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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要欺负我的女人

  “你说咱们咋生出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我想起他说‘咱妈’那个时候的亲近劲儿,心里就堵得慌。”高素芬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脾气,刚回到宾馆,她就数落上了展逸飞的不对。

  展爱民觉得高素芬心里倒了醋瓶子,劝她说:“老婆子,你吃的哪门子干醋。他不跟欣怡说咱妈,还分你妈我妈啊?”

  这话正中高素芬的下怀,她拍了一下床,愤愤地说:“还真叫你说着了。他说到我的时候,就说‘我妈’,分得门清,听着就生分,好像他不是我亲生的似的。”

  展爱民一脑门子的不高兴。他想借机劝劝高素芬,让她别钻牛角尖,一条道走到黑。但从心里掂量了半天,觉得此时说什么话她都不会听进心里去,于是,他决定做个带着耳朵来的听客,只听不说。

  “他成心气我。当着咱俩的面说他丈母娘给他租了房子,摆明让咱们难堪,给我上眼药。这结婚还没一年,他联合着媳妇跟我叫板。想想我心里就来气。早知道,他长大了是这个样,小时候该把他掐死。你看看人家王彬,多孝顺,他妈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展爱民笑而不语地摇了下头,心里对高素芬说王彬听话的事持否定意见。因为,他对王彬和谭娟演戏给王彬妈看的事早有耳闻。他听同事讲,自从王彬爸出了事,谭娟家里人落井下石,不怎么待见王彬不说,还时不时撺掇当女儿的往家里捞东西。几年后的某一天,王彬妈对儿子儿媳糊弄她的事忍无可忍,婆媳俩之间大吵大闹了一场,把双方父母都卷了进来。最终,还是110警察出面才帮他们摆平。自那以后,亲家之间落下了不和的病根。说到底,一切还不都是钱闹的。

  只要不是高素芬催问得急,展爱民一般都不会搭话,任由她一个人愤愤不平地唠叨着。他知道只要他一张嘴,两个人必定会话不投机地抬上杠,如此抬来抬去,最终肯定会以吵架收尾。这可是一笔亏本的买卖,虽然气头上说的一些话不会算数,但总会伤人心的。

  “老婆子,喝杯茶润润嗓子。”展爱民给高素芬沏了一杯茶,放到了她伸手能及的床头柜上。

  高素芬剜了展爱民一眼,心里对他端茶倒水的下文拿捏得很准。她心想:“你不就是嫌我烦觉得唠叨吗?用不着跟我唱反调。你想让我继续说,我还不说了呢。”

  展爱民看到高素芬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她唱完了,接下来他该登场了。他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说:“老婆子,你说完了没有?要是说完了,我说说我的看法。”

  高素芬闷哼了一声,从床头柜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很快吐到了地上。展爱民以为她烫着了,正想上前察看情况,谁承想她嫌茶叶苦涩不好喝,还对董欣怡买的茶叶回味无穷。

  展爱民一脸严肃地说:“那茶叶是好喝。但再好喝也没有让你明白一些事。在老家,我劝你别来北京,我担心把你的臭脾气一块带来。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你走到哪儿耍到哪儿。若是碰上谭娟那样的儿媳妇,今儿你不会跟现在一样坐在这里和我嘚吧嘚地说个没完了。老婆子,咱人活着就得学会知足,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

  高素芬一肚子情理,满脸不服气地看着展爱民说:“王彬妈就是个蛋。你换我试试,两天我就让谭娟服服帖帖的。一个刚结婚的小丫头片子,还反了她。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还不满足,非得买复式。她以为她公公还得势呢?依我看,他退休了还不如你。”

  展爱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老婆子,媳妇好不好,全在娘家妈。咱们就庆幸没摊上谭娟那样的家庭吧。”

  高素芬冷笑了两声,说:“摊上了怎么样?我高素芬可不是吃素的。我不低头,谁也甭想骑在我的脖子上拉屎。王彬妈早该有个人来收拾她,依我看谭娟硬不起来,早晚被当婆婆的给收拾了。”

  “你给我打住吧。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展爱民喝了口水,抻了一会儿,继续说,“咱别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他们的事了。咱就说大飞租房的事,我觉得让亲家出钱不合适。”

