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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民国卅年秋,兴华煤矿股份有限公哥犬规模开采黄河敞道流域的刘家洼煤田,造成采矿性删震,地表陷落。

  那时,坍陷土地约十余顷,生荒三五处。乡人闹至公司,嗣后"瓣骞拟共同商定惴偿约法,然而。公面借口办矿之柳,银根吃紧,未予履行。w九年二月,土地继续陷落,坍陷之地,由青泉县境东北之西河寨。迤逦至邻县东原镇。下陷表征随处可见:土地凸凹不平,商低之差丈许数尺不等。地中民坟亦被波及,棺柩出土,白骨露天。总计受害者已近数千家。月中,黄河故遭戈堤发现裂隙,纵横数十遭,宽约半尺。月末,坍陷危及村落,东原镇部分民舍倒塌,寨墙拉裂多处。至此,公司仍不实施赔偿。乡人极为愤慨齄警与之一拼,保卫多土。三月初,各村民众秘密集合,以民间武器竞相武装,推出乡绅刘叔杰为首领,拟以武力争斗。形势严重。民变遣在眉睫。

  兴华公司被迫派员勘察陷土之惨状。。。。。。刘四,刘四麻子,刘四爷,没有一片瓦,没有一垅地,却透着硬气,愣是敢称爷。四爷爱喝高粱烧,爱吃猪头肉,更爱凑热闹。偌大的西河泰客工伍姆转霉螅小物都可以,独独少不得他。你办红白喜事,喏幂邀他。他敢在你洞房的梁头上上吊,敢在你祖坟上掘洞。他理直气壮地认为,他生来就是吃世界的。恁大的世界。不让他吃,还留着干屎?从满清到民国,他硬是拳打脚踢,横啃竖咬,闹得个两腮冒油,脑满肠肥。

  民国九年,四爷在这个世界上已实实在在地度过了五十个洋洋得意的年头。昨日,在乡绅刘叔杰刘三先生宴请乡民代表时。他又饱饮美酒,顺便庆贺了岛已的了二卜大寿在酒席上。听说兴华公司要来察看碗区周围坍陷的地亩,便自告奋勇做了向导兼多民代表。 眼下,网爷正代表四村乡民,比其他随从更卖力地陪着荆叔杰和兴牟龟公司矿长王子非,视察广袤的旷野。

  路不好走,黄泥走道上四处是砂礓、浮土。入冬以后便再没落过一星儿雨、雪,空气干燥得很。纷杂的脚步踏下去,灰蒙蒙的浮土便沸沸扬扬地腾起来。没出五里地,四爷已累得气喘吁吁,灰面人儿似盼了。手珠子开始从保养得很好的度肉中往外钻。从额头、脸颊、脖子上往下流贴身穿着的黑糊糊、油腻腻、分不清本色白匀对襟小褂已被汗水打湿。

  四爷委实辛苦了。

  他不停地揭帽,用那软塌埒的破毡帽煽风擦汗。他感到浑身刺痒,仿佛养在身上的虱子一时间举行了总暴动。四爷有点烦躁了出村时那点可怜的得意。已被无端的仇恨所替代:"奶奶个熊,累杀了四爷。要卖爷肉不孝顺的东西"

  敢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讲,四爷并不是所有人的爷,在三先生面前,他就不敢称爷。_曼先生什么人?在晚情中过举,名流!在名流面前称爷?呸,什么东西四爷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东西要不,他何以从满清吃进民国?矿长王子非就不算啥了,他给四爷做孙子。四誉还作兴不要哩!四爷有四爷的优越感,四_爷光棍一条。通吃公司两代。甭雷王子非现刻儿西装革履,油头粉面,人横狗样的在四爷看来"通通是三寸厚的膘子肉,大白面的馍一一遭吃的料。

  从民国初年起,四爷就开始咆工业了。

  光绪初年,后山庄的杨卺大打水井,七尺觅煤。一下子,这块闭塞的土地唱大戏一样热闹起来。先是当地乡民开小窑。李鸿章办官局,后是南方过来的资本家打犬井。黄河故道北岸的刘家洼,原不过有十几户山东过来的灾民,近年来变成了一个繁华的经济政治中心。为了又多又快地遁煤,煤矿公司拓了一条二十多受长的小铁道,沟通了津浦线的可旧车站。十年间,刘家洼以及刘家洼周围荒芜的土地上,吸引了几千户凡定居谋生。这块土地下埋藏着富饶的宝藏。浅部煤层厚两三米,深部煤层竟厚达五六米。当国外资举几乎垄断了中国能源的时候,有多少企业家想傲这块土地的主人呀!遂令人垂涎的宝藏给了多少人发财的梦想。

  不过·在这里发财很难。第一代公司--刘家洼煤矿公司,投银二万两。建了三座大井。出煤不到两年,适逢洪水暴发,大井淹没,资方无力维持,旋以一万五千两臼银盘出。第二代公司--振亚煤矿有限公司。办矿五年,打井五座,终因军阀混占,劳资纠纷,地方勒索,濒临倒闭。民国八年初,折洋六十万,盘给现在的新资团一一兴华煤矿股份有。限公司。

  四爷和这三家公司都有缘分。

  刘家洼公司开办之初,他找到兰先生,:请三先生保荐他到公司做事。那时,三先生对办矿的危害尚无深刻认识,又当着公司地方顾问,便在公司经理登门造访时,提起了此事。经理碍着三先生的面子,捏着鼻子收了他。可四爷也太不争气,吃喝嫖赌,盗卖器材,不到三个月,便被撵走矿。

  拿不到公司俸洋。四爷还币辞劳苦地为公司操劳。其时,适逢井下窑木紧张之际,他便走家串户四处扬言:谁敢卖窑木给公司,他就放火烧谁的房子。吓得当地乡民无不战战兢兢。后来,公司无奈,重又收用了他。

  振亚时期,公司说什么也不要他了。这时,公司的后台很硬,公司的主事人是袁世凯囊犬总统的亲戚,公司趴北京调来十余名大兵做骨干,成立矿警队。一般的好汉都收敛了,四爷却不。公司为煤矿前途计,决定修建直通河日车站舶小铁道。四爷听到消息后,用双倍的价钱买下了铁道必经缉路上的十五亩薄弛,连夜撮了几堆黄土充作坟茔。公司征买了所需韵土地,独独买不下这十五亩,逼得公司工程搁置。四爷声称:祖坟在此,这十五亩地千金不卖。撼到后来,还是当弛乡绅出面调停,公司旋以高出原价十倍的价钱买下土地,并让他当了挂磐的土术股副股长,每月老洋十块,洋面一袋,一直养了他五年。去年初,兴化新资团接办公司。总经理秦振字盛气凌人,根本不把四爷看在眼里,毫不客气地砸了四带的饭碗,并扬言;此类人等,兴华将永不录用。这着实伤了四爷的自尊心,恁犬的公司竟不养着四爷,这委实太不合乎情理了,很有些天地不容的味道哩!四爷生气了,发誓要给公司一点厉害瞧瞧卜

  盼了一年多,机会终于盼到了:兴华公司开采地下煤,造成了大片未征土地的坍陷,激起了四乡民众的愤怒。好,总算

  轮到四爷露一手了。。。"

  想到这里四爷有了点小小的兴奋胡饕番了看弥勒佛一般端坐在轿子星韵三先生,酒糟鼻子愈发红亮起来,凸凹不平的麻脸上挤出三分得意,七分谄媚的笑。

  翌先生十分悠闲,白胖的手上懒散地捧着个油亮的紫陶砂壶,嘴角上噙着玉子非敬奉的洋烟卷,在轿矛璺一颠一颠地摇头晃脑。他慈善的面孔对着左酋的轿窗,两只眼睛眯着,眼皮像两扇役关严的门,瞳仁透过门缝扫视着春天的旷野。

