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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结婚没辙,拿孙子说话

  到了展爱娟家楼下,展逸飞和董欣怡看天色不早了,打消了上去坐坐的计划。展爱娟没再挽留,一者来时的路上,她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二者她担心他们回去路上的安全问题。

  “也好。你们打个车回去吧。电动车先放我家地下室,明天过来吃饭的时候再骑走。”

  展逸飞说:“也成。晚上回去,我和我爸妈说一声。”

  展爱娟送展逸飞和董欣怡出了小区大门口,帮他们拦了辆出租车,丢给司机二十元钱,让他把人送去工商局家属院。展逸飞他俩哪里肯让展爱娟帮他们付打车费。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展爱娟示意司机开车,才免去了不必要的耽搁。

  董欣怡说:“大飞,你姑待你真好。”

  展逸飞扬扬自得地说:“那是,我可是她一手带大的。我妈那个时候上班忙,哪儿有空管我。”

  董欣怡问:“你姑不上班啊?”

  展逸飞回答说:“我奶病了,我姑停薪留职在家照顾她。”

  这句话似乎触及了董欣怡的心病。她长叹了一口气,想着高素芬今儿对她的刁难,打心眼里有些厌烦,但又提不起心劲。展爱娟那一番开导和安慰让她明白高素芬今儿的折腾事出有因。倘若当年高素芬婆媳关系不紧张,今天又会是什么样子?这个无人能知,生活中没有假设,只有活生生的现实。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董欣怡想起这句俗语,心里既好气又好笑。她实在不敢苟同高素芬这种传承下来的婆媳关系。她侧过脸看向展逸飞的时候,他的目光正等在那里,满眼的关切与询问。

  董欣怡微微笑了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学你妈的。等回北京后,咱俩开伙做饭。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咱们都不会做饭,的确不像回事。”

  展逸飞把董欣怡包着创可贴的手抓在手里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然后吹了一口气,说:“我可舍不得你遭那份罪。以后做饭的事,还是我来吧。”

  董欣怡看到出租车司机憋不住笑出了声,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拢了拢散到脸前的头发。她稳了稳神才嗔怪地瞪了展逸飞一眼。展逸飞看到董欣怡那副娇羞的模样,满心爱怜地要把她揽到怀里,大秀恩爱。

  “你看是不是快到了?”董欣怡看了一眼车外,把展逸飞推开了些,让他看一看。

  展逸飞说:“拐过这个路口就到了。”

  董欣怡说:“我感觉你爸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谁知道他哪根神经不对。”展逸飞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对展爱民的变化一脸无解。

  董欣怡无语地摇了摇头,心里想:“你可真没心没肺。”

  车进了家属院大门口前,他俩相对无话。等下了车,展逸飞揽着董欣怡往家里走的路上,叮嘱她说:“一会儿上楼,我妈再说什么你就听着,别和她一般见识。”

  董欣怡说:“放心吧。我分得清轻重。对了,你还记得你爸说请亲戚朋友的事吧?”

  展逸飞说:“不会有几个人。我爸就我姑一个亲妹妹,剩下就是我妈那边,两个舅一个姨。他们都在乡下,平时来往不是很多。”

  “那还请什么。咱们跟着你妈回去一趟不就得了。”

  展逸飞猜到董欣怡厌烦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心里没来由地一乐,脸上瞬即挂上了淡淡的笑容。董欣怡侧过脸瞅到他那个笑,觉出他在心里没少编排她,却装作没看见,闷头加快了脚步。

  他们进了楼道门,前后相随地拾阶而上,刚走到二楼和三楼的那个平台,就看见展爱民正在家门口抽着烟等着他们。

  展爱民说:“我听着动静像你俩。”

  展逸飞和董欣怡纷纷叫了声“爸”后,再无后话。展爱民应着声,身体靠边站了站,把他俩让了进去。等他俩进了屋,他随手掐灭抽了一半的烟,将剩下的半截烟头拿在手里回了家。

  “你妈身体有些累就没等你俩。天不早了,你俩喝点热水暖和暖和,没事就洗洗早点儿睡吧。”展爱民替高素芬圆了场,顺道压下了劝说他俩在吕城买房的念头。

  董欣怡去洗手间洗漱了。展家父子各自坐在沙发一头,就那么干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展爱民觉得他们爷俩如此抻着不叫回事,于是没话找话地说起了那个流浪老人。

  “那个流浪老人去世了。真是可怜,死了都没有人收尸。他这儿女心太狠了,都忘了本了……”

  展逸飞误解了展爱民,断然打断他说:“爸,你放心。今后不管我去哪,等你和我妈退了休,就跟着我们。我和欣怡不会不管你们的。”

  展爱民神色尴尬地笑了笑,有心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但看展逸飞一脸严肃的样子,心想:“算了吧,和自个儿子较什么劲。”

  房间里的气氛比展爱民说话之前更加让人觉得沉闷。展逸飞低下头摆弄着手机,玩着游戏。

  “我也困了,先回屋睡去了。你们也早点儿睡吧。”展爱民见他们父子俩说不到一块去,不想再在客厅里待下去。

  展逸飞从手机的游戏里抬起眼睛看了看展爱民,冲着他点了点头,又把精力集中到了游戏上。虽然知道这个结果,但展爱民心里依旧有些失落。他心事重重地看了展逸飞一眼,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了卧室。

  高素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上像是睡着了,实际上清醒着呢。她从展爱民进屋的沉重脚步声里察觉出了他内心的失落,却没有心情宽慰他。她心想:“我自个儿还难受着呢。”

  床头灯熄了,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漫天的黑暗。展爱民没有躺下,他倚靠在床头上想着心事。听到展逸飞刷完牙洗牙刷的声响,展爱民叹了口气,父子俩越来越深的隔阂盘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老东西,知道愁了吧?你活该啊。你放心,我不会拿热脸贴他们的冷P股。”高素芬终于忍不住了,背对着展爱民奚落了他两句。

  展爱民说:“你憋不住了。你那个样还想蒙人,咱俩谁还不知道谁啊。你先别说我,你在他们眼里好不到哪里去。”

  “行了。咱俩都是半斤八两的主,谁都别说谁了,快睡你的觉吧。”

  展爱民笑了笑,顺从地躺了下来。他看着高素芬侧躺的背影说:“老婆子,我就喜欢你这个时候,知道自己吃几两干饭。你说咱们还请亲戚朋友一块坐坐吗?”

