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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南北习俗之争

  六天后,是正月十二,到了董欣怡出院的日子。按理说这一天,她应该比谁都高兴,但她的心情很郁闷。因为她出院后,贺继红和董全有就会离开北京回布州。这是之前双方父母商量好的。倒不是有谁赶贺继红和董全有走,而是他们请的假用完了,他们不得不回到单位站好最后一班岗。

  尽管提前就知道他们要走,董欣怡还是掉下了眼泪。贺继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安慰了她好大一阵,她才收住了泪。

  “妈,咱说好了,董董满月的时候,你和我爸可得来北京。”董欣怡说着话,眼泪又流出来了。

  贺继红笑了笑说:“我答应了你的事,肯定做到。但你得听我一句劝,好好吃饭,带孩子有什么不懂的多听你婆婆的。她经验多,能给你一些好建议。”

  董欣怡撇了撇嘴,没有把涌到嘴边的话说出来。贺继红发现了她不屑的苗头,用眼色及时制止了她。高素芬就在隔壁房间,她们娘俩说的话她肯定能听得到。贺继红于情于理都不想她临走时还让她们的婆媳关系蒙上一层霜。

  贺继红小声说:“你啊,心里知足吧。当年我生了你,哪有人来伺候我。大飞他妈肯留下来伺候月子,我放了一百个心。记着啊,有什么事,不许和她犟嘴。当晚辈的不能不敬长辈。”

  董欣怡冲着贺继红扮了个鬼脸,说:“知道了。你走吧,快点走吧。再不走,我更不想你走了。”

  贺继红轻轻戳了一下董欣怡的额头,笑着说:“都当妈的人了还撒娇。你什么时候长大啊!”

  董欣怡替自己辩解说:“我在妈妈面前永远是个孩子。”她说完就侧过身去逗着刚刚睡醒的董董,要她跟贺继红说再见。

  贺继红凑过去看了孩子一眼,笑斥董欣怡说:“没个正形,她一个刚生出来没几天的毛孩子懂啥?”

  一番说笑后,董欣怡伤感着的心情好转了些。看到贺继红要走,董欣怡想下床送她出门。贺继红赶紧把她摁回到了床上,说:“坐月子见不得风。你老老实实躺着吧。记住啊,洗手擦脸都别碰冷水。若是落下月子病,将来可有的罪受了。”

  贺继红走后没几天,展爱娟从吕城来北京看月子。来之前,高素芬打了好几次电话,叮嘱她别忘了带那些月子里养身体的吃食。对此,董欣怡有点不好意思,感觉像跟展爱娟要东西似的。就此,她向展逸飞委婉表达过自己的意思。展逸飞却不以为然,觉得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董欣怡说:“再不值钱也得花钱去买。我觉得这样不好,像咱们家揭不开锅了似的。”

  展逸飞笑了笑说:“你想多了。我姑打小把我看大,我和她亲着呢。她拿我当儿子待,我也把她当半个妈。”

  董欣怡故意逗展逸飞,笑着问:“怎么才当半个妈啊,另半个呢?”

  展逸飞往身后瞧了瞧,听了听动静,确定高素芬身在厨房,他小声说:“你太坏了。这不是挑拨我和我亲妈的关系吗?你明知道还问。”他说话的时候,伸出手指点了点董欣怡。

  展爱娟不辱使命,带来了十斤吕城本地产的小米、五斤大枣,以及六斤新棉花和几尺大花布。董欣怡坐月子一个月不能下床,她坐在床上听着高素芬和展爱娟谈论着布料的用途,诸如这块布可以做身棉袄,那块布可以做身单衣的。

  听着她们的讨论,董欣怡拍打着打瞌睡的董董,把她哄睡了。展爱娟听不到屋里的动静,站在门口往里瞧了瞧,看到董欣怡对她招了招手,她笑着走了过来。

  董欣怡说:“姑,你哪来的力气,带那么多东西?这些东西,在超市都有,让大飞去买点回来就好了。”

  展爱娟瞧了一眼熟睡着的董董,然后转过脸看着董欣怡笑了笑,说:“那哪成啊?要说小米还是咱们老家那一带的好吃。”

  董欣怡诉苦说:“从能吃东西到现在,天天都喝小米粥,我看着都没胃口。这和我们老家坐月子不一样。我特想吃我们布州的米粉。”