  媛暖盼太阳当顶照着,阳光下,"极目望去,大片、大片的土地因严重的干旱而龟裂了,地里的麦苗枯黄干瘦,像老人下巴上的胡绠。这枯黄中又套着醒目的白色一_那是浮在土表上的盐碱,使人不由得想起没有洗净的尿布。这里的贫穷糟生生地写在广阔无垠的土地上,没法掩饰,也敉有谁想来掩饰。土地能够供奉给人们的最高收获,远远不能满足叭们肚皮的最低需求,于是便产生了肯乎情理韵贫困,而这贫困却又是王代煤矿公司赖以生存钧牢固基础。贫困,为公司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渐渐地接近了矿区,坍陷的土地开始进人一行人的视野。坍陷是严重的本来就歃乏绿色生命的土地,在这里又被强大的外力扭曲了。

  一行爪停币下来。三先生王子非瘫下轿子,二人一前一盾,在四爷的引导下踏入了一块坟地。

  坟地位子坍陷土地的斜坡上,半数以上的老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有些坟穴露出了腐朽的棺木,:有些葬得较浅的墓中露出了白骨一坟地上的树木倒没有因此死亡,大都歪歪扭扭地立着,仿佛以自身的存在证实着逸罪恶的变化。

  指着裸露的白骨,四爷终于找到了发泄仇恨的机会,脖子

  上凸起红蚯蚓般的青筋,声音颇为洪亮饱满:

  "你们缺德蝴!奶奶带熊;把儿家祖宗抛骨旷野,这要断子绝孙的!赚这样的钱。黑心烂肺烂鸡巴要搁在称西爷身上,爷非跟你们拼了不可呸奶奶午熊。。。。。。"王子非投说话,拙根本没把四爷芭作什么东西。要紧的是注意三先生的脸色,不要惹出他的不快。在最后解决这块坍鹬土地问题时,三先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王子非居葛临下地瞥了四爷一眼,眼光中很有几努轻蔑。

  三先生挥挥手很威严地打断了四爷构话头:"好了好了!不要说了!",他转身对王子非遭:"坍陷确乎很严重、很严重哇!。"是的!这是敝公司开采小湖蒹煤层所致,敝公司与鄙A确有不可推卸之责任。" "事前为何不和地方。协商,征买矿地?"

  王子非稍一沉息:"胜公司糨据采矿法及省颁桨例之规定,矿业用地,只需得到官厅许哥,即可供用·损坏地容时,则负赔偿之责。况且,采矿之初,我们并没有估计到会有如此严重之坍塌,敞没有征买矿地。"

  "哦!"三先生吟哦一声。点了点憾袋,又问,"贵公司现在已征购的矿地多少亩?未征之坍陷土地多少亩?"

  "敝公司从振亚手里接。过矿地计八千七百亩,刘家洼三千七百亩,东大乡四村两千亩,东原镇三千亩。来征购的坍陷土地么,尚束做详细测量。初估一下,约有主千亩左右,主要分布在衷大乡四村及刘家洼西部。"

  王子菲系振亚公司高级职扮,屉被兴华公司留用,肚里自有一本账,说出话米总是有根有据。

  三先生冷冷一簧,不以为然墟摇摇头。

  "三币密拍打不位吧?孵?鼯八近月来连接乡眠、乡绅之报告,坍陷老地怕有五千亩以生吧?了。

  "遥不止五千亩昵!圈爷立即挺着脖予证实道,"光蛸东大多就四千。曼先生的她:一半在坍陷疆"王子非道:"说无霓;我公司雨嗣矿她圃,坍陷医标得明明白白!"

  々硪乳有图?有图就好:不进歪先生,鄙人有一言相劝:此地不同你们生海民风剽悍得很哪早年,乾隆皇上对此地曾御拙八字:穷山恶水,泼捆习尉。每逢灾荒,{即有暴民闹事。对坍路土地,事,公司舶还要通融些哟!

  三_先生这彬彬有礼的话语里已带了些威胁的意啸。王子非立即察觉了,然而,他并未料到。这威胁转眼间便成事实。从坟地里走出愫_。一行A继续东行。

  五里之外便是东原缜。东原镇名为镇。。。实则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杂姓村落,素有武乡之称。早年,这村里出_过一个武举。在东原镇村头上行人被多民们匿住了。

  为首的是夺书年汉予方脸太嘴一口黑黄的大牙,满脸短须,熊掌似的日;里攥着报锄柄,浑身上下透着杀帆。身前身后一男男女女聚了书群。他们衣衫褴褛,勇的在前,女的在届;女的手牵着面黄肌瘦的孩子。

  四爷走在前丽最先迎着那汉子。汉子一抱拳:"四哥来了?"

  "来了!来了!"

  "公司的龟孙在哪?"

  "喏,那个坐在前面轿里的"

  汉子腾地提起锄柄,几步冲到王子非轿前,未等轿子停稳,便撩开轿帘,老鹰拇琦一般把王子非揪了出来。

  王子非懵了口一瞬间,脸上变了些颜色,_丝掩饰不住的恐惧,闪电似的在瘦削的脸上现了"下,时竟幂知该作何反应。轿后两个持枪矿警冲了过来操起拾托对船汉_子_便抡。不料,抢托未能触到汉子身上汉子已猛转过身。躲开了,抡起锄柄。对左进鲋矶警回敬了:下,却也酊空了。

  短暂的交锋之间,王子非已恢复了常态,恢复了一个公司代理人的尊严。他厉声将矿警喝住。他明白,在这里打将起来,他决不会占什么便宜;事态嗣失更难收场。 兰先生也从轿子里走出,就势将那汉乎驾了一通:"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万事礼为先。磊蒙还讲究先礼而后屎。青天白日之下,你们摺呼都不打一声,竟敢持械行凶!:没有规矩了?唼?丢咱地方的脸了汉子顺从地垂下头:"是先生,小鲥粗鲁接着,汉子扑通一声跪下了:"王先生您老儿家可得为咱地方的小民百姓做主哇了一一群人全跪下了:"王先生一您可得为俺们做主畦。。。"王先生太爽受了感动,弓腰驼背,一一扶起众人,颇动感情地道:"父老乡亲们,刘某一定为你们据理力争!了看着你们深受公司之害,我晦有协映芝痛我驾会同各多代表,与公司交涉,尽快订出。。。个对得起诸位的赔偿方案。" 王子非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看着面前这群被逼疯了似的穷苦乡民。心头也掠过一丝痛楚。他们确有难处啊了!祖祖辈辈赖"生息、繁衍的土地,突然在一个早晨下陷了。沉沦了,而且久久不予赔偿。自己处在这个地位上也是不能容忍的。土地是农民的命,损坏农民的土地不就是谋财害命吗?

  他整了整被汉子抓乱了的衣领、衣襟,谨慎而真诚地道:"乡亲们,公司对不起大家,鄙人对不起诸位。但,鄙人在此愿愿以人格保证,公司将在最短的时间里着手丈量土地,对你们的损失予以赔偿也望诸位广为传告了以息众怨。"

  、 说毕。王子非对着众人深深鞠了躬,钻进了轿子。

  一个满脸污垢,披散着头发的老妇人,拉着两个瘦猫似的女孩儿,扒着轿杆哭道"公可大老爷,你们说话可要作数哇!我们孤儿寡妇就这士五亩蒋地哇俺们只要赔偿,不能卖地呀!呜-一鸣--一鸣一一"

  王先生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流年不利,今年怕又要闹饥荒哩!"安慰了老妇人几句,三先生也上了轿。

  在回去的路上,四爷自行撤销了向导的职务,从队伍之首,退到队伍之中。渐渐地,他又从队伍之中,落到了队伍之尾。肚子开始咕咕地响,身上的汗已被旷野上的风吹干了,饿中带冷,四爷不禁把老蓝布腰带煞了煞,正正经经地打了两个寒战。他开始咽着唾沫,厢情愿地设计自己的晚餐。梦想着半斤_老岛干、一斤猪头肉。一阵倦怠之意接着袭来。四爷打了个银响亮的哈欠。冷饿之中又加上了困,奶奶个熊!

