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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结婚,我自个儿的事

  贺继红听着董全有他们有说有笑地上了楼,心里寻思着该不会是展逸飞来布州了吧。这个想法还绕在心里未散去,他们就开门走了进来。展逸飞紧随董欣怡的脚步,最后一个进了门。

  他从董欣怡身后闪出来,乖巧礼貌地冲贺继红喊了一声“阿姨”,给她拜了个晚年。

  贺继红笑着点了点头,说:“我刚才听着你们一块上楼,还纳着闷呢。欣怡出去的时候说大飞在吕城,一下子就多出个人来。”

  这一席话引来董家父女俩一顿开心的大笑。展逸飞又窘又羞,站在门厅里有些无所适从。贺继红没有再说俏皮话为难上门的毛脚女婿。董全有找着杯子准备给展逸飞沏茶,却被董欣怡给制止了。

  董欣怡说:“爸,你别管他。他又不是第一次来咱家,你还把他当客人啊?”

  展逸飞仿佛得了赦令,傻站着的身体活了。他紧巴紧冲到董全有跟前接过杯子,跑去饮水机前接水。

  董全有笑着打趣董欣怡,却面对着贺继红说:“过了年,毛脚女婿上门就是客。咱们家可不能慢待,是不是?”

  贺继红说:“可不是咋的。那啥,老董,你别在这里碍人眼了,咱们去厨房忙活忙活吧。”

  “忙活啥啊。中午随便吃点就成了。”董欣怡从她卧室里拿出一个敞口的玻璃花瓶,抢着接了贺继红的话。

  贺继红看到董欣怡囫囵着把花束放到了花瓶里,赶紧说:“你把底下的包装纸剪了,再把瓶子里放点水,放点盐,这花看样子开一个星期没有问题。”

  董欣怡意味深长地看了贺继红一眼,笑着说:“妈,看来你年轻的时候没少收到花啊!看不出来,我爸还是个懂浪漫的人。”

  董全有大笑着说:“你爸不懂浪漫的话,你妈能跟着我吗?”

  贺继红没有搭话,笑着看了那一唱一和的父女俩一眼,心里却盘算着做菜的事。

  董欣怡说:“爸,今儿可是情人节,你不给我妈买花去啊?”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挑事了。我和你妈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能学你们小年轻,大老远飞过来啊?”

  展逸飞浑身上下有点不自在,但是从心里感到受用。他觉得他今儿从吕城飞过来做对了。

  贺继红说:“你爷俩别贫嘴了。中午咱们不弄多少菜了,做个腊鱼,炒个辣子鸡,炖个牛肉丸,干煸个虎皮椒,烧个扣肉,再弄仨青菜。老董,你看怎么样啊?”

  展逸飞抢着说:“阿姨,别弄这么多菜。咱们四个人吃不了那么多。简单弄点饭吃就好了。”

  贺继红不说话,站在那里看着董全有等着他回话?董全有想了想,说:“扣肉改成红烧肉吧。我看大飞以前爱吃这一口。”

  董欣怡笑着说:“他爱吃的多了,你们还都给他做啊?听我的,弄个虎皮椒给他一碗米饭就打发了。”

  贺继红和董全有没搭理董欣怡,都笑着看了她一眼,纷纷起身走进厨房准备午饭。展逸飞后脚跟进去,撸起毛衣袖子想帮忙,却被董欣怡给喊了回来。董欣怡向他递了个眼色,两人前后脚去了她的卧室。

  “把门带上。”董欣怡下达着命令,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她等到展逸飞带上门,说,“你的意思是咱俩领了证,逼你爸妈就范?”

  展逸飞点了点头:“要不这么着的话,他们不会死心的。他们就我这一个儿子,我不相信他们看着我掉在地上。”

  董欣怡平静地说:“这不是聪明人做的事。我和你在一起,只要你真心对我好,其他都是次要的。我爸妈的态度之前已经告诉你了,没房子咱们先租房子。你真要打算在这边登记,那我无话可说。但有一点,你得听我的,饭后,咱们跟我爸妈好好聊聊你爸妈的态度。”

  展逸飞问:“那咱们啥时候去领证啊?”

  董欣怡笑了,抱住展逸飞,仰起脸看着他说:“你咋那么猴急啊,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我怕你跑了。”展逸飞说着话,手上一用力,把董欣怡抱得更紧了。他们四目相对,那被时间和空间囚禁的思念获释了。他们如胶似漆地吻在了一起,听得门外董全有路过的脚步声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我妈问你什么事,你实话实说。过一会儿你去厨房帮忙,我找机会去我妈屋里拿户口簿。”董欣怡听着门外的动静,小声做着安排。

  董欣怡担心贺继红知道他们俩私自领证的事肯定不会同意。她的想法和展逸飞的一致,领完证等生米做成了熟饭,再告诉他们。但展逸飞没有告诉展爱民和高素芬的打算。他心里还积聚着对他们的怨气。

  午饭吃得还算融洽。不管怎么说这是春节后毛脚女婿头回上门,董全有和贺继红于情于理都不会慢待了展逸飞。展逸飞见他们不问买房子的事,索性装聋作哑,对此绝口不提。他不会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自讨没趣。

  “妈,吃了饭,我和大飞出去转转。”董欣怡趁着帮贺继红收拾碗碟的间隙,跟她说了下午的打算。

  贺继红说:“去吧。别回来太晚了,晚上等你们吃饭呢。对了,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没好意思问,大飞他爸妈对你俩买房结婚的事有什么看法吗?”

