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北京

第十八章 二胎风波

　　过了年，高素芬掰着指头算日子，合计着董欣怡哪天生孩子。贺继红见多不怪，对此总是一笑了之。因为她知道生孩子之前总会有诸如见红、破羊水或者有规律的腹部阵痛等先兆。按照她的推测，董欣怡的预产期应该在正月十五左右。

　　正月初五早晨，天还朦胧胧的，董欣怡被肚子闹醒了。她感觉小肚子一会儿发紧，一会儿又放松，隔不了多久，又会再一次发紧。她以为自己马上要生了，紧张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她说：“大飞，我肚子不太舒服，可能要生了，你赶紧把咱妈喊过来。”

　　展逸飞睡得懵懵懂懂的，一听董欣怡说的话，瞬间惊醒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子就跑出了屋。

　　“妈，妈。”展逸飞紧张得忘了敲门，直接推门而进，冲着抬起头看向他的贺继红连喊了两声，说话的腔调都变了。

　　贺继红下意识地想到董欣怡有了情况，一把掀掉被子，转身就跳到了床下。往脚上套棉拖的时候，还不忘打听董欣怡的情况。她问：“欣怡见红了还是破羊水了？”

　　“都没有。她说小肚子一会儿发紧，一会儿又放松。”展逸飞平定了下心情，向贺继红和董全有描述着董欣怡的身体状况。

　　“不会是假性宫缩吧？”贺继红未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贺继红在前，展逸飞和董全有紧跟其后，他们脚步匆匆地来到了董欣怡的身前。

　　董欣怡看着贺继红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哭上了。她说：“妈，我不会要生了吧？我有点怕。”

　　贺继红抚摸了一下董欣怡的头发，安慰她说：“没有什么好怕的。当女人都得有这么一回。你现在什么感觉？”

　　董欣怡接过展逸飞递来的纸巾擦掉泪水，说：“好多了，小肚子不发紧了。”

　　“小肚子有没有坠胀的感觉？”贺继红边检查着边询问着。

　　董欣怡摇了摇头，看到贺继红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用擦泪的纸巾帮她擦了擦。贺继红微微笑了笑，帮董欣怡重新盖好了被子。她说：“假性宫缩，不要紧。你注意着点，若是破了羊水，赶紧喊我，咱们抓紧去医院。”

　　一场虚惊搞得展逸飞精疲力竭。他想让贺继红和董全有再回去睡个回笼觉，但贺继红指了指窗外，晨曦的光亮已经透过窗帘漫进了房间。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心里有了主意。

　　“妈、爸，你们听我的回去补补觉。做饭的事你们不用管了。我一会儿出去买些豆浆和包子，咱们凑合着吃点吧。”展逸飞说话时，眼睛看着董全有。

　　董全有说：“还是自己熬点粥吧。欣怡，你想吃点什么？”他说着话，先看了一眼展逸飞，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董欣怡的脸上。

　　董欣怡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喝点米汤之类的。”

　　贺继红抓过董欣怡的手放在手心里攥了攥，笑着说：“你啊，别太紧张了。生孩子之前，身体会给你发信号的。再说，不是还有妈妈在吗？到了这个时候，不吃饭可不行。你想想，有没有非常想吃的。实在没有，我给你做蛋炒饭吧。”

　　他们一家人等董欣怡拿主意的时间，高素芬和展爱民从外边走了进来。他们刚进家门就听到了贺继红的说话声。

　　“就是，这个时候不吃饭，生孩子的时候哪有力气？”高素芬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董欣怡点了点头，说：“那吃点蛋炒饭吧。”

　　高素芬走到门口，看到董全有也在，满脸诧异地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下，最后把目光投在展逸飞身上。展逸飞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在犹豫该不该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告诉她，贺继红却先说话了。

　　贺继红侧过脸望着高素芬：“欣怡刚才假性宫缩，现在没什么事了。”

　　高素芬心里释疑，笑着点了点头，冲着董欣怡说：“看把你紧张的。生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痛过那阵，以后就解脱了。当女人的伟大就伟大在那一刻。”

　　董欣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回应了高素芬一下。贺继红看她一脸疲倦，心疼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回头看着董全有，说：“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咱们都出去，让欣怡再眯会儿吧。”