  这是四爷最辛苦的一天。

  苷华公司的成立,在很太。程度上是带有偶然性的。宣统三年前后的收回利权运动,多多少少推动了中国企业褰们实业救国的蓬勃野。民族工业开始把目光投向能源的开发。因为,唯此一举,才可企待大的发迭。

  民国七年秋,振亚危机濒临倒闭,英商雷斯特·德岁克尔觊觎矿权。消息传到上海,引起通迭轮船套司、华生电厂、大西洋公司等十余家用煤公司与用煤5厂的极大兴趣。他们找到

  曾在外商煤矿当过买办的莽振掌,商对办驴事宜。十二月,遵照有限会司组织务倒;兴华公司宣告成盘。年一月。公司舞下了振亚在刘家洼煤田的全部资产。推出秦振宇为总经理走马上任。

  莫薄大为恼怒。令其资本控制的开萍诸矿大幅度削减对兴华入股办矿者供煤。备用爆公司、工厂,遂投向日商控制的北方诸煤矿。日商趁机提高煤价。A股者叫苦不迭,旋向秦掘宇施加压力。

  秦振宇颇具气势地在太转椅上坐下了。不错,挺舒适。坐垫的弹簧很好地发挥了自己的功能,颤悠悠地托起了一具一百八十余磅重的身体。椅子的扶手和靠背上的牛发蒙面还是崭新的,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革翘晶特有的气息。他把肥硕的身体扭动了一下,椅子转动了九十度,平稳、,自;然没有声息。很好,振亚公司总经理的转椅仿佛是专门为他设计的。

  把油亮的脑袋向椅背上一仰。宽厚的嘴角挂上一丝浅浅的微笑,他抽着粗大的雪茄。轻松而懒散地道:"讲吧,子非兄,可以开始了矿长王子非坐在对面的办公桌前抽烟。颧骨高耸的脸上笼罩着深深的倦意,一对深邃而秀气的眼睛少了,些光泽,商片沉重的眼皮总想往一起合。尽管是坐轿,也还是够辛苦的。坑坑洼洼的道路差一点儿没把他一身骨头架颠镦。他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道:

  总经理。陷地问题非翥决不两了,;三天来,兄弟一遍察了矿区附近的陷地,耳闻目睹覃许躺悔,力黪危机躁重。"

  垩予非随季拉开墙生绿霸幅,矿西总图呈现在秦振宇丽前。总图最止育,尚括獭振厦公司字样。

  报亚倒闭前部分霖征土地已有坍陷迹象,历鸯遗下的大席采空老墟8沦落在即。、《我繁司接收时弗来注意到这一严重事实,在某种程度上是吃了振亚的亏,代人受过。当时,振亚急于将矿盘出,戴乃重要原周之一。接办之后。振噩所留出煤井仅置座、萁中一座井位选锩。距田较远,我公司费时三月,抒逾石。门开采小湖系煤层嚣遗成新的大面积坍落。目前。总坍陷面积已达三千余亩。而地方申报与我方实测相距甚远。""地方申报多少?"

  "五千八百亩"了"荒唐!荒唐之至!"秦振宇站了。起味。随手旋一下转椅。将半截烟头抛在地上,恶狠狠她一脚踩灭丁。他抖动着不甚灵便的肥胖的身体,在办公桌与文件柜之间踱起揖来。

  "这帮土顽劣绅存心敲我们他们把我们当作一块无主的肥肉了,都想扑上来狠狠晴上两口观一

  "是的总经理这正是兄弟想和您商讨韵问题。我公司接下振亚计一年零三个月一。景栅投资六卡万,年前的董事会又追加要巾刃。维持至今,表基本迭到收支相抵。眼下,三个煤井均正式出煤,日产一千三百吨,正是行情看涨的时候,万不可为陷地十事激起民变,毁了穗们。办矿夫计"

  秦振字在办公桌前停住脚步:。手托下雹凝望着王子非,眼神中涟漪期待:

  "你的:意思是-母?"痛下决心,马上解决陷地问题!王子非鹅有成竹地道,

  "要想平安办矿,雌此一举丽无它策。"

  "这我知道问题是按谁的方案来解决。按我们的实测土地与赔偿方案解决,他们是断然不会答应的。而按他们申报的土地数字和要求来解决,我们无异于被敲诈、被抢劫另外,你也知道。即使按照我们的方案来赔偿,公司的财力也几乎难以承受!"

  王子非淡淡一笑:"当然是按我们的方案来解决,财力难以承受也要承受,这是没有办法曲事。而要按我们的方案解决了,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是:分头拜访各村寨乡绅,以期通过他们,平息四方民愤。在乡问,他们的话比你我的话用处大。还有青泉县府尹文山处,也要打点一下才好!"

  秦振宇想了一下,皱皱眉:"也只好这样了"

  "据我所知,在青泉县最有势力的要数刘叔杰刘三先生。此人威望极高。总经理犬约是知道的,在青泉县刘家系大户族,号称刘半县,县境内刘姓乡民几乎占了半数,杂姓户族与其联姻者甚多。历任县太爷都不敢开罪他们。振亚办矿时,曾重金聘请刘三先生为地方顾问。而我们。。。"

  "是的!是的!"秦振宇打断了王子非的谣头,"我们确该在这些家伙身上花费些钱钞,"他话锋一转。可是,我们斯刚起家,每一块钱都来之不易,我们养不起,也不能养!我们的董事们要起煤来,胃口大得很;掏超钱来,手就在口袋里直哆嗦,唉。。。。。。"

  近几个月来,秦振宇心情烦躁得很。初到矿区时的骄横、狂傲、自信,被严酷现实的猛烈冲击撩喜了大半。他的心一步步沉下来,冷下来,甚至有了些受骗上当的感觉一位自己也为这倒霉的公司投资二十万!这几乎是他前半生的全部积蓄。

  刚踏上这块土地,他的心像雨后韵蓝天一样高远、开阔,仿佛整个世界是为他的存在丽设置的。第一次踏上这座振亚修建的经理楼。他在心里便暗对自己说,他要征服这块土地,并把这块土地作为最初的基石建起事业的大厦。他选中了王子非做矿长。王子非在振亚时便做过总矿师,有丰富的管理经验,他破格留用了他,而把董事会振来的矿长赶回了上海。王子非自然感激涕零,做起事来更加认真负责。正是在他的建议下,公司接办后即行整顿,压缩了庞杂的机构和大量不必要的开支,并在管理上实行了包工柜制。把以往矿方直接管理生产劳工,改为各包工柜管理。一个有实力、有威望的人,包下一条巷道的开掘或者一块煤层的开采,矿方只认一个人讲话,既减缓了资方和劳工的直接冲突,又节约了精力、时间,生产效率也大大提高了。这些。都使秦振宇感到满意。

  但是,对甩一笔钱交结当地土豪劣绅,秦振宇十分反感。王子非提了几次。秦振宇均婉言回绝了。以他多年做买办的经验,此类开支纯属浪费。在德、日、英的企业里,他坶很少碰到地方上的麻烦。不料,待到他来办矿,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现在看来,王子非是对的。

  秦振宇颓然坐倒在转椅上。长。长吁了口气,又点燃了一支雪茄。

  "子非兄,现在我们来算算细账吧收买或赔偿塌硝土地。以我们实测的三千亩计,每亩八元,需洋两万五千余。交际打点各方土地。也需几千。另外,添置、更新矿井设备,费洋更巨。而我们手头可供调拨的仅有两万余加之日前销煤盈利一万九千,总数也就是四万块的样子。如此下去,公可只有关门大吉。"

  王子非道;"这只是事情的一面。另一面,煤价看涨,南方混战。南煤难以一柢沪一僳凄我翩地下白句煤能采。得出,运褥出,年底。经济形势会出现转橇,选点憩经理爨可放心。" 了秦摄字点点头认可了亚子啡:螅分析√熊。_叉焦虑地道:"可这四万携们池不慌。洱子佣光。手央觅钱,是难以应付意孙也变的,"王子非簧而不箨,起身,推开身边伪窗户,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叉像是对秦振宇遵:"及早无雨。会年的夏收怕是没指望。总经理,您秦振宇疑惑地望着王子非 "这话是什盘意悬?"