  高素芬翻了翻身,正对着展爱民说:“你说呢?咱两家的亲戚加起来就那么几个人,坐在一块吃顿饭,没多大意思。”

  展爱民说:“是啊。我看大飞他俩有点不情愿。要不就尊重他俩的意见算了?”

  “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吧。我得睡了,明天还得早起做饭。”高素芬说着话,人也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了展爱民。

  展爱民原本想戏谑高素芬,却害怕打击了她刚复苏了的积极性。他笑了笑,终究没有把“你认命了”之类的话说出口。

  第二天,天刚放亮,房间里还昏沉沉的,高素芬就摸索着起了床。她看到展爱民被她吵醒了,就催他一块起床:“老东西,起来了,陪我一块买油条去。”

  展爱民睁开眼睛看了一天色,估摸着也就五点多,忍不住埋怨高素芬说:“你发哪门子烧啊,这个点油条还没炸出来呢。”

  高素芬一听就来了气,转身跳到床上,连鞋都没来得及脱,揪着展爱民的耳朵把他揪了起来。展爱民耳朵吃痛,一把撕开了高素芬的手,边揉着耳朵边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哪还有丁点的睡意。

  “老东西,老虎不发威你还以为是病猫呢。你给我句痛快话,去不去吧?”高素芬掀掉了展爱民身上的被子。

  展爱民顾及家庭和谐,憋住火气没有吱声,坐在床上生着闷气。高素芬见他没有动弹的意思,绕着床走到他跟前,附在他耳朵上小声说:“买了油条回来,我做馋面。”

  展爱民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高素芬说:“木头还有开窍的时候。成啊,这事我包圆了。你和面,泡发木耳和香菇吧,其他你甭管了。”

  高素芬自然愿意乐享其成。如此一来,她有足够的时间煨老母鸡汤。展爱民轻手轻脚出了家门,董欣怡听到动静,从床上爬了起来,摸索着穿上衣服准备下床。展逸飞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说:“天还没亮呢,你起这么早干什么?再躺一会儿。”

  董欣怡说:“听动静像是咱爸出门了。我起来熬点大米粥吧。昨天没有把菜做好,咱妈老早就睡了,我这心里还真有点不得劲儿。”

  “到了婆家还用你操心啊。我妈爸都会做好的。你安心再眯会儿。”

  董欣怡一时犹豫不决,坐在那里愣着神儿。展逸飞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枕边人,就眯着眼睛瞧了瞧,眼看着董欣怡想下床,伸出手一把把她拽回了被窝。

  “说了不用你操心。你没听见我妈在厨房里忙活开了?你去了,她会觉得不自在的。听我的,她不叫咱们,咱们就不起床。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董欣怡眨巴了几下眼睛,想了想,觉得是这样。于是,她听从了展逸飞的劝说,安稳地躺在被窝里假睡养着神。

  就这么着,他们俩迷瞪了过去。等到房间里弥漫着馋面的香味,他们再次醒了过来。

  展逸飞打了个呵欠,使劲嗅了嗅,把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董欣怡枕着他的胳膊,侧脸看着他,一脸迷惑不解。

  “好像是馋面的味道。你今早有口福了。看来我妈认可了你这个儿媳妇,向你示好了。”展逸飞侧过身子,吹了吹盖在董欣怡脸上的头发。

  董欣怡脸上吃痒,边躲闪开去边问:“什么意思?馋面还有这么大的讲究?”

  展逸飞从床上坐起来,刮了董欣怡的鼻子一下,说:“馋面是我们这儿招待新媳妇婚后到婆家第一顿早饭的面食。意思是想让儿媳妇馋嘴,吃得饱饱的,把身体养得胖胖的,好生个大胖小子。”

  董欣怡半信半疑地看着展逸飞说:“看你嬉皮笑脸的样子不会又在蒙我吧?”

  展逸飞说:“我蒙谁都不能蒙咱家领导。你等着吧,出不了十分钟,我妈准喊咱们起来吃饭。”

  董欣怡撇了撇嘴,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计上了时。展逸飞把枕头当靠垫垫在脊背下,和董欣怡一样默数着时间,等着高素芬来敲门。

  依照吕城当地的风俗是有这么个讲究。新媳妇嫁到婆家的第一顿早饭必须有馋面,还得婆婆亲自把饭送到新房,寓意婆婆催着媳妇早给家里添丁。虽然随着社会的进步,这种习俗不再成为吕城当地人的必然选择,但对高素芬来说,这是缓和婆媳关系最好的方式。因为她相信一切尽在馋面中,无须多费唇舌解释。

  看着热气腾腾的手擀面盛到了碗里,展爱民赶紧凑上去,准备浇上煲了两个多小时的老母鸡汤,却被高素芬轻声喝止了。

  “你别动。你去把他俩喊起来。面坨了吃起来就不筋道了。”

  展爱民回头看了看展逸飞紧闭的房门,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他心想:“这小子八成早闻到味了,肯定等着人去叫。”

  高素芬捞好了四碗面,转过身看到展爱民还杵在那里,禁不住再次催促他去敲门喊人。

  展爱民搓了搓手,面带笑容地说:“老婆子,这个门应该你去敲。这可是咱们当地的风俗,哪有一个老公公家去敲门的。”

  这下说中了高素芬的心事。只见她紧巴紧往面碗里盛了鸡汤,浇上了炒好的卤子,交代展爱民撒上油条末后,才扭扭捏捏地出了厨房。望着高素芬向展逸飞卧室门口走去的背影,展爱民偏过脸去背着她偷偷笑了笑。

  高素芬走到门口却没有急着敲门。她站在门口听了会儿里面的动静,没听出个所以然,只好把手指蜷缩成敲门状,擎在半空迟疑了那么一瞬间才敲响了房门。她问:“大飞,欣怡,你俩起来了没有?”