  董欣怡神情一凝,拿着盘子的手哆嗦了一下,菜汤洒到了橱柜上。

  贺继红诧异地转过脸看了她一眼,有点埋怨地说:“你这孩子做这么点事还没个耐心。你看看身上溅的菜汤点子,赶紧的,出去玩去吧。别在这里帮倒忙了。”

  董欣怡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扯着贺继红的胳膊撒了下娇,说:“还是我妈好。”

  “走吧,走吧。记着啊,晚上不许在外边吃,回来吃饭啊!”贺继红望着连蹦带跳离她而去的董欣怡急忙叮嘱着。

  董欣怡回答说:“谨遵懿旨。”

  在展逸飞和董欣怡结伴出门的时候,董全有已经扎上围裙接替了贺继红。贺继红有颈椎病,今儿赶上落枕,头昏沉沉的。不久前,她想让董欣怡替她把刷碗的活儿干了,但听她说下午出去玩就压下了心中想法,自己硬撑着。

  董全有满眼心疼地望着贺继红说:“你头难受怎么不喊我呢?”

  贺继红倚靠在厨房门口,揉着太阳穴,听着董欣怡他们俩走远了,说:“你和大飞在客厅里说话,我怎么好意思叫你,让他一个人干坐着。”

  “他又不是头一回来。以后啊,你别硬撑着。等他俩结了婚,该指使的活儿就指使,别不好意思。”董全有听不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贺继红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又说,“你快点回屋里躺着去吧。晚上,咱不弄什么菜了,凑合着吃点呗。”

  贺继红说:“那怎么行啊!到时候再说吧,你记着四点多的时候给他俩打个电话,别让他们在外边吃。”

  董全有连忙答应着,嘴里还不忘啰唆几句:“这刚过了年,很多地方都还没开业,他们能上哪儿去吃啊!”

  小地方虽没开业,大酒店却没有歇业。展逸飞和董欣怡从民政局领了证出来,商量着晚上找个地方庆祝一下。依展逸飞的意思,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们得找个好点的地方,不能太寒酸了。

  董欣怡想了想说:“咱们去明珠大酒店吧。以前我们高中同学聚会,经常去那儿。那里的饭菜还不错,价格也实惠。”

  展逸飞笑了笑说:“今儿领导转正了。我听领导的吩咐。”

  董欣怡伸出小手,笑着拍了拍展逸飞留着板寸的头,说:“那你这做下属的不也晋职了?小展子摆驾明珠大酒店。”

  “喳。”展逸飞满脸堆笑地唱了个喏。

  他们把领证后的幸福燃烧在脸上,毫不避讳地在民政局门口嬉闹了一番才去路边拦车奔明珠大酒店而去。

  情人节这天他们成了合法夫妻。这事若放在春节前,他们是万万想不到的。世事总是难以预料,好在一切都在可控的美好范围之内。不管怎样,自今日起,情人节对他们俩来说多了一层结婚纪念日的意义。

  这算是一件值得回味一生的事吧!

  董欣怡和展逸飞刚订好包间,董全有就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催他们早点儿回家,还说贺继红落枕头痛,晚上得靠他们仨做饭。

  董欣怡说:“爸,我妈还能下得了床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说你妈还能下得了床吗?”当爸的误解了女儿。

  当女儿的赶忙解释说:“爸,有件事你别生气。我和大飞今儿下午去民政局登记领证了。你和我妈现在来明珠大酒店,我俩在308雅间等着你们。”

  董全有急了,连声问道:“你说啥?你俩下午领结婚证了?”

  董欣怡回答说:“是啊。”

  贺继红躺不住了,一把掀掉身上的被子,挣扎着想从床上下来。无奈何脖子不争气,试了几次都告失败,只好把董全有喊了过去。

  董全有看贺继红着急上火的样子,赶紧对董欣怡说:“你妈要和你说话。”

  贺继红忧心忡忡地接过手机,急声问道:“你俩在哪儿?”

  董全有坐在她身后帮她捏着脖子,减轻着落枕后的痛苦。他听贺继红问董欣怡,就从她身后小声说:“在明珠大酒店。看样子是想一块吃顿饭。”

  贺继红有些不满地对董全有说:“你爷俩还挺高兴呢。这事做得有点不厚道吧?他俩和你说领证的事了吗?”

  董全有摇了摇头,意识到贺继红看不到,又讪讪地说:“我也是刚知道。”

  董欣怡听到了贺继红质问董全有的声音,心里泛起了嘀咕,后悔不该心血来潮请他们一块吃饭庆祝。她脑子还没回过神来,贺继红略带怒气的命令就像浪花一样扑了过来。

  贺继红说:“你俩的胆子太大了。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们当家长的商量商量,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啊?赶紧的,给我回家来。”

  董欣怡准备死缠烂磨。她觉得只要把贺继红和董全有拉到明珠大酒店,事情就算有了缓和的余地。贺继红哪里肯给她机会。董欣怡刚想好说辞还未开口,贺继红就挂了手机,还余气未消地对着董全有乱发了一通脾气。

  她埋怨董全有,嫌他不该在吃午饭的时候阻拦她询问展逸飞父母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她还指责他把董欣怡惯坏了,姑娘长大了什么事都敢瞒着。等到气消得差不多,她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冲着董全有发那通无明的火气确实有点过分,却不愿意低头认错。于是,她回转了话题,继续说:“老董,你说他们俩哪来的胆子?结婚登记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咱俩。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董全有笑了一会儿,说:“咱这气也出了,牢骚也发得差不多了,该起驾去明珠了吧?”