  主子非一篡避之;叉来回答。转而道:"民国五年,振亚煤炭路运受阻,银根吃紧,公司两次削减窑王工资,最后竟以煤票抵作工资,而窑正并未群起反抗。"

  "原因何在?"

  "很简单。帮年蝗灾加水灾,乡脚颗粒_无收,四乡民众都不甘饥丽毙命。宁可窑忍矿方的苛刻!"

  "好"秦振宇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拢懂了,值此灾荒之际暂时压低窑工工资,适当延长工时,以期度过危机!仅此一项,每月便可有万余盈利,好"

  沉思了好一会儿,王子非又道:"此事可由各大柜出面实行,我们只需削减各包工柜包工费用即可。另外,还要多少考虑一下可能日起韵骚凯"

  顾币得迭么多丁!"秦振宇一挥手,下了结论,"这事就这么定下午,体会同各方先拿出个草案来。另外,代我准备一下,近匪我要亲自拜访刘丑先生。

  "也好"

  王子非应了一声,准备告辞,秦振宇又亲昵地将他拉住了"子非兄矿上的虫产还得抓紧。煤炭产量得上去。开萍已大部断绝了对各艘东翻煤炭供应。股东们恨不得把我变成煤填进炉膛里我这里每天接到两五份电摄催煤,投办法呀!你好好干,待渡过眼前的危机,我将建议董事会提高体的薪金!"

  王子非走后,他在明亮的窗前站住可。逮闻经理办公室位于经理楼的第三层,也是塌高一层。此楼是膏襄县至今为止的最高建筑,它曾装载过另一个企业家的发财棼想。如今,在旧梦的废墟上,秦振宇酿造着属于自己的新梦。他望着窗外明净的天空,陷入了不着边际的遐想中。。。。。。,广阔的天空下是几座灰色的井架≯井架的天棚生铁铸的天轮在毪快地转动,伴着汽绞有节酶轰鸣。从地下运出的矸石,已堆得像山一样雄伟了。歪歪车一上一下地蠕动着。远远望去像个正在德行的甲壳虫。了井桨、。矸石山赣以扎根的,是这块古老而贫穷的土地。秦振字没来由地想起了《圣经》,想起了基督和上帝。他不信教,可他从洋人那里认识了基督,认识了上帝。他觉着面前这块土地就像上帝创造人类世界时用剩的一块烂泥。

  然而。这烂泥包裹着黑色的宝藏,这里四处都是煤!把这些煤一个早晨同时挖出来,足以重新安排半个中国的正业秩序。这很值得千一番。

  他要和这块土地格斗。他要做这块虫地的真正主人,他要为暮气沉沉的中国民族工业锻造一轮崭新的太阳。。。。。。

  然而。片刻的自我膨胀之后,秦振宇叉回到了面前的现实中。

  强霸道了巴黎和{揽起的风波经九不息。每读报绥,:糟有罢互、罢课、嚣市。请愿、示威老报道。国家前途实难预测。在这种气氛中办矿,真真是举步维跟 他一挥手将报纸扫下桌面,从笔筒取出一支毛笔,一开始草拟给上海董事会的回电。他要告诉董事们,秦某不是噬币饭的,兴华烘矿股份有限公司将在遗块土地上起飞,他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

  公司剜晦补疮,一削减各赳柜包工费用。各大柜旋即变本加厉地向窑工转嫁危机。工钱由每工三煎六分·,降为两角八分;每工生时由十小时井痔十二小时。窑工中怨言颤生。然而此时尚系农闲且春荒已露端倪,多间肃黄不接,下密人数有增无减。膺司以为得计,却不料。:危除已潜伏在静默之中。。。。。。

  以兴华公司为中心,刘家洼四周的土地上聚集了四千余名窑工以及他们的近万名家属。窑工区分两太片,一片在公司西大外,一片在新开的七号井附近的黄河故道堤岸旁。西大门外的,叫西窑户铺,七号井附近的,叫东窑户铺窑户铺里几乎没有多少正规房屋。好一些的,是千打垒的草房;二漉的,数秫秸夹过后抹上泥的草棚;最次的,是那种座人地下一二尺的三角马架。搭眼便能看出。这些建筑最初都是临时性的,直到如今,它们的主人也述多多步少把它看作临时性的。窑工犬都是无产或破产的乡下农民。有的破产啦后,家里还唷老宅基,还有亩把八分的地,农忙时也还要圊去侍弄两天庄稼哩他们最

  终的希冀还在于脚下的土地,无不企盼靠一双乌黑的手从深深的矿井下刨出自己的地契。然而,能如愿者,千儿八百里也挑不出一两个,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在这年复一年的失望中变成了矿井的奴隶,变成了彻底的无产者--发家致富的希望总还算得一笔可观的精神财富,他们连这希望也丧失了。于是,他们开始修补自己的草棚、马架,开始认真地考虑,如何正儿八经地做一个真正的窑工。。。。。。

  窑工与农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农闲时,有地种的农民也成了窑工,提着豆油灯,肩着煤镐,一天挣上几角现洋。农忙时,没地的窑工却成了农民一他们放着窑不下,宁可在烈日下曝晒一天,挣半斗几升的新麦、红高粱,也借此机会和久违的乡土亲近一下。每逢这辰光,公司便将工钱提高三分、五分,出勤率往往也难得上去。公司对这不可救药的农民习气极为憎恶,农闲时,也常常寻机拿捏窑工一把。

  实行包工制以后,这农民习气便也带进了包工柜。各柜柜头原都是些带有无赖气的各方地痞,现在,各用一方人马,自然是如鱼得水。但,各柜之间则矛盾重重。因为,每个柜下的窑工大都出自同村、同寨,宗族势力便自然而然的带人柜中。各柜之间经常大打出手,大械斗三六九,小打闹天天有。在旷日持久的对抗、角逐中,以刘姓乡民为主体的周家柜、王家柜渐渐占了上风,刘三先生的远房侄子刘广田靠其家族势力,凭借一对老拳,在东西窑户铺打出了一个任其独往独来的世界。刘广母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壮汉子,车轴n个子,并不高大,

  粗眉大眼大嘴巴,鼻子有点塌,说起话瓮声瓮气的,相貌并不威武。就是一副拳头硬实,经常给那些不驯服的对手一些相当出色的教训。连出名的无赖刘四爷也惧他三分。各柜窑工都称他"二哥",只要说是和二哥沾亲带故,拜过把子,监工、柜头都得敬着点。刘四爷敢玩命;二哥也敢玩命。刘四爷玩命往往不站在理上,歪搅蛮缠;二哥玩命却是光明正大,处处在理,仿佛二哥是代表世界打抱不平。久而久之,大凡吃了二哥老拳的,便很难得到众人的同情了。你说挨了揍。大伙儿嘴一撇,鼻子一皱,保不准会说:"谁揍的?二哥?二哥会揍错人么?你狗日的欠揍"

