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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城墙

  她把头靠在他的臂弯那里,对他说,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如果一个人整个童年时期都受到阳光的强烈照射,那么便是非常容易衰老的。阳光会在皮肤上留下烙印,非常明确的烙印。

  他点点头。是的,他说,那是在热带的情况,生活在热带的人总是这样的,炎热会带来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疲劳、厌倦,还有──他低下头,凑在她耳朵旁边说了一句话。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巴士正在车站上停留待客,街上很嘈杂,路面因为承受重负而又年久失修,露出丑陋的条斑的裂痕。雨水渍积在里面,显得很泥泞。而阳光也渗透了湿气,暖烘烘的。就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是这个城市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广场,广场的西面是一座城墙,从他们坐着的这个角度望过去,城墙恰好是背阴的,就像质地厚重的青灰色黑影。

  城墙是砖砌的。他的眼睛看着车窗外面。

  她从他的臂弯里抬起头,直了直身子,然后望着不远处的广场,眼睛里若有所思。

  你喜欢这个城市。他像是自言自语。

  我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她侧过脸,朝他笑笑:我没法不喜欢一个已经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

  况且,我也已经习惯它了。她想了想,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有人上车了。从巴士的底层走向第二层,然后坐在第二层里张望窗外,街道便显得低矮了,让人感到被什么东西控制着。而空气湿乎乎的,湿得让人想低声地骂起来,但骂声也被浓重的湿度融化了,变成一种暧昧。街上有人在叫卖,店铺的窗门都洞开着,到处都充满了碎影,细碎的人影、阳光打在百叶窗上,划出一些令人感伤的不规则条纹。人群进进出出,他们从街道的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谁都无法弄清,这样零星而密集的人流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的。

  你就是在这样一个城市里生活着。他说,你想过离开它吗?

  离开它?她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却并没有回答。就在这时,双层巴士开动了,车身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在这样一种运动的过程中,车窗外的街道、人群、阳光、空气,在瞬间里发生了奇怪的变形。然而,很快的,一切恢复到原来,车子启动,街景往后平缓退却,从耳边刮过的风声中也可以感知到,气流已经非常平稳了,开动的双层巴士已经非常顺利地融入其中。

  车子在广场上绕了一个圈。广场上到处都是人,阳光很好,普照大地。

  我认识这个广场。她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轻微地皱了皱眉头。

  那是因为你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不,不是这样。

  他稍稍抬了抬头。光线很快便在他变化了角度的脸上起了作用,她注意到他的下巴有些尖,他的侧影在瞬间抬头的时候,有一种愕然、迷茫、无辜交相混杂的表情,这种表情的出现让她延缓了语言的表达。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说道:

  昨天晚上,我梦到它了。

  广场?

  是的,广场。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广场上等你,我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广场的栏杆那里。广场上正起着风。一个小孩子手里拿着风筝跑了过去,他的嘴里发出一种尖厉的叫声。

  他听到这里忽然笑了,他笑的时候眼睛像害怕光线似的稍稍眯起,但很快,这种表情便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还听到了风声,她继续往下说,我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还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像那根风筝线是抓在我自己手里的,我抓着它,风通过它传递到我的手上。我怎么也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我仿佛突然之间失重了,有一种力量在瞬间里把我旋上半空。我又快乐又迷茫,仿佛马上就要死了。

  这时双层巴士已经开到了那座砖砌的城墙下面,只要从车窗里伸出手去,便能触摸到那座城墙。城墙一定是湿漉漉的,又腻又湿,连石头缝里也浸透了水,绿苔和青藤像虫一样爬在上面,老的一层已经发黑了,变成城砖一样的颜色。几个小孩子在城墙下面的空地上奔跑,他们在玩一种叫做“追赶”的游戏,玩着玩着,就变成真的一样了,他们疯了似地朝前奔跑,害怕给身后的人追上。

  终于,城墙很快地消失在他们的身后,一转眼就没有了。就在它即将消失的那个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回了回头。

  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你。他说。

  是的,在那里,我一抬头就看到你了。

  那是我头一次来到这个城市。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来我就常常梦到这个广场,还有那堵墙,常常梦到。沉默过后,她这样说道。

  很多城市都有这样的广场和城墙,这是现代城市中司空见惯的东西,草坪是规则的,栏杆是规则的,它们呈现出整齐划一、可供简单描绘的线条。人们很难想象,以前在战争的时候,如此沉默的城墙、曾经空旷的广场,就是它们,曾被用来防守、攻击,人们在这里仓皇奔逃,曲折的奔逃的队伍,既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如果恰逢下雨,附近的河道水位急升,几乎漫到桥边。到处都是叫声。战争,战争的时候是什么都可能发生誓,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将会奔向何方……

  现在不会了。

  她忽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她声音的急迫让人无法猜测──她究竟是喜欢战争,还是厌恶它。现在是和平年代,她继续说道,她把话说得又急又快,几乎已经能够给予个性敏感的人一些确实的提示:她不是在逃避,就是在掩饰。总之,她正在言不由衷地把该说的话说完:在和平年代里再也不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了。

  然而,说完这句,她仿佛又忽然后悔了,她怯生生地看了看他,不很自然地笑了笑,然后便换了一种较为低婉的语气:你要来看我,经常来看我。她在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凄婉,几乎有着哀求的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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