  “还没,这就起。”从房间里传出展逸飞故意装出来的似未睡醒的声音。

  高素芬提高了嗓门说:“那快点起吧。我做了馋面,晚了就坨了。”

  听着高素芬的脚步声穿过客厅,走去了厨房,展逸飞高兴得手舞足蹈。董欣怡看了眼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八分钟。她白了展逸飞一眼:“你还真是你妈肚子里的蛔虫。”

  他俩磨蹭了一会儿才走出了房间。这个时间,馋面早被展爱民和高素芬端上了桌。看到他们出来,高素芬脸上没有笑容地催促他们去洗漱。董欣怡原本想说句感谢的话,但觉得话出口会让大家感到生分,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洗手间。

  展逸飞熬不住了。他去厨房里用自来水洗了把脸,顾不得擦干就跑到了餐桌前。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摸起筷子,想甩开腮帮子大吃一顿,却被高素芬护住了。

  高素芬说:“瞧你那个没出息样。你都是结了婚的人了,还没个稳当劲。等欣怡出来再吃!”

  展逸飞有些夸张地伸长脖子咽了一下口水,故意问高素芬:“妈,上次回来我嚷嚷着让你给我做馋面吃,你还说没空,今儿咋这么清闲啊?”

  “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馋猫,快点吃吧。”高素芬看着董欣怡出了洗手间,担心展逸飞口无遮拦说些让她下不了台面的话,赶紧松开了护在面碗上边的手。

  高素芬那一脸的窘相让展家父子忍俊不禁,却把董欣怡弄得糊里糊涂,不知道他们一家人打的什么哑谜。

  等到董欣怡入了桌,他们一家人开动了筷子。看到董欣怡漫不经心地挑着面碗里的卤子或者油条末往嘴里放,高素芬替她着急得慌。她边翻搅着面碗,边对董欣怡说:“欣怡,馋面应该这样吃,先把卤子和面条拌匀和了,面条才能入味,吃起来才可口。”

  “好的。妈,我知道了。”董欣怡学着高素芬的样子搅拌完了面,低头往嘴里挑着挂了卤子的面条。

  高素芬又看不下去了,敲了敲碗边说:“欣怡,你别嫌妈啰唆。你这样吃什么时候才能吃饱啊。现在就得把身体养好了,身子骨结实了,将来怀了孕,生孩子才能少遭罪。”

  董欣怡羞红了脸,低着头点了点头,抄起一大筷子面条使劲往嘴里塞着。展逸飞看不下去,把吃空的面碗交给了高素芬,催着她给自己再盛一碗面汤来。高素芬瞪了他一眼,虽不情愿但还是起身去了厨房。

  “慢点吃,别噎着。我妈不知道你的吃饭习惯。”展逸飞收到了展爱民递来的眼色,赶紧侧过身子叮嘱了董欣怡一番。

  董欣怡满脸无奈地冲着展逸飞笑了笑,手里的吃面的动作却没有停。高素芬帮展逸飞盛了面汤回来,看到董欣怡放开了嘴巴吃着面条,脸上顿时乐成了一朵花。

  “这才是吃饭的样子。”她往嘴里送了一口面条,眼睛却没有离开董欣怡,继续说。“我看你俩的意思不想请客吃饭,咱们这么着吧,吃了饭去超市买些糖和烟,再买些装喜糖的袋子,给亲戚或者要好的朋友送送,就算把事挡过去了。”

  展逸飞从面碗里抬起眼睛,看着高素芬说:“妈,送喜糖和喜烟可以,但咱可不能收人家的份子钱。”

  高素芬说:“这还用你说。咱们要是摆席请客吃饭,他们不随份子钱我还不愿意呢。”

  展爱民担心母子俩话赶话抬起杠来,立即插话把话题转到了买房子上,说:“份子钱不份子钱就是图个喜庆,没多大意思。咱们不请客,他们不随钱,算是两不相欠了。送喜糖的事,我看再考虑一下吧。我倒是觉得趁着你俩还有几天婚假,好好在吕城转转,看有没有入眼的房子。之前,我和你妈转过几家,宣传单我们都拿回来了。吃完饭,你俩研究研究,只要有看上的,咱们就买。”

  展逸飞的脸色唰一下子变了,嘴唇哆嗦了两下,那从内心暴涌出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董欣怡察觉到事情不妙,担心父子俩在饭桌上吵起来,赶紧放下筷子,拉着展逸飞想回卧室,却被他伸手推开了。

  “爸,我再说一遍,我和欣怡不想动你们的养老金,当啃老族。我俩自食其力,什么时候攒够钱什么时候买。”

  展爱民看到展逸飞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心里来了气,说:“现在房价嗖嗖地往上涨,你俩什么时候能攒够钱?想等着攒够钱再买房,房价能等着你们啊。”

  高素芬插话说:“就是啊。现在买比以后买要沾光。过日子得学会算账,等过两年得多花多少冤枉钱。再说,你俩不可能老是两人一直过着,将来肯定得要孩子,等有了孩子再买房就更麻烦了。”

  展逸飞说:“有什么可麻烦的。再说我俩没打算这两年就要孩子。现在我俩啥都没有,等在北京买了房子再说吧。”

  高素芬急了,她把面碗往餐桌上一丢,愤愤地说:“听你的意思,从北京买不上房子就不要孩子,你这是什么想法?你俩赶紧生一个,趁着我和你爸年轻,还能帮你们看,等我俩老了,想帮你们看孩子都没那个心劲了。”

  “妈,你知道现在养一个孩子得花多少钱吗?奶粉、吃的、喝的、用的,每个月没有个三四千玩不转的。将来还得供他上学,从小把他养到大,没个两百万根本不可能。”

  展逸飞坐在餐桌前和高素芬掰扯着养孩子的成本,董欣怡站在他身后推了他好几把,示意他等气消了再跟展爱民和高素芬心平气和地谈。他哪里听得进去。听着买房子的事他就头大!