  贺继红死要面子活受罪,硬扛着说:“你想去自己去,我哪里都不去,就是八抬大轿抬着我也不去。”

  “随你吧。”董全有笑着摇了摇头,径直走到门后的衣架前取下外套套在了身上。

  贺继红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心里虽然还在生气,但不像方才那么大的气性。她看着董全有帮她取下了外套,下意识地把头偏向一边,装作没看见。

  “好了。咱见好就收吧。孩子们该等着急了。”董全有笑着把贺继红的外套放在了床边上,催促她穿上衣服出门。

  贺继红若有所思地说:“我想起一个事。中午欣怡帮我刷碗,我问她大飞家里对他们买房结婚的看法,她把菜汤给洒了。当时,我还嫌她毛手毛脚的。现在看来,大飞他爸妈不太同意他们的事啊。所以,他俩瞒着咱们去领了证。”

  董全有说:“咱们之前不就估计到了吗?大飞夹在中间够难受了。一会儿见面你可不能再为难他俩了。”

  贺继红白了董全有一眼,说:“就你知道心疼。闺女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啊?这就是欣怡看上了,愿意跟着大飞,咱俩没办法。依我的想法,凭咱家欣怡要貌有貌、要学历有学历的条件,找个什么样的找不到啊?”

  董全有将了贺继红一军,说:“找个情投意合的就难了。再说大飞这孩子不错,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事情都这样了,咱别说那些没用的。现在还是得了解了解情况,和大飞他爸妈商量商量婚礼的事吧。”

  贺继红下了床,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觉得有点不合今天的日子。她想了想,从衣柜里翻找出了那件可心的枣红色外套穿在了身上,站在穿衣镜前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觉得还算满意就放弃了再换一件的念头。

  董全有耐着心性由着贺继红折腾。他觉得她肯折腾是个好兆头,别的他虽然看不出来,但至少能觉出她重视这件事。他们磕磕碰碰过了大半辈子,夫妻俩谁是啥脾气,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亮堂着呢。有些事他们心照不宣,说出来反倒破坏了气氛。若是中年丧偶再婚那就另当别论。

  所以,夫妻还是原配的好,知心也知根知底,心劲还能往一处使。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只要夫妻俩心齐,没有过不去的坎。这些都是贺继红和董全有吵吵闹闹过了大半辈子,某一次激烈吵架后反省的结果。

  他们在董欣怡的婚姻大事上之所以尊重她的意见,是因为他们知道当父母的无法代替女儿的选择。但有一点他们会帮她长心眼,不管男方家庭条件咋样,只要人品不行他们会坚决地一票否决。

  活到他们这个年纪算是阅人无数。什么人到身前一站,打眼一瞧就能看出他的品行。虽然说谁都没长着千里眼,能把以后的事情看清楚,但有些东西还是能把控的。他们觉得品行不错的人才能值得董欣怡托付一生。

  马上要锁门了,贺继红突然想起什么,掉头跑回卧室,倒腾了半天才出来。董全有看她一脸兴奋的样子,心里一下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不出她葫芦卖的什么药。于是,他边锁着门边侧着脸望着她说:“你刚才回家折腾什么去了?”

  贺继红神秘兮兮地望了望四周,确信无人才压低声音说:“我去取你们老董家的传家宝了。你妈传给我的玉镯,今儿就送给欣怡吧。”

  董全有伸手点了点贺继红,对她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欲言又止。贺继红等着董全有锁好门,不搭理他那个茬儿,率先一步下楼去了。走到中途,她停下来,特意叮嘱董全有说:“你先不要把咱俩去赴宴的事告诉欣怡他们。给他们点压力也好。”

  董全有心里暗暗好笑,心想:“你的小算盘恐怕不能如愿了”。

  还在她换衣服的时候,董全有瞒着她给董欣怡发去了短信。他在短信里如是说:“我和你妈随后就到。你们安心等着,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好。”

  这条短信很及时。若是再晚一会儿,展逸飞和董欣怡或许就取消308雅间的订单了。董欣怡之所以感到事情的严重在于贺继红发火让她觉出了压力。在她的记忆中,贺继红只对她发过一次火。那还是她读初中时早恋的糗事。现在再说起那年的事,她和展逸飞都会大笑不止,把它当成一个趣事来听。

  展逸飞忍不住担忧地在雅间里走来走去,想着贺继红质问他的应付之词。董欣怡看他紧张的模样,心里有些喜欢又有些笑他过于木讷,咋就体会不到她爸那条短信背后的意思。

  “你听我的,坐下来安心等着。记着啊,今晚要改口,别再叫叔叔和阿姨了。”

  展逸飞说:“早就在心里练习无数遍了。你说你妈不会为难我吧?”