　　她的提议得到了屋内众人的响应，他们纷纷退出了房间，留下董欣怡一个人倚靠在床上打盹。蛋炒饭还没做好，董欣怡就把贺继红他们重新吆喝了过去。她见红了，把床湿了一片。

　　这下子，他们一大家子人慌了神。展逸飞他们三个大老爷们，看着贺继红和高素芬忙东忙西，却插不上手。还是贺继红心理素质好，她果断地安排展逸飞去拦出租车。展逸飞不敢怠慢，慌里慌张地跑下楼，拦车去了。

　　过了十分钟，贺继红没有等到展逸飞打车成功的电话，就安排董全有拨打120，还让展爱民给展逸飞电话，留意救护车。120救护车还没有来到，展逸飞先打上了车。于是，他们把董欣怡送去了北京妇产医院。

　　妇产医院的医生给董欣怡做过检查后，安排她进了待产室观察待产。展逸飞拿着住院申请去交费办了住院手续。等他们都安顿下来，已是上午九点多了。这个时候，展逸飞想起来，他们一家人还没吃饭。于是，他和展爱民打了个招呼，想去买吃的。

　　高素芬听见了，连忙喊住了他：“你别急着走，我进去问问欣怡想吃点啥，你顺道买回来。不吃点饭，哪有力气生孩子？”

　　展逸飞笑着点了点头，脑子里把董欣怡平时喜欢吃的东西筛了一遍，却挑不出她想吃什么。

　　高素芬从待产室里走出来，冲着等在那里的展逸飞说：“想吃汉堡包。”

　　展逸飞想了一会儿，决定去王府井灯市口西街的那家肯德基买汉堡包。他原本想买些别的，却担心董欣怡这边再有什么事，于是按照人头和每个人的饭量买了些汉堡回来。

　　俗话说，母女连心。贺继红看到董欣怡因疼痛而苍白的脸色，那种感同身受的痛苦让她哪有心思顾及自己饿着肚子的事。董欣怡心里想着吃些东西，但从下腹部一阵阵泛上来的疼痛早让她胃口全无。

　　大约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董欣怡疼得受不了了，她向医生要求做剖腹产手术。贺继红原本想劝她忍耐一下，自己把孩子生出来，产后身体还好恢复。但董欣怡拉着她的手，那副不堪忍受的样子让她于心不忍，只好点头默认了她的要求。

　　“欣怡痛得受不了了，她想做剖腹产。我看了一下她的情况，我觉得保险起见还是做剖腹产吧。我担心时间长了，对娘俩都不好。”贺继红走出待产室，把董欣怡的要求告诉了展逸飞他们，催他们快点做决定。

　　高素芬拉长了脸，不太同意董欣怡做剖腹产。她听王彬妈说过，剖腹产的孩子不如顺产的孩子聪明。虽然事实无从考究，但话已在高素芬的心里扎了根，左右了她的思想和判断。

　　展逸飞不管高素芬心里咋想，只要对董欣怡好的事他肯定会倾向于此。他说：“那还等什么？抓紧时间做吧。”

　　临近下午四点，董欣怡剖腹产生了个女孩。听到护士向家属报喜，高素芬升腾起来的抱孙子的兴奋劲遭遇了滑铁卢，心情跌落进了冰点。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贺继红，用淡淡的口吻说：“男孩女孩都一样，无所谓的事。”

　　贺继红整天和患者打交道，算是个阅人无数的人，她从高素芬说话的语气和脸色早看透了她的心。她原本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心情浮上了一层沉重。她担心董欣怡今后不会有好气受。于是，她想借机敲打敲打高素芬，让她不要因重男轻女的思想再做文章。

　　董全有看出了事情的苗头，伸手拉住了她，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使劲晃了晃她的胳膊，让她不要节外生枝。贺继红瞟了高素芬几眼，心里挂念着董欣怡和孩子的情况，只好压下了开导她的想法。她心想：“这两天有机会的时候再单独和她说说吧。”

　　董欣怡和孩子从产房出来，直接被护士引导着送去了监护室。护士临走前叮嘱展逸飞他们，六小时内禁食，六小时后要给董欣怡喝加了红糖的小米粥。听到要喝小米粥，展逸飞略加思索后，做出了安排。

