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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之乱

  侯景,字万景,北魏的怀朔镇(今河北张北)人。自少放荡不羁,为本镇的功曹吏。魏末北方大乱,他便效力于边将尔朱荣,很受器重。他开始向尔朱荣的部将慕容绍宗学习兵法,没有多久,慕容绍宗就要反过来请教他了。后来他以军功为定州刺史。早先,东魏丞相高欢微贱时,与侯景非常要好,及至高欢诛灭尔朱氏,侯景率众投降,仍然为高欢重用。稍升为吏部尚书,但这不合他的愿望,他常常独自说:“为什么离开这里而返回到故纸堆里呢!”不久被封为濮阳郡公。

  高欢在沙苑(今陕西大荔)被西魏打败,侯景对高欢说:“宇文泰自恃打了胜仗,现在必然懈怠,请让我率数千劲骑入关中擒拿他!”高欢把这话告诉了他的王妃娄氏,娄氏说:“他如果捉住宇文泰,也就不会再回来了。得了宇文泰而失去了侯景,这对事情有什么补益。”高欢就停止了这次行动。侯景后来又担任河南道大行台,位及司徒。他又对高欢说:“我只恨不能捉住宇文泰。请给我三万兵,我可以横行天下。一定要渡过长江捆来萧衍老翁(梁武帝名),让他当太平寺的寺主。”高欢认为他说的有气魄,就让他拥兵十万,专门节制河南,对他的信赖,好像自己身体的一半。

  侯景右腿短,弓马武艺不是他的所长,他的本领全在智谋上。当时高欢的部将高昂、彭乐都是雄勇冠一时,只有侯景常瞧不起他们,说他“像野猪一样乱窜,他的势力能到哪儿”!及至他将出镇河南,向高欢提议说:“如今我握兵远方,奸人容易施行伪诈,大王如果给我写信,请与其他的有些区别。”高欢答应了。以后他每次给侯景写信,都另外加上个小墨点儿,即使是他自己的子弟也不知道这暗号。

  等到高欢病危,他的世子高澄假托高欢写信召侯景回朝。侯景知道这是假的,害怕大祸临头,便用王伟的主意,于梁武帝太清元年二月,派遣他的行台郎中丁和,上表给梁武帝,请求投降。梁武帝召集群臣商议,尚书仆射谢举等人都认为接纳侯景有所不便,武帝不听从。开初,武帝在这年正月乙卯日于善占殿读佛经,当时对左右黄慧弼说:“我昨天梦见天下太平,你要记住。”等到丁和来到,核对侯景正好在正月乙卯日定计投降,所以武帝就同意接纳侯景了。于是封侯景为河南王、大将军、使持节、董督河南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受制书如汉时邓禹故事。

  高澄嗣位为渤海王,派遣他的部将慕容绍宗包围侯景于长社(今河南长葛东)。侯景危急,便请求割让鲁阳、长社、东荆、北兖,以请救于西魏。西魏派遣五城王元庆等率兵援救,慕容绍宗才退兵。侯景又向梁朝的司州刺史羊鸦仁请求救兵,羊鸦仁派遣长史邓鸿率兵进至汝水,元庆军乘夜逃遁,羊鸦仁便占据了悬瓠(今河南汝南)。

  当时侯景的部将蔡道遵又返回东魏,说侯景有悔过的意思。高澄信以为然,便写信告诉侯景:如果回来,答应给他豫州刺史以终身,所属的文武将吏不再追回,全家平安无恙,并归还他的宠妻爱子。侯景回信不听从。高澄知道侯景没有回来的打算,就派遣军队相继讨伐侯景。

  梁武帝听说羊鸦仁已经占据了悬瓠,便命令群帅布置战略,大举进攻东魏,以贞阳侯萧明为都督。萧明军败被俘。慕容绍宗进攻潼州,刺吏郭凤弃城而逃。侯景便派遣他的行台左丞王伟、左户郎中王则,前往梁朝都城献策,建议立元氏子弟为魏主。梁武帝就封太子舍人元贞(投奔梁朝的魏宗室)为咸阳王,等到渡江答应让他即位,把备用的乘舆送给了他。

  高澄又派遣慕容绍宗追击侯景,侯景退保涡阳(今安徽怀远),派人对慕容绍宗说:“你是想送客呢,还是想定雌雄?”慕容绍宗答道:“准备决战。”于是就顺风摆下战阵。侯景紧闭营垒,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慕容绍宗说:“侯景多有诡计,好从背后偷袭。”派兵防备,果然如他所说。侯景命令战士都披短甲,持短刀,只管低头砍人腿马足,于是击败了慕容绍宗。裨将斛律光责怪他,慕容绍宗说:“我打的仗多了,还没有见过这么难以对付的贼呢!你去对付他吧。”斛律光披甲准备出去,慕容绍宗告诫说:“不要渡过涡水!”接着,斛律光又被侯景打败了。慕容绍宗对他说:“到底怎么样?”相峙连月,侯景的粮食吃尽了,就诳骗他的部下,说他们的家属都被高澄杀死了。众人都相信了他。慕容绍宗远远地对他们说:“你们的家属都安然无恙。”便披发面向北斗发誓。侯景的部卒都是北方人,不愿意南渡,他的部将暴显等各率部下投降慕容绍宗。侯景的军队溃散,丧失甲士4万人,马4000匹,辎重车一万多辆。侯景便和几个心腹,乘马自峡石渡过淮河,稍稍收聚散兵,得马步兵800人。南行经过一座小城,有人登上城墙诟骂侯景说:“跛脚奴要干什么!”侯景大怒,攻破小城,把骂他的人杀了才离开。他昼夜兼行,追军不敢逼近。他派人对慕容绍宗说:“侯景如果被擒,您还有什么用呢?”慕容绍宗便放跑了他。

  侯景不知去哪里为好。马头戍(今安徽怀远南)主刘神茂,不为韦黯所容,于是顾不得把马累倒,驰奔投见侯景,说:“寿阳离这里不远,城池险固,韦黯是那里的监州。大王如果抵达寿阳近郊,他必然要出迎,大王趁机捉住他,可以成大事。得到寿阳之后,徐徐奏闻,朝廷高兴大王南归,一定不会责怪大王的。”侯景握着刘神茂的手说:“这是上天的指点呀!”等抵寿阳,韦黯披甲登上城楼,侯景对刘神茂:“事情要失败了。”刘神茂答道:“韦黯怯懦而缺少智虑,可以说服他下城的。”便派遣豫州司马徐思玉,到夜里入城说服韦黯,韦黯果然开门接纳了侯景。侯景促住韦黯,责数着要杀死他,过了很久才把他释放。于是侯景派遣于子悦驰往朝廷报告打了败仗,自己要求贬官削爵。武帝优诏不许。侯景又请求救济,便授任南豫州刺史,本官如故。