  董欣怡瞪了展逸飞一眼,露出一副恨铁不成的神情,说:“你傻啊?我妈要是存心为难你,咱俩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经此点拨,展逸飞顿时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脑袋,冲着董欣怡露出了憨厚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董欣怡白了他一眼,把身边的椅子从餐桌底下拉出来,示意他坐下来,安心等着。展逸飞识趣地坐下来,腿老实了,嘴巴却没安稳了。他向董欣怡推测起贺继红要问他的那些问题。董欣怡觉得闲来无事就和他盯对着,交代他哪些话该实话实说哪些话不要过于较真,带着耳朵听就行。

  贺继红和董全有来到明珠大酒店的时候,大街上已经华灯初上,冷清了一天的酒店开始热闹起来。与别人不同的是,贺继红和董全有的心里五味陈杂,有喜有忧,有恨又有怨。但不管怎么说,打今儿起他们家实实在在多了一口人,他俩了了一桩挂心的大事。

  当父母的或许都有这样的心思,盼着孩子们早日成家立业。贺继红和董全有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们还有点不适应董欣怡和展逸飞有些超脱传统的方式。不管他们怎么想,这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们除了适应和祝福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道不能缺考的人生答卷。

  展逸飞和董欣怡做好了承受贺继红斥责的心理准备。令他们意外的是他们盯对的那些问题竟然没有派上用场。贺继红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她随和的性格再一次让她博得了展逸飞的赞赏。

  贺继红说:“事都这个样了,我和你们爸总不能逼着你俩去民政局把婚离了吧。不过,有一点你们要说实话。大飞你爸妈知不知道你俩领证的事?”

  展逸飞思量了一会儿,在贺继红和董全有的注视中回答说:“他们不知道。我偷着拿的家里的户口簿。”

  “看来你爸妈对你俩的婚事不太同意啊!”贺继红猜测着,眼睛没有离开展逸飞,察看着他的反应。

  展逸飞有些惊恐地连连摆手,忙不迭地替展爱民和高素芬解释,说:“没有,没有。他们不同意我在北京买房子,但很赞成我俩结婚。”

  由于紧张,展逸飞不小心把身前的高脚杯碰倒了,啤酒洒了一桌布,还溅到了他的毛衣上。董欣怡转了转托盘,把抽纸转到她身前,连抽了几张帮他擦着毛衣上的酒渍。

  董欣怡有些嗔怪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毛手毛脚的。我妈就是随口问问,她还能吃了你啊?”

  等展逸飞收拾利落了,贺继红发了话,说:“来的路上,我和你爸商量了。大飞,一会儿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把领证的事告诉他们。房子的事,咱们以后再说,眼巴前的事是我们当家长的要坐下来商量商量你俩的婚事。”

  董全有接着贺继红的话茬说:“现在买房子来不及了,不行先租房子住着。大飞,我今天跟你交个底,买房不买房的,我和欣怡妈不会强求,主要是想看看你爸妈的态度。”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切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于是,展逸飞把展爱民和高素芬算的经济账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他说:“我爸妈算了一笔账,觉得在北京花那么多钱买套二手房子不如在我们老家吕城买套新房划得来,剩下的钱还能买辆不错的车。”

  贺继红和董全有对视着看了一眼,两人纷纷摇着头笑了笑,却没有当场表态。倒是董欣怡心里气不过,嘴上没把门,说了些难听的话。

  “你爸妈真会算账。北京啥地价,你们老家那破地啥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能比吗?都什么年代了,他们还抱着那老死不离乡的老观念不撒手。这辈子我肯定会在北京,哪里都不去。你爸妈将来爱来不来。但我爸妈肯定得跟着我去北京。”

  “欣怡,你怎么说话呢?听三不听四的熊孩子。大飞他爸妈的想法我能理解,现在都是一个孩子,等老了病了身边没个人指使着跑跑腿可不行。这些个事,以后再说吧,人的观念总是会变的。大飞,你别等回家再打电话,现在就打吧。看看你父母的态度,我们也好做安排。”贺继红斥责了董欣怡几句,看她脸面上挂不住,赶紧转移了话题。

  展逸飞说:“爸、妈,我真不想把这事告诉他们。我心里有气,你说都是当爸妈的,你们能设身处地为我和欣怡着想,他们怎么就不能?”

  董全有看到展逸飞眼睛里泛起了泪花,赶忙说:“大飞,这事你得理解你爸妈。无论怎么样,你得打这个电话。当家长的没有一个不盼着这一天的。虽然你俩做事欠考虑,但咱们只能顺着往前走,把事往好处弄。”

  展逸飞不再迟疑,接过董全有递过来的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拨通了吕城家里的座机。电话振了两声就接通了。高素芬估摸着是展逸飞,但来电显示让她不敢肯定,于是,怯生生地问:“大飞吗?”

  展逸飞接话说:“妈,我结婚了。”

  听到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高素芬一头雾水。她没来得及追问,就听到了展逸飞进一步的解释。

  “妈,我和欣怡今儿在布州登记领了结婚证。”

  高素芬愣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啥,领结婚证了?我的那个亲娘哎,你这孩子咋有这么大的主见啊?你跟我说是不是欣怡她爸妈指使你们干的?”

  展逸飞有些着急,又有点害怕。高素芬的大嗓门震得手机嗡嗡响不说,还往外漏音,贺继红和董全有把她说的话听了个只字不落。

  “妈,你想哪去了。我们现在在酒店一块吃饭呢。这事和他们没关系,是我自个儿想到的。谁让你和我爸不同意我在北京买房的。”展逸飞把事归咎了高素芬和展爱民头上。

  高素芬心情上哪能受得了,立即指责上了展逸飞,说:“你别跟我啰唆些没用的。你领了证可就算是结婚了,往后有个什么事都不好弄了。你说你做的什么事。你等会,你爸和你说话。”

  “爸。”展逸飞有些胆怯地喊了一声,涌到嘴边的话刚吐出个“我”字就被展爱民劈头盖脸的训斥给生硬地堵了回去。

  “展逸飞,你在北京混了两年长本事了。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们说一声。你说登记就登记,咱不扯老辈子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讲究了,就说现如今,你哪来的能耐?你把我和你妈的话当耳边风啊?”