  高素芬说:“穷了穷养,富了富养。我和你爸生你养你,靠我俩的那点工资还不是把你拉扯大,供你上完了大学?”

  展逸飞皱紧眉头反驳道:“这年头和我小时候能比吗?上幼儿园没个两三千拿不下来。我那个时候还没花钱呢……”

  展爱民气得打断展逸飞,指着他的鼻子就嚷:“就你识数。按你这个说法,人家还都不要孩子了。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孝顺,我和你妈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多少年的活头?我们苦口婆心地劝你,不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倒好,想起一出是一出。你还有完没完了?你要是耽误一代人,我和你拼命。”

  话说到这么绝情的份上,刚刚有了缓和迹象的父子关系瞬间失去了生机。

  展逸飞梗着脖子说:“你们爱买不买,与我无关。孩子,我俩什么时候想要就什么时候要。我不是你们的奴隶,不能你们想让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

  董欣怡听着这话刺耳,不愿意展逸飞再继续伤展爱民和高素芬的心。她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就往卧室里拽。起初,展逸飞还反抗,但后来看到高素芬坐在餐桌前抹眼泪,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只好顺从地被董欣怡拉走了。

  “逆子!”展爱民看着展逸飞被拉进了卧室。他走去门口换上鞋子,套上外套就出了门。

  高素芬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桌子上的残汤剩饭,眼泪掉得更凶了。

  三天后,展逸飞和董欣怡回到了北京。

  下了火车,董欣怡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她心想:“婆家之行总算结束了。”

  展逸飞看她那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忍不住调侃她说:“是不是有点逃出魔掌的感觉?”

  董欣怡腾出手捶了他一拳,说:“都怪你。若不是你,咱们这三天还能好过点。你咋那么死心眼。你爸妈说什么咱们听着,只要咱们回了北京,他们拿咱们就没辙。”

  展逸飞说:“我就这脾气。我还纳闷我爸对咱们那么好肯定有什么想法。果不其然,咱回家第二天他就憋不住了,露出了狐狸尾巴。你说我能不跟他们着急吗?”

  董欣怡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这一次又欠你姑一个人情了。她不出面,你爸妈肯定还拉着那个长脸,不搭理咱们。”

  展逸飞沉默了片刻,想起了董欣怡答应展爱娟的要求。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你和我姑说的当真?”

  “我说的什么啊?”董欣怡停下脚步,站在出站口附近反问着展逸飞,没等他回答就明白了他的意向所指,忍不住笑弯了腰。

  看着笑得肆无忌惮的董欣怡,出站的人们纷纷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董欣怡还没觉得怎么着,展逸飞却受不了路人的注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就往出站口奔去。他们一路狂奔地出了站,找了个能避点人的地方,展逸飞才松开了手。

  董欣怡活动着被展逸飞抓疼了的手腕,那红红的指印让她看向他的目光里没有一点和善。

  “你不会轻点啊。你看看,都抓红了。”董欣怡嘴里说着,同时把手腕举到了与展逸飞眼睛齐平的位置,展示着他粗鲁后的罪证。

  展逸飞放下拉杆箱,腾出手抓住董欣怡的手,拉到嘴边轻轻吻了又吻,说:“好了。我牺牲了热吻,赔了罪。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这是我对你的奖赏。”董欣怡笑着弹了展逸飞伸到身前的额头一下,继续说,“咱们俩现在怎么可能要孩子。咱们没有那个条件。之前不就说好了吗?等什么时候买了房子再考虑要孩子的事。”

  展逸飞叹了口气说:“你这样想,我姑甚至我爸妈都把你的话当真了。你没听见那天我妈让我姑帮咱们找人办准生证啊?”

  董欣怡说:“你姑没有我家街道办事处开的证明,她上哪给咱办准生证去?”

  展逸飞一脸惆怅地说:“有些事若是按规则办就好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要不要孩子的决定权在咱俩手里,他们谁说了都不算。”

  回到通州的住处,展逸飞和董欣怡想起了贺继红和董全有对他们的叮嘱。他俩合计了一下,现在住的房子虽然挤了一点,但是还能凑合,于是决定不换房子。

  董欣怡说:“若是不换房子每个月能省下两三千块钱,年底能多存个三四万。”

  “你就是个小算盘,这账有什么好算的。以后我把工资卡给你,你看着安排吧。我这脑子看着数字就犯困。”

  董欣怡戳了展逸飞的额头一下,说:“以后你少抽点烟。我听他们说要孩子之前得有一年不能抽烟不能喝酒。咱们现在不打算要孩子,但将来肯定得要,所以你打今儿起戒烟吧。”

  展逸飞握起拳头想表达抗议,看到董欣怡瞪过来的目光,亢奋的心情立即了。他说:“爷们不抽烟还叫爷们啊?以后我少抽,本来抽两支的就抽一支,还不行吗?”