  展爱娟笑了笑,想了一会儿,才接话说:“小米粥养人。坚持坚持,熬过这个月就好了。我生夏彤那会儿和你一样,一个月没洗头发,没洗脚。等我出了月子,头发都打成结了。第一次泡完脚,油灰铺了满满的一盆底子。”

  董欣怡开心地笑出了声,说:“在我们老家,坐月子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不沾冷水,连澡都能洗。”

  “一个地方一个风俗习惯。”展爱娟肯定了董欣怡的说法,接着她口风一转,继续说,“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忍忍吧。万一落下月子病一辈子都好不了。你妈生大飞的时候就落下腰痛的毛病,吃了好些中药才治好。”

  虽然猜出了董欣怡想洗澡的心意,但是展爱娟给她留面子没有直接揭穿。她委婉地表达了她的看法,让她自个儿打退堂鼓。董欣怡听得出来,会心地一笑,不再继续接话。

  从厨房里传过来的炒菜声,给了展爱娟脱身的借口。她说:“你妈炒菜了。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她说着话,站起来想往外走。

  董欣怡想起什么,及时喊住了展爱娟,说:“姑,你让我妈给我弄点咸菜或者凉拌菜,整天吃得没滋味,我舌头都快长毛了。”

  展爱娟连连摆着手说:“这可不行。坐月子不能吃生冷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你听姑的吧,再忍忍。若是别的,兴许姑还能替你做主。事关你身体的事,我可不能马虎。”

  展爱娟坚决的态度让董欣怡心里掠过一丝失望,但她依旧笑着点了点头。谁知高素芬从展爱娟那里知晓了董欣怡想洗澡的心思。她觉得若不及时提醒和阻止董欣怡,她肯定会闹腾着洗澡。于是,她借着给她送饭的机会劝了她两句。

  高素芬说:“欣怡,你别怪妈啰唆。坐月子一个月不能下床,不能沾水,不能吃生冷东西。这些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我生大飞那会儿和你一样不服理,自己下床做饭吃。后来的事,你姑应该和你说了。那几年我没少受罪。若不是大飞他奶奶打听到吃胎盘治月子病,兴许我的腰现在还疼着呢。”

  董欣怡心里虽然不服气,但听到她靠吃胎盘治好月子病,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那东西血淋淋的,别说吃了,让她看一眼都会浑身起小米。于是,她笑了笑说:“妈,我听你的。再熬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就算熬出头了。”

  高素芬看董欣怡说话的神态,不像敷衍她的样子,就满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她哪里知道,董欣怡内心泛滥着黏稠而又浓重的抵触情绪。在她老家布州,坐月子的女人需用艾叶泡水洗澡。这就是南北文化的差异。

  这天下午,董欣怡背着高素芬给展逸飞发了条短信,让他去中药店买一斤艾叶,还特意叮嘱他回家后不要宣扬此事。展逸飞以为董欣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就顺嘴答应她,还把买来的艾叶装进背包里带回了家。

  “东西我买回来了。”展逸飞拍了拍他的背包,那神秘的样子把董欣怡给逗笑了。

  她的笑容里暗含着一丝得意。她想只要他站在她这一边,剩下的就好说了。她盘算着哪一天,趁着高素芬出门时,偷着用艾叶泡过的水洗洗澡。十多天以来,除了用热水浸过的毛巾擦擦手和脸外,她身上没一处能沾到水的。这早把干净惯了的她给憋坏了。

  董欣怡的机会很快来了。这是展爱民和展爱娟离京回吕城的第二天,高素芬想给董欣怡做催奶汤,就去超市选购猪蹄。她原来想让展逸飞去买,却担心他毛手毛脚选不好,索性自己亲自去。

  董欣怡等到高素芬出了家门,立即给展逸飞下达了指令,说:“大飞,你先去厨房烧上一壶开水,等水开了,你把艾叶泡在那个大洗衣盆里。”

  展逸飞不明所以,站在那里没有动,问:“你想做什么?这个时候你可沾不得水。”

  董欣怡来了气,掀掉被子要下床。展逸飞眼疾手快,冲上前去抓住她的腿,放回了被窝里,笑着说:“你还挺心急的。你倒是和我说明白了啊。”