  高素芬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她家有钱,愿意出就出呗。她出了钱,咱们还省下了。反正等咱俩没了,什么东西还不是大飞他俩的?你别看我,别指望我的原谅。我想起她对我凶巴巴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她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不就是想落个好人,让大飞他俩觉得咱老两口抠门吗?那我今儿豁出去了,她有钱就租吧,我乐得捡现成的。”

  既然提起了下午的事,展爱民不得不再啰唆啰唆,开导高素芬。他说:“我说句公道话,下午你做得有点过头了。你现在的思想就不对劲。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再有媳妇熬成婆的想法。当年我妈对你是因为她思想观念陈旧,你现在再这样对待欣怡,大飞哪能顺了你的心意。你也不该挑理说他们住的条件差。他们结了婚还将就着在那住着,还不是为了省钱。我没看错,他俩是能把日子过好的人。”

  高素芬梗着脖子争辩道:“照你的说法,是我无理取闹?我闲的啊!咱家大飞以前多听我的话啊,不管大事小事都会跟我说,让我帮他拿主意。你看看吧,自从他俩在一块,咱们家因为他的事从来就没有消停过。算来算去,这祸根就是欣怡。我不治她还治谁!”

  展爱民无奈地苦笑一下,内心泛滥出的情绪五味陈杂。从高素芬丝毫不加掩饰的吐露里,他感觉到她心里的那份子女离家后独自生活的失落。这种感觉曾经纠缠过他。若不是上次杨建国那一席开导的话,他或许会和高素芬一个心思。

  “老婆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以后撒手吧,由他们年轻人自己折腾。过去的就不提了,咱就说欣怡怀孕这事。个把月前,你能想到过了年咱们能当爷爷奶奶?想不到吧!为要孩子的事,咱俩还训了大飞一顿,他还说什么时候在北京买了房子什么时候要孩子。现在回头想想,咱们为此生的那些气操的那些心,你不觉得好笑吗?我算是活明白了。有些事,咱们不能认死理,觉得对他们好的就让他们按咱的意思来。换成你,你心里能痛快?在这点上,咱得学学杨建国,要看开一些,只要孩子们自己过得好,咱就该知足。”展爱民劝说着高素芬,自个儿也逐渐明见心性。

  高素芬说:“你别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说话可真好听。你不认死理,那就给大飞他俩在北京买套房子。真要那样,我住自己儿子家,也不用受今天的窝囊气。”

  展爱民顿时哑口无言。他抱着头低下去,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才说:“这事我不是没想过。但我觉得现在帮他们买房子还不合适,等缓他个三年五载的,咱俩确定了去处再说吧。眼巴前,咱们是把房租退给亲家母,不能沾他们的光。”

  “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咱们什么事。这事你少给我管啊,若是想让我出钱也成,亲家母得给我道歉。”高素芬心底有了些许的动摇了,说出了一个在她看来根本不可能的条件。

  展爱民没有了耐性,大声嚷道:“你觉得这样对你好你就使劲作。人心都是肉长的,等咱俩老了,你让大飞和欣怡怎么孝顺你?你不来北京,大飞他俩过得挺好。你一来,给他俩添了多少麻烦?你这个人,心眼就和针眼似的,怎么就看不到大处。人啊,做什么事都不能只占便宜不想将来。你自己掂量着办,我不管了。”

  展爱民说完这些,不再枉费唇舌,他找出毛巾和牙刷径直去了洗手间。等他洗漱完出来,依旧阴沉着个脸,不给高素芬好脸色看。高素芬余气未消地坐在床头,有心和他继续掰扯掰扯。展爱民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走到床边整了整床铺,背对着她躺在了床上。

  夜深了,黑暗的房间里,只有高素芬依旧坐在床头不肯入睡。她想着过往的种种,时而笑一下,时而又皱紧了眉头。等到展爱民的鼾声响起,她轻轻喊了一声,见他不搭理自己,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吧。明天我把银行卡给你,你给他们吧。但别说是我给的。我丢不起那个人,输不起那个理。”

  临睡前,高素芬如是说着。她侧过脸看着展爱民的背影,等着他的回应,但等了半天只有他一声高过一声的鼾声。她接连打了两个呵欠,自嘲地笑斥了一声“你个老东西”,然后合上了眼睛。

