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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圈套

白天时,保定上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像是大雨即将倾泻而出。但是直到入夜,这场雨才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却远不如天气的声势,当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今夜是赵震宇的二团接防一团,负责督军府外围警戒的第一天。督军府里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奇花异草,园林假山一应俱全,占地三顷有余,围着院墙绕一圈就得将近一个小时。院子里由曹锟的亲兵卫队负责安全保卫,院子外面的警戒由驻扎保定城内的第四补充旅负责。晚饭前,赵震宇就将班次排好,督军府的安全半点马虎不得,赵震宇对几组巡逻队千叮咛万嘱咐,巡逻时间和路线,如何应对突发事件和紧急情况处置办法,一一明确后才让他们回去准备。



已是夜里十一点,赵震宇临睡觉前巡查了一趟团里各个警戒哨位,又专门等在督军府外巡逻队的巡逻路线上,见巡逻队准时经过,才放心地回到团部。



赵震宇和衣躺下,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卧室外响起了急促地敲门声。赵震宇一激灵,“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把枕头下的手枪握在手里,喝道:“什么事?!”



团里晚上值班的参谋在门外说道:“督军府巡逻队发现情况,向您请示来了。”



赵震宇急忙穿好衣服,冲出卧室,跟参谋来到值班室。



巡逻队的一个班长正等在值班室里,见团长进来,忙把手里攥着的一件东西交到赵震宇手里,说:“报告团长,刚才我们巡逻到督军府西面的时候,从院墙里面扔出了这个。”



赵震宇接过来,是块一尺见方的绿绸布,展开一看,上面有字迹。那字不是墨水写成,像是用血写的。写着:卫队哗变,督军被囚,速来解救。



赵震宇看罢大惊失色,忙问道:“你可曾发觉督军府内有什么异常吗?”



那班长说:“我仔细听了听,院子深处确有嘈杂声音。”



赵震宇不及细想,马上命令道:“立即集合队伍,包围督军府,解救曹督军!”



第二团集合完毕,奔出军营。各营按照分配的督军府四周方位即刻就位,抢占制高点,构筑火力点,不多时就将督军府严密地包围起来。督军府大门外的卫兵见有部队冲过来,慌忙躲进碉堡中,开枪警告。



枪声一响,赵震宇就得到报告,说督军府卫队先开的枪,怕是绸布上写得是实情。赵震宇打算从大门口进攻,正跟各营长交代任务,一名参谋提醒他说:“发生这么大事,咱们不能擅自行动,应该向旅长汇报,请旅长拿主意才是。”



赵震宇这才想起要向王梓竣汇报,忙对参谋说:“对,你立即去旅部向旅长报告!”



这个时候,王梓竣刚刚从吴佩孚的公馆里出来。他与吴佩孚商讨了应对目前局势的办法。冯国璋前不久免去了直隶省长朱家宝的职务,改由曹锟兼署省长。直隶军政大权全在曹锟一人之手,这是个很大的好处,冯国璋意在拉拢曹锟。所以段祺瑞拼命分化瓦解曹吴直系,全在于此。



如今西南又起烽烟,孙文反对段祺瑞新成立的“安福国会”,在广州成立护法军政府与北京政府形成对峙。段祺瑞欲与武力征服南方,冯国璋却主张和平统一,两人各自运筹,角力斗法,尚未争出胜负。



王梓竣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刚到公馆,没来得及洗漱,赵震宇派来报告的人就到了。



王梓竣听说赵震宇已派兵包围了督军府,连声说:“不好,大事不好!”



王梓竣急忙派人找来谷少安,向他大致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谷少安说:“督军卫队都是曹督军从家乡挑选的沾亲带故的人,怎么可能兵变?!”