　　展逸飞说：“妈、爸，你们回家去做小米粥吧。”他说话时对着高素芬。

　　不等高素芬有所回应，他转过脸对着董全有说：“我们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好照应。”

　　展爱民替展逸飞圆了场，笑着对董全有说：“欣怡妈是当大夫的，什么事她都比我们懂。就是害你们跟着受累，多跑腿了。”

　　董全有说：“都是自己的孩子，别说两家话了。”

　　展爱民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扯了扯高素芬的衣角，示意她一块回家熬粥做饭。高素芬的心还留在婴儿车里的孩子身上，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只好出声提醒她说：“老婆子，咱们赶紧走吧。回家做点饭带过来。”

　　高素芬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直起身子，和展爱民往产科病房门口走去。在回去的路上，高素芬满是心疼地埋怨着董欣怡，说：“剖腹产自个儿遭罪不说，还多花一份儿钱。现在小年轻比不得我那个时候，生了孩子第二天就自己做饭吃了。”

　　展爱民不想搭话，害怕说起过去那些事，高素芬又刹不住车。高素芬见她说的话如同泥牛入海无回音，只好收起回忆的心思，盘算起了做饭的事。

　　“这才是你应该想的。”展爱民夸了高素芬一句，却换来她的一个白眼。

　　高素芬和展爱民提着饭进监护室的时候，邻床已经换了人。还没进门，他们感受到了笼罩在那家人头上的伤感气氛。高素芬诧异地看了一眼还在抹着泪的邻床产妇，心里想：“生孩子添丁进口的高兴事，怎么还掉上泪了？难不成流产了？”

　　她这样想着，自己又否定了。因为她多少知道一点，流产的女人不会进监护室。她从那产妇的身上收回目光，还未等她开口，展逸飞走过来把提在手里的保温桶接了过去。

　　“亲家，你休息一下，一会儿吃点水饺。我来看着孩子。”高素芬走到贺继红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贺继红微微笑了笑，说：“这小东西，自打生出来就呼呼大睡，到现在还没醒，真是个小睡葫芦。这一点随欣怡。她小时候就这个样，看来长大也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展逸飞笑着抄了一个饺子放到了嘴里，一股浓浓的香菜猪肉馅的味道。他说：“妈，你这饺子做得真及时。我饿得肚皮快贴脊梁骨了。”

　　高素芬扒了扒包裹着孩子的被角，仔细端详着他们家的小东西，她紧闭着眼睛熟睡的可人模样，让人心生无限的爱恋。这一刻，她从心里安慰自己，第一胎是个女孩也不错，等将来再劝说他俩生个二胎。就这个问题，她在来时的路上和展爱民讨论过，她印象中国家的政策允许双方都是独生子女的生二胎。

　　当时，她和展爱民说：“将来再生个男孩，咱们老展家算好上加好了。头胎是个女孩，二胎是个男孩，先‘女’后‘子’，就是一个‘好’啊。”

　　对此，展爱民不以为然，他觉得生二胎固然好，但还得看展逸飞和董欣怡的想法。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嘴上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把高素芬应付了过去。倘若他知道她会不分场合地提出这个事，说什么都会开导开导她，让她顺其自然。但谁有千里眼，能看到今后发生的事呢？

　　展逸飞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给董全有让出了地方，示意坐下来吃饭。趁着现在没什么事，他把给女儿拟好的名字说出来，想让高素芬和展爱民帮着参考参考。他说：“妈、爸，我们想了几个名字，你们帮着出出主意。小名叫董董，这个不用考虑了。大名有两个可供选择，一个是展睿轩，另一个是展布程。第一个是董董的姥姥和姥爷想的，第二个是我和欣怡各取咱们两家的城市名中的一个字凑的，‘程’字是吕城的‘城’的同音字。”

　　展爱民笑了笑说：“小名董董很好。大名我觉得展睿轩好，大气一些。”

　　“两个都好。但展布程听起来像男孩的名字，那就留着将来生二胎的时候用吧。”高素芬很是随意地把心里的想法顺嘴说了出来。

　　贺继红和董全有都愣了一下神儿，他们对视了一眼，心中会意了彼此的想法，却没有说话。他们继续吃着水饺，装作没听见一样。展逸飞有心想接话，看到董欣怡引流袋里的尿满了袋，就拿出尿盆帮她导尿。高素芬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搭理她，脸上浮上一层尴尬之色。