  高素芬想起什么,赶紧附在展爱民耳边,把董家人在展逸飞身边的事告诉了他。展爱民顿时冷静了很多,回头剜了她一眼,眼睛责备的意味颇浓,那意思是咋不早说,害他丢人现眼。

  展爱民缓了缓口气说:“欣怡他爸妈都在吧?你让他们接电话,有些事我们得合计合计。”

  高素芬见展爱民变了方向,改了立场,嘴里碎碎叨叨地埋怨他是个变色龙。展爱民捂着话筒使劲瞪了她一眼,她才消停了。

  展逸飞把手机递到贺继红和董全有身前,说了展爱民想和他们通话的想法。贺继红和董全有彼此看了一眼,眼神一交会就确定了接电话的人选。

  董全有接过电话笑着说:“亲家,这俩孩子自作主张领了证,我们也是在两个多小时前才知道的。这事啊,既然已经出了,咱们都别埋怨他们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商量一下他们的婚事吧。”

  展爱民说:“大飞让我们惯得没样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和大飞他妈一块去布州,咱们合计合计?”

  董全有看到贺继红摇了摇头,还小声说出了“北京”,顿时会了她的意。他说:“亲家,你和亲家母来布州,我们很高兴。但我觉得吧,咱们都去北京,时间上都差不多,若是明天走,大后天差不多咱们就能见面了。”

  “那好吧。我们大后天北京见。”展爱民无奈地接受了董全有的建议,临了还不忘叮嘱展逸飞一番,说,“大飞,我不说你什么了。既然领了证就得扛起那份责任。算了,我说了也是白说,等去北京之后再说吧。”

  晚上的吕城,还有零星的鞭炮声。若在以往,高素芬还会把由此延伸出来的猜测和展爱民说上一说。她会说又是谁家的孩子结婚了。吕城当地的风俗是娶媳妇的头天晚上,婆家人会燃放鞭炮提前让喜气临门。今儿这种鞭炮声愈加搅动了高素芬和展爱民的心事,他们打心眼里不愿意接受展逸飞和董欣怡领证的现实。但在事实面前,他们除了顺水推舟走下去,似乎别无他法。

  高素芬说:“老展,我觉得让爱娟陪咱们一块去,兴许还能帮着多长个心眼。”

  “这不是赶大集凑热闹,不用让她一块去了。这事好办,按照咱们当地娶媳妇的风俗给大飞操办。”展爱民使劲掐灭了烟,看着高素芬沉静地说着,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

  第二天上午,展爱民和高素芬乘火车赶往北京。临行之前,他们特意交代展爱娟帮着张罗酒店的事。展爱娟虽然知道办婚礼的酒店不好订,但事赶到眼前她只能接过来。

  去往北京的途中,展爱民接到展爱娟的电话,得知酒店的事有了眉目,就等他那边确定时间后,好跟酒店协调。这算是去了展爱民的一块心病。

  “你看着点包,我眯一会儿。”展爱民和高素芬说了一声,不等她回话就倚靠在座椅背上,合上了眼睛。

  昨儿,整整一宿,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后来还把高素芬赶去了展逸飞的房间。高素芬知道展爱民心里装不下事,体谅他内心的无奈与焦虑,就顺了他的意。但今早起来,看到他兔子似的眼睛,她有些心疼地知道他一夜没睡踏实。

  可怜天下父母心,或许只有老夫老妻才能懂得彼此之间那份对孩子的爱吧。高素芬担心展爱民着凉就把他的羽绒服盖在了他身上。他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但从鼻子里发出的均匀鼾声倒是让她有点着神了。这说明他心里有了处理事情的章法。

  凌晨两点多,火车抵达北京西站。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展爱民和高素芬出了车站没地儿去。于是,他们俩在站台上小声商量了一番,意见却不统一。展爱民的意思是想去南池子那边的招待所住下。高素芬心疼钱,想从火车站候车室耗到天亮。

  展爱民说:“老婆子,经济账谁都会算。但现在不一样,咱俩总不能觉都不睡就去和欣怡她爸妈商量大飞结婚的事吧。等过会儿出了车站,你给大飞打个电话,让他们下了火车直接去南池子那边的招待所。”

  高素芬说:“他们一过去又得多花钱。我看咱们还是在候车厅打个盹,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

  “这一次你听我的,咱们顺便预订一个房间,留给欣怡她爸妈住。大飞做事的确有些鲁莽了,可咱们不能失了礼数。话说到底,还是咱们展家娶儿媳妇。”展爱民说话间拉着高素芬往路口走去。

  高素芬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是这么个理,就没再阻拦。依她争强好胜的性子断然不会在和亲家的第一次见面中落了下风。他们打车去招待所住下来,安心等着展逸飞和董欣怡一家的到来。

  见面之前,展爱民和高素芬着实睡了个好觉。若不是展逸飞的电话,他们或许还能继续补会儿觉。

  这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展逸飞在电话里说他们已经下了火车,说话的工夫就能到招待所。高素芬慌了神,赶紧打服务台电话喊服务员来收拾好房间。等她慌里慌张去对门的房间把展爱民喊起来,展逸飞他们已乘出租车到了招待所的大门口。

