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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王勃

  咏风

  王勃

  肃肃凉风生,加我林壑清。

  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

  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

  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

  宋玉的《风赋》云:“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本篇所咏的“凉风”,正具有这种平等普济的美德。炎热未消的初秋,一阵清风袭来,给人以快意和凉爽。你看那“肃肃”的凉风吹来了,顿时吹散浊热,使林壑清爽起来。它很快吹遍林壑,驱散涧上的烟云,使我寻到涧底的人家,卷走山上的雾霭,现出山间的房屋,无怪乎诗人情不自禁地赞美它“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了。这风确乎是“有情”的。当日落西山、万籁俱寂的时候,她又不辞辛劳地吹响松涛,奏起大自然的雄浑乐曲,给人以欢娱。

  诗人以风喻人,托物言志,着意赞美风的高尚品格和勤奋精神。风不舍昼夜,努力做到对人有益。以风况人,有为之士不正当如此吗?诗人少有才华,而壮志难酬,他曾在著名的《滕王阁序》中充满激情地写道:“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在这篇中则是借风咏怀,寄托他的“青云之志”。宋计有功《唐诗纪事》称此诗“最有余味,真天才也”,这大概就是其“余味”之所在了。

  此诗的着眼点在“有情”二字。上面从“有情”写其加林壑以清爽,下面复由“有情”赞其“为君起松声”。通过这种拟人化的艺术手法,把风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首句写风的生起,以“肃肃”状风势之速。风势之缓急,本来是并无目的的,但次句用了一个“加”字,就使之化为有意的行动,仿佛风疾驰而来,正是为了使林壑清爽,有意急人所需似的。下面写风的活动,也是抓住“驱烟”、“卷雾”、“起松声”等风中的动态景象进行拟人化的描写。风吹烟雾,风卷松涛,本来都是自然现象,但诗人用了“驱”、“卷”、“寻”、“出”、“为君”等字眼,就把这些自然现象写成了有意识的活动。她神通广大,犹如精灵般地出入山涧,驱烟卷雾,送来清爽,并吹动万山松涛,为人奏起美妙的乐章。在诗人笔下,风的形象被刻画得维妙维肖了。

  (阎昭典)

  滕王阁诗

  王勃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唐高宗上元三年(676),诗人远道去交趾探父,途经洪州(今江西南昌),参与阎都督宴会,即席作《滕王阁序》,序末附这首凝炼、含蓄的诗篇,概括了序的内容。第一句开门见山,用质朴苍老的笔法,点出了滕王阁的形势。滕王阁是高祖李渊之子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所建。故址在今江西新建西章江门上,下临赣江,可以远望,可以俯视,下文的“南浦”、“西山”、“闲云”、“潭影”和“槛外长江”都从第一句“高阁临江渚”生发出来。滕王阁的形势是这样的好,但是如今阁中有谁来游赏呢?想当年建阁的滕王已经死去,坐着鸾铃马车,挂着琳琅玉佩,来到阁上,举行宴会,那种豪华的场面,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第一句写空间,第二句写时间,第一句兴致勃勃,第二句意兴阑珊,两两对照。诗人运用“随立随扫”的方法,使读者自然产生盛衰无常的感觉。寥寥两句已把全诗主题包括无余。

  三四两句紧承第二句,更加发挥。阁既无人游赏,阁内画栋珠帘当然冷落可怜,只有南浦的云,西山的雨,暮暮朝朝,与它为伴。这两句不但写出滕王阁的寂寞,而且画栋飞上了南浦的云,写出了滕王阁的居高,珠帘卷入了西山的雨,写出了滕王阁的临远,情景交融,寄慨遥深。