　　这个时候，护士过来给邻床产妇挂吊瓶。高素芬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原来邻床产妇早产，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由于不足月，孩子生下来就被放到了保温箱里。

　　高素芬满脸羡慕地扫了邻床产妇一家人一眼，心里愈加难以抑制让董欣怡和展逸飞再生个男孩的想法。她担心如实说出来，会让贺继红和董全有看轻了，于是，她变了变说辞，说：“生两个娃，别看着年轻的时候操心受累，等老了就知道孩子多的好处了。”

　　展逸飞倒尿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高素芬的论调，不由得有些生气。他把尿盆使劲往地上一放，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高素芬瞅了他一眼，继续拿对门病房里传过来的男婴的哭声做文章。

　　“这哭声，一听就是男孩。男孩的嗓门就是大……”高素芬把目光投向展爱民，想从他那里得到声援。

　　展爱民无奈地摇了摇头，躲闪着高素芬的目光，把头偏向了一侧，没打算给她继续说下去的信心。高素芬满眼怒色地剜了他一眼，窝在肚子里的火想发却没发出来。她不想在医院里闹，心里想着回家后再和展爱民算账。

　　展逸飞忍不住了，边整理着导尿管，把它理顺了，边把高素芬的话接了过去。他愤愤地说：“男孩女孩都得拿命来养。早知道受这么大的罪，这个我都不想要。”

　　高素芬怒了，说：“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不生孩子的女人不叫女人。”

　　展逸飞针锋相对地说：“世界上不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她们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高素芬遭自己儿子的反驳，面子上自然有些过不去。她抬起眼睛在病房里看了一圈，除了她心虚之外，哪里有人没事看她的热闹？她说：“今儿你不用跟我嘴硬。远的不说，咱就说我住院动手术那一次，你若是有个兄弟姊妹，我也不至于身边没个跑腿的人。那些天你爸没白没黑地照顾我，你在哪儿呢？还不是在北京闯你的事业？”

　　展逸飞心里觉得委屈，替自己辩护说：“当时，为了这，我还请了假呢。我若是忙得开，能不陪床吗？”

　　高素芬冷哼了一声，说：“等着你想起我来，菜都凉了。老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以前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

　　“妈，你这不是抬杠吗？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你那点重男轻女的心思我还不明白啊。我今儿把话撂这里，我们就要董董一个孩子，绝不会再生二胎。”展逸飞打定主意的样子，着实把高素芬给气了个够呛。

　　展爱民若再不管，他们娘俩没准会在监护室里吵起来。他拉着她往外走，她意见还蛮大，把他的手扒拉到了一边，说：“你们姓展的没一个挑大梁的。我说什么话谁也不听。等着吧，将来有你俩后悔的那一天。”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展逸飞愤愤不平地宣泄着他内心的愤懑与不满。

　　他们娘俩只顾自己嘴上痛快，疏忽了董欣怡的感受。她忍受着刀口泛上来的疼痛，伸手指了指展逸飞，示意他凑近她一点，好像有话要跟他说。贺继红担心他俩再吵嚷起来，就回过身来，给董欣怡递了个眼色，示意她顾全大局，不要再无中生有。

　　董欣怡蹙着眉头，点了点头，看着展逸飞说：“你一会儿给你姑打个电话。我估计这会儿你爸妈都忘了打电话了。前几天，她还挂念着这个事呢。顺道给夏彤发条短信，报个喜吧。”

　　贺继红松了一口气，说：“大飞，我不拿你当外人，有什么话我不避着你。你这个妈什么都好，就是嘴巴有点讨人嫌。”

　　展逸飞误以为贺继红生气了，心里想着替高素芬道个歉，解释一下。于是他插话打断了她，抢着说道：“我妈就那样一个人，妈，你犯不着生她的气，跟她一般见识。”

　　贺继红笑了笑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觉得你妈的想法挺好，你俩符合国家二胎政策的条件，将来再生一个不是不好，就是男孩女孩不要太在意了。”