  梁武帝因为候景的军队刚刚被击破,不忍把他调动,所以就派鄱阳王萧范为合州刺史,镇守合肥。东魏攻打悬瓠,悬瓠粮食用尽,羊鸦仁离开悬瓠回到义阳。

  东魏人进入悬瓠,再次请求和亲,梁武帝召集公卿商议。张馆、朱异都建议答应东魏。侯景听说了还不大相信,便伪造了邺都人的书信,要求用俘虏的贞阳侯萧明交换侯景。梁武帝准备应许。舍人傅歧说:“侯景因为徒穷归顺朝廷,抛弃他不吉利。而且他身经百战,岂肯束手就擒!”谢举、朱异说:“侯景是个败逃之将,要捉他只用一个使者就够了。”梁武帝应许了,回信道:“贞阳侯早晨送到,侯景晚上就交回。”侯景得到回信,对左右说:“我知道这吴儿老翁没有好心肠。”他又请求娶王、谢豪族的女儿为妻,梁武帝说:“王、谢门第很高,你配不上,可在朱、张以下各家求婚。”侯景怒道:“我一定要把吴人的儿女配给奴婢!”王伟说:“如今坐等也是死,举大事也不过是一死,请大王决定。”于是侯景就怀下造反的念头。他把属内的居民全部强制募为军士,停止征收市税和田租,把老百姓的子女全都配给了将士。他又要求朝廷给他锦缎万匹做军人的衣袍,中领军朱异提议说:御库中的锦缎只做颁赏用,不供边塞使用,建议送给侯景青布。侯景又说朝廷发给的兵杖都不精好,奏请用东冶的铁匠重新锻造,武帝都同意满足他。侯景自从在涡阳失败以后,多次向朝廷提出索求,朝廷含忍,从未拒绝。

  当时贞阳侯萧明打发使者回梁朝,陈述东魏人希望接续以前的友好关系,把他放还南方的意愿。武帝看信流下了眼泪,便回信给萧明说准备另外派遣使者去东魏。武帝也想停止征战,就与东魏通知。侯景听说了非常恐惧,驰奏谏阻,武帝不听从。此后侯景的表疏跋扈,言词不逊。他又听说朝廷派遣伏挺、徐陵出使东魏,便惶惑不知所为了。

  元贞知道侯景有野心,屡次启请还朝。侯景对他说:“我很快就会平定江南,你为什么不稍微忍耐一下?”元贞更加恐惧了,就逃回了建邺,把情况全部奏闻朝廷。当时鄱阳王萧范镇守合肥,和羊鸦仁都屡次启奏,说侯景有野心。朱异说:“侯景不过有几百个叛虏,哪能打仗!”把奏表都扣压不送交武帝,侯景因此奸谋越发决断。他上言说:“高澄狡猾,岂能完全相信?陛下接受了他的诡诈之言,要求与他连和,连我也觉得可笑。我年已将近46岁,还没有听说江南有邪佞之臣,可是一旦入朝,竟然招致攻讦,我岂能粉身碎骨,投身于仇家!请给我江西一境,受我的控制;如果不答应,我就率兵逼临长江,直入闽、越,那就不仅朝廷要感到耻辱,三公大臣们也要寝食不安了。”武帝让朱异传语答复侯景的使者说:“譬如穷人家养着十个五个客人,还能让他们满意,朕只有你一个客人,致使你有怨愤之言,这是朕的过失。”侯景又知道临贺王萧正德怨望朝廷,秘密地与他勾结。萧正德答应做他的内线。

  太清二年八月,侯景便发兵造反,在豫州城内召集他的将帅,登坛歃血为盟。这天地大震。于是以诛锄中领军朱一、少府卿徐驎、太子左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为理由,认为奸臣扰乱朝政,请求带兵入朝。他首先攻打马头、木栅,捉住太守刘神茂、戍主曹璆王等。梁武帝听说了,笑道:“他能成什么事,让我用马鞭子抽他!”便敕令:能斩侯景者,不论南北方人,都赏封二千户的爵位,兼授一州刺史;那人的主帅想回北方而不须要做州刺史的,赏以绢布二万,以礼遣还。于是诏命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一同讨伐侯景,由历阳渡江。又命令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邵陵王萧纶持节,督率诸军。

  侯景听说之后,与王伟谋画。王伟说:“不如径直掩袭扬都(即建邺),临贺王反于内,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以安定了。兵法中只听说可以计划不周但行军迅速,没听说应该计划周密却动作迟缓的。今天我们就要出发,否则邵陵王就赶到了。”九月,侯景自寿春(今安徽寿春)出发,声言要去游猎,人们毫无知觉。他留下伪中军大都督王贵显驻守寿春城,自己假装出军合肥,却袭击谯州。谯州助防董绍先投降,捉住刺史丰城侯萧泰。梁武帝听说,派太子家令王质率兵3000巡守长江防遏。侯景进攻历阳太守庄铁,庄铁派遣自己的弟弟庄均夜袭侯景军营,战斗结束。庄铁的母亲疼爱儿子,劝庄铁投降。侯景拜见庄铁的母亲,庄铁便劝侯景说:“事急就应该随机应变,行动迟缓必然要导致祸害。”侯景就派庄铁为先导。

  当时各驻军戍相次奏闻,朱异还说:“侯景一定没有渡江的意图。”萧正德提前派遣数十艘大船假称装载芦苇,其实是准备接应侯景。侯景到江边准备渡过,担心王质作梗。但不久王质就被任命为丹阳尹,平白无故地撤走了。侯景听说了还不敢相信,便秘密派人侦察,他对使者说:“王质如果真的撤走,你就折下江东的树枝为凭证。”侦察的人如言而返。侯景大喜道:“我的事成功了!”就由采石渡江,马数百匹,兵8000人,都城一带毫无知觉。

  侯景出兵,分袭姑孰(今江苏苏州),捉住准南太守文成侯萧宁,于是抵达慈湖。南津校尉江子一逃回建邺。皇太子见事情紧急,入宫面奏武帝,说:“请把这事交给我,不必让圣心操劳。”武帝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事,何必再问!”太子就留在中书省指挥,但城内外扰乱劫抢,已经不能传通信息了。于是诏以扬州刺史宣城王萧大器为都督内外诸军事,都官尚书羊侃为军事将军做他的副手。派遣南浦侯萧推守卫东府城(建邺的东南部),西丰公萧大春守卫石头城(建邺的西部),轻车长史谢禧守卫白下(建邺的北部)。

  接着侯景进至朱雀航,派遣徐思玉入城启奏,请求带兵入朝,铲除君侧的恶人,要求朝廷派个能办事的舍人出来引领,他的意图是观察城内的虚实。武帝派遣中书舍人贺季、主书郭宝亮跟随徐思玉前往,慰劳侯景于板桥。侯景面北接受诏敕,贺季说:“今日之举,以何为名?”侯景说:“我要当皇帝!”王伟进前说:“朱异、徐驎渎乱国政,我们不过要铲除奸臣。”但侯景已经说出了恶言,就扣留下贺季不让回去,只准郭宝亮回宫。