  二哥天经地义代表了真理。

  无理不惹人,得理不让人,是二哥的处世原则。忠孝礼义信。是二哥的最高信仰。这信仰来自早年刘三先生的谆谆教诲,来自说书艺人的信口雌黄,来自村前寨后那一年一度的古装社戏。二哥尽管不能识文断字,那机灵的脑袋里却融会了这庞杂的传统思想的精义,几乎要成了大半个思想家,而这思想偏偏又是广大窑工乐于接受的。于是,二哥一跃而成为实际的窑工领袖。昨日,全矿十三家包工大柜采取统一行动,同时压低工价,延长工时,在几千窑工中造成了一场混乱。一时问,叫骂声顿起。各柜窑工中的头面人物均找到刘广田门下商讨对策。刘广田对此自是愤怒难当,首先提出要以全体罢工予以对抗,各大柜的头面人物当即响应。但,王家柜刘姓窑工刘广银却提出了罢工后大伙儿的衣食问题。这把大伙儿难住了,遂不欢而散。偏偏这日。周洪礼包办的周家柜发生了另一桩意想不到的事,酿出了一场巨大的风波,引爆了这填满怨愤的火药桶。

  这日下午,刘广田带着十余名窑工在六号井上巷掘石门,发现迎头有一大拇指粗细的小孔向外喷水,气味很大。刘广田揣摩是透了开小窑时采过的老圩。。。,老水里一定有脏气④。果然,进窝不到半晌。便嗅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手上的豆油灯,灯光异常明亮,炽黄的火苗仿佛喝了酒似的,兴奋得一窜一跳,体弱的弟兄嚷着头晕。刘广田是个老窑工,颇有些窑下经验,自知情况不妙。便猫着腰钻出洞子,找到了管上巷的二头子,要求撤人,对窑子进行通风处理。

  不曾想,柜头周洪礼偏偏来上巷查窑,一口回绝了刘广田的请求,要他们继续做透。

  周洪礼拍着刘广田厚实的肩头道:"二哥,你带着伙计们放宽心干。没事!那点老水,流完不就结了?有啥了不起你二哥也不是吃一天、两天窑户饭了。这还没数?"

  刘广田眼一瞪,破口骂道:"放你娘熊屁!挣那两个屑钱,犯不上这么卖命!"

  周洪礼知道二哥的脾气。挨了骂并不生气。赔笑道:"二哥,嫌钱少是不是?兄弟我减别人的工钱,能减二哥你的么?自掏腰包,咱也不能亏待二哥呀!二哥,架架势!"

  二哥吃软不吃硬,见周洪札尽说好话,火发不起来了,疑疑惑惑地折回了头:"下来就是卖的,卖气力,也卖性命,怕死就甭下窑!"二哥不怕死,倒是死神怕他。前年一次掉水,去年一凑片邦,姜了十几个窑工的性命,二哥硬是连汗毛都没伤一根。

  回到迎头,二哥感到闷热异常,把补得看不清本色的破窑衣往棚梁上一挂,光着脊梁装起了木车。装了两车,更觉着热得难熬,索性连裤子也脱了下来,赤身裸体地干开了。迎头的窑工们半数以上是光着P股、无遮无拦的,煤灰、岩粉扑啦啦落在身上,像野人身上长了一层毛。人类的进化历史在这里是确凿地倒退了。

  一个推木车的老窑工在拖着怪腔唱:

  一贩私盐犯钞呀千条路走绝,

  来把那黑炭掏哇!

  "看,这火苗蹦得多欢!"有人吼。

  "二哥。不能玩了,这热不是好热的!""不干了,大爷不要这班钱了!"

  刘广田想想也对,便把一拨人带出了洞子。

  周洪礼不答应了,在大巷头上堵住众人:"不要工钱也不行。你们现在下了窑又不干了,我哪找人去?下煤窑又不是逛窑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干也行,一人倒扣三个工!"

  刘广田憋不住了,反问:"洞子里有脏气,脏气爆炸,你给我们爷们抵命?"

  "抵什么命?我说没事就没事!我周洪礼敢包大柜,就敢说这个大话,出事我负责!"

  "屑毛灰!"支广田骂道,"把性命交给你去负责,爷们一百个不放心!你狗日的为了发财,敢上山天虎,爷们敢吗?"周洪礼甩开刘广田不理,转身对挤在身边的其他窑工喊道:

  "干不干,你们看着办,不进五米窑,你们明儿个都给老子滚蛋!"五六个胆小怕事的,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还是畏畏缩缩地进了洞子。

  不曾想,洞子里老水直淌,脏气越积越重,走在前面的窑工刚要迎头,脏气碰到明火便轰然爆响。走在头里的两个窑工惨叫一声,被掀倒在地,身上披的麻袋片,头上的头发,全着了火,洞子里的浮煤也燃起了火苗。走在后面的工友虽然没被

  火烧着。那爆炸时引起的浓烟、气浪,也把他们撩得东倒西歪。他们跌跌撞撞冲出了洞子。

  这时,刘广田还在和周洪礼争吵,一见脏气果真爆炸。二人都吃了一惊。周洪礼自知理亏,转身想溜,可哪还溜得了刘广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便是一拳。拳头打下,那高耸的鼻腔里开河的水似的流出许多鲜红的血来。

  随周洪礼同行的二头子慌忙拽住刘广田的胳膊:"二哥,息怒!息怒!"

  刘广田胳膊肘一拨,怒道:"少管闲事。滚开"二头子一个踉跄,脑袋在煤帮上撞出个青疙瘩。刘广田两只眼睛睁得滚圆,宽阔的脑门上耸着几道青筋,挥拳乱打。今天的事,确乎把刘广田气坏了。洞子里有脏气,怪不得大柜;如若大伙儿没发现,糊里糊涂地死了,也怪不得大柜。可是,已经发现了脏气,向柜上报告_,姓周的还让大伙儿玩命,这就是不仁不义了!刘广田眼里最容不得不仁不义之事,不仁不义之人。拳头下去益发有力,直打得周洪礼连讨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众窑工也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发泄怨气。不一会工夫,好端端一个周洪礼躺在鼻涕、口水、血泊里,成了,一堆瘫软的烂肉。

  第二天一早,兴华公司属下的十三家包工柜柜头,联名向总经理秦振宇递了帖子,要求公司惩办凶手,杀一杀窑工中的剽悍之风,否则,包工柜将无法挟制劳工,效力公司。

  秦振宇大为恼怒,即令矿警队查办。

  王子非冷静地劝阻:"区区百余人的矿警队,对付几千窑工。力量悬殊未免太大了吧?刘广田背后有刘三先生。有刘氏家族,手下有无数窑工把兄弟,只怕抓起来容易放出来难吧?再说,削减工资已怨言四起,此事还要以安抚为主吧?"

  "不抓他,我们要得罪十三家包工大柜哇!"

  "就此事而言,大柜确有不是!为了赚钱,拿窑工生命视同儿戏,简直是混账!"

  "这我不管。我只要出煤。况且又没死人!"

  最后,王子非提出,如真要抓,也不宜由矿警队出面。而应通过县府,尽可能避免扩大事态。秦振宇同意了。

  当天上午,公司将此事作一要案,呈报青泉县府。下午二时许。刘广田在西窑户铺兴隆酒馆被捕获解县。众窑工闻讯追截,未获成功。当晚,西河寨窑工刘清伦火速返村。将此事报知刘三先生,请求先生出面保人。

  与此同时,矿区周围发生下列事件:

  东原镇乡民五百余人,以巨石万斤置于小铁道沿线,阻碍公司煤炭运输,并对押车矿警施以暴力。

  会司矿警队长王德山被绑架,绑架者将黑帖子贴到矿门口,要求公司付洋五百。河口车站公司煤场被抢。。。。。。

  秦振宇极为震惊,急访县知事尹文山,出洋五百,索得一纸批文,立日:"嗣后,乡民如再有破坏交通,绑架矿警,聚众滋事之行为,准由兴华套司之矿警队查明首犯,拘解来府,以便惩办。"云云。