  董欣怡丢给他一个白眼,说:“我想用艾叶水擦擦身上,泡泡脚。你别跟我啰唆,你妈那一套是你们吕城的传统。我们老家的规矩是女人坐月子可以用艾叶泡过的水洗澡。”

  展逸飞拗不过董欣怡,只好乖乖地去厨房烧水。董欣怡拉长了的脸才绽放出了一丝笑容。她倚靠在床背上,举起胳膊闻了闻,从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油泥味让她蹙紧了眉头。她心里想:“再捂上十天半个月,我差不多就该臭了。”

  水烧好了,董欣怡安排展逸飞看着董董,自己掀开被子下了床,趿拉着棉拖直奔洗手间而去。她的身体好些日子不活动,一时间有点不受她支配了。她打了一个趔趄才把脚跟站稳了。展逸飞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劝她打消念头,老实在床上待着。

  董欣怡瞪了他一眼后说:“再听你的,我差不多就散架了。你把孩子看好了,其他的不用你管。”

  看到董欣怡坚决的神态,展逸飞只好把她扶进了洗手间。走到门口,他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叮嘱她:“有事你可得喊我。”

  董欣怡冲着他挥了挥手,把他赶了出去。看着身前那一大盆冒着热气的温水,她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俗话说,女人是水做的。或许女人天生亲近水吧,董欣怡擦完了身体,整个人精神了很多,身上散去的劲又回来了。她攥了攥拳,感受着重获力量的喜悦,但还没高兴多久就听到了防盗门的开门声。

  “大飞,你快来接我一下。哎哟妈呀,累死我了。”高素芬的吆喝声,冷不丁把董欣怡吓了一哆嗦。

  展逸飞连忙跑出卧室,他顺手带上了房门,对着高素芬做出了“嘘”声状。他想把高素芬拉去厨房,好让董欣怡有机会回房间。于是,他笑着说:“妈,这么点东西你就吆喝累死了。想当年你扛一袋子五十斤的白面上楼,中途可都不带停的。”

  高素芬心里受用,笑了笑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妈我一大把年纪了,不提东西上楼都喘。你别只说好听的不行动,倒是过来帮我一把啊。”

  展逸飞不敢怠慢,快步走到高素芬身前,伸手把那几个猪蹄接了过去,然后撒开脚丫子跑着进了厨房。高素芬盯着展逸飞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瞧了瞧放在门口的那些蔬菜,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心想:“这孩子当了爹还是以前那个样,指使一下动一下。”

  “大飞,门口还有一些菜,你提到厨房里。我先上个厕所。”高素芬说着就抬脚往洗手间走去。

  展逸飞急了,三步并作两步从厨房里蹿到了高素芬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嬉皮笑脸地说:“妈,急也不在这一会儿。欣怡想喝小米粥了,我不会淘米,你先熬上吧。”

  俗话说,人有三急。这尿意上来,那岂是说憋就能憋的。高素芬一把扒拉开展逸飞,说:“等我上了厕所出来再淘吧。”

  展逸飞没辙了,只好心神不宁地站在那里等着高素芬抓董欣怡的现行。

  听着高素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董欣怡心慌得没了主意。她在洗手间门口想来想去,没等到高素芬开门,从里边把门打开了。

  高素芬吃惊地打量了董欣怡一下,看着她未干的头发和湿漉漉的地面,顿时明白了一切。她满脸怒色地说:“你出来,我上个厕所。”

  董欣怡没有搭话,乖乖点了点头,然后麻溜地走出洗手间,把高素芬让了进去。她还没走出几步远,一阵负气关门的大声响就从身后传了过来。

  高素芬生气了。董欣怡心想:“耳根子一时半会儿别想清净了。”

  她冲着展逸飞苦笑了一下,心头倍感压抑地回了卧室,躺在床上,静候高素芬发作。

  展逸飞哪能眼睁睁看着婆媳俩闹矛盾,他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他左思右想,就给展爱民打去电话,向他求援。

  展爱民担心高素芬不会善了,满口把事应承下来。他说:“我一会儿就打电话。另外你给欣怡她妈打个电话,仔细问问,他们老家那边是不是真有这样的风俗。咱们爷们都是好心,别弄到最后把咱们弄得里外不是人。”

