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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1)

  萧剑韵歪躺在床上,头发散乱成了一窝枯草,脸没有了平时奕奕的光泽,明亮锐利的眼睛也黯然了。他累得一动也不想动。萧剑韵的累在心神。他觉得是自己二十几年来精心织就的这张网,在扯他、熬他、耗他。这种运动没有强度,也没有爆发力;有的就是东拉西扯,是软性的、韧性的、纠缠不清的。只要你不是下决心跳出这个网,就永远不可能轻松,不可能休息,也不可能不去理会。

  这张网,就是萧剑韵苦心经营起来的关系网。在这个网里东奔西突,就是他一天的生活。

  怎么就会有这样一张网呢?它是自己刻意织就的呢,还是不经意间日渐累积而成的呢?萧剑韵想到了蜘蛛,想到了蚕,想到了一切和网联系着的生物。蜘蛛的结网,是为了捕食;蚕的吐丝却织就了一个终结自己生命的茧。人呢?人织造关系之网是生命的必须吗?每个人都会织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网吗?人都是会走向生命终点的,这是自然规律。但是,这个网是终结生命的部分原因吗?或者说,至少是造成各人生命靠祖荫的庇护,教书先生开始了作庄家的生涯。终结的方式或生活方式不同的原因吗?萧剑韵就这样漫想着,身体已经很累很累了,思想却竟然愈来愈活跃、兴奋。他觉得不管别人怎样想这个问题,至少自己的这张关系之网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己主动织造的,而且是很努力很用心地织造的。

  萧剑韵出生在省北部一个小山村。现在,几十年岁月磨砺使他对童年的生活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小时候那饥饿的感觉和出人头地的愿望,仍是强烈而清晰地留在心里的。他还记得自己和小伙伴们为了吃到一个尚未成熟的青桃,是如何地侦察、隐蔽,并在夜幕的掩护和月光的照耀下,提心吊胆地把小脏手伸向生产队的桃园,然后又是如何地找一个隐秘之所,把偷来的青桃放在地上,伙伴们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用最原始也最公平的方式分而食之。当那带着绒毛的青桃,在露着脚趾的布鞋上草草地擦了几下,就被急切地送入口中时,那酸涩的感觉竟是那么美妙,以至于后来吃惯了南北美食的他,竟觉得那种美妙无与伦比无可替代。他也记得,当那些身穿制服背着矿灯的煤矿工人们沐浴着晨晖从山村小路说说笑笑地走过时,有伙伴说,长大就该做他们那样的人!他却在心里说,才不呢,长大要当官才对!萧剑韵当官的少年理想,源于当时对生活的感性认识;催生这种理想的,则是对一次矿工大会的偷听。萧剑韵记得那一次自己爬在煤矿大礼堂的玻璃窗外,看一个正在讲话的大官,台下黑麻麻一片坐着聆听的,正是每天都从村旁路过而令小伙伴们羡慕不已的矿工。那时候,他就感觉到矿工们和自己仁和劳苦的父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那个用高音喇叭把自己的声音送遍山沟每个角落的大官,那口气、神态和主宰一切的威风劲儿,才算是真正的人物!自己要成为那样的人物才算没有白活。

  那时候自己是多大呢?可能有十一二岁吧。后来呢?对了,后来自己学黄帅反过老师的“潮流”,甚至参加过县上的“反潮流小英雄代表大会”呢。现在,那会上的情景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只有那三天的伙食印象太深了,特别是那莲菜炒肉。哈哈!再后来,自己好像受了这份荣誉的鼓励,写文章、出黑板报,放假了在村里组织伙伴们编小剧本,演很肤浅当时却很受欢迎的政治剧,到田间组织赛诗会,参加文艺宣传队走村串户宣传毛泽东思想……总之,在那个时代能出风头能得荣誉的事自己好像都干过了。好在那时并没有太多的学习任务,而自己功课又好。以当时的标准衡量,是绝对的又红又专了。而又红又专就是当时选“官”的标准呵。

  政治风云的变化以及带给个人命运的重大影响,萧剑韵在初中毕业时就体会到了。“四人帮”被粉碎,“文化大革命”结束,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到来,高考制度恢复,萧剑韵考上了北方大学政治系。他还记得,在报志愿时,父亲小心地问过:儿子啊,你上的那个专业出来就是国家干部吗?校长说:萧剑韵,你应该去学政治专业!萧剑韵当然也是想做官,就报了政治系。年轻的他简单地认为:学政治的将来就是搞政治的;而搞政治的就一定能当官。大学毕业后,萧剑韵被分配到省政府研究室,后来又到大学教了几年书,然后又被调回省政府升了副处长。这期间,他尽力地克制自己服从需要,压抑自我,顺应他人特别是上级,通过一切关系营造自己的关系网和实力圈子,按照官场的规则和潜规则谨慎行事,终于一步一步升到今天的位置。有时候萧剑韵会想:在少年时代即是让自己抛开一切框框去想象未来,也不会想到今天会有这么丰裕优越的生活条件。应该说,少年时代的目标自己是完全实现了。可是,自己满足吗?快乐吗?幸福吗?这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吗?几十年时光飞逝,社会已经改变了自己吗?是自己太理想化,太过于追求完美,太贪心不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唉!唉!怎么又想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呢?思想者永远是痛苦的。睡吧,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这样想着,萧剑韵就从床头拉了一本《唐开元占经》翻看着,没过几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早晨起床洗漱完毕,吃了妻子做的早饭,司机就在楼下打喇叭叫他了。到了办公室,从打开门的那一刻起,请示的报告的商量的各种人就进进出出没完没了。到了中午十二点多了,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件事,约吃饭的电话就像催命鬼一样一样接着一个。他们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赶快放下手里的事就往酒楼赶。下车时,酒楼的总经理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着。萧剑韵脚刚落地还没有站稳,他就在耳边报告着:市卫生防疫站高站长早来了,嚷着要见您;税务局梁主任已经在发脾气了;外经贸厅杨副厅长说今天您不和他喝好,以后的招待就不来我们酒楼了;还有公安局牛局长、魏处长……萧剑韵一边快步如风地往进走,一边对总经理介绍的各色人等在大脑中迅速地权衡比较,以便决定先到哪个桌面上去。