  展爱民匆忙洗了把脸,着急忙慌地套上衣服准备去接人。走到门口,看到服务员刚推着清洁车走过来,他担心时间来不及,惹亲家笑话,就叮嘱高素芬留下来帮着一块收拾。

  “我不去不大好吧。就把床整理一下得了,别的我又没动。”高素芬有点不情愿却不能不听展爱民的。这个时候她真有些懊悔了,觉得自己不该不听他的话,临阵时乱了阵脚。

  展爱民走到楼梯口,回头瞪了高素芬一眼,说:“你还是先把房间帮着收拾利落了再说吧。我替你向他们解释一下,说你身体有点不舒服在房间里等着。”

  “巴掌大点的地方用得着两个人?”高素芬小声嘟囔着发完了牢骚,站在房间门口对服务员发号施令,指挥人家干这干那,自己却不动手。

  看到服务员收拾得差不多了,高素芬说:“好了,先这样吧。剩下的我来吧。”她把服务员支走是有私心的。她不想让展逸飞他们知道她在这个房间里住过,让亲家误解她是个吝啬鬼。

  服务员似笑非笑地看了高素芬一眼,眼睛里有那么一丝不屑的意味。这种得了便宜卖乖的事她见多了。她从心底里看不惯高素芬这类客人,却也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行事。

  “好。您有什么需要再往服务台打电话吧。”服务员跟高素芬打完招呼,推着清洁车刚走,展爱民和董全有论年龄和属相的交谈声就从楼梯里传了过来。

  听着他们的话音,高素芬随手关好了房门。不等他们出现在走廊里,她闪进了自己的房间,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检查着仪容仪态。

  高素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紧巴紧地整了整衣服,打开房门站在了走廊里等着。展爱民指了指站在房间门口的高素芬,向董全有和贺继红做了介绍。高素芬脸上堆满笑容迎着走了过去。一番嘘寒问暖后,展逸飞和董欣怡暂时分开了,跟着各自的父母进了房间。

  听到从隔壁传过来的说笑声,展爱民暗自埋怨了自己一通,他后悔不该让两个房间挨着。这下倒好,谁家大声说话都会传到对门去。他想了想,打开电视机,找到高素芬平时爱看的肥皂剧,把声音调到了能混淆他们声音的分贝。

  “咱不该让两个房间紧挨着,说话太不方便了,还是有点杂声吧,咱们好说话。”展爱民把遥控器放在床头柜上,向一脸诧异不解的高素芬解释着。

  高素芬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眼睛盯着电视,心思却在洗手间那边。她和展爱民都一语不发地坐在床沿上,安心等待着展逸飞从里面出来。有些事他们想提前了解了解,以便对症下药。展爱民受够了憋屈,一千个不想再被不争气的儿子牵着鼻子走。

  “吃饭的地儿,我来的路上打电话订好了,过会儿咱们就走吧。”展逸飞站在洗手间门口不敢正视展爱民投过来的目光,抬起眼睛看着正在看电视的高素芬征询着她的意见。

  展爱民替高素芬把话接了过去,说:“着什么急。你先坐下,有些事我和你妈还得跟你合计合计。”

  展逸飞匆忙瞧了一眼展爱民,不等他的目光看过来,旋即把头偏到一侧。这分明是心中胆怯。他有心不想和展爱民当面锣对面鼓地争执,只能顺从地坐在了高素芬给他腾出的床沿上。

  高素芬问:“为什么要瞒着我和你爸去登记领结婚证?”

  展逸飞吭哧了半天,始终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

  展爱民愤愤地说:“我和你妈不值得你交底说个实话啊?你太让我失望了!”

  展逸飞外强中干的强硬软了下来,苦笑着说:“哪有啊?我没别的想法,我想自己做回主。”

  高素芬说:“你以为这是你小时候玩过家家呢?结婚可不是儿戏。咱家什么都没准备,你弄得我和你爸都没辙了。欣怡她爸妈有什么想法吗?你倒是提前跟我们说说啊。”

  展逸飞看到高素芬替他心急的模样,咧嘴笑了笑,说:“能有什么想法。他们说了买不起房子就先租房子住。”

  这话听得展爱民心里一咯噔。他隐约明白了展逸飞瞒着他和高素芬登记领证的底气。他忍不住发了火,指着展逸飞的鼻子说:“所以你有了胆子了?什么事都能自个儿做主了。结婚过日子是领个证那么简单吗?你呀,你叫我说你点什么好。”

  展逸飞低垂着脑袋,看着左右晃动着的鞋尖,遮掩着内心的无奈与不服气。他等到展爱民发完火,气消了一些,才慢条斯理地说:“结婚不就是两个人的事嘛!我和欣怡讨厌那些俗套的东西。若不是尊重她爸妈的意见,我俩还就这样结婚算了。”

  高素芬说:“你说得可轻快。你知道自个儿过日子有多难吗?好了,我不和你废话了。我和你爸来之前让你姑找好酒店了。我们寻思着正儿八经地娶欣怡过门。再说,该到了他们随咱们份子钱的时候了。”

  “妈,敢情你等着我结婚,就是为了收份子钱啊?”展逸飞心里有些气恼,说出口的话有些不捡轻重了。

  高素芬想发火却被展爱民制止了。展爱民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过去喊他们一声,咱们去你说的地方边吃边谈吧。”

  展逸飞如获大赦,逃也似的走出了房间。高素芬极为不满地瞪了展爱民一眼,那意思是要你多嘴,我还没说完呢。

  “老婆子,份子钱你不说他们也会随。这个时候,先别扯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了。咱们现在主要是商量大飞他俩的婚事。依我看,房子还得在吕城买。他爱同意不同意。你嘴巴严实点,别把买股票的事露出去啊。”