  高素芬阴沉着脸从洗手间出来,想去董欣怡房间发火,但还没走到她房间门口,她的手机响了。这是展家父子约定好的。只要她出了洗手间,展逸飞打展爱民的手机震他一下子,发给他一个开始行动的信号。

  “老东西啊,你真会赶点。”高素芬接着手机,还拿眼睛瞟了一眼展逸飞,察看着他的反应。

  看见展逸飞冲着她笑,她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心里清楚是他向展爱民报的信。好在经过展爱民的一番劝说,高素芬压下了火气,却仍对董欣怡擅自做主的事有些不满。她说:“她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操那些闲心干什么?将来落下月子病是她受罪,又不是我。我生的哪门子气。”

  展爱民笑了笑:“老婆子,我刚接到局里人事科的通知,过些日子我就能办退休手续了。”

  高素芬提起了兴趣,追问道:“不是到三月份吗?”

  展逸飞和董欣怡听到她如此一问,两人对视一眼,却猜测不出她说的什么事。于是,展逸飞走去高素芬屋里,想打听些消息。

  展爱民回答说:“听他们说,我们局里有好几个,就给凑在一块办了。我觉得挺好,这样我能去北京和你一块照看董董了。”

  高素芬说:“那你快点来吧。大飞上了班,我一个人在家里还真忙不过来。”

  展逸飞大概明白了大致的意思,不等高素芬说完,他忙不迭地溜回自己屋里,向他的直接领导董欣怡汇报去了。

  一时间,暴风雨欲来的警报解除了。远在布州的贺继红却愁得一筹莫展。接完展逸飞的电话后,她左思右想觉得仅仅安抚董欣怡有些欠妥,心里想着给高素芬打个电话说说情况。谁知高素芬的电话一直占线打不通。她想打给展逸飞,高素芬却把电话回拨了过来。

  一番嘘寒问暖的客套后,她俩不再兜圈子,直接说到了董欣怡月子里洗澡的事上。贺继红尽量委婉地向高素芬解释,董欣怡贸然洗澡是受了布州传统习俗的影响。她还说:“艾叶泡过的水能杀菌消毒,还能有效预防湿疹。”

  听到她倍加小心的解释,高素芬笑了笑,说:“亲家,你想多了,只要对欣怡有好处,我不仅不会反对,还会大力支持。以前不知道你们那边的风俗,我还担心她沾水会落下月子病。现在好了,过两天我让大飞再买一些艾叶回来,让她好好洗个澡。”

  一场婆媳之间的冲突化解于无形之中。展逸飞和董欣怡倒是松了一口气,高素芬面子却挂不住了。她在自己屋里想了一会儿,把事情想开了一些,才重新把笑容盛开在了脸上。

  小米粥熬好了,高素芬盛了一碗米汤,亲自端着送到了董欣怡手边,看着她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她心里算是找到了一点平衡。她笑着说:“欣怡啊,有些事妈不知道的,你就直接跟我讲。咱们商量着来,要不还要麻烦这个麻烦那个为咱俩说情。”

  董欣怡有些难为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指着展逸飞说:“都是他自作主张,我当时还劝他别打电话。妈,以后咱俩多拉拉呱。有些事您经验比我多,还得您拿主意。”

  这话高素芬爱听。她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展逸飞瞅准机会,戏谑她们说:“难得啊难得啊,一眨眼的工夫,你们就穿一条裤子,结成同盟了。咱说好了,将来可不许合伙欺负我啊。”

  “还有这个呢!”董欣怡说着话,把董董抱在怀里,掀开衣服喂上了奶。

  高素芬心满意足地看了一会儿,想起还要炖催奶汤,起身去忙了。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拐角处,展逸飞由衷地笑着对董欣怡伸出了大拇哥。

  展爱民办退休手续的前一天,董欣怡给董董换尿不湿,高素芬在一旁瞧着。看到董董的小P股上起了一些湿疹,董欣怡心疼得掉下了眼泪。她想找痱子粉擦上去,帮孩子止止痒。

  高素芬说:“一会儿捂湿了,孩子更难受!别擦了,先别给她戴尿不湿了,把你们不穿的秋衣秋裤找出来,我给她做几块尿布吧。”

  董欣怡皱了皱眉头,笑着说:“妈,尿布不干净,还得经常换洗。我看还是用尿不湿吧。实在不行系得松一些,勤换着点。”