  董欣怡有些生气地说:“随你。你想抽多少就抽多少。我才不管呢。反正将来生个不健康的孩子是咱俩一起受罪,不只是我一个人。”

  展逸飞见她生了气,摇晃着她的胳膊哄着她说:“好,好,领导吩咐了,我坚决执行。”

  听他如此说,董欣怡才把阴沉起来的脸色放晴了。她转动着脑袋往四周打量一下,对暮气沉沉的房间心里生出些重新布置的冲动。她站起来,走到电脑桌前,找出纸和笔把心里想要买的东西罗列在了上面。

  展逸飞不明所以,看她奋笔疾书的样子,以为她灵感爆发想写诗歌了。他悄悄凑过去,看到“红毛巾2块、洗脸盆2个、新牙缸2个、四件套1套……”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他说:“这些东西都好办,咱们一会儿去超市一趟,差不多就能备齐了。结婚就该有个结婚的样子。我看再在门上贴上个‘囍’字吧。”

  董欣怡把展逸飞凑到她脸前的脑袋推开一些,写完了最后要买的物件,说:“你若觉得不过瘾,再买两串鞭炮放放,让整个院里的人都知道你展大先生结婚了。”

  一听这话就是董欣怡生着气说的反话,展逸飞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再多嘴多舌,怕再讨来一顿没来由的奚落。

  “我纸上列的东西咱遇上合心意的就买,若是遇不上就算了,现在能凑合就凑合吧。等将来买了房子还得重新买。”

  接下来的时间,如董欣怡所说,他俩在某一天逛超市时,看上了一套印有红玫瑰图案的四件套,但由于尺寸不合适没有买。一周的时间,他们陆陆续续添置了新东西,有往墙上贴的装饰画,还有毛巾等洗漱用的物品。

  这个只有十几平方的小房间经董欣怡的巧手布置后,与一周前大不一样了。房间里洋溢着一丝婚房的味道,唯一不足的是床上铺的旧床单有些不搭调。董欣怡满屋打量了一圈,看到那套略显陈旧的被褥,皱了皱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下了决心。

  “大飞,要不,咱们把那套四件套买回来?尺寸虽然大了一点,但能将就着铺在床上,将来买张一米八的床还能接着用。”

  展逸飞故意拉着脸说:“早和你说了,当时你嫌尺寸大不买。现在谁知道还有没有。”

  董欣怡想教训展逸飞拿她开涮的那副嘴脸,她的手机却响了。展逸飞倒退了一步,把振着铃的手机从身后的电脑桌上摸在了手里。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把手机递给董欣怡说:“咱妈的电话。”

  起初,董欣怡还以为是高素芬打来的,但看到展逸飞一脸笑容的样子,意识到她猜错了。贺继红在电话里告诉董欣怡,五月份她来北京参加一个业务培训,顺道把亲戚朋友给他们买的一些物品带过来,让他们过日子用。

  母女俩在电话里计较了半天,董欣怡才同意除了带那件四件套之外,再把那床夏凉被带过来,别的就不用了。挂了电话,董欣怡兴奋地抱住了展逸飞,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展逸飞说:“想什么来什么。这下好了,咱们不用再去超市了,连夏天盖的夏凉被都有了。”

  董欣怡嘴里“切”了一声,不等展逸飞有所反应,就从他的怀里挣脱开去,径直走到电脑桌前,拿起台历翻看着。

  她屈指计算道:“还有七八十天,你说怎么办?”

  展逸飞说:“慢慢等吧。你实在不愿意等,咱们去超市把那一套买回来。”

  “你钱多了烧的啊。咱们先这样凑合着过着吧。”董欣怡奚落完展逸飞,开始为他俩开伙做饭的事犯了愁。

  他们合租的地方虽说有可以共用的厨房,但脏得不成样子。别说进去做饭,就是多待一会儿,董欣怡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否则,他们早把那套做饭吃饭用的家伙置办齐了。看她坐在电脑椅上愁肠百结的样子,展逸飞隐约猜出了她的心思,就走过去和她商量打扫打扫厨房。

  展逸飞说:“你实在想在家开伙做饭,咱就把厨房收拾一下,和他们共用天然气,每月分摊钱。要是觉得麻烦,那咱们去超市买一个电磁炉用。”

  董欣怡想了想说:“电磁炉不好。我听他们说会有辐射,对身体不好。等打扫完卫生,咱们和他们说一声,以后咱们每月交些钱吧。”

  既然事情定了下来,董欣怡就不再磨蹭,她和展逸飞各自找出破旧过时的衣衫套在身上,对厨房展开了大扫除。诸如清理地板砖和墙砖一类的体力活自然归了展逸飞,那些洗抹布擦橱柜一类的轻快活,董欣怡干得游刃有余。

  临近傍晚时分,他俩终于把厨房收拾出来了。除了那扇满是油污的纱窗没来得及清洗外,厨房里的角角落落都泛起了干净的光亮。住在他们隔壁的马姐逛街回来了,看到焕然一新的厨房,大呼小叫着走进去转了一圈,连连夸赞董欣怡他俩手脚勤快。

  董欣怡笑了笑说:“我俩结了婚准备自己开伙做饭。马姐,下次再交燃气费的时候算我们一份。”

  马姐点了点头,算是把事应承了下来。董欣怡和展逸飞清理完纱窗回屋的时候,路过隔壁家门口,听到了马姐向她老公邀功请赏的电话。

  “老公,我把厨房收拾干净了,今晚你回来得给我买只扒鸡吃。”

  展逸飞和董欣怡会心地相视而笑。他们觉得夫妻间把日子过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身陷其中的当局者乐此不疲,旁观者即便看得清又能如何?最多只能当个看客而已,路毕竟是每个人自己走出来的。

  两个半月后,北京城里城外处处洋溢着夏天袭来的气息,大街小巷被时髦的年轻女人们当成了展示青春靓丽的舞台。她们把色彩艳丽的衣服穿在身上,所到之处必能引来一片片关注的目光。尤其到了周末,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连同她们的笑声一同映在城市的角角落落,仿佛把沉闷了一周的空气都点燃了。

  与她们相比,董欣怡的心里可不轻快。她坐在床沿上,翻看着日历上被她划掉的日子,心里禁不住掠过一丝惊慌。

  她小声对正在打游戏的展逸飞说:“我那个还没来。”

  展逸飞不明所以,大声问:“哪个?”

  董欣怡白了他的背影一眼,害怕他再冒失地大声说话,就走过他身边附在他的耳朵上细声说:“例假还没来。你说我不会是有了吧?”