　　董欣怡着急说：“我才不生呢。谁愿意生谁生去。生这么一个都遭了老鼻子罪了。”

　　董全有把嚼在嘴里的饺子咽进了肚子，看了一眼董欣怡，虽然有些心疼，但话还是得说。他笑了笑说：“你俩还年轻，现在不想生，等将来想生了再说不迟。这有俩孩子比一孩子就是强。过年的时候，若是你有个兄弟姊妹，我和你妈在家里过年就不会觉得冷清孤单，更不会天天想着你回家的事。对董董他们来说，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将来遇上事，还可以商量。若只有董董自己，将来她遇上个什么事，找谁帮着出主意？这些个事，你们年纪轻考虑不到，等过两年，你们就懂了。”

　　董欣怡说：“爸，我这才刚生完孩子，你们就替我盘算起生下一个了。你们别说了，好不好？”

　　这话一出口立即止住了贺继红他们继续争论下去的心思。他们觉得在这个时候提这档子事的确有些不合适。但谁能想到高素芬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有展爱民压场，她还能有所收敛，否则，不知道她要闹出什么大乱子。

　　等高素芬和展爱民重新回到病房，展逸飞他们已做好了分工。董欣怡希望晚上由贺继红和展逸飞陪着。展逸飞担心贺继红年龄大了身体吃不消，但她放心不下董欣怡和董董，坚持要留下来。

　　“妈，你留这儿吧。你有几十年的妇科医生经验，有什么事也好帮着拿主意。我爸有高血压，就别在医院里耗着了。晚上让大飞伺候我，这个时候不指使他，以后别想再有机会了。”

　　听到董欣怡说的话，贺继红和董全有以及邻床产妇都笑出了声。他们觉得她蛮想得开的，但说的确实是实情。女人生了孩子，男人就应该好好伺候。若是撂挑子不管，那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毕竟，一个女人生一次孩子就像过一次鬼门关。这无疑是拿自己的生命作抵押的一次赌博。因为爱，她们把自己的生命和情感都献到了爱情的祭台上。

　　别的姑且不论，单说这份献祭，都值得每一个男人好好去珍惜。因为当一个女人承诺为一个男人生孩子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深藏着莫大的恐惧，也抱着赴死的以及把自己整个儿进行解构的决心。因为唯有在解构的基础上才能诞生新的生命。如此一来，这个女人才会同新生命一起进入完整。

　　俗话说，生了孩子的女人，她的人生才算完整。其中饱含的真情与奉献甚至血泪，男人必须要懂得！

　　当天晚上八点多，贺继红看天色不早了，就催着董全有和展爱民以及高素芬回家去。高素芬想留下来把贺继红替走，因为她觉得让亲家母伺候儿媳妇不像回事。

　　“亲家，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欣怡生了孩子，还劳累你和她妈忙里忙外，我和大飞他爸倒成了闲人。”走去公交车站的路上，高素芬向董全有表达着内心的感激和难为情。

　　董全有笑着摆了摆手，说：“咱们两家都只有一个孩子，这个时候就别分你我了。只要孩子们心里舒坦，觉得高兴，咱们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吧。”

　　高素芬误以为董全有在说话给她听，嫌她在医院里和展逸飞因为生二胎的事怄气。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替自己辩解了一番，说：“亲家，你别看我说男孩女孩的，实际上，我打心眼里喜欢董董这孩子。你看她那小眼、小嘴，想想都觉得心里美美的。”

　　董全有意识到他方才的话遭到了高素芬的误解，赶紧说出了他对生二胎的看法。他说：“等过两年，董董上了幼儿园，他们轻松了一些，咱们都劝劝大飞和欣怡他俩再生一个。说不好听的，等将来咱们都走了，他们还有谁能依靠的，还不就是指望着孩子吗？一个孩子确实有些孤单了。”

　　高素芬蔫了的想法遇到了及时雨，一下子苏醒了。只见她向前迈了一步，找机会插到了展爱民和董全有中间，想和他进一步说说。展爱民担心高素芬口无遮拦，再说出一些不过脑子的话来，就伸手把她拉回到了自己身侧。

　　董全有笑了笑，侧过脸看着展爱民，说：“亲家，不妨事的。亲家母心肠好，我和欣怡她妈都清楚。”