  半小时后,展爱民听着高素芬的动静,倍加小心地翻了翻身,平躺在了床上。他侧过脸看了看高素芬,脸上浮出了一抹笑容。他心想:“还好。幸亏你最后明白了,不用我明天来硬的。”

  第二天一早,展爱民和高素芬还没起床,展逸飞就提着油条、包子和两盒豆浆给他们送了过来。

  起初,展逸飞不想来,他知道一见面高素芬肯定会耍脸子给他看。董欣怡坚持让他给展爱民和高素芬买些早餐送过来,说是无论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当小辈的不能不孝顺父母。展逸飞拗不过董欣怡的再三坚持,只好出门,遵照她的吩咐去办。

  展爱民和高素芬听到了敲门声,也估计出是谁来了,他们却躺在床上僵持着,不肯去开门。高素芬心里有气,故意拿捏着,有意等展爱民开了门后,想让展逸飞到她跟前来认个错。展爱民有心想把机会让给高素芬,他觉得当妈的不能真生儿子的气,借着开门的机会,母子俩问个好说句话,昨天那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展逸飞不明就里地站在门外等了老大一会儿,估摸着应该有人来开门了,但门未开,他禁不住有些担心了。于是,他用肩膀头撞着门,还大声喊着:“妈,爸。”

  这动静闹得够大了,若是再不开门,估计下一步他会破门而入。好在展爱民妥协了,否则接下来发生什么,真的很难说。

  “来了。你等一会儿,我这就来。”展爱民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从床上下到了地上,趿拉着拖鞋直奔门口而来。

  展逸飞等展爱民开了门后,有些恼怒地说:“爸,你和我妈怎么回事啊?我敲了半天门都不应一声。我还以为你俩出什么事了呢!”

  展爱民边往展逸飞身后了两眼边跟他解释着说:“昨晚和你妈说了大半宿的话儿,睡得有些晚,一觉睡到现在。刚才睡得死,我俩没有听见。”

  展逸飞极具同情的目光投在了展爱民的脸上。他有心想说“真够苦了你的,听我妈唠叨了大半个晚上”,但这样的话他只能从心里想想,不能说出口。他一旦说漏了嘴,肯定会让展爱民面子上挂不住,还会火上浇油,让高素芬更加不待见他,生他的气。

  “欣怡没来。她在家里收拾东西呢。我俩想今天搬家。这样,晚上你和我妈就有地方住了。”

  展爱民往旁边站了站,想把展逸飞让进房间里。展逸飞站在门外迟疑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往屋里走的意思。他向屋里使劲努了努下巴颏,暗示展爱民跟他透露透露高素芬的情况。展爱民笑了笑,伸出手指了指高素芬所在的方向,然后点了点头。他的意思是雨过天晴了,不用再担心狂风骤雨的打击了。

  展逸飞故意提高嗓门说:“爸,我给你和我妈买的豆浆和油条,你们凑合着吃点。等中午搬了家,咱们再吃顿好的。”

  展爱民笑而不语地伸手接过豆浆和油条,转身往房间里走去。展逸飞不敢怠慢,紧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屋并顺手带上了房门。爷俩穿过走廊,来到厕所门口,远远地看到高素芬在床上坐了起来。

  展逸飞走过来,高素芬看都没看一眼,依旧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坐着,等着儿子主动给当妈的请安示好。

  “大飞,你还不赶紧向你妈认个错。不是我说你啊,你这当儿子的可是惹着你妈了。以后啊,给我点面子,别为了护着你的女人欺负我的女人。”

  展逸飞调皮地笑了笑,径直走到高素芬的正对面,双手先放在背后,做出了个负荆请罪的动作,然后单膝跪在地上,说:“我的亲妈哎,当儿子的给您老人家负荆请罪了,要杀要剐由您老一句话。”

  高素芬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展逸飞报之一笑,从地上站起来,拍打掉了裤腿上沾的尘土。

  “小兔崽子,谁让你站起来的,继续给我跪着。还反了你,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

  展逸飞听出来,高素芬消了气,嘴巴却不饶人,想过过嘴瘾。他笑了笑,把贺继红新租的房子的情况如实向她做了汇报。这下子,高素芬乐开了怀。她说:“你丈母娘还算是个明白人,选个离你俩上班都近的地儿租房子。以后,中午你也回来吃饭。以前,我在吕城照顾不到,现在有条件了,妈妈愿意看你吃我做的饭。”