  高素芬说:“我知道你爱干净。但孩子戴那玩意受罪。天天戴着那个不透气的东西,捂得慌。听我的,你去找找你们不穿的秋衣秋裤。”

  董欣怡犯了难,他们家哪有存货,以前不穿的秋衣秋裤她都当废品扔了。她想照实说,却怕节外生枝,招来高素芬的指责,嫌她不会过日子。她想了一会儿,记起来,她有一件不穿的T恤衫还在衣橱里,于是翻找了出来。

  高素芬拿到走廊里抖搂了两下,摸了摸布料,感觉料子不是纯棉的。她皱着眉头说:“这衣服不能当尿布。看着像是棉的,摸着一点都不舒服,肯定不吸水。”

  董欣怡原本想糊弄一下算了,谁想高素芬竟然较上了真。她忍不住对自己的一时聪明叫苦不迭。她心想:“不能用就算了,你还较什么真啊。”

  看到董欣怡没有继续去找的意思,高素芬等不下去了。她不拿自己当外人,径直走去衣橱边,翻找着适合做尿布的衣服。不一会儿,她把衣橱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两件纯棉的女士内裤以及一个男士短裤。

  “这几件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我先拿去厨房里煮煮,等晾干了再给董董当尿布。”高素芬说着话就要往外走。

  董欣怡满脸难为情,幸亏家里只有两大一小三个女人,若是展爱民还在,她还不羞红了脸。那两条内裤和她怀孕前穿的文胸都是成套的,都是几百块钱一身的东西,她可不想糟蹋了。

  她赶忙喊住高素芬:“妈,那衣服我没穿过几回,还要穿呢!你实在要用棉布的话,让大飞去药店买些纱布回来吧。”

  “什么,买纱布?亏你想得出来,那东西一个眼连着一个眼,跟渔网似的,能做尿布吗?”高素芬站在屋门口,看了一眼董欣怡,把那两条女士内裤远远地丢给了她。

  董欣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紧巴紧把内裤放回了衣橱里。看着被高素芬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橱,她禁不住有点生气,转过身回到床前,给董董擦了一些痱子粉。

  高素芬是个明眼人,哪能看不出董欣怡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她气得跑到衣橱前,打开橱子门,把那条男士短裤扔了进去。她没好声没好气地说:“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自己都拿着不娇,我一个当奶奶的犯不着。”

  董欣怡低着头专心给董董戴着尿不湿,对高素芬的牢骚充耳不闻。高素芬气得跺了跺脚,三步并作两步走,麻溜地回了她屋里。她扯过椅子,一P股坐下去,椅子却承受不住她的坐力,哗啦一下散了架。

  “哎哟,我的那个娘哎!”高素芬一不留心,仰面倒在了地板上。她躺在那里抻了一会儿,挣扎了几下,却没有坐起来。她伸手往腰底下摸了摸,摸出一条椅子腿,气得她随手扔向门口,重重地打在了屋门上。

  若是董欣怡再早一会儿,那椅子腿说不定会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的腿上。她看着向她袭来的椅子腿,机警地往后倒退了半步,才躲了过去。她露出脑袋往高素芬屋里瞧了一眼,看到她躺在地上没起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急急地快走了两步,来到高素芬身前,看她没有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妈,你这是怎么了?”她把高素芬从地上拉起来,扶着她躺在了床上。

  高素芬摆了摆手,等喘匀了气,说:“这破椅子早该扔了,我一直舍不得,刚才坐得太猛了,把椅子坐散架了。”

  董欣怡有些庆幸,幸亏那都是些木头做的。若是上面再有些钉子,还不把高素芬给伤着了。她问:“妈,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高素芬说:“没事。你去看孩子吧,我躺一会儿就好。刚才不小心撞了一下脑袋,现在还有些发蒙,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见她如此说,董欣怡愈加不放心了。她想再详细检查检查,这时候隔壁屋里传来了董董的哭声。高素芬把董欣怡往外推了推,下巴颏冲着门口努了努,示意她赶紧去照顾孩子。

  董欣怡说:“妈,有什么事,你可要喊我,别硬撑着。不行,咱去医院瞧瞧。”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董欣怡一走,高素芬掉开了眼泪。这倒不是她哪里不舒服,而是感动。她没想到董欣怡听到她屋里的动静就不计前嫌地跑过来关心她。当年,展逸飞奶奶摔倒了,因为生她的气,她让她在地上躺了老大一会儿,才把她扶起来。相比之下,她有点自惭形秽了。她心想:“冲你对我的这份孝心,今后只要不是涉及原则的大事,我不会再耍脸子给你看。”

