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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绿色生命礼赞

  这是张万钧的第多少次到开发区那依然空旷的卤化池上搞调研,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是,他对这一次调研所遇到的情景,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却至今依然觉得身临其境,如诗如画,历历在目。

  这一天,时处深秋,萧萧秋风如画家的彩笔,顷刻间将满目的绿野涂抹成五颜六色,异彩纷呈。金灿灿的柿子,红艳艳的苹果,缀满枝头的红玛瑙般的山楂果,色泽怡人的红叶,半黄半绿的银杏树冠,还有古铜色的、赭色的、朱红色的或半赤半黄的不同树木的叶子,使深秋的色调悲壮而豪迈。此时的乡村,抑或是禾藁成山,粮垛连云。如铃的棉桃破壳炸絮,飞白似雪。金色的苞米堂皇登场,或囤或挂,灿然如霞。膏腴的原野机耕隆隆,生活殷实的百姓笑鼓柴扉。至此,不禁让人开怀放歌:“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半江红树卖鲈鱼”,“红树青山好放船”。

  可是,此时的张万钧的心情仍属于“苦秋”。无边秋风萧瑟瑟,满目海水白茫茫。在开发区的地面上,一座座外资和合资企业拔地而起,可是除了工业起步区的厂房和生活区的楼宇粉刷上的鲜艳色彩,大片大片的地面依然如同患严重贫血症,一片浑黄,一片苍白。

  如果把迅速发展的开发区比作仪表堂堂而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而头顶却瘌疮疤似的寸发不长,既有损观瞻,到头来也不会被挑剔的妙龄靓女以身相许的。张万钧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急煎煎地难以忍受。

  他不甘被人视为低能儿。

  1985年秋天,开发区的人曾在开发区“管委会”的院子里栽种过一些松柏树和一片草坪,虽然在栽种松柏树和草坪之前挖掉了原土,换上土质上好的客土,并且以盎然的绿色给人们带来一阵欣喜,但是经过夏季的几场雨水,客土下面的原土里的盐碱,不甘受压制地汹涌反扑,结果使原来上好的客土被次生盐渍化,致使绿油油的松柏树和草坪似染上黄胆性肝炎,因难以疗治,最后大部分枯黄而死。一棵松柏树,当时购买时的价格为70多元,可是那时人们每月的工资也就是200元左右,既没有加班费,也没有奖金。死一颗松柏树就等于一个人半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儿,能不叫人心疼嘛?!

  这就是当时张万钧面临的现实。

  有人便讥诮地说:“塘沽的老百姓给园林局编的顺口溜,叫作‘一年青,二年黄,三年进灶膛’;今天我们开发区给搞绿化的创作了一个歇后语,叫作‘张万钧搞绿化——瞎折腾’。”

  有人附和地说:“人家专家们都说了,咱们这里是绿色植物禁区,种不了树。不要说土不行,我看就连空气都是咸的。”

  为此,也有的人士向开发区“管委会”有关负责人建议,既然种树种草不行,那就别再劳民伤财了,干脆多买些塑料树和塑料花,在重要的路段两侧和重要的场所门前一摆,既不用施肥,也不用浇水,省时省力,反正能叫人见到“绿”就行了呗!

  这一句句尽管不是出于恶意中伤的话语,当张万钧从侧面听到后感到不啻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叭叭”地左右开弓抽耳光,两个脸蛋子火辣辣地发烧,两眼仿佛直冒金星。他觉得难堪之极,又羞愧之极。他虽然也知道开发区“管委会”的领导很信任他,并一再鼓励他要放开手脚大胆工作,勇于实验,不要怕挫折,也不要怕失败。因为我们开发区搞绿化既无前车之鉴,也无章可循,是白手起家,是从无到有,所以交点学费是难免的,而想一口吃个胖子和一蹴而就倒是不可能的。牛犊子生下来,要经过九九八十一跌才能站稳走路呢,何况在盐碱地上搞绿化这么一个前无古人的事业了。当然,有的人既没有置身其中,也不甚不了解情况,说三道四乃至说点风凉话也属正常。常言道,人的嘴,两张皮,上下牙齿一磕,话就冒出来了,一不交税,二没有人录音,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因此,学会听话并且学会处置不同的话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一般人在这门深奥的学问中是不易做到游刃有余和风流倜傥的。