  展爱民趁机说:“老婆子,你现在该明白亲家的那番苦心了吧。她想得比咱们周到啊。你说咱们……”

  高素芬心里高兴,明白展爱民意向所指,她没听他啰唆完,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藏在下面的银行卡,直接递到了展逸飞手里。

  “我和你爸昨晚商量过了,这房租不能用你丈母娘的钱。咱们不占人家那个便宜,欠他们的人情。你听我的,一会儿就走,把银行卡给欣怡,让她把钱取出来还给她妈。”

  展逸飞拿着银行卡站在那里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展爱民以为他担心高素芬纯粹是一时心血来潮,过后反悔了再跟他闹一场。于是,他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带微笑地说:“你赶紧走吧。这是我和你妈商量后的决定。你留欣怡一个人在家收拾东西,我们还不放心呢。我俩吃几口饭,随后就去帮忙。”

  展逸飞心里清楚展爱民误解了他的意思,解释说:“爸、妈,我和欣怡商量过了,房租我们俩自己出,谁的钱都不用。”

  高素芬不高兴了,把咬了一口的包子往床头柜上一扔,指着展逸飞的鼻子说:“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妈妈这点心思你咋就不明白呢。我和你爸忙活了一辈子,有点积蓄还不是给你留着的。现在和将来都是花,你别杵在这里惹我烦,赶紧回去照顾你媳妇。她累出个好歹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展逸飞把银行卡攥在手里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直到走到走廊拐角他才停下来偷偷擦掉泛在眼里的泪花。他觉得高素芬说得对,但他不想做啃老族。这与他北漂扎根大城市的愿望大相径庭。

  回到住处,展逸飞看到董欣怡把能装包的都分门别类装好了。他满屋里打量了一下,那种撤去物品的空荡感让他心生出些许即将离去的眷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突然要搬家了,我心里也有点舍不得。”董欣怡站在他身侧,看懂了他此时的心思。

  展逸飞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双手抓着董欣怡的胳膊,一脸严肃地说:“欣怡,你相信我,五年之内,我一定要你住进属于咱们的房子里。”

  董欣怡笑着捶了展逸飞的胸膛一下,说:“你别在这里煽情了。快点把电脑装起来吧。傻瓜,我不相信你,还会跟你领证结婚啊?”

  展逸飞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笑了。他想起高素芬的交代,赶紧从裤兜里掏出银行卡,放到了董欣怡的手里。

  “这是我妈刚才给我的。她让我交给你,你把钱提一些出来,还给你妈,剩下的留着咱们交房租。”

  董欣怡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了看展逸飞,说:“什么你妈我妈的,咱有必要分得那么清吗?咱爸妈都咱一个孩子,将来肯定指着咱照顾。所以,他们都想着咱把日子过好,但我还是那句话,咱不用他们的钱。咱俩的工资交房租足够了。我算了算,除了房租以及每月的必要开销,咱每月还能结余几千块钱。这些钱都存起来,留着将来买房用。等我生了孩子上了班,就去做专题,每月收入还能多一些。我相信用不了三年五载,咱们就能凑够付首付的房钱。”

  展逸飞心里感动不已,高兴地抱起董欣怡在屋里转了一个圈,把她逗得笑个不停。若不是听到了敲门声,他们说不定还要闹一会儿。

  高素芬一进屋,董欣怡乖巧地喊了一声“妈”,然后走到她身前,把银行卡放在了她手里。

  高素芬看清楚手里的东西,像是被什么给烫着的了似的,一下子塞回到董欣怡手里,说:“你这孩子,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你们拿着吧。”

  董欣怡见高素芬不肯接手,就把银行卡给了展爱民。如是三番几次,展爱民见儿子儿媳态度坚决,只好把银行卡收下。高素芬对此还有些不满,但展爱民自有他的安排和想法。不管怎么说,他们一家人不再为了钱的事怄气,也算是一件高兴事。

  下午,他们搬进了位于甘露园的房子。他们来之前,贺继红雇了钟点工把房子收拾出来,还把墙上贴上了墙纸,整个房间看上去跟新房一样。展爱民大致估算了一下收拾房子的费用,借机出门去附近的自助银行取了两万块的现金。

