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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三天上午,小镇上,八个壮汉披红挂彩,抬着以身殉情的大姑娘红艳艳的棺材,缓缓地行走在一条碎石子铺就的街道上。

  尘土飞扬,飞扬的尘土是芸芸众生,努力飞离大地,终归于大地,一声声长叹无可奈可。

  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五彩缤纷。

  众生喧哗,熙熙攘攘姹紫嫣红的浮华。锣鼓齐鸣,热闹极了。凄凉的喇叭一声声划过长空,长空伤痕累累,支离破碎。

  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姑娘父母追随着红艳艳的棺材踉踉跄跄,哭了叫,叫了哭。

  太阳当空笑呵呵,弥勒佛似地。

  乌鸦落满街道两边灰色屋顶,密密麻麻的。

  棺材所到之处,家家户户烧纸钱、放鞭炮,叩头。

  棺材铺老板苦苦守候在棺材铺大门口,口中叼着大大的黄烟筒,手中拎着一挂小鞭,伸长脖颈,急得恰似一只公鸭子嗷嗷待哺。

  棺材铺老板老婆麻麻利利地摊放好一小叠纸钱乱七八糟,欢呼雀跃着,如同一个小孩子。

  金师傅丢下油漆工具,一路笑呵呵地走出棺材铺。

  棺材过来了,棺材过来了!

  棺材铺老板老婆连忙点着纸钱赶紧嚎啕大哭。

  棺材铺老板手忙脚乱放起一挂小鞭来。

  棺材铺老板老婆双眼发干,可怜兮兮一滴泪水都流不下来。

  棺材铺老板两颗眼珠子一动不动,一脸的庄严肃穆。

  人群裹挟着红艳艳的棺材徐徐移动。

  纸灰漫天飞舞世界末日万象太平。

  金师傅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棺材铺里走。我紧跟着金师傅,泪流不止。金师傅嘟嘟囔囔着在堂屋中央停了下来。我绕过金师傅,闪向堂屋后门。

  “小犬,过来,过来!”金师傅高叫。我擦干泪水,走到金师傅身旁。

  “帮师父看看,看看!是不是落进鞭炮碎屑或者纸灰了?”金师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必要烧那么多纸钱,放那么多鞭炮吗?人都已经死了!”。

  金师傅一双眯细眯细的小眼睛通红通红的,仿佛哭了几天几夜。

  我用力扒开金师傅左眼。

  “轻点,轻点!剥皮呀你!”金师傅嗷嗷直叫。

  翻来覆去大半天,我终于在金师傅眼角里搜索到了一小片碎屑,吹了好长时间吹了好长时间,碎屑不仅不出来,还一直往里逃窜。

  无可奈何之下,我让金师傅闭上左眼,转战金师傅右眼。右眼里,除了一颗完完整整的眼珠和一批杂七杂八的眼泪,什么都没有。

  我全力以赴、全神贯注,吹金师傅右眼。

  “好了,好了,出来了,出来了。”我轻声细语。

  闭紧左眼的金师傅不停地眨巴着右眼。

  “好了,好了,真好了!”金师傅大声说。

  我抹着眼泪走进后院,迎面撞上笑逐颜开地走向堂屋后门的棺材铺老板老婆。棺材铺老板老婆笑容瞬间干枯,破口大骂:“小瘟尸,大白天的,哭哭啼啼的,死的也不是你的老婆!你个黑瘦败家子、穷丑丧门星,将来要是能娶上老婆,老娘我说到做到——买一叠纸钱撞死,买一挂鞭炮吊死!”

  “好个屁,好个屁!”金师傅高叫。

  “骂谁呢,金大漆匠?老娘我招你、惹你啦?”棺材铺老板老婆尖叫。

  “我、我、我,我骂自己。”金师傅唯唯诺诺。

  “老糊涂啦?自己骂自己!”棺材铺老板老婆笑哈哈地说。

  “我骂自己的眼睛!”金师傅提高嗓门。

  “自己的眼睛?金兄啊,金兄,你的眼睛怎么啦?我得看看,得看看!”棺材铺老板一边走进棺材铺,一边大声嚷嚷。

  棺材铺中央,金师傅斜靠在一副棺材上,棺材铺老板老婆双手死死地摁住金师傅双手。

  棺材铺老板风风火火地找过来一把小刀。小刀锈死了。

  棺材铺老板老婆怒吼:“杀猪呀,你个老死尸、老流氓!”

  棺材铺老板扔掉小刀,风驰电掣进厨房,拿出来一双筷子。筷子脏得发黑。

  棺材铺老板老婆咆哮:“夹苍蝇啊,你个老混蛋、老流氓!”