  展逸飞顿时慌了神,他把董欣怡拽到身前,低着头把耳朵贴到她的肚子上听了听。

  他仰起脸看了看一脸忧色的董欣怡说:“不会这么巧吧。咱们去医院看看?”

  董欣怡推开他一些说:“去你的,你以为你的耳朵是听诊器啊。你现在去药店给我买早孕试纸。我先测测看看,不行咱再去医院。”

  “这能行吗?”展逸飞磨磨蹭蹭地不想出门。

  董欣怡说:“不试怎么知道。你快点去吧。你不想去药店就去小区门口那家诊所,那里应该也有。”

  展逸飞想拉着董欣怡一块去,她却摊开被子躺在了床上。他看她一脸的倦容,狠了狠心,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出了家门。

  到了诊所,他站在药柜前瞪眼瞧着却不说话。诊所的男大夫等了他半天,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断定再等下去亦是如此,于是跟他打招呼,问他想要点什么。

  展逸飞杵在那里,吭哧了半天,小声说:“有没有测孕试纸?”

  诊所男大夫看他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就逗他:“你还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的。一块钱一个,你要几个啊?”

  展逸飞伸出手掌比画了一下说:“给我五个。”

  诊所男大夫从玻璃做成的药柜里取了五个早孕测试纸放到了柜台上,把要用晨尿测试的方法告诉了展逸飞。展逸飞闷头应了一声,不等诊所大夫给他拿方便袋装起来,他扔下五块钱,一把抓起早孕试纸就跑出了诊所。

  他那么大跨步跑着,跑出了老大一段路才停了下来。他在路边藏藏掖掖地摊开手,看了看被他攥得沾上了汗水的早孕试纸,确定个数无误后,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都是领了证的人了,还怕个啥!”

  不久后,一抹自嘲的笑容从他的嘴角漾开了。算上这一次,董欣怡给他安排过三次令他难堪的任务。第一次是让他去超市帮她买卫生巾,第二次是他俩住一块的当天夜里,领命去买避孕套。回想起前两次跟做贼一样的经历,他禁不住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了。

  听着展逸飞进门的脚步声,董欣怡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还没走到门口,她已经下了床奔门口而来。她从里面打开房门,看见他刚摸出了钥匙,就冲着他满脸含羞地笑了笑。

  “买了五个。大夫说要用晨尿测试。其他时候的尿好像测不准。”展逸飞站在门口看着董欣怡,把测孕试纸递了过去。

  董欣怡的脸羞红了。她愠怒地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了屋内,关上了房门,然后才把测孕试纸拿在手里,仔细看着上面的使用说明。

  展逸飞大气不敢喘,极具耐心地站在她身后安心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吩咐。

  “现在可以测。你去帮我找个一次性的纸杯。我这就测测看。”董欣怡吩咐着展逸飞,自己也转过身去反锁上了房门。

  测试结果出来了,他们俩脑袋凑在一堆,使劲儿观察着。看着那若隐若现的紫色线条,董欣怡的心凉了半截。

  “明天一早我再测一次,若是还和刚才一样,咱们就去医院查查看。”董欣怡做了最后的决定。

  展逸飞点了点头,心里冒出来的是与她截然相反的想法。他想若是真怀孕了,那就把孩子生下来。但这种想法他只能在自己心里想想,万万不能说出口。一旦说出来,他今晚别想好过。董欣怡还没做好要孩子的心理准备。

  可想而知,这一夜对于他们来说是怎样的一份煎熬。虽然心里涌动着太多想法,但彼此都沉默着,谁也不愿意在事情未确定前乱说一气。在这种不确定的因素面前,他们还不能触碰决定孩子生死的问题。

  到了下半夜,他们实在挡不住漫上来的睡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了,他们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若不是隔壁马姐出门落锁的声响把董欣怡惊醒了,估计他们还得睡一会儿。

  在迷迷糊糊的意识里,展逸飞感觉到他被董欣怡枕了一宿的胳膊空了,血液流得舒畅了。但他困得实在睁不开眼,躺在床上没有起来。后来,他隐约听到了董欣怡接尿的声音。受此刺激,他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来了。

  “怎么样?”他看到董欣怡站在电脑桌前,手里正拿着测孕试纸比对着。

  董欣怡哭丧着脸说:“比昨天清晰多了。这可怎么办?”

  展逸飞一脸激动地说:“真怀了就生下来吧。家里都给咱们办好准生证了。”

  董欣怡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说:“你说得倒轻快。咱们住的这破地儿,怎么养孩子啊?你快点起来,咱俩现在去医院。”

  半小时后,他们匆匆忙忙锁好房门,手牵着手出了家门。但在去哪家医院的问题上,他们意见相左,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展逸飞想带董欣怡去北京市里的大医院找个专家好好瞧瞧。

  可董欣怡一想起大医院挂了号还得排大半天的队,心里厌烦得不得了。她说:“就去通州的妇幼保健院吧。查个怀孕的事,他们都懂。”

  察觉到董欣怡眼里流露出的果断之色,展逸飞不好再坚持,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因为后边他还有事跟她商量。在此之前,怎么也得营造出和谐的气氛吧。倘若现在把她惹毛了,他还有好果子吃啊?