  回吕城之前,他打算把钱留给高素芬,让她亲自还钱。这一次,他算是见识了亲家母的细心周到,对她的宽容大度加深了一层认识。有如此娘家妈做榜样,他坚信董欣怡肯定会做个好儿媳妇。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有董欣怡这个好儿媳妇在,心存“媳妇熬成婆”的高素芬就难以闹出出格的花样来。但展爱民疏忽了高素芬偏于传统的那份执念以及南北方地域文化的差异给她带来的影响。

  随后几天,展爱民留在北京,过了一段舒坦日子,享受着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中间有一天,他还登门拜访了杨建国,两人品酒话了一番人生。说到杨建国续弦的事,展爱民再生撮合他和展爱娟的心思,但看他没有丝毫反应,于是对此绝口不提。

  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让人来不及细细品味就一晃而过。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展爱民把三天假期用完了,不得不离开北京,一个人回吕城。虽然过一年多他就退休了,但退休之前,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展逸飞帮展爱民买火车票的时候,特意选择了那趟次日下午抵达吕城的火车,还给他买了一张卧铺票。这其中当然有董欣怡的叮嘱。用她的话讲,不能让展爱民和来时一样坐硬座,受一晚上罪回去。

  中午下班前,展逸飞请了半天假,准备吃过午饭后去火车站送送展爱民。他想到展爱民一个人回吕城,回家后还得一个人过活,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从甘露园去北京西站,可以坐地铁,也可以打车。展爱民得知打车需要五十多块钱,觉得还是坐地铁划算,唯一的不足是需要他们提前出门。他的观念里还残存着在小城吕城的生活经验,坐地铁要比坐出租车费时间。他疏忽了,有些时候北京堵车能把人堵得没丁点脾气。

  父子俩从青年路站坐上了地铁6号线,上车后车厢里还有些空位。展逸飞瞄准两个紧挨着的位子,抢着过去帮展爱民占了座。展爱民看了一眼,没有过去就座的意思。他转而选择离展逸飞不远处的空位坐了下来。展逸飞无奈地把占座用的拉杆箱拿到了地上,把座位让给了后来上车的人。他心里有点生气地纳闷:“我给你占了座,你不过来坐,什么意思?”

  展爱民何尝不想坐过去,但转念一想,他不能让父子俩一路无话再延续到地铁上。他觉出了展逸飞对他态度上的些许变化,但没有想到变化的根源在哪里。来青年路站的路上,他曾把过去几天发生的事认真梳理了一遍,却没找出哪些事让儿子放弃了对他的成见。

  父子俩打破沉默的转机出现在换乘地铁9号线的时候。展逸飞上车后看到只有一个空位,就抢先坐了下来。等到展爱民上车走过来,展逸飞让了座。这一点让展爱民心生出儿子长大了知道体贴人的温暖和感动。

  “臭小子,快当爹了,知道心疼人了。好,我坐下,你年纪轻站会儿。”展爱民笑着坐了下来。

  展逸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抻了一会儿才问:“爸,刚才在6号线上,你咋离我那么远啊?”

  展爱民仰起脸看着展逸飞说:“给你空间和自由。”

  展逸飞的眼睛躲避开展爱民直直刺来的目光,站在他身前愣着神儿。当儿子的对当父亲的说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父子俩各自想着心事,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等到快到站的时候,展爱民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叮嘱展逸飞说:“我把钱取出来交给你妈了。你妈若是想不起来给你,你就跟她要。咱们家又不是穷得过不下去了,说什么都不能用欣怡他们家的钱。”

  展逸飞冷冷地说:“谁的钱我们都不用。欣怡已经把钱转到她妈账户上了。”

  展爱民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展逸飞跟高素芬一样犯了倔。于是,他赶紧转移了话题,把矛头对准了高素芬,说:“你妈就那个脾气。我走了后,你妈唠叨,安排你俩做什么,你们面上得随着她的意思,别和她对着干。你妈这个人就是这样,你硬她比你还硬。”

  展逸飞淡淡地说:“知道。”

  “马上到站了。你别送我了,赶紧坐车回去吧。”展爱民看了看那些挤在门口准备下车的人们,收起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思。

  展逸飞没有说话,等到地铁进站停稳当了,他抢先一步抓过拉杆箱下了车,来到月台。展爱民被急于上车的人堵在了门口,差点下不来。展逸飞心里一着急,放下拉杆箱,快速冲上去,连推带搡地给展爱民杀出了一条下车路。