  至此,诗人的作意已全部包含,但表达方法上,还是比较隐藏而没有点醒写透,所以在前四句用“渚”“舞”“雨”三个比较沉着的韵脚之后,立即转为“悠”“秋”“流”三个漫长柔和的韵脚,利用章节和意义上的配合,在时间方面特别强调,加以发挥,与上半首的偏重空间,有所变化。“闲云”二字有意无意地与上文的“南浦云”衔接,“潭影”二字故意避开了“江”字,而把“江”深化为“潭”。云在天上,潭在地下,一俯一仰,还是在写空间,但接下来用“日悠悠”三字,就立即把空间转入时间,点出了时日的漫长,不是一天两天,而是经年累月,很自然地生出了风物更换季节,星座转移方位的感慨,也很自然地想起了建阁的人而今安在。这里一“几”一“何”,连续发问,表达了紧凑的情绪。最后又从时间转入空间,指出物要换,星要移,帝子要死去,而槛外的长江,却是永恒地东流无尽。“槛”字“江”字回应第一句的高阁临江,神完气足。

  这首诗一共只有五十六个字,其中属于空间的有阁、江、栋、帘、云、雨、山、浦、潭影;属于时间的有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今何在,这些词融混在一起,毫无叠床架屋的感觉。主要的原因,是它们都环绕着一个中心——滕王阁,而各自发挥其众星拱月的作用。

  唐诗多用实字(即名词),这与喜欢多用虚字(尤其是转折词)的宋诗有着明显的区别。例如,三四两句中,除了“飞”字和“卷”字是动词以外,其余十二个字都是实字,但两个虚字就把十二个实字一齐带动带活了,唐人的善用实字,实而不实,于此可见。

  另外,诗的结尾用对偶句法作结,很有特色。一般说来,对偶句多用来放在中段,起铺排的作用。这里用来作结束,而且不象两扇门一样地并列(术语称为扇对),而是一开一合,采取“侧势”,读者只觉其流动,而不觉其为对偶,显出了王勃过人的才力。后来杜甫的七言律诗,甚至七言绝句,也时常采用这种手法,如“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罂下九霄”,“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等。可见王勃对唐诗发展的影响。

  (沈熙乾)

  别薛华

  王勃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抒写离情别绪之作,历代诗歌中不计其数。但是,“诗要避俗,更要避熟”(刘熙载《艺概·诗概》)。《别薛华》则堪称是一首含意隽永,别具一格,意境新颖的送别诗。

  首联即切题。“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是说送了一程又一程,面前有多少荒寂艰难的路。当友人踽踽独去,沿途问路时,心情又该是多么的惶惶不安。此联中一个“穷”字、一个“独”字,真乃传神之笔:穷路凄孤送挚友,把悲苦的心情,渲染得十分真切。但是,它又不仅仅是作者,也是远行人——薛华心情的真实写照,语意双关。

  颔联和颈联俱是工稳而妥贴的对子。近体诗到初唐“四杰”手中,已日臻成熟,从此诗亦可略窥一斑。

  颔联“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紧承上联“穷路”、“问津”而深入一层述说:在这迢迢千里的行程中,惟有一颗悲凉失意的心作伴,这简直会拖垮人生不过百年的孱弱身体。诗中“千”字极言其长,并非实指。这二句是作者发自肺腑之语。王勃早年因“戏为檄英王鸡文”,竟触怒了唐高宗,从此不得重用。此诗是王勃入蜀之后的作品,时年仅二十出头,仕途的坎坷,对于王勃这样一个少年即负盛名,素有抱负,却怀才不遇、不得重用的人来说,其感慨之深,内心之苦,是可以想见的。所以,诗意就不能仅仅理解为只是在向远行人指出可能会遭受的恶运,其实也是作者在短短的人生道路上所亲身感受到的切肤之痛。

  写到这儿,作者仍觉得意犹未尽,还不足以倾诉心声,更不忍与知音就此分手,于是又说:“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意思是:你我的心情,都象浩渺江水上漂泊不定的一叶小舟;而生活呢,也是一样的辛酸凄苦。这一方面是同情与劝慰对方,一方面也是用以自慰,大有“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的情意。