  绑架者慑于县府威胁。放了王德山。

  其时。陷地的全部测量、复测,以及赔偿的准备一一落实,刘广田被捕不到两小时,秦振宇带着公司的赔款方案,首次拜

  会三先生刘叔杰。

  刘三先生是个极易接近的慈祥老人。脸庞圆圆胖胖的。白中泛红。保养得很好。他爱喝青茶,用一种能握在掌心的紫陶砂壶凑着壶嘴斯文尔雅地慢慢呷。呷一口,存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一下口,打嗝一般很响亮地咽下去;然后,再来一口。偶尔,他也抽点大烟,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烟色。先生眼见着是六十岁的人了,面庞上却没有多少皱纹,脑后那黑白相间的小辫似乎多少还有些生命的活力。近年来牙齿倒是脱落了大半,布着细长黄须的嘴巴已有了些瘪缩的迹象,这益发加重了渗透整个面容的慈祥。

  三先生肥肥的、冒着红光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宣告着内心的满足。心满意足的人,自是心平气和。慈祥,便在这心平气和中诞生了。然而,这慈祥之中又透着威严,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好像他那两只时常眯着的眼睛。不但能传播阳光,也能发出电火似的。

  他辈分不高,因排行老三,早年中举后又在自家府上办过两年义学,人们便一律称他三先生。他的土地扯扯连连遍布三个县。这三县的县长无不与他称兄道弟。自打民国初年办矿以后,他兼任了两代公司的地方顾问。这顾问他是不愿做的,因为他对办矿颇有成见。可人家三请九邀,非要他做不可,他有什么办法?只好捏着鼻子做,否则,就是瞧不起人了。

  三先生不愿瞧不起人,也最恨人家瞧不起他。

  对兴华公司,三先生是很憋了一些气的。别的不说,兴华

  接办刘家洼煤矿一年零几个月,居然不派人到西河寨走一走,到他舍下坐一坐,这就很使他不平。那日勘察陷地,王子非的言语又一次触犯了他的尊严:你有矿图?你那矿图算屁!先生根本不予承认。就凭公司看不起先生这一条,先生就完全有理由实施其"不承认主义"。

  这日午后。三先生喝了点高粱烧,头脑有点晕乎,仰靠在正堂太师椅上剔牙--先生的貌相无可挑剔,独独一口牙齿长得不好。

  剔完了牙。托起砂壶抿了口新沏的青茶,很响亮地咽下去,先生伸了个懒腰,想小憩一番。这时,管事的祁先生进门禀报:兴华公司总经理秦振宇、矿长王子非来访。

  三先生托着下巴凝神片刻,低吟一声:"请!"

  三先生对一切人都是彬彬有礼的,万事礼为先么他尊重人,尊重一切人。不懂得尊重人,便无以在这个世界立足,先生一贯这样认为。

  整衣正帽之后,三先生把秦振宇、王子非迎进了门。分宾主坐定,他便招呼奉茶,上点心,弥勒佛般笑眯眯地望着来访者。

  与长袍马褂的三先生相比,秦振宇和王子非是地地道道的新派装束:西装洋铁片似的笔挺;皮鞋又黑又亮;脑袋油光光的,能滑倒苍蝇;脖子上还预备上吊似的拴着个花布带。这很使先生不舒服。三先生对西装革履是深恶痛绝的。深恶痛绝的原因,就是三先生看了不舒服。三先生看了不舒服的东西,绝不是好东西。

  例行的寒暄过后,王子非首先开口:"先生乃本县名流、开明绅士,一直对敝公司办矿极为赞助,前不久还不辞劳苦随敝公司代表勘查矿地。我们总经理十分感动,今日专程拜访,以致谢忱!"

  "哪里哪里!"三先生谦虚地道,"鄙人不才,耳目闭塞,

  不过,实业救国的道理也还略知一二!"

  "正因如此,总经理还想请您老在坍陷地亩一事上为敝公司出谋划策呢,

  "噢,好说!好说!"三先生连想都没想,便习惯地应道。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好说的事,关键在"好",不在"说"。什么叫好?三先生认为好就是好。兴华公司就不好,伤天害理,败坏世风,不把先生这个大伟人看在眼里。

  "据悉。先生也有地亩在坍陷区里?"秦振宇道,"兄弟要向先生道歉了!"

  晤,好说!好说!"

  这回的"好说",有点打哈哈的味道了,似乎答非所问。仔细品品,却别有风味--三先生的外交风味,纯属没有任何诚意的礼貌应酬。

  "先生坍陷的土地大约有多少亩呢?"

  三先生开始掏耳朵,用一根细长的银针似的耳勺,轻轻地,慢慢地,庄重严肃地掏。当冰凉的耳勺触到耳壁的嫩肉时,先生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很舒服的冷颤,细长的辫子亦随之一摆。"不多,也就是千把亩吧6

  王子非一怔,抬眼看了看秦振宇。千把亩?怎么可能?根据公司掌握的情况,最多也就是七百余亩,这明明是在敲竹杠。"您打算如何向公司索取赔偿呢?"秦振宇谨慎地问。

  "我?噢,我么,好商量!好商量" "如今的地价是个什么数?"秦振宇又问。

  三先生呷了,口茶:"这不好说,很不好说!这土地有好有坏,有厚有薄,有生荒,有熟地,岂可一概而论呢?就拿东大岗我那三百多亩地来说吧。振亚公司每亩出洋二十,我都没卖!"王子非心中一紧,知道三先生又在要挟公司了,看来。今天的谈判将是十分艰难的。其实,王子非早已把土地价格摸得一清二楚,生荒地三四元一亩,上等熟地不过十元左右。

  秦振宇并不计较,笑着道:"先生的地,公司将另作处理。包先生满意。我们现在想谈的是所有坍陷土地。我们拟定了一个方案,根据公司掌握的地价,每亩以八元计,我们准备收买所有陷地,作为矿用,地权永属公司。另外,如地主不愿出卖地权,公司则只负赔偿之责,每亩土地的收成,公司每年赔洋二元。这个方案还请先生过目、指教!"

  王子非打开公文包,将拟好的方案递给三先生。

  先生接过后并不去看,抓在手里拍打着膝盖,晃荡着脚尖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个人么,好商量,问题是要各乡受害之地主、乡民认可!你们觉着这个方案乡民百姓会认可么?"秦振宇意味深长地道:"这就盼先生替敝公司做些疏通工作喽!"

  王子非看了秦振宇一眼,适时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公司银票。放到三先生面前的茶桌上:"为表示敝公司一点/,,的敬意,这五百元操劳费,还请先生笑纳!"

  "哦?"看到硬扎扎的浅绿色银票,先生眯乎着的眼睛睁大了,黄眼珠里放出炯炯光芒。他晃动着脑袋,缓缓站了起来。把那银票捏在手上,仔细盯了半晌,像古董商鉴定古董似的,翻来覆去摆弄着,折叠着。

  突然。"啪"的一声,先生将手连同银票有力地按在茶桌当中。

  "二位小瞧刘某了!刘某自己标标价,也不止卖上五百二位用这区区五百元收买刘某,真是笑话!"

  王子非、秦振宇都被先生的举动搞愣了,他们万万想不到,此君的胃口会这么大。

  王子非赔笑着道:"公司目前还尚有困难,待日后小有发达。。。。。。"

  "哈!哈!哈!哈!。。。。。。"

  三先生仰面大笑,细长的辫子在脑后索索抖动,一张少牙的嘴洞似的敞开着,脸颊上的肉向上耸着,把两只眼睛挤成了两个小小肉弧:"雪里送炭。一文能值千金;不义之财,千金不如一文刘某知道二位的意思了,二位看我能在乡亲父老面前讲几句算数的话,想用这五百元买我的嘴,讲你们的话,对否?我不妨再告诉你们一桩秘密:日前,四乡父老已委托鄙人为全权代表向公司交涉赔地一事,鄙人这里也有一份方案呢!祁先生--"

  管事的祁先生应声从偏房跑进来:"有啥吩咐?"

  "把前日乡民代表们议定的赔地约法拿来,请公司的老爷们过目!"