  先是,在大同年间有童谣说:“青丝白马寿阳来。”侯景在涡阳战败,请求给他锦缎,朝廷给了青布,到此时都用来做了战袍,颜色还青。侯景乘坐上一匹白马,用青丝做马辔,想以此与童谣相应合。萧正德开始屯驻丹阳郡,到这时率领所部与侯景会合。建康令庚信率兵千余人屯驻朱雀航之北,及至侯景来到,他要撤去浮桥,刚刚拆下一只船,见贼军都戴着铁面具,便丢下军队逃跑了。南塘的游军又把浮桥连接上,让侯景渡过。皇太子把自己所乘的马交给王质,配以精兵3000,让他援助庚信。王质走到领军府就遇见了敌军,还没有列阵就逃跑。侯景乘胜进至宫阙之下。西丰公萧大春丢下石头城逃走,侯景派他的仪同于子悦占据。谢禧也抛弃白下城逃了。

  侯景派兵百道攻城,纵火焚烧大司马、东华、西华诸城门。城中仓促间没有任何准备,便拆毁门楼,泼水浇火,很久才扑灭。贼军又砍东掖门,即将冲入,羊侃命人凿破门扇,刺杀数人,贼兵才退却。贼兵又登上东官的墙向城内射箭。到了夜里,太子萧纲(即后来的简文帝)招募人出城焚烧东宫的台阁宫殿,几乎烧尽,所收集的图书典籍数百厨,全部化为灰烬。此前太子曾梦见有人把他画成秦始皇,说“这人要再次焚书”,到此时应验了。侯景又烧城西的马厩、士林馆、太府寺。第二天,侯景又制造木驴数百,用以攻城,城上掷下石头,把木驴全都砸碎。贼兵又制造尖顶木驴,形状如彗星,石头砸不破。城上便造了雉尾炬,灌上膏油和蜡,纷纷抛下,把尖顶木驴烧毁。

  贼兵不能攻克,士卒死了很多,就停止攻城,建筑长围以封锁内外。侯景又上启事,要求诛杀牛异、陆验、徐驎、周石珍等。城内也用箭射出赏格:有能斩侯景之首者,授以侯景的官位,并赏钱十万万,布、绢各一万匹,女乐两部。庄铁便奔回历阳,谎言侯景已经被枭首。侯景的守将郭骆恐惧,弃城逃往寿阳。庄铁得以入城,于是奔往寻阳。

  十一月,侯景立萧正德为帝,即伪皇帝位,居住于仪贤堂,改年号为正平。开初童谣有“正平”的话,所以立年号以应验。而有识者认为“正平”预兆着“正德终当要平灭”。侯景自己担任相国、天柱将军,萧正德把女儿嫁给了他。侯景义攻打东府城,设下百尺楼车,把城堞全部钩掉。东府城陷落,侯景派他的仪同卢晖略,率领数千人,手持长刀,夹城门而立,然后把城中的文武官员裸着身体驱逐出城,让城门两侧的贼兵杀死他们,死者3000人。南浦侯萧推于这天遇害。侯景让萧正德的儿子萧见理和卢晖略守护东府城。

  开初,侯景一至都城,便呼叫“武帝已经晏驾”,就是城里的人也相信了。太子担心人情有变,就请梁武帝乘车巡城。武帝将要巡城,陆验谏说:“陛下万乘之重,岂能轻率。”说着就哭起来。武帝为他的话所感动,就只临幸司马门。城上听见警跸声,都鼓噪起来,军民无不落泪,百姓这才安定。

  侯景又在城的东西两面各垒土山以临城,城内也垒起两座土山以应付,太子以下的人都亲持畚锸劳动。开初,侯景到后以为很快就会攻克建邺,所以号令严明,不触犯百姓。等到攻打不下,人心涣散,又恐怕援军汇集后,自己的军队溃散,便纵兵杀掠,横尸塞路。对富室豪家,恣意剥夺,他们的子女妻妾,全部掠入兵营。他又招募北方人早先做奴仆的,让他们都自行逃出,给以超常的赏赐。朱异家的一个黥面的奴隶和他的同伴翻城投奔贼兵,侯景竟然封以仪同之官,让他到城下引诱城内的人,披着锦袍诟骂道:“朱异当了五十年官,才得个中领军。我刚刚归顺侯王,就已经当了仪同。”于是奴仆们竞相出城,全都得志了。

  侯景把石头城常平仓的粮食快吃光了,就开始掠夺居民,后来一升米卖到七八万钱,居民饿得人吃人,还有吃自己孩子的。侯景又为了筑土山,不论身分贵贱,昼夜不息,乱加鞭打,体弱疲惫的就杀了填进土山中,号哭之声,惊天动地。百姓不敢隐藏,都出来跟随他们,十多天的时间,众至数万人。

  侯景的仪同范桃棒暗自贪图重赏,要求以甲士2000人来降,用侯景的人头应购,他派萧文德主帅前白马游军主陈听乘夜翻城进入,秘密启奏情况。太子报告给武帝,武帝非常高兴,派人回报范桃棒,答应事成之后封他为河南王,刻银券交给了他。太子恐怕有诈,犹豫不决。武帝怒道:“受降是常理,为什么突然怀疑起来!”朱异、傅歧也都建议纳降。太子说:“我就只管坚城自守,所依赖的就是外援,外援如果赶到,贼兵何足平定。现在如果开门接纳范桃棒,范桃棒的意图尚且难以料知,一旦倾危,后悔也无及了。”范桃棒又派人来说:“如今我只率领所部五百馀人,如果到了城门,就自动脱去衣甲。请朝廷收容。事成之时,保证活捉侯景。”太子听了这话,更加起疑。朱异用手捶胸说:“今年社稷完了!”不久,范桃棒的军士鲁伯和报告给侯景,侯景把他们全都烹了。

  到这时,邵陵王萧纶率领西丰公萧大春、新淦公萧大成、永安侯萧确、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步兵校尉尹思和等马步兵3万,自京口出发,直据钟山。侯景一伙大为惊骇,都想逃散。一万多人拒战,萧纶在爱敬寺下把他们打得大败。

  侯景开始听说萧纶来到,恐惧见于形色,等到败军逃回,张扬对方的强盛,他就越发恐慌,便命人在石头城预备舟船打算北渡。任约说:“离开家乡万里,逃往何处?这仗要是打不赢,我们君臣一起死,要是草间偷活,我是不屑为此的。”侯景便留下宋子仙留守壁垒,自己亲率精兵拒战,列阵于覆舟山北,与萧纶相持。正值日暮,侯景退军。南安侯萧骏率领数十骑挑战,侯景回军,萧骏撤退。当时赵伯超列阵于玄武湖北,见萧骏撤退,就率领军队带头逃跑。众军因此大乱,于是败绩。萧纶逃回京口。贼兵生擒西丰公萧大春、萧纶的司马庄丘慧达、直閤将军胡子约、广陵令霍隽等,送到城下,逼着让他们对城上说:“已经捉住了邵陵王。”只有霍自己说:“邵陵王小有失利,已经全军返还京口。城中只管坚守,援军很快就会来到。”话未说完,贼兵就用刀刺伤他的嘴。侯景钦佩,把他释放了。但萧正德竟逮捕并杀害了他。这一天,鄱阳王世子萧嗣、裴之高抵达后渚,结营于蔡洲。侯景分并屯守南岸。