  但是,离别却又是不可避免的。这样,就顺理成章地逼出了尾联“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两句:离开的人,还是留下的人,彼此都会在对方的梦中出现。杜甫《梦李白》的“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便是这个意思。而这篇在诀别之时,断言彼此都将互相入梦,既明说自己怀友之诚,也告诉对方,我亦深知你对我相思之切。“俱是梦中人”的“俱”字,似乎双方对等,而由作者这方面写出,便占得了双倍的份量。

  袁枚说:“凡作诗,写景易,言情难。何也?景从外来,目之所触,留心便得;情从心出,非有一种芬芳悱恻之怀,便不能哀感顽艳。”(《随园诗话》)此话说得不确的地方是,情和景是不能截然分开的。但是,就“言情难”而言,把这段话用在王勃这首诗中倒是十分妥贴的。由于此诗讲究匠心经营,反复咏叹遭遇之不幸,仕途之坎坷,丝丝入扣,字字切题,又一气流转,缀成浑然一体,确是感人至深。据作者《秋夜于锦州群官席别薛昇华序》所说,作者不仅和薛是同乡、通家,也是良友;又据《重别薛华》一诗来看,两人之间确有非同一般的深情厚意。而此时王勃正当落魄失意之际,不平则鸣,因此,面对挚友,他以肺腑相倾。写法上,诗不着意写惜别之情,而用感人的笔触,抒发了悲切的身世之感,使人感到这种别离是何等痛苦,更显出这对挚友的分手之难。诗中所蕴含的深邃而绵邈的情韵,堪称自出机杼。这首诗与作者的另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相比,虽题材同为送别,而风格情调迥异,前后判若两人。这是由于作者在政治上屡遭挫折,未能摆脱个人的哀伤情绪所致。

  (施绍文)

  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王勃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首联属“工对”中的“地名对”,极壮阔,极精整。第一句写长安的城垣、宫阙被辽阔的三秦之地所“辅”(护持、拱卫),气势雄伟,点送别之地。第二句里的“五津”指岷江的五大渡口白华津、万里津、江首津、涉头津、江南津,泛指“蜀川”,点杜少府即将宦游之地;而“风烟”、“望”,又把相隔千里的秦、蜀两地连在一起。自长安遥望蜀川,视线为迷蒙的风烟所遮,微露伤别之意,已摄下文“离别”、“天涯”之魂。

  因首联已对仗工稳,为了避免板滞,故次联以散调承之,文情跌宕。“与君离别意”承首联写惜别之感,欲吐还吞。翻译一下,那就是:“跟你离别的意绪啊……”那意绪怎么样,没有说;立刻改口,来了个转折,用“同是宦游人”一句加以宽解。意思是:我和你同样远离故土,宦游他乡;这次离别,只不过是客中之别,又何必感伤!

  三联推开一步,奇峰突起。从构思方面看,很可能受了曹植《赠白马王彪》“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的启发。但高度概括,自铸伟词,便成千古名句。

  尾联紧接三联,以劝慰杜少府作结。“在歧路”,点出题面上的那个“送”字。歧路者,岔路也,古人送行,常至大路分岔处分手,所以往往把临别称为“临歧”。作者在临别时劝慰杜少府说:只要彼此了解,心心相连,那么即使一在天涯,一在海角,远隔千山万水,而情感交流,不就是如比邻一样近吗?可不要在临别之时哭鼻子、抹眼泪,象一般小儿女那样。

  南朝的著名文学家江淹在《别赋》里写了各种各样的离别,都不免使人“黯然消魂”。古代的许多送别诗,也大都表现了“黯然消魂”的情感。王勃的这一首,却一洗悲酸之态,意境开阔,音调爽朗,独标高格。

  (霍松林)

  江亭夜月送别二首(其二)

  王勃

  乱烟笼碧砌,飞月向南端。

  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

  在王勃的《王子安文集》中,可以与上面这首诗参证的江边送别诗,有《别人四首》、《秋江送别二首》等,都是他旅居巴蜀期间所写的客中送客之作。与这首诗同题的第一首诗是:

  江送巴南水,山横塞北云。津亭秋月夜,谁见泣离群?