  "是了!"

  祁先生取出一份小楷手书的约法草案,笑嘻嘻地递给秦振宇。

  秦振宇一目十行看了一遍随手将约法草案递给王子非,气急败坏地道:"这个方案,公司断然不可接受据我公司实测,陷地总数绝没有五千九百亩!不出让地权,可以。但。一年一亩地损失赔偿,决不能支付八元!"

  王子非匆匆看毕。笑道:"先生和代表们拟订的方案,是否可以再修改一下?目前看来,确乎是苛刻了一些哩"

  三先生冷冷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方案鄙人无权修改,也无意修改。二位赞同与否,签字与否,和鄙人并无干系!"说毕,三先生拿起银票,很礼貌地还给了秦振宇:"总经理的一片真情。鄙人心领!"

  秦振宇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将银票往怀里一塞,立起身便往门外走,王子非也站了起来,随之出去。走了几步,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向三先生一抱拳:"打搅了"

  "好走好走!恕不远送!"

  望着秦振宇和王子非的背影,三先生笑了,笑得很含蓄,很得体,很有意味。仿佛这一笑便决定了兴华公司的命运。至少三先生这样认为。

  然而。三先生还是有些郁郁不快,有一种无端受辱之感。那张巴掌大的浅绿色银票,老是在眼前恍恍惚惚如怪影似的晃。。。。。。先生躺在椅上闭上眼,那浅绿色的纸片便穿过眼皮,在瞳仁里飘!

  先生千真万确地受辱了。

  东大乡四村,青泉县境内。提起刘叔杰刘三先生,谁个不佩服?谁个不竖大拇指?先生仗义疏财,品格虽不敢说惊天地,泣鬼神,至少不像兴华公司想象的那么低下。从祖宗手里接下的产业,先生从未看得十分金贵。民国二年,出银两千架了座沟通西河寨南北二村的大石桥,人称"功德桥"。民国五年,出资修缮了寨圩子和寨楼。民国七年,先旱后涝,庄稼颗粒无收,先生打开粮仓,将陈年谷麦尽数取出,接济乡亲父老。还不还,他根本不在乎。开初连账都不上。后来,还是族长出面,记下了账目。才使先生大致收回了放出的陈粮。投还的,先生再也没催过。钱算什么?先生不稀罕!

  三先生只要个好,只要面子。只要给了先生面子,只要在先生面前真心诚意地说声好,行。先生包办一切。能把世界许

  给你一半一假如这世界是他的。

  对自己在坍陷区里的七八百亩土地,先生大可不在乎的。不就是五六千块钱么?白给又怎么样呢?问题是公司没给他面子。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最根本的一条,先生不主张办矿。

  对办矿的危害,先生最初是没有料到的。早年开小窑的时候,先生也挖过几座。后来,办矿的规模越来越大,铺铁道,竖大井,用机器:烟囱、洋楼,扑啦啦立了起来,才搞得先生目瞪口呆。民国六年深秋,振哑公司的小火车第一次沿着西河寨的寨圩子驰进刘家洼。隆隆前进的车轮碾碎了这片土地的沉寂,也给先生带来了奠大的恐慌。先生有一种预感:这片贫瘠的土地似乎要发生点什么事情。 果然。在汽笛的震颤中,在车轮的旋转中,在公司锅炉房大烟囱的滚滚黑烟里。要发生的事一发生了:乌黑贼亮的皮鞋,把一个个深深的印迹嵌进了这块古老土地的胸膛;洋服出现了。增多了,不时地在先生困惑的眼前飘荡,后来,居然堂而皇之地飘进了县衙,飘进了县城的大街小巷。刘家洼奇迹般地繁荣起来,这时候,先生已经比较清醒地认识到:随着这块土地的日益热闹,自己的尊严、权威、名声,将成为昨日黄花。一文不值了。

  先生有了点小小的悲哀。不仅如此。更使先生愤怒的是:打出招牌的敫院在这里出现了,公开

  的赌场出现了--不是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出现的,而是大大咧咧、得意洋洋出现的。事先,也绝没和先生打个招呼,让他有个思想准备。这妓院叫"一枝香",在刘家洼西窑户铺的深巷里。开张不久,刘四爷便逛过两回,据说是十分销魂。头一次,四爷没有经验,受了婊子的捉弄。宽衣之后未能大显身手。便被婊子的纤手骗去了全部资本。第二次,咂!。。。。。。尽情地玩了一回之后,四爷义不容辞地替"一枝香"做起了义务广告,在西河寨圩子里大肆张扬,毫不知耻地大谈婊子的红唇、奶子,以及三先生都不忍说出口的部位和动作。更可恶的是,这四爷居然还买了一套淫画,其画面简直不堪入目,而竟广为流传。以至于在圩子里搅出了许多伤风败俗的男女勾当。为这事,先生打了四爷两个极响亮的耳光,打过之后,却情不自禁地落下两滴英雄泪。

  三先生有了一种英雄感、使命感,先生要拯救没落的世风。是的,在先生看来,偌大的青泉县只有他能挺身而出了。。。。。。

  这次土地坍落,进一步激起了先生的仇恨。先生一贯认为:"民以食为天,食以地为本。"土地乃方物之本,可以毁坏一切,独独不能毁坏土地。毁坏了土地,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子孙后人。可兴华公司,为了掏地下的一点点煤,赚那一点点黑心钱,竞不顾这浅显的道理,实有伤天害理之嫌的。如果要先生在这重大问题上也一味让下去,那么,先生宁可拿根绳子去上吊的。

  地亩纠纷出现以后,三先生成了众人瞩目的人物。前前后后找到他门下,请他与公司交涉者不下百人。后来,县境内的乡绅也相邀来访。一致推他出面为地方做主,商量方案时,几乎是异口同声授予他全权。众人知道。只有先生能和公司抗衡,要想狠狠啃公司两口,非先生出面不可。先生因此却产生了一种鄙薄:这些土头土脑的家伙似乎只认得老洋,世风的沦落好像与其无关。如此下去,只怕是赶走了公司,也无法根除其祸。现在,先生和公司摊了牌,下一步就要采取行动逼迫公司就范了。在行动之前,先生要好好考虑一下具体步骤。首先,他想到,要稳住县知事尹文山,只要官府装聋作哑,公司便失去

  了一半的依靠;而稳住这位县太爷,先生是极有把握的,最多不过破费两个钱财罢了!下一步。要把各村寨的民间武装集结起来,必要时予以统一调动。。。。。。。

  三先生歪在太师椅上认真地想,那张浅绿色的银票强加给他的污辱已经淹没在纷乱繁杂的思绪中。。。。。。

  就在这时。刘清伦满头大汗冲进门来,向他报告:刘广田被县府抓捕。

  刘广田解至县城的同时,以兴华公司名义起草的诉讼状递至县府。罪名计有四条:一、行凶伤人;二、聚众滋事;三、破坏生产;四、煽惑窑工。公司要求:严以法典,以遏乱萌。县衙当即开审。算时,刘家洼窑工百人聚至门前,齐声呼冤,要求释放刘广田。工友称:刘并未打周一拳一脚,周系醉酒下窑,被载重拖筐撞伤。庭审欲当场验伤。遂发传票,传周洪礼。下午五时,周被四名矿警抬入县衙,验证有伤。系钝器所击。刘广田称:双方冲突,自己手里并无钝器,由此可见,县衙断事不公。刘力陈大柜草菅人命之事实。反告周洪礼。六时许,县衙门前聚众已近两百,激愤之词顿生,有窑工呼:"打进县衙去,揍那狗官!"形势一触即发。