  十二月,侯景制造各种攻城器具及飞楼、撞车、登城车、钩堞车、阶道车、火车,都高达数丈,一车甚至有20个轮子,都陈列于城门之前,百道攻城。贼兵用火车焚烧城东南角的大楼,借火势以攻城。城上纵火,把贼兵攻具全部焚毁,贼兵才撤退。这时,侯景的土山已经垒成,城内的土山也垒成了。命太府卿韦黯守卫西土山,左卫将军柳津守卫东土山。山上建造芙蓉层楼,高四丈,装饰以锦慑,捍卫以乌笙(一种涂黑漆的竹席)。双方的山顶离得很近,各自招募敢死之士,穿上厚厚的袍铠,起名叫“僧腾客”,分派在两山上,用长矛交战。擂鼓呐喊,声如鼎沸,从早到晚,没个停歇。土山的攻战很苦,人们不堪忍受,柳津命人挖地道,毁坏城外土山,抛掷雉尾炬烧毁贼军橹楼的栏堞。外山崩塌,把山上的敌兵几乎全部压死。贼军又制造了蛤蟆车,运土石填塞沟堑,战士登上楼车,可以走到城的四面。城内用飞石击碎楼车,贼兵的尸首堆满城下。贼兵又挖掘城的东南角,城内则筑形如弯月的御城以捍御,贼兵这才退却。

  林官将军宋嶷投降贼军,于是为他们设计,引来玄武湖的水灌台城(即侯景一直围攻的宫城),城门前的御街变成一片汪洋。贼兵又焚烧居民住宅和官府,无不化为灰烬。

  司州刺史柳仲礼、衡州刺史韦粲、南陵太守陈文彻、宣猛将军李孝钦等都来赴援;鄱阳王世子萧嗣、裴之高又渡过长江。柳仲礼扎营于朱雀航之南,裴之高扎营于南苑,韦粲扎营于青塘,陈文彻、礼孝钦屯驻于丹阳郡城,鄱阳王世子萧嗣扎营于小航之南,都沿着淮水(即秦淮河)早建造营栅。等到天亮,侯景才发觉,就登上禅灵寺门楼了望。他见韦粲的营垒还没有合围,就派兵渡河袭击,韦粲被击败,侯景斩收粲首级徇于城下。柳仲礼听说韦粲兵败,连盔甲都顾不得披挂,与数十人前往赴援。他遇见敌兵,斩首数百,敌军投水死者还有一千多。柳仲礼深入敌阵,马陷于泥中,自己也受了重伤。从此贼军不敢渡过对岸。

  邵陵王萧纶又与临城公萧大连等从东道汇集于长江南岸。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派遣世子萧方等、兼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赴援,扎营于湘子岸前。高州刺史李迁仕、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又率领军队相继到来。接着鄱阳王世子萧嗣、永安侯萧确、羊鸦仁、李迁仕樊文皎率众渡过淮水,攻破贼兵在东府城前的营栅,于是扎营于青溪水之东。侯景派遣他的仪同宋子仙沿着淮水的西岸建立营栅以相拒。侯景的食粮快要吃完,人吃人的十有五六。

  开初,援兵抵达北岸,号称兵众百万。百姓们扶老携幼地盼望王师,但官军刚刚渡过淮水,就争着盘剥虏掠百姓,征收金银。他们列营而立,互相猜疑,邵陵王萧纶和柳仲礼胜似仇敌,临城公萧大连和永安侯萧确情同水火,没有对敌战斗的心思。贼党中本来有想要投城的,听说这情况就都罢休了。

  贼兵刚刚到来,城中只想固守,平灭贼军,都指望着援军了。不久都城内外消息断绝,有个羊车儿献计,造纸鸦(即风筝)系以长绳把敕令藏在其中。太子援军。群贼惊骇,以为是么么厌胜之术,又把纸鸦射了下来。情况就是这样危急!此时城中围困日久,肉食顿时断绝,太子上厨,仅仅有一味肉膳。军干们煮弓弩熏老鼠,捕鸟雀为食。殿堂过去有很多鸽子群聚,到这时全被杀光了。开初宫城大门将闭的时候,公卿以食物为虑,男女贵贱都出来背米,积攒了40万斛,聚敛了各府库的钱帛500万万,都聚集在德阳堂,但鱼盐柴薪却没有积蓄多少。到此时,便拆毁尚书省的屋宇当柴薪,撤下草垫切碎喂马,用完以后就只能吃生粮食了。宫内的御甘露厨中有干苔菜,味酸咸,分给战士。军人宰了马在殿庭之间出卖,搀杂上人肉,吃了的人必然得病。贼兵又在水洞中放了毒药,于是渐渐流行满胀之病,城中的人病死了一大半。开初,侯景没有渡江以前,东魏人送给梁朝的檄文中,极力讲述侯景的反复无常,猜忌残忍,还说梁武帝喜好显示自己的聪明以证实别人愚昧,必将为侯景所欺骗。到这时,所有的祸乱破败之状,全如魏人所说,南朝人都把它当成了谶言。

  当时侯景的军队也很饥饿,不能再作战了。东城有积蓄的粮食,但路径被援军所截断,而且听说湘东王萧绎的荆州军队已经顺流而下了。彭城人刘邈向侯景建议说:“我军顿兵已久,攻城不能拔取,如今众援军云集于此,更是难于攻破。听说我们的军粮不够支撑一月了,漕运的路已经断绝,田野中无粮可掠,我们此时的处境,确实如婴儿在人家的手掌之上一样。不如向他们求和,还可以全师而返。”侯景就与王伟商议,派任约到城北拜上表章,假装投降,以河南自效赎罪。武帝说:“我有一死而已,岂能有讲和之议。而且这贼凶逆多诈,他的话有什么可信的!”接着城中日益危困,太子便向武帝请示说:“侯景围逼,而我们也没有勤王的援军,我想先答应他们的求和,再考虑以后的打算。”武帝大怒,说:“和不如死瑳!”太子说:“城下之盟,确是很深的耻辱,可是白刃在前,也就顾不得流矢了。”武帝犹豫了很久,说:“你自己决定吧,不要给千载以下留下笑柄。”这样就同意了和谈。

  侯景要求割让江右四州之地,并要求宣城王萧大器出来相送,然后解围渡江。同时答应派遣他分仪同于子悦、左丞王伟人城做人质。中领军傅岐提议,说宣城王以嫡嗣之重,不应为人质,再有敢随意提起此事者,请以剑斩之。便建议用石城公萧大款为人质送出,武帝同意了。于是在西华门外设坛,派遣尚书仆射王克、兼侍中上甲乡侯萧韶、兼散骑常侍萧瑳和于子悦、王伟等一起登坛盟誓。右卫将军柳津出立于西华门下,侯景也出立其营栅门外,与柳津遥遥相对,宰杀牺牲,歃血为盟。