  展爱民的话音刚落,展逸飞满脸笑意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看到高素芬和展爱民对他苦大仇深的表情,心里升腾着的高兴劲顿时冷却了不少。

  “欣怡他们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走吧。我们都饿了一天了。”

  展逸飞无意间把高素芬惹恼了。她欲言又止地指了指他,失望之极地坐在床沿上抹开了眼泪。

  展爱民说:“你们饿了一天。我和你妈也没吃饭……”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展爱民见好就收,示意高素芬擦干眼泪,收拾好情绪准备出门。

  展逸飞忙不迭地应道:“马上,马上走了。”

  他们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出了招待所大门。去路边拦车的路上,展逸飞看到了外出购物归来的杨建国,有心躲避却未能躲得开。因为杨建国不但看到了他,还主动向他挥手打招呼。

  随后走来的展爱民大致说了此次来京的目的。杨建国连忙向他们道喜,还要展爱民定下日子后告诉他。他准备去吕城喝一杯展逸飞和董欣怡的喜酒。

  包间里的气氛还算融洽,推杯换盏之间,展爱民和董全有喝得兴起,高素芬和贺继红唠得也挺热乎。见此情形,展逸飞和董欣怡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进包间落座以来,他们俩在桌子底下的小动作就没有停过,一会儿拉拉手,一会儿踩踩脚。这会儿,董欣怡用膝盖碰了展逸飞的膝盖,提醒他展爱民就要步入正题。展逸飞抬起头看了看,一种担忧浮上心头,吃进嘴里的糖醋里脊如同嚼蜡,没有任何滋味。

  “都使劲吃啊,菜不够咱再要。”展爱民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见他们不怎么动筷子,就客气地让了让。然后,他摸出烟想抽一口,看到高素芬瞪过来的眼神,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自觉地把烟收了起来。

  董全有帮展爱民解围,说:“我也抽一根。人老了就没出息了,好这一口也戒不了了。”

  展爱民说:“亲家,要不咱俩到外边抽去,抽完再回来?”

  贺继红看了一眼正在给展爱民递眼色的高素芬,说:“外边多冷啊,你们就在这里抽吧。”

  一根烟抽了一多半,展爱民过了烟瘾,不等董欣怡的咳嗽声再次响起,他把烟浸在水杯里淹灭了,说:“今儿,咱们两家为了大飞和欣怡的事坐在一块,事出得有些突然。我和大飞他妈先向你们道个歉。这孩子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人。以后咱们都成了一家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亲家该说就说该骂就骂,当成自己的孩子就成。”

  董全有和贺继红笑而不语,只有董欣怡用脚轻轻地碰了展逸飞一下子。意思是:你听见了吧,你爸给尚方宝剑了。展逸飞会意地夹了一筷子木耳放进了董欣怡的盘子里,惹得高素芬撇了一下嘴,她从心里看不惯展逸飞巴结董欣怡的举动,抑或说有点吃醋。她心想:“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还没享受过你给我夹菜的待遇呢。”

  “我和大飞妈是这样想的,既然孩子们都领证了,婚礼不能不办。亲家你看这样行不行,择日不如撞日,定在元宵节如何?”

  董全有说:“我和欣怡她妈没有太多的要求,亲家可以按照你们老家的风俗办。我担心的是他们结婚后住哪。他们在通州租的房子我没去过,但听欣怡跟我说的,那地方不适合他们再住下去。我们的想法是咱们两家帮他们凑个首付买套房子。”

  高素芬抢着说:“房子肯定要买,但北京房价太贵了。我和大飞他爸算过账,他们还房贷的利息都能滚出一辆好车来。非要买房就在我们吕城买吧,能买新房不说还能用余下的钱买辆好一点的车。”

  贺继红笑了笑,对高素芬的见识有些无语。她想:“若是都按照你的想法算账,外地人买房子的少了,北京的房价指定会降下来。”她心里虽然如此想,但不能把话说出口。于是,她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看着展逸飞和董欣怡说:“去哪买房子还是尊重他们的意见吧,毕竟将来是他们住一辈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还能有多少年的活头。”

  话赶话说到这里,展逸飞和董欣怡躲不掉了。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俩拿主意。董欣怡侧过脸看了展逸飞一眼,示意他说。展逸飞会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脸看着展爱民和高素芬说:“爸、妈,我和欣怡想好了。我俩就留在北京了。房子,我们暂时不想买。过两年我们攒够了钱再考虑吧。另外,等你们将来老了,就来北京和我们一块住。”

  高素芬愤愤地说:“这事不是你俩能做得了主的。买房子还房贷,少说也得十几年,你俩不嫌累,我看着还心疼呢。一辈子就混一套房子,哪里都不能去,我都替你们急得慌。你听我和你爸的,就在老家买套房子,将来还能有个退路。”

  展逸飞上了倔劲,坚决不同意高素芬的安排,说:“妈,你真要心疼我,就把钱借给我俩,我们将来赚了钱再还给你。”

  展爱民怒了。他情绪失控地指着展逸飞的鼻子嚷嚷着说:“你说的什么话。你要还现在就还。我和你妈把你拉扯到二十好几,供你吃供你喝,你算算得多少钱,现在就还吧。看把你能耐的,我现在还能动弹,反不了天。我和你妈还不是为你们着想。将来,万一你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总得有个地方去吧。”

