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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姑爷离开金师傅家的第二天,金师傅笑呵呵地对我说:“小犬呀,学手艺要有耐心,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学手艺是一个过程——一个细嚼慢咽的过程,得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前进、再前进!油漆,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你太瘦、太瘦,瘦得不成体统吓死人不带拐弯儿!邪门,邪门,邪了门了,你,年纪小小的,家里唯一的一个带把子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地瘦呢?说你是一颗小松树,实在是恭维你;说你是一根鼻子毛,未免太夸张了;说你是一根搅屎棍,恰到好处、恰到好处!你怎么可以、怎么能够这么瘦呢?一定要想出什么十全十美的办法来多快好省地锻炼锻炼你!学好手艺的前提是身强体健。身体最要紧呀,小犬,我的徒儿!”

  金师傅老婆满面乌云翻江倒海,四平八稳地说:“你师父手艺好得不得了,好得不能再好了,再好、再好,不要说师娘我,就连你师父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这些,师娘知道你一个毛孩子不知道,可是,方圆几千里,只要是个长着脑袋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你的师娘我常常反反复复地敲敲打打你的师父——千千万万不要随随便便地收徒弟。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然而,不精挑细选徒弟苗子,龙师父照样会带出打地洞的老鼠来!无论是谁,一旦祖宗积德、祖坟冒烟,走狗屎大运,一不小心成了你师父的徒弟,来我家之后,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都是……”

  金师傅老婆话说半拉子,突然停下来,估计是要我自己领悟下文,只可惜天性愚钝,再加上金师傅老婆的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头呆脑起来。

  “连早上起来第一件事都不知道,还高中生呢!难怪读不下去,被学校乌七八糟地开除了!”金师傅老婆满面乌云里面电闪雷鸣起来,“开除得好,开除得妙,开除得好而妙、妙而好!逼急了,惹火了老娘我,不问三七二十一,也把你小子乌七八糟地开除了!”

  我差一点脱口而出——“第一件事是拉屎!”

  金师傅大弟媳眉飞色舞地凑过来,唾沫横飞地说:“第一件事是揭开水缸盖!”

  我愈发地稀里糊涂起来。

  “小犬哥哥,走了的那个黑油漆哥哥我最喜欢啦!那个油漆哥哥挑水挑回来一只乌龟。我玩了乌龟好长时间,都快开心死啦!小犬哥哥,你可不可以重新挑回来一只乌龟呀?我最喜欢乌龟啦!”金师傅孙子兴奋地说,“小犬哥哥,乌龟是你,你是我,我是乌龟!”

  我二话不说,走进金师傅家厨房里担起两只大大的水桶往外晃晃悠悠。

  金师傅笑呵呵地说:“小犬呀,心急是吃不了臭豆腐的,水缸是满满的啦!再挑,再挑,厨房就水漫金山啦!厨房里到处都是水,你师娘怎么烧好吃的给你吃呀?”

  金师傅老婆声色俱厉地说:“臭豆腐,臭豆腐,就知道吃臭豆腐,弄得家里臭死了,厕所一样。老不死的,老糊涂了,不是心急吃不了臭豆腐,而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金师傅笑呵呵地说:“心急吃不了臭热豆腐!”

  金师傅孙子高兴坏了,死死地拽着我的裤脚说:“小犬哥哥,挑呀,挑呀,赶快去挑呀,厨房淹没了,我就可以玩水啦!”

  我原地踏步走。

  金师傅笑呵呵地说:“挑呀,挑呀,赶紧去挑呀!”

  我从附近的水塘里挑回来一担水。

  金师傅孙子欢天喜地地玩起满满两大桶清澈的水来。

  晚上睡觉时,金师傅孙子尾随着小狗溜溜达达进我睡觉的房间里。

  我关起房门,轻声问:“那只乌龟呢?”

  金师傅孙子笑呵呵地注视着我,一言不发,仿佛我是一只乌龟抑或螃蟹抑或鳖。我上上下下打量着金师傅孙子,越看越觉得像极了我的弥勒佛极了的师父。

  小狗调转毛茸茸的狗头。金师傅孙子摸了摸滑溜溜的狗毛。小狗注视着金师傅孙子,目不转睛,一往情深。

  金师傅孙子突然兴高采烈地说:“什么乌龟呀?”

  “以前的那个黑油漆哥哥挑水挑回来,你玩了好长时间的呀!”

  “早就玩死了,小犬哥哥!”