　　“你可别夸她。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架不住几句好话。大飞这孩子若是吃透了她妈这点，他们娘俩遇事也就不会吵吵起来。”展爱民顺着杆子往上爬，替高素芬圆了圆场。

　　董全有说：“咱们都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一辈一辈的人都这个样，知道当爹妈的有用了，咱们差不多也入半截黄土了。”

　　公交车来了，高素芬再没有叙话的机会。但她心里高兴，因为她间接印证了董全有和贺继红与她有一样的想法。她心想：“这回看你们俩再怎么违逆我们的意思。”

　　展爱民他们坐公交车去甘露园的路上，展逸飞领命给展爱娟打去电话，报了母女平安的喜讯。展爱娟的思想比高素芬开明多了。用她的话讲，不管生男生女，都是两家人的骨血，都得好好疼着爱着。

　　听到这样的说辞，展逸飞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他笑着说：“姑，还是你开明。我妈若是有你一半好，不给我整天找麻烦，我就知足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你妈呢？你妈千不好万不好，出发点总是为你着想的。你啊，别嫌我啰唆，你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顺着她说几句好话，她就顺着你的性子来了。话说回来，你现在答应她将来再生一个，又能怎么着？将来的事谁能看得准？不过，我挺赞成你妈的想法，你和欣怡都是独生子女，符合要二胎的条件，等将来情况允许了，可以再生一个。有两个孩子，将来享福的是你和欣怡，不是你爸和你妈，也不是她爸和她妈。”展爱娟笑斥着展逸飞，摆出了和高素芬一样的观点。

　　看着窗外弥漫的夜色，远处被城市的灯火映亮的天际，展逸飞的心里浮上了一层无言的凄凉。他觉得自己和董欣怡成了孤家寡人，没有人尊重他们的想法。他们哪里又能懂得父母们替他们着想的苦衷。

　　他们若是有父母们的见识，或许就不会在生二胎的事上过于纠缠。可惜，每个人的思想和认识是需要时间和经历来培养的。年轻人没有设身处地地经历过，想让他们接受一个建议，有时的确很难。

　　“姑，我原本想让你找机会劝劝我妈，趁早收起让我们再生个男孩的想法。现在看来是没戏了。”展逸飞说话的口气有些失落，把电话那边的展爱娟惹笑了。

　　展爱娟笑了一会儿，等到笑意淡了，说：“这有什么难的。我晚些时间给你妈打电话就是了。不过，我声明一点，我虽然同意你俩要二胎，但不赞成你妈重男轻女的思想。难不成，将来欣怡再怀了女孩，你俩就不要那孩子？别听你妈的，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骨血，不能因为你妈的喜好造孽。流产堕胎最伤身体了。”

　　展逸飞想了一会儿，隐约记起来，高素芬曾跟他讲过，展爱娟生了夏彤后的第二年意外怀孕了。她和夏卫国都想把孩子生下来，却因为政策不允许，只好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打掉了已成形的孩子。

　　想到这一层，展逸飞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想了想，把话题扯到了董董的名字上。这是一个让展爱娟感兴趣的话题，他们姑侄俩讨论得很起劲。

　　展爱娟问：“你找人算过董董的生辰八字了吗？我听说，起名字有大学问。咱们家目前就董董一个小宝贝，可不能在这方面耽误了。”

　　“我还没往这方面想过。展睿轩是欣怡她妈给起的。”展逸飞如实说着，心里有了重新给董董起名的想法。

　　展爱娟说：“你看看吧。我去吕城大学找个研究周易的教授看看，若是展睿轩合适，就不用改了。”

　　约好下次通话的时间，他们收了线。展逸飞手里把玩着手机向病房走去。一路上，他左思右想，觉得不知该怎么向董欣怡提董董改名的事。若是提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有些封建迷信。如若不提，将来换了名字，他肯定会落埋怨。

　　正当他百思不得法的时候，贺继红从监护室里走出来。他决定先从她身上下手，跟她解释完，再去和董欣怡商量。如此一来，事情就十拿九稳了。因为，当女儿的总会听当妈的话。

　　事情没有展逸飞想象得那么复杂。听完他的想法，贺继红笑了笑说：“只要对孩子好，你看着办就成。”