  张万钧这次骑着他那辆28型飞鸽牌自行车,身着在天津碱厂穿过的劳动布工作服,到灰白色相间的昔日卤化池调研的项目是什么,他也说不太清楚。他依稀觉得,此行的目的是寻觅,是企盼,是解答,也是证实。昨夜,他依稀做了一个梦,虽然对于梦的具体情节已经朦朦胧胧的了,但一个画面却异常清晰,即他在冥冥之中好像被什么力量引导,来到一个山青水秀的所在。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幅美不胜收的图景。这里茂林修竹,湖水湛蓝,有一对鸳鸯悠闲凫水,几只野鸭戏耍清波;那里树木苍郁,青山黛绿,翠鸟啭喉,百灵作歌;一股瀑布飞流直下,喷玉泻银;不远处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彩廊回旋,花圃里百花争奇斗艳,香气扑面,沁人肺腑,使人心旷神怡,难怪穿着时髦的俊男靓女或坐在湖畔相依相偎,或在长廊及树丛间追逐嬉戏。张万钧惊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仿佛有人告诉他这里就是开发区呀!他听罢哑然一笑:“别白日做梦了!”仿佛那人向什么地方一指:“不信你看看那幢楼房是不是开发区‘管委会’?”张万钧瞪大眼睛一看,果然像是“管委会”的办公楼。他好生纳闷,开发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美了?当他疑惑地又眨了眨眼,“管委会”办公楼不见了,再左右一打量,哪里有半点开发区的影子呀?分明是北京的一个什么公园,又像是江南的一个什么园林。他感到受骗似地要找那个告诉他的人讨个说法,那人却早已踪影皆无。他再四处搜寻,不仅那个人找不到,整个园林也变得空寂无人,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园中,不禁生出一种恐惧,心里一急,梦醒了。苏醒后的他,觉得这个梦是天方夜谭,很是荒唐。莫非这是一个灰色的幽默?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张万钧从来不愿做不切合实际的梦想。但是,根据弗洛依德的《梦的解析》一书中的一个论点,假设和向往也能变成下意识的梦境。当然,梦境中的展现决不是平时想像的复印,肯定更美轮美奂,更光怪陆离。

  张万钧这次调研,是不是在寻梦呢?

  心事怅然的张万钧,徒步走在过去作为卤化池的池梗上,不断地左顾右盼,四处观望。

  大概是他心事过重,或者是心不在焉,突然一只脚踩在卤化池的边沿处,身子一趔趄,整个身子像夯一般落在松软的原卤化池的底部,两只脚顿时陷进去足有一寸多,脚上穿的皮鞋被黑糊糊的泥浆裹了个严严实实。

  张万钧看看灌满泥的皮鞋,苦中作乐地微微一笑,心里暗暗地说:“回去叫老婆看到,准又会挨一顿数落。”