  南兖州刺史南康嗣王萧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萧退,西昌侯世子萧彧,率兵三万抵达马印洲。侯景顾虑这些北来的军队会从白下沿江而上,断绝他的渡江之路,便向朝廷要求把北军全部都部勒聚集于南岸。朝廷就调遣北军都进驻江潭苑。侯景又启奏说:“永安侯和赵威方常常隔着营栅诟骂我,说‘天子自己与你盟誓,我终究要把你赶出去’。请把他召入城内,我就出发。”朝廷就把他们全召入城。侯景便把东府城的粮米运往石头城,军粮立刻充足了。于是他又启奏说:“西岸来了消息,说高澄已经得了寿春、钟离,我就失去了立足之地。请暂借广陵、谯州,等到我夺回寿春、锺离,就把它还给朝廷。”当时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率军于武成,河东王萧誉师次于巴陵,前信州刺史、桂阳王萧慥顿兵于江津,但都不再前进。接着朝廷敕令他们班师撤走。湘东王萧绎想回去,中记室参军萧贲说:“侯景以人臣兴兵攻打宫阙,现在如果撤军,不等他渡江,就是个孩子也能把他杀了,所以他一定不会撤走。大王以十万之师,还没有见到走兵就撤退,这算什么!”湘东王很不高兴。萧贲是个骨鲠刚直的人,常怨恨湘东王不入援。他曾经和湘东王玩双陆,湘东王持子不下,萧贲一语双关地说:“殿下一点儿下(沿江而下)的意思都没有。”湘东王恨透了,便找个借口杀害了他。

  侯景既已知道援军号令不一,到底也不会有勤王的功效,又听说城中死病的人越来越多,一定会有为自己做内应的。他既已哄退了湘东王的军队,又得到了东府城的粮米,王伟就说服侯景道:“大王以人臣举兵背叛,围攻宫阙,已经超过百日,逼辱王妃公主,侵凌宗庙,如今带着这些罪过,何处可以容身?希望先观察一下事态的变化再说。”侯景觉得有理,便上表陈述梁武帝的十条过失。太清三年三月丙辰朔,城内在太极殿前设坛,派兼太宰、尚书仆射王克等启告天地神祗,因为侯景背叛盟誓,点燃烽火,擂鼓呐喊。开初,台城被围的时候,有男女人口十多万,披甲之士有3万,到这时因疾病都快死光了,守城的只有二三千人,还都是病弱无力的人。城中横尸满路,没有人掩埋,臭气熏腾数里,腐烂的尸水流满了沟洫。于是羊鸦仁、柳仲礼、鄱阳王世子萧嗣进军于东府城北,营垒还未及建立,就被侯景的部将宋子仙击败,送首级于宫阙之下。侯景又派遣于子悦求和,城内派遣御史中丞沈浚到侯景处。侯景没有撤走的意思,沈浚于是指责他,侯景大怒,就决开石阙前的水,百道攻城,昼夜不息。

  丁卯日,邵陵王世子萧坚的属下白昙朗、董勋华,在城西北门楼放进贼兵。五更时,贼兵四面架起云梯,纷纷上城。永安侯萧确和他的兄长萧坚奋力作战,不能退敌,便返回文德殿汇报情况。须臾,侯景先派王伟、仪同陈庆入殿陈述说:“臣既与高氏有了裂痕,所以归投朝廷,每次启事都不被奏闻,所以入朝。而奸佞害怕被诛戮,极力抗拒,连兵多日,臣罪该万死。”武帝说:“候景现在何处,可以让他进来。”侯景入朝,以五百名甲士自卫,带剑上殿。叩拜完毕,武帝神色不变,让人把他领到三公的座位上坐下,对他说:“卿打了很多天仗,岂不太劳苦。”侯景默然不语。武帝又问:“卿是哪个州的人,却来到此地?”侯景还是不说话,他的随从任约代替他回答了。武帝又问:“你开始渡江时有多少人?”侯景说:“1000人。”“围台城的有多少人?”“10万。”“现在有多少人?”侯景道:“普天之下,没有不是我的人了。”武帝低头不言了。侯景走出,对他的厢公王僧贵说:“我经常骑马对敌,刀箭齐下,从来未曾恐惧过。如今见了萧公,使人不由得害怕,岂非是天威难犯么?我不能再见他了。”侯景出来后见太子于永福省,太子坐着与他相见,也是面无惧色。

  开初,太子写了首《寒夕》诗,道:“寻花无有蒂,冰镜不安台。”又有《咏月》诗道:“飞轮了无辙,明镜不安台。”后人认为这是“诗谶”:说“无蒂”,是“没有皇帝”;“不安台”,是说台城不安;“轮无辙”,因为邵陵王名纶,空有赴援之名也。

  接着侯景屯兵于西州,派伪仪同陈庆以甲士防卫太极殿,把乘舆服玩和后宫的嫔妃全部掠走,逮捕王侯朝臣送交永福省,撤去两宫(指武帝和太子)的侍卫。派王伟把守武德殿,于子悦屯驻太极东堂。矫诏大赦,自封为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事、隶尚书事,其侍中、使持节、大丞相、王如故。

  先是,城中累积的尸首没有时间葬埋,还有已经死了没有入殓,或者将死还没有断气的,侯景命令全部敛聚起来焚烧掉,臭气远闻十余里外。尚书外兵郎鲍正病重,贼兵曳出去焚烧,宛转于火中,很久才断气。侯景又矫诏令各勤王兵镇郡守都撤回原位,于是所有的援军全都解散了。把萧正德降位为侍中、大司马,百官都各复原职。

  武帝虽然表面上不屈,但心里很是愤懑。侯景想以宋子仙为司空,武帝说:“调和阴阳,岂能由这种东西!”侯景又建议用萧文德的主帅邓仲为城门校尉,武帝说:“我不设置这官。”太子重新入奏,武帝怒道:“谁让你来的!”侯景听说了也不敢强逼。后来武帝每有需求,大多不能满足,甚至御膳也被裁减。于是武帝心怀忧愤,到五月,他得了疾病,逝世于文德殿。侯景隐秘起来不发丧,暂且殡殓于昭阳殿,外面的文武官员都不知道。过了二十多天以后,才把棺木抬到太极前殿,迎太子即位(即梁简文帝)。等到葬于修陵时,侯景让卫士把要害的地方都用大钉子钉上,想让他后嗣灭绝。矫诏赦免北方人当奴婢者为自由人,希冀能利用他们。当时东扬州刺史临城公萧大连占据本州,吴兴太守张嵊据有本郡,从南陵以西都各据所守。侯景命令所行只是吴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六月,侯景便杀死萧正德于永福省,封元罗为西秦王,元景袭为陈留王,元氏子弟封王的有十几个人。以柳仲礼为使持节、大都督,隶属大丞相,参戎事。