  展爱民惊魂未定地看着启动了地铁说:“大城市有什么好的,挤破了脑袋都想往里挤。大飞啊,欣怡怀了孕,你得有紧迫感了。将来拉扯孩子,花销肯定不会小。等哪一天实在撑不下去了,你们一家回吕城。我和你妈举双手欢迎。”

  展逸飞不说话,闷头提着拉杆箱就走。展爱民一看自己说的话惹着当儿子的了,无语地笑了笑,赶紧追了上去。他想抢过拉杆箱,展逸飞哪里肯。他们你争我夺地争了一番,展爱民顺从了展逸飞的意愿。

  “有个事,我提前告诉你吧。我和你妈用你的名在她的公司买了股份。将来你混不下去了,回到吕城总会有个吃饭的地儿。我和你说这些,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就是要你心里有数,工作上不能事事委曲求全。凡是涉及原则的坚决不能退步。”展爱民想起了展逸飞以前在公司被上司刁难的事,忍不住说出了他和高素芬的安排。

  展逸飞鼻子一酸,差点就把在眼睛里打转的泪水流下来。他故意放慢了一点脚步,把展爱民放过去后,偏过头抹了眼睛一把,擦掉了令视线模糊的泪水。

  “爸,你放心吧。办公室里的同事对我挺好,老板也很器重我。”展逸飞追上展爱民,和声细语说着他现如今的工作境遇。

  展爱民说:“苦乐自知。你自己好好把握机会吧。我现在不担心别的,就是担心你妈。你得答应我,你妈和欣怡闹别扭的时候,你谁都不能偏向,得和稀泥,调停她俩的关系。自古以来,婆婆和媳妇弄到一块去的很少。你妈那个脾气,我看欣怡忍不了多久。”

  展逸飞安慰展爱民说:“爸,你多虑了。欣怡不会跟我妈置气的。你放心吧,她们真要闹起来,不是还有我吗?我谁都不会偏向,到时候各打五十大板。”

  “你啊,别跟我油嘴滑舌的。你什么样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前几天我还和你妈说,也就是咱们家摊上欣怡一家好脾气。若是欣怡妈跟王彬他丈母娘家一样,咱们可有得气受了。”

  得知谭娟受她妈唆使,向王彬家里施压换房子,还不惜拿离婚威胁,展逸飞对王彬抱以同情。但他仔细一品味,突然觉得,王彬似乎不是受害者,反而是谭娟做恶的帮凶。

  “爸,我怎么觉得整个事像是王彬和谭娟合伙演的戏。他们是不是故意演给王彬妈看的呢?”

  展爱民沉默不语地想了一会儿,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王彬可能以为家里还有积蓄。自从他爸降职后,他在我们局里都不招人待见了。所以啊,大飞,做人得有自己的底线,做什么事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别把事做绝了。人这一辈子谁都有得势和倒霉的时候,不可能一辈子都好。”

  到了检票口,展逸飞排上了队,心想着把展爱民送进站后再去帮他买条烟。但等他买烟回来,他发现展爱民正在向一个穿铁路系统制服的中年工作人员询问卧铺票改成硬座票的事。

  “这票没法改。你实在想坐硬座就去先把卧铺票退了,再买张硬座票。”

  展逸飞老远听到了那个中年工作人员大声且有些嫌烦的吆喝声。展爱民手里拿着卧铺票,似乎有些不死心,还想再继续追问其他的事,却被展逸飞拉走了。

  展逸飞愤愤地说:“爸,你咋想的呢?幸亏不能改。你这不是糟蹋我和欣怡对你的那份孝心吗?”

  展爱民自知理亏,小声替自己辩解着,说:“我不是觉得能省俩钱吗?以后你俩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和你妈就那么大的能耐,平时多省一点,等将来用钱的时候就能多帮衬一点,减少你们的麻烦。”

  “爸,你别再问那些人了。你看他们爱搭理不搭理的态度。退票得交手续费,这些钱加上硬座票钱,差不了十块八块的。”展逸飞跟展爱民算完账,把拎在手里的那条烟塞到了他手里。不等展爱民说话,他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展爱民焦急地望着展逸飞跑开的方向,有心去追,却听到了开始检票的提示音。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把烟收了起来。虽然有点心疼钱,但他心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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