  七时。刘清伦带刘叔杰刘三先生手书,拜见尹文山,请求保释。蒙准。刘广田遂被庭训开释。

  三先生亲自出寨迎接刘广田。

  西河寨是东大乡最大的一个村寨,寨圩子保持得最好,一

  律青石到顶。圩子东,西,各有一座寨门,四角四个寨楼子,远远望去,俨然一座古代的城堡。圩子外,是一道护圩河,河水早已干枯多年,河沿上的土已塌人{可底,实际不起什么防御作用了。但,它的存在还是给西河寨增加了几分威严,将寨墙衬托得愈加有气魄。寨楼的顶层长年支着几门黑锈斑驳的铁铸土炮,黑乌乌的炮口虎视眈眈地盯着通往村寨的每一条黄土大道,随时准备给贸然闯门者一个热辣辣的教训。宣统元年,出名的土匪祁六爷率百余匪徒深夜劫寨,竟未得手,一时传为美谈。寨内刀枪棍棒样样俱全,足以武装千儿八百的乡民百姓。正因为有这牢固的根基,三先生才敢于和兴华公司摊牌。

  三先生亲自出寨迎接刘广田,对刘广田来说可谓万分荣幸了。在寨子里,先生的威望远在年迈的族长之上,实际上是这个一统天下的真命天子,真命天子和普通臣民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尽管先生礼貌待人,一般乡民还是对他十分敬畏,决不至于幻想与其平起平坐。祖宗传下来的古老的规矩告诉他们:平起平坐是不合情理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古老的,同时又是自然的。森严的寨墙有效地隔断了寨子和外部世界的联系,把任何反叛的思想和企望通通挡在外面。民国以前,这里简直可以说是一块人世间的净土。可叹的是:自从办矿以后,一些古老的规矩开始受到冲击,连续三年,寨子里跑了四五个姑娘、媳妇,搞得先生简直无脸见人。后来,这干枯的护圩河里也闹起了鬼,时常出现一对对痴男怨女,做出些不明不白的勾当。那风化了的河底土层上,甚至出现了裹着烂棉花的死婴,气得先生恨不得对着河床轰上两炮!

  正是十五前后,月色很好。先生在几只灯笼的引导下,走出寨门,登上圩堤。身前身后,簇拥着一大帮家族人等。登上

  圩堤时,刘广田一行已蜂拥而至。先生稳步迎上前去,以一种长者的慈祥和天子的威严向刘广田点头微笑,继而用女人般细白的手爱抚地拍了拍刘广田的肩头。连连道:"吃苦啦!吃苦啦2""没啥!"刘广田一脸疲惫之色,眼圈发青,嘴唇发干,说出话来更加瓮声瓮气,"多谢先生关照!"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先生和蔼地拉着广田的大手,"进家谈去吧!"

  人们众星托月般地拥着先生和广田走进了寨子。先生和广田边走边聊。

  "你真打伤了那个姓周的柜头?""不假"

  "晤、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话好讲么,咋能动不动就抡拳头?忠孝礼义信,万事礼为先。老叔不是时常向你们讲么?""先生,姓周的欺人太甚,明明洞子里有脏气,我们再三向他报告,他狗娘养的还逼我们玩命妈的,爷们的小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哦?有这事?"先生沉吟片刻,"这就是柜上的错了,你们应该和公司交涉嘛!"

  "公司还不是和他们穿一条裤子!"

  "也是!"先生道,"不过,单枪匹马,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呀!这不,人家说抓你就抓你!"

  广田不语。

  刘广田是三先生的远房侄子,在先生眼里原无特殊地位。他家境贫寒,无钱无势。和先生交往甚少。再加上生性倔强,先生对他更无好感。民国七年,先生开仓放粮,全寨人几乎都接受了先生的恩惠,唯有刘广田没有接受。公司办矿以后,刘广田成了西河寨的第一个窑工,硬是在那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摔打了出来,渐渐有了些名声,先生才被迫对他刮目相看了。

  先生知道一国无二君的道理,对在下窑乡民中很有影响的刘广田有了些小小的怨恨。这怨恨,最终又归到了办矿上。设若不办矿,刘广田不会去下窑;而不下窑。今天这个有力量、有独立精神的刘广田将永远不会出现。西河寨王国也就会世世代代相安无事。然而。。。。。。

  得知刘。田被捕。先生开头是很有些幸灾乐祸的。但,转念一想,不对了,祸根是公司,刘广田好坏是自家的远房侄子,公司敢唆使县衙抓刘家的人,本身就是对刘氏门庭的蔑视。姑且不说刘广田被放出后会不会成为自己和公司抗衡的帮手,单就面子这一点讲。先生也得出面帮忙。当然,保释广田。先生还另有想法的。

  回到家中,先生请老族长等人作陪,盛宴款待刘广田。刘四爷闻讯赶到,趁机又闹了个肚儿圆。酒宴吃到午夜时分,陪同人等相继告辞,先生和广田才言归正题。

  先生开门见山:"广田,这个窑你不能下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家种田吧!免得老叔整日价为你提心吊胆!"

  说毕。先生从怀里取出两张发黄的地契。轻轻放到桌上,用尖细的手指一弹,那两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薄纸,便滑落到广田面前。

  "这是你父亲在世时典给我的北坡十三亩地的地契,你带回去吧,好生侍弄,千万别再转手卖出。民必地为本哇!"

  广田感激地望着三先生,粗黑的手却并不去摸地契。片刻,眼中的感激之光黯淡下去,代之而来的是一种裹着冷漠的孤傲:"先生是可怜我?"

  "哪里!"三先生道,"老叔只是不想让你再下窑了这地,你如不愿收,等日后有了积蓄再折洋还我,如何?"

  先生表情、声调极为恳切。

  广田固执地摇摇头:"我不要爹在世时常跟我说:人,要活得硬生!施舍的东西,我是决不收受的"似乎觉着伤了先生的脸面,广田又说,"先生千万不要误会,我这绝不是瞧不起先生,先生的一片真心。广田领了!"

  先生长叹一声,摇摇头:"那就罢了!""广田还是准备回矿下窑!"

  "也好。我不拦你。不过,老叔有一言相劝:在矿上,干得来则干;干不来就走!最好拉着大伙儿一齐走,遇事和大伙儿千万抱成一团!切记"

  刘广田点头称道:"先生所言极是。只要大伙儿铁心抱成一团,不怕公司横行霸道这事不能这么拉倒,广田也不是这么好抓的。广田要联合各柜弟兄,罢他娘的工!"

  "好!"先生拍案而起,"此一招最绝。公司别的不怕,最怕罢工!只要罢起工来,要什么条件,他们非答应不可。"先生满面生辉,"若是时机成熟,你们不妨马上闹腾起来,罢工工友,我等乡亲父老包你们吃穿,你们罢工一天,我等资助一天,老叔我就是倾家荡产。也成全你们!"

  刘广田一把攥住先生的手:"此话当真?"

  "当真!" "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

  "好!广田我实话实说了:公司唆使各大柜削减工资,已激起窑工众怒。即使不抓广田,我们也准备罢工了!只是考虑到罢工后衣食无着,所以。迟迟未敢动作!"

  "呀!呀!你们为何不早说一声?"先生道,"好的不敢说,粗茶淡饭,老叔就包得起!"

  "窑工还有一惧:怕事情闹大,县府干涉。"

  "这也包在老叔身上!明日我就去拜拜那尹大老爷。明打明地告诉他:让他少管闲事就是了!"

  刘广田双手抱拳。单膝着地:"谢先生!"

  先生拉起广田:"不不!倒是老叔要谓你们哩!你们闹腾起来。对咱四乡民众也是个支援!势必迫着公司尽快解决陷地问题!你们的罢工,既争取了自身的权益,也有助于矿乡纠纷的解决。好事一桩哇"

  广田诚挚地说:"我们本来也是庄稼人么!"

  "对极!乡民、窑工。原本是同根同种,唯有联合一致,同心同德。方可战胜这作恶多端的兴华公司!罢起工来,公司若是施之武力,我等民间武装誓做后盾,你们不必忧心!"

  "那么。明我就回刘家洼,串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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