  十一月,百济使者来到,见城邑化为一片废墟,在端门外号哭,看到的行路之人无不落泪。侯景听说了,大怒,把使者逮捕关押在小庄严寺,禁闭不许出入。

  大宝元年正月,侯景矫诏给自己增加班剑四十人,前后部羽葆、鼓吹,设置左右长史、从事中郎四人。三月甲申,侯景请筒文帝参加在乐游苑的禊宴(古代于三月三日饮宴于野外水边,称禊饮或禊宴),设帐蓬饮宴三日。这天,侯景的党羽都带着妻子儿子,让皇太子以下都骑马射箭,射中者赏以金钱。第二天早晨,简文帝就要回宫。侯景拜伏在地上,苦请他留下,简文帝不答应。等到简文帝出发,侯景就和溧阳公主(简文帝之女,为侯景所娶)并排朝南坐在御床上,文武群臣列坐侍宴。

  四月辛卯日,侯景又召简文帝临幸西州,简文帝乘坐素辇,侍卫四百余人。侯景则由身披铁甲的数千部下护卫。简文帝到达西州,侯景等迎拜。简文帝头戴下屋白纱帽,身穿白布裙襦。侯景则身穿紫绸褶,上面还加上金带,和他的伪仪同陈庆、索超世等面西而坐。溧阳公主和她的母亲范淑妃面东而坐。简文帝听到奏起了丝竹,凄然落泪。侯景起身问道:“陛下为什么不高兴?”简文帝强笑道:“丞相说说索世超知道这是什么音乐?”侯景说:“我尚且不知道,岂止索世超呢!”简文帝便让侯景起舞,侯景当即离座应和着音乐唱起歌来。简文帝回头吩咐淑妃起舞,淑妃极力推辞才作罢。侯景又上前行礼,便逼简文帝起舞。酒喝到尽兴散席,简文帝在床上抱着侯景说:“我想念丞相呀!”侯景说:“陛下如果不想念臣,臣怎么会来到这里呢?”简文帝索要筌蹄(当时讲经时手持的一种近似拂尘类的东西),说:“我要为您讲经。”命侯景离开座席,让他唱经。侯景问索世超什么经最短。索超世说:“只有《观世音经》最短。”侯景便唱“尔时无尽意菩萨”。简文帝大笑,到夜里才罢宴。

  当时江南大饥荒,江州、扬州最严重,旱灾和蝗灾相连,五谷不登,百姓流亡,死者遍地。或者父子携手进入江湖之中,或者兄弟相邀钻进深山之内,菱芰荇花,所在精光,草叶木根,采掘殆尽。他们虽然苟延片刻,但终究要死于山泽。那些断绝食粮很久的,都瘦得鸟面鹄形,只是俯伏在床榻上。那些不肯出门逃生的,无不穿上绫罗,怀抱着金玉,互相枕籍着,等待死亡。于是千里断绝烟火,人迹罕见,白骨堆聚,如同丘垄。而侯景用刑酷虐,残忍无道,他在石头城设了一套很大的舂碓,有犯法的就用石碓戳死。东阳人李瞻起兵反抗,为贼兵所擒,送至建邺。侯景先把他带到市中,剖开肚腹,剜出肝肠。李瞻面不改容,谈笑自若,看到他的胆的都说有升那样大。侯景还禁止人们在一起说话,不许聚饮,有违犯者刑及母族、妻族。他的官员凡是职兼外郡的官位必是行台,在朝附逆的全叫开府,他的亲信显贵的号为左右厢公,勇力超人的名为库真都督(原文为库真部督,误)。

  七月,侯景又矫诏把自己进位为相国,封泰山等二十郡,为汉王。入朝时不趋步,赞拜时不呼名字,佩剑着履上殿,依照汉时萧何的故事。十月,侯景又矫诏给自己加号为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他把诏文呈送给简文帝过目,简文帝大惊,说:“将军竟有宇宙的称号么!”开初,梁武帝死去之后,侯景扶立简文帝,登上重云殿立誓说:“臣希望从今以后双方各不猜疑,臣固然不会对不起陛下,陛下也不要对不起为臣。”等到南康王萧会理的事发生(大宝元年十一月,南康王会理集众千余人,准备起兵诛杀王伟,为建安侯萧贲告密,被杀),侯景开始疑惧,认为简文帝想图谋自己。王伟乘机煽动,于是侯景心怀弑逆之谋了。

  大宝二年正月,侯景以王克为太宰,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张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于庆为太师,纥奚斤为太子太傅,时灵护为太子太保,王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右仆射。于大航跨水筑城,起名叫“捍国”。

  四月,侯景派遣宋子仙袭取郢州刺史方诸。侯景乘胜西上,号称二十万众,旗帜相连千里,江南从来没有过如此盛大的水军。梁元帝(即湘东王萧绎,次年十一月方即位,为孝元帝)闻讯,对御史中丞宗懔说:“贼兵如果分兵镇守巴陵,然后主力鼓行西上,荆、郢二州就危险了,这是他们的上策。如果他们把主力停顿在长沙,分兵徇略零陵、桂阳,运粮到洞庭,则湘、郢二州非我所有,这是他们的中策。如果拥众于汉江口,连兵攻打巴陵,则锐气耗尽于坚城之下,士卒饥困于半饱之中,这是他们的下策,我们就可以高枕而卧,没有多少忧虑了。”及至侯景进军巴陵,王僧辩把船沉没,鼓声销歇,好像已经逃遁了。侯景便包围了巴陵。元帝派遣平北将军胡僧祐与居士陆法和大破侯景,生擒其将任约,侯景便乘夜逃回都城。左右有哭泣的,侯景就命人斩杀。王僧辩率兵东下,从此诸军所向则胜。此前,侯景每次出兵,都告诫诸将说:“如果攻破城池,就把人都杀死,让天下知道我的威名。”所以诸将把杀人当成儿戏,百姓宁死也不肯归顺他们。

  这个月,侯景便废黜了简文帝,把他幽禁在永福省,迎立豫章王萧栋即皇帝位,登上太极前殿,大赦,改年号为天正元年。有旋风起于永福省,把仪仗礼器都吹得或倒或折,见到的无不惊骇。开初,侯景攻破建邺之后,就有篡夺皇位的打算,因为四方尚须平定,所以才没有自立为帝。接着巴陵败绩,江、郢丧师,猛将被歼于外,雄心受挫于内,就想赶快僭称帝号。又有王伟进言说:“自古夺取江山,必须先行废立。”所以侯景照着做了。他的太尉郭元建闻讯,立即由秦郡驰马回朝,谏道:“皇上宽仁明达,为什么废黜了他?”侯景说:“是王伟劝我这样做的。”郭元建极力陈述不可,侯景便改了主意,想恢复简文帝的帝位,以萧栋为太孙。王伟坚持认为不行,便让简文帝禅位于萧栋。侯景把哀太子(即宣城王萧大器,简文帝立为皇太子,不久被侯景杀死)的妃子赐给郭元建,郭元建说:“哪里有皇太子的妃子降为别人姬妾的!”始终不与她相见。侯景的司空刘神茂、仪同尹思和、刘归义、王晔、桑干王元等据东阳郡投降了梁元帝。