  “先去高站长那里!”

  萧剑韵交代着,酒楼总经理就引他进了包间。包间内凉菜当然已经上齐,酒也已经斟满,萧剑韵歉声连连地入了座,急忙招呼高站长一班人马吃喝。高站长是一个长得极有匪相的男人。萧剑韵知道这哥们早年是从街道的闲人招工转干而进入执法部门的人,素以阴狠著称。别看他和你称兄道弟的很亲热,其实脑门后边有另一双眼睛在找着你的茬儿。他手下的那些工作人员,一会儿借口上卫生间,一会儿趁接电话走出包间到处窜,都是有目的的。高站长和他的那些兄弟(他从来都是这样称呼他们的;女人们则称大姐和小妹,他从来不称谁为“同志”)会把这些问题暗暗地记在心里。你酒楼哪天令他不爽了,不是有求必应了,他就会给你点颜色,而且出手绝对的狠、准!当然,高站长是不会出面的,甚至跟他一起来酒楼吃喝玩乐过的那些工作人员也不会出面。出面的全是生面孔却绝对有执法资格,而且多数情况会带着记者和摄像机,趁饭口客人多的时候来。等你弄清这些人的身份和事由,找站长,关机了;找那些科长、主任们去问,都外出了。你没辙!然后,他稍后就会给你主动来电话:哎呀呀,这帮小兔崽子,我刚出去就乱搞!你不用担心啊兄弟,我来搞定!不会见报,电视台也不会播。曝光咱哥们的店,那我还当个屁站长!好了,站长出面了,这下没事了。可是你得承他高站长的情吧,免不了要请要送吧。那时候,他站长就又带了一大堆人来,哪个人你少得了打发呢?萧剑韵实在是佩服这个高站长。兵法上讲的引而不发之谋他是用到极致了。他也有“发”的时候,那是朝那些不认卯的不长眼的酒楼宾馆的。高站长及其手下是很有一些恶名的。在偌大的路州市,他们专门找那些高档的新开的酒楼宾馆的麻烦,尽管以眼下的标准看,这些服务企业的卫生工作和条件无疑是最好的。不仅好过那些路边餐饮店,而且好过一切政府机关。高站长们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在那些小店搞不到大的好处反而容易惹麻烦,又显得他们“没档次”。高站长及手下们也有去小店的时候,那是省、市有什么统一部署的行动了才去。萧剑韵觉得站长和他下属的关系、做派乃是很江湖化的。他知道,在比较规范正统的政界,这些江湖化的人,对那些官僚派、学院派的官员们几乎是战无不胜的。从政治谋略的角度看,那些官僚派、学院派的人用“正”多,甚至像学院派的书生官员们由于太过于理论化理想化往往连正也用不好。而这些江湖化的人,是用“邪”的方法做正的事情,却往往是绩效显著的。要不然你看看,经常在电视上露脸的那些站长局长以至书记市长们,江湖人物相的人怎么越来越多了呢?社会已经很大程度上江湖化了,政治和官场也会不可避免的江湖化吗?萧剑韵这样想着,就更小心地应付着站长们,在他们说话的字里行间琢磨着他们的真正目的,权衡着自己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既摆平他们,又使酒楼的利益少受损失。

  税务局那个发脾气的梁主任萧剑韵并不紧张他。他这个人越是对你没来由地发脾气,越是说明他内心和你的关系近。而且他的发脾气并不是真生气,是做给其他人看的。萧剑韵怀疑此公根本就不会生气。他的生气那只是一种形式,有点像总攻前的火力侦察,不过他是到此为止的,他是不会有总攻的。他好喝酒,好摆场面,好说不着边际的大话。萧剑韵每每怀疑他这样的状态其实是为了掩饰或打消别人对他酒后无行的记忆。萧剑韵看准了这是一个没有思想不坑人不整人只图痛快的好人。所以,他只是在把高站长们搞妥帖后,又客串过外贸厅杨副厅长、公安局牛局长们,才去和他大干了三杯,就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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