  “咱们先去快餐店吃点东西吧。这个时间大夫都还没上班呢。”展逸飞看着一脸焦急的董欣怡,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哪还有心情吃饭啊?我没胃口,你肚子饿就去吃吧。我在这等着你。”

  这摆明了不想让人去,却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展逸飞背对着她撇了撇嘴,把不满发泄到了身侧的空气里。

  一辆显示着“空车”的出租车从远处驶了过来。董欣怡担心司机看不到,就往路边明显的地方站了站,然后冲着混在车流中的出租车招了招手。展逸飞无奈地跟了过去,纵然他心里有诸多想法,目前也只能陪着董欣怡。

  还好,他们到了妇幼保健院,没等多久,医生就上了班。门诊不让男人跟进去,展逸飞只好留在门口等着。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董欣怡从里面出来了,那一脸沮丧的神情一下子把医生的诊断泄露了。

  展逸飞心里禁不住一阵暗喜,心想:“看来真是怀孕了。”

  “都怪你。你快点去挂号处交费吧。”董欣怡随手把化验交费单拍在了展逸飞的胸口上。

  展逸飞笑了笑说:“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快。”

  董欣怡鼻子一酸,眼里泛起了泪花,说:“你是成心的吧?你别高兴得太早,没经过抽血化验,医生都说不准。”

  展逸飞笑而不语,心里不敢再有往昔那种图口舌之利的念头。他把她扶到就近的座椅上坐下来后,一溜小跑着去了挂号处。等他交完化验费,她早排在抽血检验的队伍里。来之前,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让他完事后直接来检验科找她。

  董欣怡抽完血,顺便问了一句,得知第二天才能出结果,满脸的不高兴。展逸飞大气不敢喘,生怕撞在枪口上自讨苦头吃,对她说的话百依百顺。

  “你们男人就图自己痛快,从来不为我们女人想想。真要怀上了,吃苦遭罪的还是我们女人。以后,你给我注意点,若是再和以前那样图省事。别怪把你踢下床。”

  展逸飞说:“上次你说在安全期的。这事有我的责任,以后我绝对听领导的。”

  董欣怡白了展逸飞一眼说:“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这张臭嘴。以后,我绝不会心软,不信走着瞧。”

  展逸飞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把董欣怡护在靠右的身侧,陪着她一块往公交车站走去。这个时候,他是聪明的,绝不会捅到她犹如马蜂窝一样的坏心情。

  第二天,天刚放亮,董欣怡就把展逸飞从床上拽了起来。她心里像猫爪子给挠着一样难受,恨不得立即拿到化验单。即便拿到了化验单又能怎么样呢?她还是看不懂,还是得等着医生上班。

  “你实在等不及,给咱妈打个电话问问。她是医生,应该都清楚。”展逸飞看到董欣怡心急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帮她出了个主意。

  董欣怡没好气地说:“还用你教我?”

  展逸飞催促着说:“那你还不赶紧打?”

  “打什么打?再等一会儿医生就上班了,我可不想我妈操这份闲心。”

  展逸飞苦笑了一下,对董欣怡这两天的坏脾气有点受够了,但他还得继续忍着。他不想火上浇油,招她心烦、惹她生气。

  可能是觉出自己失态,说出口的话重了,她偷着瞥了展逸飞一眼,看他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心里既好气又难受。昨天回家后,她想给贺继红打电话问问情况,但后来又一想,觉得告诉贺继红不一定是明智之举。若真怀了孕,贺继红不一定会支持她流产的想法。

  医生上班了,董欣怡不等护士喊她,嗖的一下子冲进了门诊。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医生身前,把化验单递了过去,面无表情地等着诊断结果。

  医生说:“你怀孕了。出去找护士建个档案吧,以后得定期做产检。”

  董欣怡控制不住情绪哭上了,把医生吓了一跳,以为又碰上一个未婚先孕的。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保护自己。这身体是自个儿的,折腾来折腾去,没有人替你们受罪。你回去和那男的商量商量再来吧。”

  董欣怡止住抽泣声问:“现在能做流产吗?”

  “一个月以后再来吧。”医生不耐烦地把病历推到董欣怡跟前,示意她赶紧走。

  董欣怡不好意思再问,走出两步还是没忍住,折回身又问那医生:“我要做流产,现在不能做吗?”

  “你这才多少天啊。要做流产得怀孕一个月后才能做。现在做,做不干净,还得遭二次罪。”那医生皱了皱眉头,说话态度和此前截然相反。

  董欣怡的眼睛里泛上了泪花,却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来。等她出了门诊,看到展逸飞就走过去抱着他哭了起来。展逸飞安抚了半天,她才稳定了情绪,说出了哭的原因。

  董欣怡说:“我想打掉孩子。医生说现在还不行,要一个月以后才成。”

  展逸飞试探着和她商量说:“欣怡,咱们要这个孩子吧。我可不想你遭流产的罪。”

  董欣怡一把推开展逸飞,指着他的鼻子就吼:“咱俩要啥没啥,怎么养孩子?”

  “你小点声。咱们回家再商量商量吧。”展逸飞往四周看了一眼,他实在受不了众人看耍猴一样的目光,拉着董欣怡就走。

  董欣怡意识到她的失态,任由展逸飞拉着她下了楼,出了妇幼保健院的大门,找了个树荫停了下来。

  “我还是刚才的想法。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咱们不能要。”董欣怡站累了,就势蹲在了地上,捡起一块小木棍拨动着地上蚂蚁,等着展逸飞的决定。

  展逸飞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了摸,想抽根烟,却忘记了他早戒烟了。一滴水从树顶上落下来,滑过额头落在了他的鼻子尖上,他伸出手擦掉水滴,抬起头找了找,但在婆娑的树叶中上哪里找罪魁祸首。

  董欣怡看了看展逸飞,见他愁肠百结的样子,心里不是个滋味。她站起来抱着他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但现在咱俩要房没房,要钱没钱,再拉扯个孩子,将来有的罪受。咱俩受罪我倒不觉得苦,我怕苦了孩子。等过两年吧,过两年咱俩有了些家底再要孩子不迟。咱们毕竟还年轻,你说呢?”