  棺材铺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吹!吹!吹!”棺材铺老板老婆暴跳如雷。

  棺材铺老板猛地扒开金师傅右边眼睛,使出吃奶大力气吹得金师傅眼前天花乱坠繁荣与浮华。

  中饭过后,棺材铺老板一逮眼就发现了金师傅死死地扎在裤绊上的——我的帆布裤带,兴奋地大叫:“金漆匠,金漆匠!”金师傅莫名其妙,手足无措起来。

  “金兄啊,金兄,我的个金色的金子一样的金兄,佩服,佩服,在下不得不对您刮目相看,勤俭持家,勤俭持家呀!”棺材铺老板大声嚷嚷,“这,这,这,这也叫裤带子吗?”金师傅不好意思极了,小脸白里飞红、红里透紫、紫里泛黑。

  棺材铺老板转身走进厨房里屋,不一会儿,龙飞凤舞出来一条细细长长的裤带子。裤带子十分破旧,乌黑乌黑的,千年古董似的,一股股霉气呛人鼻涕与眼泪。

  “牛皮的,牛皮的!”棺材铺老板唾沫横飞。

  盛情难却之下,金师傅开始低头解除帆布裤带。帆布裤带扎得死死的。金师傅折腾了大半天,帆布裤带越来越紧。

  棺材铺老板拐进里屋,拎出来一把剪刀。剪刀锈迹斑斑。

  棺材铺老板剪过来、剪过去。

  时光飞逝——

  黄河在咆哮,长江在怒吼;珠穆朗玛峰在千古沉睡。

  棺材铺老板剪断帆布裤带,一蹦多高。

  棺材铺老板扑通落地的同时,金师傅的裤子唧唧歪歪地掉下来。棺材铺老板老婆目睹金师傅窝藏在里面的红腾腾棉裤,掉头就跑,骂不绝口:“老流氓,老流氓,老流氓!三个老流氓……”

  我低头捡起陪伴过我多年的帆布裤带,默不作声。帆布裤带拦腰斩断,惨不忍睹。

  金师傅迅速端起裤子,悉悉索索接过去棺材铺老板恭恭敬敬地递过来的古董裤带,手忙脚乱地穿过一根根裤绊子。

  我走出厨房,找来找去,在堂屋里找到一个铁锥子和一根铁丝。

  我首先仔仔细细地在两截帆布裤带刚刚剪开的那一头都凿上两个小眼,接着用力拧断铁丝,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两段铁丝分别穿过四个小孔,最后拉紧、扎死两截裤带。

  我解下窝藏在腰间的牛绳子,丢到地上,系上大难不死的帆布裤带。

  我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牛绳子,发现牛绳子正全神贯注着我——恋恋不舍、脉脉含情。

  我捡起牛绳子,揣进怀中。

  夕阳西下。

  棺材铺老板老婆转身走进黑暗的里屋舀米时,我偷偷摸摸进昏暗的厨房,轻轻揭开锅盖,将牛绳子弯弯扭扭在锅里。

  我钻到饭桌底下。

  棺材铺老板老婆一步一个脚印,沉重地走进厨房,阴沉沉地走到锅台边,慢慢腾腾地揭开锅盖。“蛇!蛇!蛇!”棺材铺老板老婆扔掉锅盖,掉头就跑,尖叫连连,恐怖而凄惨至极。

  我钻出桌底,将牛绳子转移到锅笼里——非常靠外的地方。

  我风驰电掣到饭桌底下。

  棺材铺老板拎着一根细长的铁棍,冲进厨房,磨磨蹭蹭到锅台边,用铁棍在锅里一阵凶悍地胡戳乱捣,浑身瑟瑟发抖。

  铁棍和铁锅的撞击声悦耳极了。

  除了铁棍和铁锅的撞击声之外,棺材铺老板一无所获。

  棺材铺老板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慢慢地回落,壮起包天大胆,死死抿紧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双唇,努力瞪大一双眼角堆满眼屎的对眼,慢慢地,慢慢地,悄悄靠近锅台,猛地往锅里一看——除了刚刚被铁棍修理出来的累累伤痕之外,锅里什么都没有。棺材铺老板长叹一声惊天动地。

  棺材铺老板老婆再也不烧晚饭了。棺材铺老板毛遂自荐接下老婆的千斤重担。

  棺材铺老板淘米,舀水进锅,将洗过的米放进锅里,盖上锅盖,坐到锅笼前,擦亮火柴,点着干枯的茅草往锅笼里塞。“蛇!”棺材铺老板一声惊恐的叫喊之后逃之夭夭。

  我飞快地钻出桌底,不慌不忙地将牛绳子塞进厨房里屋满满一大缸米的最底下。

  棺材铺老板夫妇和金师傅一致推举我做晚饭。我坐到锅笼前,气定神闲,发现锅笼已经被淹了。

  棺材铺老板胡戳乱捣锅里的“蛇”时,捅破了铁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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