奘。他没有让手下的官吏和士兵盲目地去驱赶人群,镇压和压制只会让百民对官府产生对抗情绪,让局面变得更加不可控制,他只是派出官吏和士兵在各个城门、驿站、路口、要道维持秩序,慢慢地为马队前进开道,同时也为自己安排迎接事宜腾出时间。然而闻讯而至的人越来越多,万般无奈下,房玄龄只好让玄奘在军队的护卫下先行住进驿站。

  那么,玄奘为什么会比预期早到一天呢?原来,玄奘在到达敦煌后又给朝廷写了一封信,报告自己的行程。这封信被直接送到了正在洛阳筹备对辽东用兵的唐太宗那里。唐太宗看完信后,当即命令留守长安的宰相房玄龄全权处理迎接安置玄奘之事。房玄龄也根据这封信计算出玄奘的行程,进而安排各项事宜。

  然而从敦煌到洛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一心面君的玄奘担心赶不上与唐太宗会面,因此在得知唐太宗在洛阳即将亲征辽东的消息后,便加快行程,风尘仆仆地赶往长安,终于抢出了一天的时间。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皇帝没见到,人却被堵在长安西郊。

  “这或许也是注定的劫数吧!”玄奘如是想。

  不论是在茫茫戈壁,还是面对强盗的威胁;不论是翻越大雪山,还是面对全印度僧人的挑战,玄奘都会把这些难关当做自己佛法修炼过程中必须经历的关口。不论这些关口是多么的艰难险恶,他总是要求自己用一颗平常心去面对,心静而襟怀坦荡,是他几十年来始终保持的一种心境;这种心境不但能让他在困难和无助中平静下来,也让他能够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目标又在何方。

  就这样,玄奘一行在长安西郊的驿站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也就是贞观十九年的正月二十五,当时世界上最宏伟,也是最繁华的城市——长安,为玄奘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这样的情景在今天并不难看到,任何一位演艺或体育明星的到来都会引来粉丝们的疯狂追捧,然而不论是“超女”、“快男”,还是“好男儿”、“型秀”选手,他们受到的追捧肯定比不上一千三百多年前的玄奘,在当时大唐百姓心中,依靠自己的力量取得真经的玄奘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

  玄奘不但是一位有道高僧,更是一位杰出的学者、翻译家、外交家、探险家,他代表的是大唐,象征的是那个时代人们求知不倦和勇于探索的精神。玄奘一个人的行为,成就了一个帝国的荣耀;玄奘身上所蕴藏着的,是坚毅、坚韧、坚持、坚决的高尚品格。

  所以,玄奘完全担得起“万人空巷”的待遇,也说明他得到了大唐官方和民间的双重认可。

  把握和创造机会是任何一个政治家必须具备的素质,唐太宗深知,一切个人偏好都要服从政治需要,所以他在《慎所好》中就曾明确指出:“朕今所好者,惟在尧、舜之道,周、孔之教,以为如鸟有翼、如鱼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暂无耳。”所以,道教也好,佛教也好,都是被利用与控制的对象。当然,作为唐太宗的左右手,房玄龄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借力打力,亮出了“与民同乐”牌。

  把玄奘迎接好有三个好处:

  第一,彰显皇帝对玄奘的礼遇,进而安抚那些因地位排在道教之后而不平的佛教高僧们。

  第二,辽东开战在即,需要一次振奋人心的事件来鼓舞整个大唐军民的士气。

  第三,把玄奘一事办得漂漂亮亮,也能说明唐太宗选他为留守重臣是多么英明的决断。

  因此,在房玄龄的亲自指挥下,一场别开生面的盛大欢迎仪式拉开了帷幕。整个仪式的核心,也是最精彩的部分,就是举办一场由全体长安百姓参加的游街大会,向天下人和各国使节展示玄奘法师从印度带回来的珍贵经书和宝物,让数十万人一同为玄奘欢呼,振奋大唐士民之心,弘扬天朝国威。

  聪明人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去拒绝别人的好意,很多事情不用说破,要的就是彼此的默契。

  洞悉世情的玄奘自然没有拒绝房玄龄的安排,他很清楚自己在“与民同乐”中扮演的角色——朝廷需要这样一次盛大的活动来激励万民,大乘佛教同样也需要一次盛大的仪式来扩大影响力;自己在朝中、民间的影响力越大,他日面见唐太宗时的分量便越重……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何乐而不为?

  游街的消息一经传开,一时间,朱雀大街到弘福寺的数十里长街两旁人山人海,长安城的军民百姓纷纷涌到朱雀大街两侧,有聪明的商人甚至在半夜就发动家人、伙计抢占最好的观看位置,然后高价出售,临街的二层酒楼、戏院更是被达官贵人包场一空——学生停课、商人罢市、官员休朝,最紧张的只有负责维持秩序的将领和士兵们,房玄龄在游街开始前下令,如果再发生相互践踏之事,相关官吏、将士一律严惩!