王梓竣让王恩备马,一边整理军装一边说:“督军府卫队不下千人,都是曹督军的乡亲,绝不会背叛他,只怕是他身边人在玩弄阴谋。赵震宇性子急躁,多半是稀里糊涂中了别人的诡计。我马上去督军府,你去找吴师长,跟他说明这件事,让他马上赶到督军府。”



谷少安知道形势危机,搞不好会误认为是第四补充旅兵变,也只有吴佩孚出面才能平息,事不宜迟,谷少安跑出门外,飞身上马,向吴公馆奔去。



不论曹锟是否真的被困,负责保卫督军府的第四补充旅都逃脱不了干系。王梓竣心急如焚,将马打得咴溜溜直叫,马蹄在石板路上踏出一串火星,在夜幕里格外耀眼。



督军府外方圆十里已戒严,王梓竣见二团还未强攻督军府,稍稍放心些。赵震宇见到王梓竣对他说了事态发展。



第二团已将督军府围住,督军府的卫队依靠院墙内的几个碉堡为支撑,不让任何人靠近。二团将山炮推到了前面,只等王梓竣的命令。



王梓竣阴沉着脸,对赵震宇说:“你只凭一块绸布就敢对督军府动以武力,太莽撞了!”



赵震宇不敢顶撞,小声说:“我担心曹督军出事,咱们担不起责任。”



王梓竣伸手向赵震宇要那块写着求救信的绸布,赵震宇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绸布,递给王梓竣。



王梓竣将绸布一展,赵震宇揉揉眼睛,天呐!绸布上只有一团模糊的印记,哪里还有什么字?赵震宇抢过绸布,左看右看,颤声说道:“明明在这上面写着‘卫队哗变,督军被囚,速来解救’,怎么就没有了!”



王梓竣已明白,这字是用特殊药水写成的,几个小时之后就会自动消失。看来,曹锟被囚是假,有人要陷第四补充旅于险地是真。矛头当然是直指他自己的。



赵震宇也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派兵围困督军府的可怕后果,不仅自己会被追究叛军之责,王梓竣也脱不了干系。他怔怔地看着王梓竣,说不出话来。



王梓竣来到与督军府卫队对峙的工事前,用铁皮圈成的喇叭向里面喊话:“里面的人听着,我是王梓竣,你们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我全都能答应你们,只要你们保证曹督军的安全!”



一会儿里面传出来回话:“王梓竣!督军待你不薄,而你却狼子野心,妄想谋害督军,你必被天谴!”



这是李国翰的声音,王梓竣苦笑一声,到底还是中了他的奸计。原想平息两人的争端,先谋求发展,等力量强大以后再对付他,没想到李国翰先下手为强了。



“王梓竣,我曹某惜你是个人才,从北沟收你从军,直到你现在作了副师长,你不念知遇之恩,反倒怀加害之意!而今养虎贻患,是我自作自受!但是你和皖系沆瀣一气想谋害我,却也打错了算盘,,我定让你后悔今日所做之事!”曹锟愤怒的喊声传了出来。



几只鸽子扑棱棱飞进了督军府,王梓竣心中暗暗叫苦,这鸽子一定是督军府放出去报信又返回来的。恐怕近卫旅和新编第六旅已在路上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二团反包围。



王梓竣又向里面喊道:“曹督军,你误会我了,我是收到消息说你被卫队兵变囚禁,才赶来救你的!”



回答他的,是院子里射出来的子弹。



这时,彦世鸿带着一队人马赶来,是他得到消息,前来助阵的。彦世鸿见王梓竣面色严峻,盯着督军府大门正凝神思考着。便不敢打搅他,向赵震宇问明了情况。彦世鸿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事情已闹到这般地步,就是现在撤兵也来不及了。



彦世鸿走到王梓竣跟前,没有称他副师长,而是说:“大哥,事已至此,解释不清,撤不撤兵都是死,干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攻进督军府,捉了曹锟作人质,去投奔段总理。”



王梓竣冷冷地看着他,说:“段祺瑞只是利用我离间曹吴直系,你真以为他欣赏我,能够给我更好的发展?!只怕咱们今天投奔他,明天他就将咱们绑了送给曹督军作人情。”



彦世鸿道:“那咱们以曹锟作人质,冲出直隶,找处险要地方接着做胡子!总强过在这里被人算计任人宰杀吧!”