  虽然喂孩子吃着奶,但董欣怡的心里依旧挂念着高素芬的身体,担心她摔伤了。于是,她边喂着董董,边来到隔壁房间察看情况。这个时候,高素芬已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她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和平时没啥两样,董欣怡放了心。她冲着高素芬笑了笑,手下却不停,轻轻怕打着裹在小被子里的董董,准备哄她入睡。

  等董欣怡走远了,高素芬再次倒背过手去,从肩膀处沿着脊梁往下捋了一遍,确定身上没有痛点后,她长舒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刚才躺的地方,心想可能是那些木头硌着她的腰了。

  当天下午,展爱民打来电话,说他办完了退休手续,拿到了退休证。高素芬高兴之余,催促他即日晚上坐火车来北京。她让他找出放在床头橱里的那些新棉布并带到北京来,说是给董董当尿布用。

  展爱民看着那些洁白崭新的棉布,禁不住有些心疼,说:“都是些新棉布,当尿布可惜了啊。”

  高素芬提高嗓门大声说:“是棉布重要还是你孙女的小P股蛋重要,你自己看着办。”

  展爱民讪讪地笑着说:“看你这话说的,我是没觉悟的人吗?好,都给你带上,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需要我带的,给我发条短信。”

  高素芬说:“没有什么了。你把棉布给我带来就成了。董董戴尿不湿带得都起湿疹了。别说当妈的看着心疼了,我这个当奶奶的看一眼都觉得心里难受。”

  这次通话后,高素芬没有再给展爱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因为除了尿布之外,她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可以让他捎带的。

  第二天上午,展爱民从吕城来到北京,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高素芬就给他安排了活儿。她要他去超市买一个大口径的不锈钢盆,准备给董董煮尿布用。

  董欣怡不解,劝高素芬说:“妈,我爸坐了一晚上的火车,估计都没睡个囫囵觉。先让他在家里休息休息吧。我打个电话让大飞下班去买吧,要煮尿布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高素芬眼泪汪汪地说:“董董多戴一会儿尿不湿,我心里就多难受一会儿。老东西,你快点去吧。”

  她的模样看得展爱民心里不落忍。他二话不说,穿上外套就出了家门。等他买盆回来,高素芬早把那些棉布撕扯成了小块的,用手洗好了,就等着用他买回来的盆开煮。

  “大冷天的,你咋不用洗衣机洗啊。”展爱民看到高素芬被冷水冰得红通通犹如胡萝卜一样的手指,有些心疼了。

  高素芬说:“洗衣机能洗干净了?就这,我洗了七八遍才洗清了水。”

  尿布晾干以后,高素芬亲自动手给董董换上了。她担心晚上不方便帮董董换,就手把手教董欣怡,直到教会她为止。但麻烦随之即来,董董尿了尿把包裹她的小褥子都浸湿了。这且不算,换一次尿布就得折腾一次孩子。

  董欣怡觉得尿布用起来不如尿不湿方便、省心。于是,她私下向展逸飞抱怨,说:“麻烦死了。换一次尿布就得把小褥子解开,然后再包上。一天这样好多回,我怕孩子经不起折腾,感冒了。那可就麻烦了。”

  展逸飞笑了笑说:“你觉得麻烦就不用。一会儿我跟我妈说。”

  董欣怡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见她这个样子,展逸飞没有后路可退了,只能去找高素芬商量。高素芬心里有点生气,觉得她自个儿的儿子不争气,媳妇说啥他就听啥,比圣旨还管用。

  “欣怡若是觉得麻烦,等董董尿了,我给她换。晚上,你俩若是放心,孩子放我们这屋。”高素芬故意说得很大声,就想让董欣怡听到,不想展逸飞再做传话人。

  董欣怡看了看熟睡中的董董,那粉嘟嘟的小脸、嫩嫩的小嘴巴、小巧可爱的鼻子,处处都透着惹人疼惹人怜的可人劲儿。她哪里舍得把董董交给高素芬带。更何况,她不想高素芬和展爱民再承担属于她和展逸飞的父母责任。