  按照计划,玄奘法师会骑一匹白马走在整个队伍中央,接受整个长安的欢呼。

  游街的终点就设在弘福寺。弘福寺,位于长安城西北芳林门内、掖庭宫外的修德坊,又名兴福寺,不仅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寺院,也是唐太宗为太后祈福之所在。

  正所谓世事难料,就在房玄龄以为万事俱备,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负责接待玄奘的礼部官员心急如焚地跑来,说游街的队伍已经出发,可玄奘法师却不见了!

  “法师不见了!”房玄龄险些喷出一口茶水来,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再一次领略到了玄奘的与众不同,事态的变化再次考验着这位大唐宰相临机应变的能力。

  “第一,不可对外声张;第二,任何法师去过的地方都给我仔细地去找;第三,仪式照常进行,半个时辰内找不到,就让下面的人告知全城百姓,说法师鞍马劳顿需要歇息,今日不参加游街!”老练的房玄龄很快给出了应对措施,一队队精干的官吏立刻行动,迅速展开了一场搜寻玄奘的行动。

  此时此刻,玄奘法师人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他又为何不去参加专门为自己举行的欢迎大会呢?史书记载,玄奘法师当时:

  “独守馆宇,坐镇清闲,恐陷物议,故不临对。”

  简简单单的十六个字,却清楚记载了玄奘法师当时的举动和心理:

  馆宇,应该就是弘福寺安排给玄奘住宿和休息的僧舍,这就告诉我们,当时玄奘哪里都没去,既没有跟随出游的队伍,也没有离开起居的地方,而是留在弘福寺。

  独守,说明玄奘当时是一个人,旁边既没有伺候的人,他也没有让别人来打扰。从礼部官员不知道玄奘下落的表现可以得知,玄奘很可能是先跟迎接的人员走了一段路,然后在中途神不知鬼不觉地掉队折返——这也不难理解,能够独自一人活着取经归来的玄奘,想要在人群中脱身,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所以他才能独守,才能让人找不到自己。那么,玄奘为何会中途折返呢?我们下面再说。

  这四个字连起来就是说,玄奘曾经出去过,但又自己跑了回来,当时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再来看坐镇清闲:这里的坐镇,当然不是说玄奘像唐太宗那般坐镇洛阳、筹划攻略辽东一样坐镇弘福寺的某间僧舍指挥盛大的欢迎活动。坐镇,应当是一种姿态,是动作。

  那么清闲呢?是说玄奘在当时很空闲,别人在忙活游街,他在那里没事做很悠闲呢?显然也不是。这里的清闲,应当是一种神态,是神情。把这四个字连起来,就能看出史书对玄奘的生动描绘。

  我们都知道,玄奘喜欢思考,而且是一个人静静地思考。这个很容易理解,一般有高深修为的人,往往习惯追求一种“冥想”的境界,也就是说,只有当一个人完全沉浸在“冥想”之中时,他对某一个问题或是人生的认识才能达到全新的高度。所以,玄奘的“坐镇清闲”,不是坐在那里优哉游哉地打盹,而是用一种非常镇定的动作,带着一种非常“入定”的神情,在思考问题。

  玄奘在想什么?接下来的四个字很明确地告诉了我们——恐陷物议。

  恐,唯恐;陷,陷入;物,可以理解为世俗的;议,议论,非议。

  唯恐陷入世俗的非议——作为一名僧人,尤其是玄奘这样已经成为某种化身和象征的僧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已不再是他自己的言行举动,所有关于他的信息都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各种各样人的议论和品评,稍有不慎,就会惹来麻烦。

  正所谓树大招风、言多必失,就像当年在曲女城辩经大会大获全胜后拒绝骑上大象接受全印度的祝贺一样,这一次,面对无上荣誉,玄奘再一次选择了退。

  是的,退。

  退,并非退让、胆怯,玄奘从来就不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这一点跟小说《西游记》的描写大相径庭,相反,在追求真理和坚持信念上,玄奘有着超乎常人的执著。

  因此,退,是一种策略,更是一种心境。

  玄奘为什么会得到僧俗两方的认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内佛学修为精深,专业水平很高,对外洞悉世情,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说什么样的话,如何举动才能把事情办好,并且让方方面面都觉得很舒服。用通俗点的话来说,玄奘既会做事,又会做人。

  这一点非常难得,一般来说,能脚踏实地做事的人往往在人情世故上磕磕碰碰;精于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又不擅长执行具体的事务;前者善于做业务、做项目,后者善于管理、协调。大部分人能够在一个方向上做到擅长已经很不容易,可玄奘就是这样一个两方面都精通的全才。

  因为专业过硬,玄奘才能在纷繁的俗事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信念;因为待人处事恰如其分,又保证了他能够用魅力和影响力为自己的专业争取到最好的外部环境和支持。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处理不好,两头偏废,处理好了,相得益彰。