  十一月,侯景矫萧栋之诏,为自己加九锡,汉国置丞相以下百官,陈设礼器于庭中。忽然有只像山鹊似的鸟飞落在侯景的册书上,它生的赤足红嘴,都城附近都没有这种鸟。贼党都很惊骇,争着射箭,都没有射中。侯景又矫萧栋之诏,追封自己的祖父为大将军,父亲为大丞相,给自己的冠冕增加到十二旒,设置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坐金根车,驾六马,备置五时的副车,置旄头云罕,乐舞八佾、以及簴架悬钟等乐器,一如旧时之仪。不久又矫萧栋之诏禅位,派伪太宰王克奉献天子的玉玺绶绂给自己。前一天的夜里,侯景宿于大庄严寺,从那里前往南郊,燎柴告天,升坛受禅,大风吹拔树木,旗伞全被吹倒,礼器都错离位置。等到喊起“警跸”,有识者认为他名字叫“景”而说“警跸”,是不会久长的兆头(跸、毙、毕谐音)。侯景听了很腻歪,就改为“备跸”,人们又说:“备齐于此就完毕了。”有司便奏请改为“永跸”。就用广柳车载着鼓吹,用骆驼驮着牺牲,辇上放个垂脚(一种坐具)让侯景坐上。侯景佩剑的水晶饰物无故自己坠落,他亲手拾起来,心里很是腻歪。将要登坛了,有只兔子从前面跑过,忽然不知所在。又有白虹贯日,日光青暗无色。返还时准备登上太极殿,数万徒党打着呼哨,吼叫着一哄而上。及至坐上御床,床腿自己陷塌。大赦,改元为太始元年。正在宴飨群臣,他中途站起,头触屏风,坠倒在地。封萧栋为淮阴王,幽禁起来。改梁律为汉律,改左户尚书为殿中尚书,五兵尚书为七兵尚书,直殿主帅为直寝。

  侯景的三公一级的官,动辄设置十多人,仪同尤其多,有的只是一人乘马独行,自己执着辔头。因宋子仙、郭元建、张化仁、任约为佐命元勋,都加以三公之位;王伟、索超世为谋主;于子悦、彭傍主持监察官员;陈庆、吕季略、卢晖略、于和、史安和为爪牙;这些都是对百姓特别狠毒的。其余还有王伯丑、任延和等数十人。梁朝的官员而为侯景所用的,则是故将军赵伯朝、前制局监姬石珍、内监严直、邵陵王的记室伏知命,这四人是尽心竭力的。象太宰王克、太傅元罗、侍中殷不害、太常姬弘正等人官位虽然尊崇,只是顺从人望,并不是腹心之任。侯景的祖父名叫乙羽周,等到他篡位后就把“周”当成庙讳,所以把周弘正、周石珍都改姓为姬。

  王伟提议建立七庙,侯景说:“什么叫七庙?”王伟说:“天子要祭祀七代的祖先,所以要建立七庙。”并询问他七代祖宗的名讳,敕命太常准备。祭祀之礼。侯景说:“前代的名讳我记不得了,只有我爹名叫摽,而且他在朔州,怎么能跑那么远来吃祭品?”众人听了都讪笑他。侯景的党徒有知道他祖父的名字叫乙羽周的,此外都是王伟编造的牌位。以汉朝的司徒侯霸为始祖,晋朝的征士侯瑾为七世祖。于是推尊其祖父乙羽周为大丞相,父亲侯摽为元皇帝。

  当时侯景整修台城和朱雀、宣阳等城门,童谣说:“的脰鸟,拂朱雀,还与吴。”又说:“脱青袍,著芑屩,荆州天子挺应著。”这时都城下王侯庶姓的五等宗庙及树木,都被残毁,只有文宣太后庙(梁武帝妃阮修容,湘东王即梁元帝萧绎之母)四周的柏树独独茂盛。及至侯景篡位,整修南郊祭天的道路,伪都官吕季略建议侯景砍伐此树以建造三桥。刚刚砍了南面的十几棵,经过一夜就都长出的新枝条,一下子就长了几尺长。当时正是冬天,青翠茂盛,宛如春天。贼众于是大惊,觉得不祥,就把树全部砍伐掉。有识者认为,往昔僵死的柳树复生于上林苑,是预示着汉宣帝的兴起,如今庙树重青,一定是湘东王的瑞应。另外,侯景床东侧的香炉无故坠地,侯景称呼东西南北都叫厢,他说:“这东厢的香炉怎么忽然下来了!”议论的人说这是湘东王沿江而下的征兆。

  十二月,侯景部将谢答仁、李庆等军抵达建德,攻打元頵、李占的营栅,大破之。生擒元頵、李占,送往京口,截断他们的手足示众,过了一天才死。

  侯景二年,谢答仁攻打东阳,刘神茂投降,送往建康。侯景用大锉碓,先进其脚,一寸一寸地碓斩,到头方止。让众人观看以示威。

  王僧辩的军队进至芜湖,守城官员趁夜逃遁。侯景部将侯子鉴率领步骑一万余人经过此州,并引领水军并进。王僧辩迎击,大破之。侯景闻讯,大为惊惧,流下了眼泪,拉过被子蒙头而卧,很久才起来,叹道:“咄!咄!你算把我给耽误了!”

  开初,侯景担任丞相,居住在西州,他的将帅谋士,早晨必须集合排列在门外,称为牙门。他按次序把他们召进,赏给酒食,说笑谈论,对什么事的态度都完全一样。等到他篡位以后,常常坐在里面不出来,旧时的部属很少能见面的,就都产生了怨恨之心。到此时,登上烽火楼向西望去,见一个敌兵就以为十个,大为恐惧。王僧辩和诸将便在石头城西步上,连营扎寨,一直到落星墩。侯景害怕极了,派人挖掘王僧辩父亲的坟墓,打开棺材,焚烧了尸首。王僧辩等进扎于石头城北,侯景列阵挑战,王僧辩将他打得大败。

  侯景败退之后,不敢进入宫殿,收聚其散兵屯驻阙下,准备逃跑。王伟按剑拉住他的马辔说:“自古哪里有叛逃的天子!如今宫中的卫士还足可一战,哪能就逃!”侯景说:“我在北方打贺拔胜,击败葛荣,扬名于河北,与高王爷是一类人。来到南方,直渡长江,取台城易如反掌。打邵陵王于北山,破柳仲礼于南岸,都是你亲眼所见。今天的事,恐怕是天意要灭亡我。你好好守城,当再决一战。”他仰观石阙,徘徊叹息了很久。便用皮囊装上他的两个儿子挂到马鞍上,和他的仪同田迁、范希荣等百余骑向东奔逃。王伟便也抛弃台城逃窜了。侯子鉴等奔往广陵。王克打开台城城门领裴之横入宫,纵兵蹂躏抢掠。这天夜里,留下的残火把太极殿和东西堂、延阁、秘署烧得精光,仪仗车辇莫有孑遗。王僧辩命令武州刺史杜崱救火,勉强救灭。所以武德殿、五明殿、重云殿和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得以保全。