  两诗合看,大致可知写诗的背景,即送客之地是巴南,话别之所是津亭,启行之时是秋夜,分手之处是江边,而行人所去之地则可能是塞北,此一去将有巴南、塞北之隔。

  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选录了两首中的第一首,但就两诗比较而言,其实以第二首为胜。第一首诗最后用“谁见泣离群”一句来表达离情,写得比较平实浅露,缺乏含蓄深婉、一唱三叹的韵味,沈德潜也不得不指出其用意“未深”;而在写景方面,“山横塞北云”一句写的是千里外的虚拟景,没有做到与上下两句所写的当前实景水乳交融,形成一个完美和谐的特定境界,因而也不能与诗篇所要表达的离情互为表里,收到景与情会的艺术效果。而在艺术上达到了这一要求的,应当推第二首。在这诗中,诗人的离情不是用“泣离群”之类的话来直接表达的,而是通过对景物的描绘来间接表达。诗人在江边送走行人后,环顾离亭,仰望明月,远眺江山,感怀此夜,就身边眼前的景色描绘出一幅画面优美、富有情味的冮干月夜图。通首诗看来都是写景,而诗人送别后的留连顾望之状、凄凉寂寞之情,自然浮现纸上,是一首寓情于景、景中见情的佳作,兼有耐人寻味的深度和美感。

  诗的前两句“乱烟笼碧砌,飞月向南端”,以烟笼月移,显示送别后夜色的深沉;后两句“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以亭掩夜寒,显示人去后周围的冷寂。这四句诗,分别来看,首句写的是地面景,次句写的是天空景,第三句写的是近处景,末句写的是远方景,看似各自独立的四个画面,而又相互关连,融合为一。黄叔灿在《唐诗笺注》中指出这首诗的“寂寞‘句跟首句,’江山句顶次句”。这是说,一三两句都是写离亭,而门户深掩之景是与烟笼碧砌之景相照应的;二四两句都是写从离亭眺望所见,而江山夜寒之景又是与中天月驰之景相绾合的。这是一三两句之间与二四两句之间的承接关系。其实,一二两句之间与三四两句之间也有其内在联系。对月夜景色有体验的读者会知道,地面的烟雾往往随夜深月转而加浓。杜牧《泊秦淮》诗中的“烟笼寒水月笼纱”句和李存勗《忆仙姿》词中的“残月落花烟重”句,都是如实地写出了烟雾与夜月的关系。同时,对送别有体验的读者也知道,当行人未去、匆匆话别之际,是无暇远眺周围景色的,只有在行人已去、惘惘若失之时,才会从凝望中产生这种江山夜寒之感。谢逸《千秋岁》词中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句,所写的感受也与此相似。

  黄叔灿在《唐诗笺注》中还称赞这首诗末句中的“寒”字之妙,指出:“一片离情,俱从此字托出。”这个“寒”字的确是一个画龙点睛的字,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着此一字而“境界全出”。但诗中的任何一个字,都不可能离开句和篇而孤立地起作用。这个“寒”字在本句内还因“此夜”两字而注入离情,说明这不是通常因夜深感觉到的肤体寒冷,而是在这个特定的离别之夜独有的内心感受。而且,这首诗中可以拈出的透露离情的字眼,还不止一个“寒”字。首句写烟而曰“乱”烟,既是形容夜烟弥漫,也表达了诗人心情的迷乱。次句写月而曰“飞”月,既是说明时间的推移,也暗示诗人伫立凝望时产生的聚散匆匆之感。第三句写离亭掩而加了“寂寞”二字,既是写外界的景象,也是写内心的情怀。从整首诗看,诗人就是运用这样一些字眼把画面点活,把送别后的孤寂怅惘之情融化入景色的描写之中。而这首诗的妙处更在于这融化的手法运用得浑然无迹;从而使诗篇见空灵蕴藉之美。

  (陈邦炎)