　　展逸飞信心倍增，跑去监护室跟董欣怡说名字的事。他以为她会说他跟他妈一样，脑袋里有那些个封建迷信的东西在作祟。结果出人意料的是，董欣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叮嘱他盯好此事，因为出院的时候就得用董董名字办理出生证。

　　开心之余，展逸飞不得不旧话重提，和董欣怡商量着应付高素芬二胎想法的对策。他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不能再生二胎，董欣怡遭罪不说，当今社会养孩子的成本太高。

　　“咱们就要董董一个吧。或许等到她长大了，咱们老了的时候，国家各方面的养老、医疗政策已经完善了。”董欣怡如是说。

　　展逸飞想了一会儿，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点了点头，默认了她的说法。等到贺继红从外边回来，他俩如实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贺继红边用勺子喂着董董白开水，边接话说：“这是为你俩好的事。你俩自己决定，我们这些当家长的做不了你们的主。只要你们想好了，将来不要后悔。”

　　第二天一早，董欣怡在贺继红的指导下，能下床慢慢活动了。展逸飞看她精神状态不错，想着等展爱民他们来了后回家一趟，有些事他想单独跟高素芬聊聊，不想让她再出幺蛾子。

　　上午十点多，展逸飞回到了家里。高素芬正在厨房里炖着老母鸡汤。他闻着那股鸡肉香味，不由得想起了吕城的馋面。他想若是这个时候吃上一碗，那真是说不上的舒坦。但此时，他只能咽下口水。因为他还有正经事要和高素芬谈。他能预料到，一旦他张口，高素芬铁定会生他的气。依她的脾气，数落他一顿都是轻的。

　　展逸飞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高素芬在厨房里忙活。他观察了一会儿，瞅准她收工的空当，说出了他和董欣怡关于生二胎的想法。他的话还没说完，高素芬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上了。

　　“没出息的东西，你向着你媳妇吧。我当恶人还不是为了你俩将来考虑。你耳根子怎么这么软，她说啥你就听啥啊？你不把我和你爸气死，就不死心。就你这个态度，将来我和欣怡闹矛盾，你还不把我赶出家门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这些话激怒了展逸飞，他想起了过去的种种，说：“我奶奶活着的时候，我爸不是听我奶奶的吗？那个时候，你没少和我奶奶打仗。”

　　高素芬顿时愣住了，站在那里愣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伤心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竟然教训起了她，还揭她的短。但他说的确实是实情，她不能胡搅蛮缠，责骂他一通了事。

　　展逸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了，想宽慰高素芬几句，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高素芬有气无力地说：“你睡你的觉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展逸飞叹了口气，迟疑了片刻，看到高素芬坚决要他离去的眼神，只好转身离去。

　　母子俩自此进入了冷战状态，他说话她不搭理他。他有心道歉，看到她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燃起的信心总是瞬间崩溃。

　　直到展爱民从医院回来，高素芬才把压抑在心中的苦水倒了出来。她声泪俱下地哭诉着儿子揭她的短，让当妈的心里委屈得要命。等着她倾诉完，展爱民开了口，他语气平静地说：“老婆子，我不是说风凉话。当年你和我妈针尖对麦芒地干仗，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相信，若欣怡和你天天打仗，不孝顺你，董董将来也会像大飞一样揭她的短。有些事啊，咱们当家长的得学会以身作则，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就说生二胎这个事，你为他俩考虑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得学会尊重他们的想法。家有两个孩子的不孝顺的也很多。远的不说，那个流浪老人就是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他死了还不是照样没人管没人问？‘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听我的，咱们别干涉他们太多了。以后，咱们的身体若是允许就多帮帮他们，看看孩子，做做饭。等到哪天身体不行了，咱们别麻烦他们，两个老疙瘩就互相照顾吧。”

　　俗话说，响鼓还需重槌。展爱民的这些话着实句句击中了高素芬的软肋，她原本被董全有那些话支撑着的信心被现实勒得窒息而亡。

　　自此以后，她绝口不提“生二胎”那档子事，还反思了过去和董欣怡针锋相对的种种。她试着改变自己，做一个与过去不一样的婆婆。

　　但事关儿孙生活和健康的大事，她的脾气不会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是一个喜欢放马后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