  小狗舔了舔金师傅孙子白嫩嫩的小手。我赶紧抱起小狗来。

  “小犬哥哥,我要玩小狗,我要玩小狗,给我啦,给我啦!”金师傅孙子拽着我的裤脚大声嚷嚷起来。

  我一把推开金师傅孙子。金师傅孙子嚎啕大哭起来。

  金师傅老婆撞开房门,跳了进来,披头散发。金师傅孙子指着我说:“奶奶,小犬哥哥打我!”

  金师傅家第十天早上,我十分内急,一路冲杀,一把推开虚掩的厕所门。金师傅正在里面奋斗不息,龇牙咧嘴、眉飞色舞。我转身就要离开,金师傅笑呵呵起来。

  “小犬呀,在师父家吃得好吗?”

  “好。”

  “小犬呀,在师父家睡得好吗?”

  “好。”

  “小犬呀,明天早上和师父一起去割稻子,好不好呀?”

  “好。”

  “小犬呀,明天早上六点起床,好不好呀?”

  “好。”

  第二天早晨六点,我从床上挣扎起来,披星戴月,和金师傅一起马不停蹄地前往田野上收割晚稻。

  收割晚稻固然非常辛苦,可是,和双抢比较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双抢,顾名思义——一“双”、二“抢”。“双”:收割早稻、栽种晚稻。“抢”:如同青少年时期是求学的最佳时期一样,水稻也有季节性(该收割就要收割,该栽种就要栽种;不能提前,不能滞后)。双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一年里最热的时候火暴登场。我家田多,前前后后,至少要持续二十多天。

  太阳在天空中耀武扬威,热浪上下翻滚、前后左右突伸。

  田野上,金黄色的水稻连绵起伏成熟与收获。父老乡亲收割的收割、栽种的栽种,一个个如同热窝上的蚂蚁热火朝天、热气腾腾。

  一个少年精瘦精瘦的,手握一大束水稻,脚踩收割机踏板,咬牙切齿。不一会儿,少年就成了一个湿人。一到休息的时候,少年就扑通进旁边的小河里,化作一条水蛇,游过来、钻过去,自由自在。

  双抢时,超级耐热的我,宁可中午头顶熊熊燃烧的烈日,完全而彻底地浸泡在火辣辣之中,任一根根光线一根根鞭打。

  最讨厌的是起早摸黑。

  傍晚时分,蚊虫风云际会群魔大狂欢,叮咬起来,一个比一个卖弄风骚,一个比一个卖力,弄得人到处搔痒、到处疼痛,经久不息。尤其是牛蝇,牛被叮咬了都蹦蹦跳跳,更何况是人。我皮很厚且反应比较迟钝以至于麻木不仁,就是被侵扰了,也基本上没什么感觉。问题是,有些混蛋混账王八蛋之至,叮咬就叮咬吧,还围绕着载歌载舞。烦都烦死了!

  相比较那些翩翩起舞嗡嗡叫的家伙,我更愿意被蚂蝗叮咬。

  蚂蝗黏糊糊、滑溜溜,手感极其不舒服,超级恶心;一把扯下去,被“关照”过的地方鲜血淋漓。不过,蚂蝗叮咬神不知、鬼不觉,虽然有些疼痛,但是不闹心。只要你无所谓,就可以姑且把死皮赖脸粘附的它老人家当作身体上增生出来的一块黏糊糊、滑溜溜的“肉”——熟视无睹。

  摸黑苦不堪言,起早更是忍无可忍。

  我从小就养成了一个良好习惯:睡懒觉。一天之中,起床是我最痛苦的时刻,如同从天堂坠入地狱。双抢时,昨天,已经筋疲力尽了,今天,天刚麻麻亮就要离开床。这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滚刀山、下油锅。

  那时的我最羡慕的是猪。做猪多好呀!吃了睡,睡了吃。大不了肥头大耳了,一刀下去!

  初二暑假双抢,一天清晨。

  父母和姐姐、妹妹猴年马月就赶到田野割稻子去了。祖母已经喂好大猪和小猪,做好早餐,去后山上的菜地里忙碌了。我依旧赖在床上——起不起来,更不想起来。

  父亲伸长脖子,左等我、右等我,一直等到腰酸、背痛、腿抽筋。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的的确确是太懒了。双抢很多农活,只要少一只手,就舞动不起来;即便勉勉强强操作了,也非常影响效率。

  父亲实在是忍无可忍,勃然大怒起来。

  妹妹大汗淋漓地跑回家,气喘吁吁。

  父亲的伟大理想是:妹妹叫醒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我带到田野上。孰料,不仅如意算盘落空了,还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妹妹使出浑身的力气拖我起床,屡战屡败。在我的死缠烂打下,妹妹也一时半时有去无回了。