  王僧辩迎简文帝的棺木登于朝堂,三军穿上缟素,捶胸顿足以哀悼。命侯瑱、裴之横追贼兵于东方,焚烧伪宗庙的牌位于宣阳门,造梁诸帝牌位立于太庙,收聚图书八万卷送归江陵。杜崱镇守台城,都下的户口百余一二,从大航南岸极目望去,没有人烟。老幼争相扶携而出,刚刚渡过秦淮河,王琳、杜龛的士兵就对他们抢掠起来,比贼寇还凶恶,号叫之声,直传到石头城。王僧辩以为发生了兵变,登城问清缘故,也不加禁止。都认为王师的残酷,胜过了侯景,君子以此知道王僧辩是得不到善终了。

  开初,侯景围攻台城的时候,援军有30万,士兵们望见青袍(侯景士兵穿青色战袍)就气消胆落。等到赤亭之战,胡僧祐占以弱卒1000击破任约的2万精兵,转战而东,没遇到过敢于列阵的敌兵。等到侯瑱追及侯景,侯景的士兵还没有列阵,就都举旗求降。侯景不能制止,便与数十名心腹乘坐一条船逃走。他把两个儿子推入水里,从沪渎入海。到了胡豆洲,被前太子舍人羊鲲杀死,送交王僧辩。

  侯景身高不足七尺,上长下短,眉目疏朗,宽额头,高颧骨,面色发红,鬓发稀疏,眼睛下视,好频频看人,嗓音发散。有识者说:“这叫做豺狼之声,所以他能吃人,也终究被人所吃。”他南奔以后,东魏丞相高澄命人把侯景妻子、儿子的脸皮全剥下,然后用大铁锅盛油煎杀。他的女儿都入宫为宫婢,男孩三岁以下都阉割。后来北齐文宣帝(高洋,高澄之弟)梦见猕猴坐在御床上,就连侯景的幼儿也用锅煮了,他在北方的子息全绝灭了。

  侯景生性猜疑残忍,好杀戮,常常把亲手杀人当游戏。他正在吃饭的时候,杀人于面前,他谈笑自若,口不停食。有时他先割下人的手足,然后割舌头、鼻子,折磨一整天才最后处死。自从他篡位以后,时常戴着白纱帽,但还披着青袍,头上插着象牙梳子,床上常摆着胡床和筌蹄,穿着靴子垂脚坐着。有时他踩着门坎,有时他走马遨游,弹射鸦鸟。自从他当了天子,王伟不许他随便出去,于是他郁郁怏怏,反而成了不自在,说:“我没事做什么皇帝,和被摈弃没什么两样!”等到听说义军开始接近,猜忌得更厉害了,必须把兵器架绕满床前,然后才肯见客。每次登上梁武帝常临幸的大殿,他都好像有芒刺在身,常常好像听见有咄斥的声音。还有他睡在宴居殿,有一夜突然惊起,好像有什么东西扣在他心口上。从此凡是武帝所常居处的地方,他都不敢居住,大多都住在昭阳殿的廊下。他所居住的殿屋,时常有夜猫子呜叫,侯景很是厌恶,常派人跑遍山野去捕鸟。侯景所乘坐的白马,每次打仗将要取胜的时候,就跳跃嘶鸣,意气骏逸;而遇上败仗,必然低头不肯前进。及至石头城之役,这马精神沮丧,卧地不肯动弹。侯景让左右拜请它,甚至加以鞭策,它始终不肯前进。开始侯景左脚上有只肉瘤,形状好像乌龟,打仗如果克捷,瘤子就轮廓分明,如果不胜,就软垂下来。到侯景败亡的那天,瘤子隐陷在肉中。

  梁武帝天监年间,沙门释宝志说:“掘尾狗子自发狂,当死未死啮人伤,须臾之间自灭亡,起自汝阴死三湘。”还说:“山家小儿果攘臂,太极殿前作虎视。”狗子,是侯景的小名;山家小儿,就是猴子的模样。侯景沦陷都城,毒害皇家。他起自悬瓠,即古代的汝南。巴陵有个地名叫三湘,是侯景败逃之处。这话都应验了。侯景常对人说:“‘侯’字是‘人’字旁一个‘主’字,下面是个‘人’字,分明是‘人主’呀。”台城陷没之后,梁武帝曾经对人说:“侯景必然要当皇帝,只是不长久而已。破开‘侯景’二字,成‘小人百日天子’,他当皇帝应有一百天。”按侯景以辛未年十一月十九日篡位,壬申年三月十九日败亡,得120天。而侯景在三月一日就前往姑孰,算起来在宫殿整够十旬,这话终究应验了。还有梁武帝大同年间,太医令朱耽曾经在宫内值勤,没有多久就梦见狗和羊各一只在御座上,醒来告诉人说:“狗和羊都不是好东西,如今占据御座,莫非要有事变么!”接着天子蒙尘,侯景登上了正殿。

  在侯景将要失败的时候,有个叫僧通的和尚,精神好像有些颠狂,喝酒吃肉,与俗人无异。他在世间游荡了几十年,谁都不晓得他的姓名乡里。他说的话开始觉得很隐晦,过了很久才应验。人们叫他阇梨。侯景对他极为敬重虔信。侯景曾经和他的党徒在后堂一起射箭,当时僧通在座,夺过侯景的弓射景阳山,大呼道:“得奴已!”侯景后来与其党会宴,又召请僧通。僧通取肉蘸盐进给侯景,问:“好不好?”侯景说:“只恨太咸。”僧通说:“不咸就烂了。”等到侯景死了,王僧辩截下他的两只手送给北齐文宣帝,把首级送往江陵,果然把五斗盐放进侯景的肚子里,送往建康,暴尸于市。百姓们争着割取侯景的肉做成脍羹来吃,一下子就割得净光,连溧阳公主都跟着吃他的肉。侯景对人焚骨扬灰,曾受过他祸害的人,就把他的骨灰调到酒里喝掉。他的首级送到江陵,元帝命枭于市中三日,然后煮熟上漆,交付武库收藏。此前江陵有童谣说:“苦竹町,市南有好井。荆州军,杀候景。”等到侯景的首级送到,元帝交送咨议参军李季长的宅子中,宅子的东面就是甘竹町。到了煮它的时候,用的就是市南的井水。侯景的仪同谢答仁、行台赵伯超投降于侯瑱。其行台田迁、仪同房世贵、蔡寿乐、领军王伯丑,都被生擒。凶党全部荡平,斩房世贵于建康市中,其余的党徒送往江陵。开初,郭元建因为对皇太子妃有礼,准备投降,侯子鉴说:“这不过是小惠,不足以保全自己。”于是他就奔往北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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