  山中

  王勃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这是一首抒写旅愁归思的诗,大概作于王勃被废斥后在巴蜀作客期间。

  诗的前半首是一联对句。诗人以“万里”对“长江”,是从地理概念上写远在异乡、归路迢迢的处境;以“将归”对“已滞”,是从时间概念上写客旅久滞、思归未归的状况。两句中的“悲”和“念”二字,则是用来点出因上述境况而产生的感慨和意愿。诗的后半首,即景点染,用眼前“高风晚”、“黄叶飞”的深秋景色,进一步烘托出这个“悲”和“念”的心情。

  首句“长江悲已滞”,在字面上也许应解释为因长期滞留在长江边而悲叹。可以参证的有他的《羁游饯别》诗中的“游子倦江干”及《别人四首》之四中的“雾色笼江际”、“何为久留滞”诸句。但如果与下面“万里”句合看,可能诗人还想到长江万里、路途遥远而引起羁旅之悲。这首诗的题目是《山中》,也可能是诗人在山上望到长江而起兴,是以日夜滚滚东流的江水来对照自己长期滞留的旅况而产生悲思。与这句诗相似的有杜甫《成都府》诗中的“大江东流去,游子日月长”,以及谢朓的名句“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这里,“长江”与“已滞”以及“大江”与“游子”、“客心”的关系,诗人自己可以有各种联想,也任读者作各种联想。在一定范围内,理解可以因人而异,即所谓“诗无达诂”。

  次句“万里念将归”,似出自宋玉《九辩》“登山临水兮送将归”句,而《九辩》的“送将归”,至少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为送别将归之人;一为送别将尽之岁。至于这句诗里的“将归”,如果从前面提到的《羁游饯别》、《别人四首》以及《王子安文集》中另外一些客中送别的诗看,可以采前一解释;如果从本诗后半首的内容看,也可以取后一解释。但联系本句中的“念”字,则以解释为思归之念较好,也就是说,这句的“将归”和上句的“已滞”一样,都指望远怀乡之人,即诗人自己。但另有一说,把上句的“已滞”看作在异乡的客子之“悲”,把这句的“将归”看作万里外的家人之“念”,似也可通。这又是一个“诗无达诂”的例子。

  三四两句“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写诗人在山中望见的实景,也含有从《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遥落而变衰”两句化出的意境。就整首诗来说,这两句所写之景是对一二两句所写之情起衬映作用的,而又有以景喻情的成分。这里,秋风萧瑟、黄叶飘零的景象,既用来衬映旅思乡愁,也可以说是用来比拟诗人的萧瑟心境、飘零旅况。当然,这个比拟是若即若离的。同时,把“山山黄叶飞”这样一个纯景色描写的句子安排在篇末,在写法上又是以景结情。南宋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说:“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这首诗的结句就有宕出远神、耐人寻味之妙。

  诗歌在艺术上常常是抒情与写景两相结合、交织成篇的。明代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说:“作诗本乎情、景……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这首诗,前半抒情,后半写景。但诗人在山中、江边望见的高风送秋、黄叶纷飞之景,正是产生久客之悲、思归之念的触媒;而他登山临水之际又不能不是以我观物,执笔运思之时也不能不是缘情写景,因此,后半首所写之景又必然以前半首所怀之情为胚胎。诗中的情与景是互相作用、彼此渗透、融合为一的。前半首的久客思归之情,正因深秋景色的点染而加浓了它的悲怆色彩;后半首的风吹叶落之景,也因旅思乡情的注入而加强了它的感染力量。

  王勃还有一首《羁春》诗:“客心千里倦,春事一朝归。还伤北园里,重见落花飞。”诗的韵脚与这首《山中》诗完全相同,抒写的也是羁旅之思,只是一首写于暮春,一首写于晚秋,季节不同,用来衬托情意的景物就有“落花飞”与“黄叶飞”之异。两诗参读,有助于进一步了解诗人的感情并领会诗笔的运用和变化。(陈邦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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