  所以说,玄奘选择“退”,是内在修为和外在世故共同作用的结果。

  丰富的人生经历让玄奘明白,一个人在事业和声望达到顶峰之时,就是他的人生之路出现危机和隐患之日。就像韩信,他会打仗,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能做事,但他知道何时该进,却不知道何时该退,功高震主,最后落得惨淡下场,就是不会做人。如何规避潜在的风险和危机呢?玄奘的选择就是退。

  所以,退,是一种明智的策略,是玄奘人生经验的体现。

  人在成功的时候往往会头脑发热,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就好比一个爬到山顶的人,会突然觉得生命很无趣,因为没有了下一步的目标。项羽就是这样,西楚霸王功成名就,抱得美人归,便开始分封天下,做起了霸王美梦。但是玄奘不同,他很清楚取经归来只是完成了人生历程的一半,后面还有更重要、更艰巨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他不能像项羽那样沉浸在无边的喜悦和万众欢呼中,人一旦放松下来,就很难再像从前一样提着一口气去干事业。

  所以,退,是一次及时的自励,是玄奘继续奋斗的开始。

  因此,为了避免“恐陷物议”,玄奘选择了退,选择了故不临对,选择了独自冥想。

  我们知道,僧人在思考和冥想的时候往往会念诵佛经,念经是僧人生活的一部分,几乎成了他们的一种本能,玄奘也不例外。那么,此时此刻,他又会念诵哪部经书呢?

  在玄奘的生命里,有一部经书占据着十分特殊的地位,那就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简称《心经》。这部经书是由一个被玄奘所救的病人所传授,翻译成汉语后只有几百字,十分短小精悍,却又朗朗上口容易背诵默念。正因为如此,每当遇到变故时,玄奘总会默念这部经书,用最少的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所以,玄奘当时很可能就是在念《心经》,一部每每于困境危难中帮助自己的经书: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羯谛羯谛,波罗羯谛,波罗僧羯谛,菩提萨婆诃。

  麾下官吏很快找到了玄奘,房玄龄来到弘福寺后,并没有惊动玄奘,而是让所有人留在院落外,自己独自一人来到僧舍门前,刚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放下,因为他听到了屋子里的诵经声。

  智者交心,惺惺相惜,聪明世故的房玄龄很快就猜到了玄奘的心思。他抬起头,默默叹了口气,如果换成自己,是否还能如玄奘般保持如此镇定清闲之心?

  将心比心,扪心自问,房玄龄突然觉得,玄奘才是自己的知己——几十年来,他能够在唐太宗身边始终保持不倒,并不是因为能力有多强、声望有多高,贞观一朝,能臣智士车载斗量,房氏一族有今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始终能在权力中心保持一种谦逊、退忍的风格。这种风格也许会被人看成是沽名钓誉、故作姿态,然而它所带来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

  魏征、杜如晦、长孙无忌、褚遂良,废太子承乾、魏王李泰、吴王李恪、太子李治,还有一班桀骜不驯的猛将,哪一派都不是善茬,哪一派都开罪不得,巧妙地周旋于其间,让皇帝的宏图大志能够在最小内耗的情况下得以实现,让每一派人的才能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那才是他房玄龄最大的本事。

  这一刻,房玄龄觉得玄奘跟自己是一类人,睿智而谦逊,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就该摆出姿态来,即便一时的策略也可能就是发自本心的真诚。

  成大事者,总是能不动声色地为自己赢得最好的局面,聪明人之间不用多说什么,心领神会足矣。

  房玄龄退开一步,朝僧舍深深鞠了一躬,就这样一声不响带着他的人走了。

  整个长安城的盛大庆典还在继续,几十万人沉浸在观看玄奘法师从印度带回来的海量的经书和奇珍异宝的无比喜悦中。长长的朱雀大街热闹欢腾而又井然有序,当人们得知玄奘法师因为旅途劳顿而不能参加这次游街时,在虔诚的佛家信徒的倡导下,人群开始为这位大唐开国以来最杰出的高僧祈福,玄奘法师的名字在人潮中一次次响起,庆典活动在此刻也达到了最高潮。

  僧舍内,玄奘闭目诵经,朱雀大街发生的一切已与他无关,他想的是不久的将来,自己即将面见大唐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一代明君李世民。他有些忐忑不安,修为再高的人也会有情绪的波动,尽管他一直努力地用诵经来使自己平静下来。人生总是要面对很多道关卡,玄奘也不例外,在他看来,十九年来所经历的一切,都不如与唐太宗的会面来得重要。毕竟,这次会面很大程度上就将决定自己回国后的前途和命运,还有那些经卷的命运,他马虎不得,也不敢马虎。

  对玄奘来说,面见唐太宗是机会,也是一道坎。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由不同阶段组成,今天的成就也许是明天的起点,也可能成为失败的开始。很多人在成功中迷失方向、失去目标,为前路所困惑;很多人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从此变得庸庸碌碌……

  可他不同,他是玄奘,他用了十九年来完成人生前一半的使命;他深知,自己的使命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离开长安,前往洛阳,是挑战,也是机会,他无所畏惧,只为心中那永恒不变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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