  显然,张万钧的心里话里使用了一个“又”字,无疑是像眼下这样的情形而遭到井树庚的指责已经不只一次了。

  有一次,他也是到开发区的地面上搞调研,出门前,井树庚叫他带上雨衣。他说不用了。井树庚说你听见今天的天气预报说有雨!张万钧说天气预报讲今天有雨,也不一定准下,很多次气象台讲有雨,结果是万里晴空,要不为什么老百姓说气象台是洋相台。井树庚说你这个人就是拗,一件雨衣有多重。再说,你又是骑自行车,放在车上的车筐里费什么劲儿?张万钧说不在于费不费力气,关键是没必要的事情做它干什么。结果,张万钧坚持没带雨衣。谁知,说龟就来蛇,张万钧刚到开发区裸露的卤化池地面上不久,一阵瓢泼大雨骤然间从天而至,噼噼叭叭的密聚雨点砸在卤化池的渠梗上,哧溜溜地冒白烟儿,似一股“白毛风”,呛得人直打喷嚏,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卤化池堤梗上先是被咬出麻子脸似的一层小坑,接着变成了湍急的水流,混浊中带有咸腥味儿,刺得鼻子难受。张万钧不仅浑身被浇得像个落汤鸡,而且脚也陷到泥里,鞋成了泥砣。他回到家,被井树庚好生数落了一顿。

  张万钧在数不胜数的野外调研中,可谓是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苦与累没少经受。

  一天,张万钧在原盐场卤化池里调研,在下坡时不慎扭伤了腰,顿时疼痛难忍地蹲在地上。待他休息片刻,艰难地站起来,每迈一步,扭伤的腰部就似针刺一样痛,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珠儿。不多时,细密的冷汗珠儿汇聚成豆大的汗滴,每迈一步都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滚落。他一面用右手按着疼痛的腰部,一面嘴里不停地“吸——吸——”地嘘冷气,一步一步地往前移动,还情不自禁地像当年遇到艰难时一样默诵毛泽东主席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鼓励自己坚持住。

  这当儿,张万钧从泥淖中拔出双脚,奋力冲上池埂,又寻找什么似的向远处走去。

  蓦地,张万钧的两条腿木桩子般原地楔立,两眼圆睁,那鼓凸的眼球如果不是被四周的眼眶箍住,说不定要蹦了出来,目光直直地变得富有金属感,仿佛用锤子一敲,定会纵纵铮铮,鸣响震耳。

  他为何这种神态?

  他为何这般震惊?

  原来,在张万钧的目及处,似海市蜃楼般生长着一丛茂盛的小树。

  在这被视为“绿色禁区”的地域,居然有树在生长,并且在萧瑟的秋风中摇摇曳曳,一副潇洒自在和无所畏惧的神态,怎么不会使张万钧又感到进入梦境,而且这个梦境与昨天夜里的梦境依稀很近似,莫非这又是一个灰色的幽默?是一个活脱脱的白日梦不成?

  张万钧又用梦境之中的办法,急速地眨动着上下眼皮,可是不论怎样眨动,是快速地眨,还是慢慢地眨,眼前那幅生机盈然的画图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地清晰。

  张万钧形容当时看到这丛小树时的情景,说了句“比第一眼看到儿子时还兴奋不已”。他接着解释说,虽然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儿子也非常高兴,但那种高兴包含预料,也带有肯定的成分,因为妻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不是生男就是生女。况且,张万钧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旧观念,妻子无论生男还是生女,他都会高兴。所以,当他看到呱呱坠地的儿子时,只是喜悦而已。然而此时此刻,他看到这丛茂密的小树,却完全出乎预料,出乎想像。所以突如其来的惊喜对心灵的冲击力要凶猛得多,也强烈得多,令人难以控制。

  张万钧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丛小树跟前的,是跑?是扑?已不得而知。他依稀觉得是一种忘情,是一种宣泄似地情绪喷发,也是一种近似疯狂样地超常动态。

  俯身在这丛小树前的张万钧,不错眼珠地端详着,似古玩鉴赏家陶醉地观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一个集邮爱好者意外地得到一套清朝光绪四年海关试办邮政时期发行的中国第一套邮票即习称的海关大龙邮票而左看右看也看不够。