王梓竣冷静地说:“当胡子,做得再大,也不过多占几个山头。既然咱们从军入了正途,就要按照正途的玩法办事。”



忽然身后一片惊呼,王梓竣回头一看,是赵震宇掏出了手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他身边的卫士想拉住他,又怕枪走火,都不敢动。



赵震宇双眼通红,对王梓竣说:“大哥!今日之事都是震宇一个人的错,却还要连累大哥和众位弟兄的性命,我对不起你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来世我还做你的兄弟!”说着他就要扣动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王梓竣毫不犹豫,闪电般拔出手枪,手枪拔出的瞬间已打开机头,指向赵震宇时,子弹已出膛。“啪”的一声枪响,准确地击中了赵震宇的手枪,枪被打出一丈开外,应声落地。



王梓竣怒气冲冲走到赵震宇身前,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混蛋!你他妈还是不是爷们?!遇着事不去想怎么解决,只想逃避,动不动就要自杀,你他妈是脓包!是娘们!”



赵震宇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双手不停地颤抖,说:“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弟兄们啊!”



王梓竣对卫士喝道:“把他给我捆起来!”



……



侦查员前来报告,近卫旅和李国翰的新编第六旅已到达保定外城,正向两侧迂回,将要完成对内城的包围。保定内城被围后,下一步将要突入城内对二团实施反包围。罗网即将织成,而王梓竣急切期待着的吴佩孚却始终不见人影。



身后已传来枪声,担任警戒的部队来询问,新编第六旅正向督军府方向攻击前进,请示是否可以还击。



情况紧急,一场同室操戈的悲剧即将上演。王梓竣咬了咬牙,对彦世鸿说:“把我捆起来。”见彦世鸿震惊地看着他,并没有行动,王梓竣大吼道:“快点执行命令!”



王梓竣解下武装,脱去军服,由彦世鸿捆上双手,对督军府喊道:“此事都是出于误会,不论是非,全由我王梓竣一人担当,与我的部下无关!现在我就进督军府,接受督军裁决!”



王梓竣将被捆住的双手伸到头顶上,走出隐蔽工事,慢慢地走向督军府大门。



“啪”一颗子弹打到王梓竣的脚边,激起一溜火星,碎石崩到腿上划破了裤子。王梓竣依然慢慢走向督军府大门。



彦世鸿双眼喷火,从旁边机枪手手里抢过机枪,拉开枪栓,低声骂道:“奶奶地,大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就跟你们拼了!”



赵震宇被捆着手脚,挣扎着扑到工事前,看着王梓竣的背影,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啪”又一颗子弹打在王梓竣前面不远处,弹头从石板上弹起,擦着王梓竣大腿飞了过去。王梓竣不为所动,仍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呼喊声:“曹公莫要开枪,子玉来了!”



吴佩孚一骑当先,风风火火冲到督军府门前,急忙拉住马缰,军马收势不住,靠着惯性又向前冲了一段。王梓竣听到他的喊声,松了口气,见吴佩孚的马快要撞到自己,便下意识地躲向一旁。这时,一声枪响,子弹贴着王梓竣的耳朵飞了过去。若不是躲避马匹,这子弹定射中脑袋。王梓竣心中思量,好险!这一枪肯定是狗日的李国翰打的,他见吴佩孚来调解,怕没有机会再除掉我,就立刻下手。今日这颗子弹,我一定给你留着!



曹锟从院墙的观察孔里看到了吴佩孚,惊喜地跑了出来,大喊:“子玉啊!我一有危机你就赶到,真是好兄弟!”



吴佩孚翻身下马,挡在曹锟和王梓竣两人之间,对曹锟说:“这事儿是一场误会,曹公没事就好!”又转身对王梓竣说:“命令二团全体放下武器,回到营地在操场列队听候处置!”



曹锟怒气冲天地吼道:“此人狼子野心,诡计多端,子玉莫上了他的当!”