  展逸飞回到自己屋里,想不出怎么跟董欣怡解释一下儿,把场圆过去。董欣怡替他把话说了。她说:“晚上别再让董董去吵咱爸妈了。他们年纪都大了,不能麻烦他们,咱们辛苦一些吧。”

  展逸飞笑着说:“领导英明。”他冲着她竖了竖大拇指。

  几天后,董欣怡发现董董小P股上的湿疹没了。她抑制不住高兴,向展逸飞报了喜。末了,她还不忘自我反思,说:“还是咱妈的经验多。以后还真得多听听她的。好的咱们就按她的吩咐办;不好的,咱们等事过了再慢慢向她解释。”

  没遇上事,顺耳朵的话谁都会说,怕的是人在气恼时情绪会影响他判断和理智。或许,这是年轻人的特性,总是在反反复复的肯定与否定中,以反刍的形式汲取成熟的经验。一如种在地里的庄稼,总要经历风风雨雨,才能结出果实。人心亦是如此!

  董董满月那天,贺继红和董全有没有如约而来。董欣怡心里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能够理解他们忙于工作而脱不开身的事实。展逸飞担心她生她爸妈的气,找机会开导她,想让她多体谅一下父母的难处。

  “当医生的,到了咱妈这个年龄,那就是医院里的宝贝。她忙得连轴转,也在情理之中。”展逸飞没有把话挑明了说,担心引起董欣怡的反感,或者遭到她的误解。

  董欣怡笑吟吟地瞧了瞧展逸飞,低下头跟睁着眼睛看着她的董董说着话。那话貌似是母亲跟女儿讲的,实则是顺着当父亲的话说下去的。她说:“姥姥和姥爷忙着赚钱钱,将来给董董买好好,对不对?他们不来了,妈妈高兴,董董也高兴,对不对啊?咱是满月的大宝宝了。以后更得乖了。”

  听到这些,展逸飞站在她们母女俩对面,笑而不语。若不是高素芬喊他,他或许还沉浸在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幸福里。

  “大飞,你去买些红皮鸡蛋回来。”高素芬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展逸飞他们屋虚掩的房门,轻声吩咐了一声后,转身就一头扎回了厨房。

  展逸飞还没有走的意思,董欣怡抬起眼睛看了看他,用眼神催他快些去。之前,她听高素芬说起过,孩子满月这天,他们每个人都得吃“红蛋”。

  “红蛋”连同“满月酒”和“出窝”都是吕城当地为庆祝新生的孩子满月而搞的风俗活动。所谓的“红蛋”就是将煮熟的鸡蛋染成红色。来家里吃“满月酒”的亲朋好友,每个人都得带上六个当作礼品带回去。今天,他们家没有人来,但高素芬依旧保留了这个项目,说是没人来,他们就自己吃。

  董欣怡家在布州,想“出窝”就更不可能了。这种风俗习惯的含义是新生的孩子做了满月,当女儿的要抱着孩子到娘家过门。孩子回家时,当外婆的还要给外孙挂上纯银的长命锁,以此祝愿外孙长命富贵。虽然布州没有这么多讲究,但贺继红和董全有还是往董欣怡的银行卡里转了六千六百六十六块六毛六分钱,以此祝愿董董一生顺利、平平安安。

  等展逸飞如数买了二十个红皮鸡蛋回来,家里的餐桌上早摆满了荤素搭配的各式菜肴。用高素芬的话讲,他们远在北京,亲戚朋友不方便过来喝“满月酒”,但不能就此算了。于是,她和展爱民商量了一番,决定在家里摆上一桌,他们一家人庆祝董董满月。

  喝过满月酒,吃过红蛋,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恢复到了平常的节奏。唯一的变化来自董欣怡,她想给董董断了奶,回单位上班。展逸飞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他觉得他一个人的工资还能应付得过来,不想董欣怡身体未恢复彻底就为了生计劳累奔波。

  感动之余,董欣怡心平气和地跟他算了一笔账。她说:“你别看现在你一个人的工资还够,过日子得长久打算。咱们得为董董将来上学做准备。现在看,离那天还早,但顶多两三年的时间,咱们就得把孩子送幼儿园。孩子不能老让咱爸妈带着。我前些天算过一笔账,各种费用加起来,每月咱们固定的支出不少于六千,再给孩子买奶粉,这么仔细一算,你那点工资刚刚够,一分钱都剩不下。”