  他围着这丛葱绿的小树转了一圈又一圈,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发现这丛小树植根于一座被废弃的人防工事上。这个人防工事是二十多年前“备战备荒”时期修筑的,还是解放战争中“平津战役”期间挖掘的,难以考究。但是,由于人防工事下面是坍塌的破碎砖砾阻隔,便对上面敷盖着的厚厚的土壤中的盐碱就起到了过滤作用,而下面原土中的盐碱又因砖砾的阻隔渍化不到上面的土层,小树才得以扎根生长。

  啊,张万钧看着这丛茂密的小树,觉得心里顿时开了一扇天窗,明彻开朗。他觉得,通过这丛生长在人防工事上的小树,启示有三:

  其一,这丛小树首先向人们表明,开发区的空气,无碍于植物的生长。你看,这丛小树墨绿的叶子全然没有被空气中的盐碱噬咬的痕迹。这就足以证明,有人讲这里不仅土壤不能栽种树木,就连空气都是咸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

  其二,既然这丛小树能够活下来,也就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说明,这里存在着植物存在的机理和条件。尽管眼下还没有来得及弄清其机理之所在,但以后是会弄明白的。一旦弄清楚了,绿化的梦想将变成现实。不是么?既然今天有这么一小丛绿,那么就会有明天的一片绿树森森。

  其三,通过这丛小树的存活及茁壮成长,说明王有秋利用砖砌沟槽和严晔端采用铺设波纹盲管起到“渗”、“阻”和“排”的作用是切实可行的。应该坚定信心,大胆实践,放开手脚开创未竟的事业。

  “小树呀,小树,你真是个可心的人儿呀!”张万钧喜心乐怀地躺在不远处的一个漫坡上,双臂交插作枕地放在脑后,两眼眯成一条缝,似录像机的镜头聚焦,极精细地拍摄着这丛小树的容姿。

  此时已近午时,瓦蓝的天宇像水洗过似的清净透明,圆圆的日头慷慨地泼洒着辉煌的阳光,虽然透过深秋的冷瑟和海风的阴凉,并非如夏日伏天那样蜇人,但由于没有云遮雾障而直直地照射在皮肤上,仍暖融融的,尤其是张万钧躺在海风直接吹不到的缓坡上,就愈发地感到阳光的温暖。

  在张万钧目光的聚焦处,阳光似母亲湿润温暖的唇,一刻不停地亲吻着那丛生机勃勃的小树,由于阳光与绿树的接吻,氤氲着团团似金似银似蓝宝石又似绿玛瑙交汇而成的多彩的岚气。这多彩的雾霭,呈半透明状又具有鲜活的张力,不断地蒸润、扩张和弥漫,蓊蓊郁郁,似弹拨着一种生命的琴弦,吟唱着倔强而执著的生命之歌。它像坚韧的盾牌,抵御着海风尖喙和利爪,严防对这丛小树的摧残和伤害。

  此刻的这丛小树,只见它们并没有因受到暖暖的岚气的呵护变得娇滴滴的,而是依然挺直枝干,展开并不硕大的叶子,傲然地矗立着,无畏地迎接着海风的吹拂。它们似乎明白,阳光的亲吻和岚气的护卫只是一时的,也是短暂的,而要直接面对的将是与深秋中那无情的海风的抗争与搏斗。生命的产生和延续不能靠别人的恩泽,而是要凭自己的坚韧和顽强。因此,它们像所向无敌的兵勇,如视死如归的猛士,为了生存,勇敢地战斗。它们或许也明白,它的叶子终将被无情的秋风以及冷酷的冬寒摧残得变黄并干枯脱落,而无可挽回的失去,但这种失去却是生命的继续和再生,依俟来年春风送暖,万物复苏,小树的枝头又会绽绿展叶,再次完成一次生命的轮回、转化和延伸。

  张万钧久久地注视着在秋风中傲然屹立的小树,心里受到一次巨大的震撼和洗礼。

  这丛在盐碱滩上独领风骚的小树,既说明了绿色的顽强,也证明了生命的神圣。

  令人叹服的小树,令人敬畏的生命。

  §§第三章 千里始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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