吴佩孚劝解道:“这件事事出非常,其中还有隐情,先进府里容我慢慢讲给曹公。”说着,吴佩孚拉着曹锟走进督军府。



曹锟边走边兀自说着:“今天是思萱生日,国翰特意请来戏班子在府里唱戏,本来挺热闹的事,让这厮给搅了场……”



陪在曹锟身边的李国翰恶狠狠地斜乜了一眼王梓竣,也转身进去了。



已站在王梓竣身旁的谷少安连忙把王梓竣手上的绳子解开,说道:“来晚了,来晚了,副师长受苦了!”



王梓竣见谷少安腰间正渗出血迹,忙问道:“老谷,你怎么受伤了?!”



谷少安捂着伤口说:“我跟吴师长在半路上遇到了阻击,硬冲了过来,师长的卫士也死了几个。”



王梓竣急忙叫人把谷少安送往保定西医院。随后,王梓竣命令二团所有将士就地放下武器,解除武装,回营地操场上集合。



在督军府卫队和赶来的新编第六旅的监视下,二团解除了武装,队列整齐地走向营地。王梓竣见朱继伦正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看着二团行进,不时地还喝斥几声,就走到他跟前,冷笑一声,对他说:“贤侄,裂冠毁冕,拔本塞源的事都做得出来,你可比你先祖强多了。”



朱继伦咧嘴一笑,嘿嘿说道:“看你这次怎么收场,纵兵哗变可是死罪!”



王梓竣也笑了一下,说:“你以为吴师长也会像你这般愚蠢,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也不过是李国翰手里的一枚棋子,你若复国做了皇帝,只怕头上还有这个太上皇……哈哈,蠢材!”



朱继伦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休要挑拨……我一定能……复国……你先顾你的性命吧!”



王梓竣不再理他,双腿一夹马腹,打马赶回军营。



督军府里,吴佩孚对曹锟说赶来的途中曾遇到阻击,恐怕是有人想把事态扩大。安抚曹锟几句后,吴佩孚又赶到二团营地向王梓竣了解真实情况,复又折返督军府向曹锟说项。一夜往来奔波,累坏了吴佩孚。



第二天傍晚,吴佩孚将王梓竣叫到自己的公馆,面色沉重地对他说:“曹公虽相信你不是要发动兵变,但对昨晚的事也耿耿于怀,不肯罢休。李国翰又在一边火上浇油,惹得曹公火起,不依不饶……直隶,你是待不下去了。”



王梓竣惊愕地看着他,说:“曹督军要赶我走?”



“曹公本想将你革除兵权,驱离军中,我据理力争,险些跟他闹翻,他才收回成命。”



王梓竣感激地说:“谢谢大哥!给大哥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吴佩孚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客气,接着说:“他不愿再见你,要你离开直隶。”



王梓竣叹了口气,说:“曹公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闹到这般地步,我,我真是惭愧!”



吴佩孚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人总是奸同鬼蜮,行若狐鼠,防不胜防。现在不仅第三师里小人横行,全国亦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离开直隶,哪里又是我容身之所?!”王梓竣感概道。



吴佩孚道:“我劝说曹公给你要了一个豫南镇守使的官职。”



“豫南镇守使?那岂不是升了官?”王梓竣疑惑地说。



“河南督军赵倜在直皖之间摇摆不定,你去那里会有不少难处,谁愿意在自家地盘里栽别人家的树?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排挤你,这是个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



王梓竣点点头,说:“师长是要我作为一把尖刀,插到赵倜身后,逼他选择跟从直系?!”



吴佩孚笑了笑,说:“我早有此意,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正好你惹出祸来,到那里躲避风头不是正好嘛!只是赵倜今后恐怕就没有安枕的时候喽!”吴佩孚脸色凝重起来,又说道:“豫南相邻安徽、湖北两省,离段合肥的老巢不远,你在豫南,他也会如鲠在喉,凡事都要先看看后院再做决定,也不会那么牛气了!能不能收到这种效果,全看兄弟你的才干了!”



王梓竣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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