  展逸飞说:“先凑合着过吧。过段时间,我可能就升职了,工资会调整一些。”

  董欣怡摇了摇头,说:“即便调整又能有多少呢。咱爸咱妈身体现在都还健康,但谁能说得准他们不会生病。到时候,需要钱救命了,咱们上哪找钱去?这些事,咱们不得不考虑,不能觉得现在还凑合就凑合着过下去。过日子不能只看眼前,得看到以后的难处。”

  展逸飞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他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后怕。有些事也就董欣怡细心能想得那么远。若靠他,花儿都谢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打心眼里不同意她现在去上班,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阻止。

  “那你放着董董不管,让她现在就断奶?现在多少奶粉都出事了,不管国产还是进口的,喝哪种都让人放不了心。我觉得还是母乳好。你别再劝我,我知道你说得都对,但咱们现在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即便到了那一天,我爸妈,还有你爸妈不都有医疗保险或者公费医疗吗?再说,他们都有钱,还用我们操那些心啊?”展逸飞找到了突破口,一口气说下来,起到的作用却微乎其微。

  在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高素芬敲了敲门,不等他们应声就自个儿走了进来。她挨个看了看儿子和儿媳妇,看他们俩互相怄气的样子,不由得倍加生气。她说:“你们俩好好日子不过,吵吵什么?你们说的话,我和你爸都听到了。欣怡啊,不是当妈的不给你面子,你断了董董的奶去上班,真的有些不对了。孩子刚出满月没几天,你舍得她遭那个罪啊?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你们的房租我们帮你们出了。另外,我们每个月再拿出一些钱来当生活费。这样,总行了吧。我不管你们俩怎么想,不能给董董缺了吃奶的口。”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越来越偏离了董欣怡的控制。她欲哭无泪地坐在床沿上,有心想给贺继红打个电话,向娘家妈倒倒苦水,说说心里的委屈。但她又有些于心不忍,不想让她爸妈再跟着操心。于是,她闷坐了大半天,任凭展逸飞说什么,她都一语不发,沉浸在那份委屈里不能自拔。

  展逸飞没辙了,只好让高素芬出面,帮他劝劝董欣怡,让她别那么死心眼。高素芬本来就一肚子气,哪有好心情和董欣怡磨洋工。她上来就按照她的逻辑跟董欣怡算了一笔账,貌似都在理,却没有考虑当事人的心情。

  董欣怡苦笑了一下,心里虽然愈加委屈,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出了她内心的想法。她说:“妈,我和大飞怎么能动你和我爸的养老钱呢。我们俩都有手有脚,肯定不会花你们的钱的。”

  高素芬说:“你这孩子,心眼怎么那么死啊,你就不会活泛一点。我和你爸就你们几个亲人,不待你们好,不替你们着想还替谁着想?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若实在想上班,等半年后再说吧。那时候,董董大了些,能吃东西了。欣怡,妈能理解你为我们着想的心情,但咱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说你上了班,董董三天两头闹毛病,你受得了,我和你爸还受不了呢。”

  董欣怡卖给高素芬面子,暂时答应她休完产假再说。事情貌似圆满解决了,他们一家人皆大欢喜。但展逸飞自作聪明,把董欣怡想上班的事告诉了董全有,让原本平静的事再掀波澜。

  贺继红和董全有倒是体谅董欣怡的想法,却担心她和高素芬会把关系闹僵。他们两人商量着每月帮衬她一些钱,贴补家用。但想来想去,他们始终没想到能让董欣怡接受的理由。

  后来,他们觉得还是得从董欣怡迫切上班的愿望上下手。董全有和贺继红编了个朋友需要写自传的理由。董欣怡真信了,还喜不自胜地把活接了过来。她不得不信,因为董全有和贺继红真找他们一个朋友帮忙,造了一份假的合同协议书。

  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保护当女儿的那份自尊心,维系亲家那份根深蒂固的母乳喂养观念,贺继红和董全有今后的半年,还得对她写的东西品头论足,给出修改意见。

  这份弥足珍贵的父爱母爱,她何时能懂呢?等到秘密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她哭了个稀里哗啦,还把被老思想盘踞的高素芬给打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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