  父亲暴跳如雷地杀回家。我和妹妹像两只小绵羊,畏畏缩缩地追随着大步流星的父亲。父亲气势汹汹,恰似一只老虎,比凶神恶煞还要凶神恶煞。路过一片比较密集的居民区时,父亲突然停下来。猝不及防,我一下子撞到父亲P股上。当着许多熟人的面,父亲咆哮:“跪下!”妹妹立马跪下,浑身瑟瑟发抖。我站着纹丝不动。

  父亲一个耳光扇得我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我单膝下跪,咬紧牙关,高高地昂起头来。

  从此以后,一旦父亲要打我,我再也不逃窜了。

  打呀,打呀,打死了更好!

  辍学之前,收割晚稻时,我基本上都在学校里读书。这恰恰是少不更事、顽劣而懒散的我求之不得的。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接连十天,我六点准时起床,从早到晚,最斗志昂扬在金师傅家的晚稻田里。

  谢天谢地,晚稻收割工作终于结束了。

  此后不久的一天中午,我无意中听见金师傅和老婆之间的一场对话——

  “天杀的,真不该天天给小犬吃香的、喝辣的!”金师傅老婆气呼呼地说。

  “为什么呀,人家也没招你、惹你?”金师傅笑呵呵地说。

  “狗日的,两只眼睛蹭蹭,长到屁眼里去了!没看见宝贝孙子的脑袋一天比一天庞大吗?”金师傅老婆气呼呼地说。

  “我的眼睛蹭蹭蹭,长到脚后跟上啦!宝贝孙子不是在飞快地成长吗?脑袋不一天比一天大,难不成一天比一天小?果真如此,西瓜淌水——坏蛋啦!再者说了,这和小犬又有什么关系呀?”金师傅笑呵呵地说。

  “只知道吃白花花的大米,从来不长白花花的记性!宝贝孙子的脑袋肯定是你的宝贝徒儿小犬打大的,没日没夜地往死里打!”金师傅老婆气呼呼地说。

  “你不是没有撞见吗?”金师傅笑呵呵地说。

  “常在粪边走,哪有不屎脚!总有一天,我会逮个正着的!”金师傅老婆气呼呼地说。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金师傅笑呵呵地说。

  “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先操够心,只有这样,才会一辈子平平安安,要不,说不定什么时候肯定会遭殃的!”金师傅老婆气呼呼地说。

  “好,好!”金师傅笑呵呵地说。

  门外的我差一点脱口而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一定要饿饿小犬,饿饿小犬!没有一丁点力气,看他还怎么打我们的宝贝孙子!还没动手呢,宝贝孙子就一个喷嚏打飞上天小王八羔子!”金师傅老婆气呼呼地说。

  “小犬有气无力的,还怎么做事呀?收割晚稻时,小犬干得多带劲呀!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带他出去油漆了。无论如何,只要人还在我家,饭都还是要给吃的呀!要是饿出个三长两短来,我怎么跟我的至交——小王八羔子的大姑爷交代呀!”金师傅笑呵呵地说。

  “至交个屁呀!多少年了,不要说人影子,连个鬼影子都不见来。好不容易来了,什么东西都不见带!”金师傅老婆气呼呼地说。

  “不是带了一床毛毯吗?多珍贵呀!”金师傅笑呵呵地说。

  “那是小犬的拜师见面礼!”金师傅老婆气呼呼地说。

  “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之交淡如水!”金师傅笑呵呵地说。

  “水你个大头鬼!”金师傅老婆气呼呼地说。

  门外的我泪水直往下掉,一颗追逐一颗,一颗比一颗硕大。

  十天的起早摸黑拼死拼活与太阳晒、稻草燥没有白费,就要真正学手艺啦!

  蜷伏在脚边的小狗抬头看着我,两只眼睛泪水汪汪。

  金师傅孙子,脑袋本来就大得离谱而出奇,倒置的大锅一模一样。每次,一看见金师傅孙子,我就会立马被脑袋非常吸引,良久,反反复复地,认真端详与观摩、仔细推敲与斟酌。

  金师傅老婆经常得意洋洋地指着孙子脑袋对我说:“大头是君子!”每次说完之后,都会全神贯注我的脑袋目不转睛,一脸地诧异与不屑。金师傅老婆的千年法眼里透露出来——我的脑袋比蚂蚁的脑袋小得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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