  展逸飞说:“你把话都说了,我还能说什么。等等吧,你让我好好想想。过两天,咱妈不是就来了吗?你好好问问她,我不想你流产落下病根,一辈子难受。”

  贺继红来北京之前,展逸飞接过几次高素芬的电话。在电话里,她每次必会催促展逸飞他俩赶紧要个孩子。有几次,展逸飞差点没忍住,想把董欣怡怀孕的事告诉她,但话到嘴边又生硬地咽了回去。他怕告诉她后,增加了未来不可预知的变数,害得家里人跟着他空欢喜一场。

  董欣怡办公室有一个姓段的同事,是学佛的。她俩同一天被招进的单位,一块参加的业务培训,合伙做的第一个采访。两人的关系虽然到不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但也算是比较要好。这种关系就是比同事的情分要多,却到不了朋友的程度。

  得知自己怀孕的第二天,董欣怡在班上对新闻线索心不在焉的样子引起了段姓同事的注意。段姓同事通过QQ表达了对董欣怡的关心和问候。董欣怡心里有苦正好没处诉说,就把自己怀孕准备流产却遭到老公反对的事说了出来。

  段姓同事劝她三思而后行。她说能怀孕就是董欣怡和孩子有母子的缘分,不是迫不得已千万不要堕胎,还说堕胎的因果报应很大。为此,她还把一个名为“湖心亭看雪客”的新浪学佛博客的网址发给了董欣怡,让她得空多看看。

  董欣怡听从了段姓同事的劝告,没事的时候就会看那里面的文章,尤其关于一些堕胎婴灵报复母亲的事例,让她心有触动。她逐渐动摇了堕胎的想法,却还是放不下没有房子,将来孩子跟着遭罪的执念。段姓同事只好开导她,让她顺其自然,要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

  就这样,董欣怡渐渐灭了流产的念头,但每每回到通州的住处,偶尔会有所动摇。她想来想去,觉得等贺继红来了,跟她商量过后再做出最后的决定。展逸飞察觉不出董欣怡心态的变化,每天依旧提心吊胆地看董欣怡脸色行事。他唯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惹着了她,害她发脾气,动了胎气,母子俱伤。

  这天下班后,董欣怡去展逸飞公司,告诉他贺继红明天就来北京了。这个消息让展逸飞燃起了希望。他觉得,不管是为孩子还是为董欣怡身体着想,贺继红肯定会制止董欣怡流产的念头。

  第二天上午,在沙尘弥漫中,贺继红到达了北京,住进了宾馆。所谓沙尘弥漫就是说北京又遇了沙尘暴,蔚蓝色的天空早就沦陷了,大街小巷皆在黄沙的填充中,放眼望去天地好似交合了在一起,呈现一片混沌之态。

  董欣怡心情激动,因为贺继红来到北京,母女俩马上要相见了。不知道为啥,她对贺继红的感情无形之中多了一丝依赖,有许多话想要跟她说。展逸飞心里却想着,找机会把董欣怡怀孕的事告诉贺继红,好让她帮着劝说劝说。

  他们在宾馆门口下了车,贺继红早就等在大门口了。她走到董欣怡身边,拉着她的手,却面对展逸飞说:“早就说了,不让你俩过来。这天气对身体多不好。你俩非要来。”

  展逸飞笑了笑说:“应当来。”

  贺继红点了点头,拉着董欣怡的手边往宾馆里走边嘘寒问暖,说:“你精神头不好,身体没事吧?”

  展逸飞跟在她娘俩身后,听到贺继红有此一问,有心想说董欣怡怀孕的事。但他还没开口,董欣怡自个儿先说了。

  “妈,我怀孕了。你要当姥姥了。”

  贺继红愣了下神,回头看了看展逸飞,看到他对自己笑着点头,才确定此事不假。她打听了些诸如最后一次来例假的时间之类的事,帮董欣怡分析着预产期。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更何况贺继红不仅是她妈,还是一个妇科的专家,董欣怡把自己诸多担忧和顾虑说了出来。

  “你俩胆子不小啊。这么大的事不打个电话和我们说一声。若是我不来北京,你是不是还真去做流产了?流产你以为是做个手术那么简单吗?流产一次,子宫内膜就薄了一层,你的身体能经得起折腾吗?这还有后遗症,搞不好今后想怀孕都难了。”

  董欣怡大气不敢喘,任由贺继红教训着。她有心解释,说她现在早没了流产的念头。但贺继红在气头上,哪里有她插嘴说话的份儿。这是她有生以来,贺继红为数不多的一次发火。

  贺继红说:“之前,早就告诉你俩要做好防护措施。别图一时痛快,什么都不顾。现在怀上了孩子就想来个省事的,真搞不懂你俩咋想的。这大小是条人命,说不要就不要啊?好了,流产的事到此打住。你俩现在带我去你们新租的地方看看吧。”

  董欣怡和展逸飞面面相觑,心里不愿意贺继红去通州,因为她若看到他们俩住的地儿,肯定会大发雷霆。但他们总不能说外边天气不好不让她去吧?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了,因为贺继红除了想去他们住的地方之外,还想看看董欣怡验血后的报告单。事关女儿怀孕的事,贺继红不敢掉以轻心。

  “妈,我俩没听你和我爸的话,还在以前的地方住。”董欣怡不敢正视贺继红,低下脑袋小声说着。

  贺继红扫了他们俩一眼,看他们如临大敌的神色,突然笑出了声。董欣怡不明就里地偷着瞟了她一眼,心里愈加七上八下。展逸飞害怕贺继红再责备董欣怡,把没换房子的责任揽到了他身上。

  “妈,这都是我的主意。我觉得不换地方一个月能省两千多块钱。过两天我们就去转转,重新租套房子。”

  贺继红看了一眼董欣怡,问:“当真是这样吗?”

  董欣怡回答说:“妈,你别听大飞瞎说。他哪有那么大的主意,都是我的想法。我们俩想省些钱存起来,将来好买房。”

  贺继红笑了笑说:“日子就是这样节省着过的。但你现在怀了孕,等这边房子到期了抓紧换个地方住吧。你生了孩子,总得有人照顾你吧?现在这个地方怎么能再住人?”

  董欣怡最终未能说服贺继红,只好带她去乘地铁,又倒了趟公交车,奔通州的住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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