  展逸飞冷笑了两声,说:“说得好听。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不清楚啊。爸,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不能改改观念啊。我爷爷奶奶让你守着他们,你也学他们啊。我说了,等你们老了把你们接过来一块住。你还想让我怎么着啊?欣怡她爸妈都在这里,你咋就不能看看他们学学他们。都是当爸当妈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高素芬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她认定展逸飞吃里爬外,不把她和展爱民放在眼里,于是发了发狠心,说:“行啊。你翅膀硬了,用不着我和你爸这两个老棒子了。我今儿把话撂这里,买房可以,但就在咱老家买。”

  展逸飞气得脸红脖子粗,实在受不了高素芬和展爱民给他出的难题。他腾地一下子从座位站起来,说:“好啊。我不怕笑话了。我和欣怡没打算搞什么婚礼。我俩过段时间就请假,去海南三亚旅游结婚。你和我爸愿意张罗就张罗去吧。我还不伺候了呢。”

  事情闹到这一步,高素芬和展爱民下不了台了。董全有和贺继红心里虽然有气但还能识大体,他们正想劝说展逸飞母子俩,谁承想高素芬愤而离席不说,还拉着展爱民就要走。展爱民不想把局面搞得太僵,示意高素芬坐下消消气再慢慢商量。

  高素芬推了展爱民一把,说:“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活该受你们老展家的罪。你愿意商量就留下商量吧。”

  展爱民担心高素芬想不开,歉意地对着董全有和贺继红笑了笑,拔腿追了上去。董全有和贺继红原本想追过去劝劝高素芬,却被董欣怡和展逸飞双双拦阻了下来。他们俩心里有气,索性不蹚那浑水,由着展爱民和高素芬折腾。

  他们以为等高素芬气消了,再让展逸飞向她道个歉,事就过去了。谁料等他们回到宾馆才知道高素芬逼着展爱民办了退房手续,人也不知去向。董全有和贺继红的脾气再怎么好,也受不了高素芬给他们摆的道。

  当着展逸飞的面,他们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诸如高素芬的小市民心态、展爱民观念落后、他们没有诚意之类的。展逸飞苦口婆心地解释和劝说,贺继红和董全有才算消了气。他们觉得既然事情谈不拢,那就一切从简,随即接受了展逸飞和董欣怡旅游结婚的想法。

  董全有说:“把钱花在旅游上比举办婚礼实惠。等以后你俩有了孩子再想出去玩就难了。”

  贺继红接过话茬说:“我们在老家那边订个酒店摆上几桌,请请亲戚朋友,你们安心玩你们的。大飞,你别怪我话多,按理说结婚一个女人一辈子就一回,谁都想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但咱们家的现实情况不允许,那就算了吧。今后只要你对欣怡好一点,你俩好好过日子,我和你爸就知足了。”

  展逸飞心里既压抑又惭愧,重重地点了点,说:“妈,你放心吧。我绝不会辜负欣怡和你们对我的这份情。”

  董全有说:“大飞,咱们还是按照你爸定的日子走,以后每年正月十五就是你俩的结婚纪念日了。这段时间你们该忙就忙啥。”

  贺继红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董欣怡,却对着展逸飞说:“大飞,这卡里有两万多块钱,你俩旅游回来换个好一点的房子住。我建议你俩租个两室一厅,将来你爸妈过来也有地方住。”

  展逸飞鼻子一酸,想哭的冲动还是被他忍住了。他说:“妈,我和欣怡这两年攒了些钱,你不用操心我们的事。我觉得心里有愧,我爸妈怎么不通点人性呢。”

  贺继红摆了摆手,说:“大飞,可不能这么说你爸妈。他们把你拉扯大不容易,我能体谅他们的心情。给他们点时间,会好的。你们听我的话,今晚的事都别放在心上。”

  董全有看展逸飞和董欣怡耿耿于怀的表情,笑着劝他们说:“咳,你俩啊都别在这儿了,赶紧回你们房间吧。婚礼就是个形式,办得再漂亮也就那么几个小时的事。以后过日子少不了磕磕碰碰,两个人都让一步,事就过去了。”

  看时间不早了,贺继红和董全有下了逐客令。展逸飞和董欣怡恋恋不舍地离去。望着他们手牵着手离开的背影,贺继红终于忍不住流泪了。她把委屈打碎了咽进肚子里,只有董全有知道她这个当妈的心里的苦。

  董全有坐在贺继红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继红啊,欣怡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认准的事咱们不是没办法嘛?以后只要他们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大飞他爸妈那边等以后有机会再解释吧。”

  贺继红抹了一把眼泪说:“还解释什么?他们就是成心的。你等着吧,以后别让我逮着他们为难欣怡的机会。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父母,我真开了眼。”

  董全有笑了笑,对她说的话没放在心上。她生气时说的话从来就没有算过数。可谁又想到某一天,贺继红当真冲着高素芬发了火。但那也是高素芬挑起的家庭琐事,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莫过于如此吧。

  夜深了,贺继红和董全有躺在床上睡不着,他们在黑暗中大眼对小眼地互相看着却没有说话。想到董欣怡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了婚,他们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们只期望展逸飞能真的给董欣怡带来幸福。如此也就不枉他们放纵信任他一回。

  布州当地有嫁出去的姑娘婚后三天回门的习俗。照日子算,正月十八这天是董欣怡偕同展逸飞回布州娘家的日子。今天回娘家与今后回娘家意义有点不一样。回门有女儿不忘父母养育之恩,女婿感谢岳父母,新婚夫妇恩爱、美满的意义。无论从礼品准备还是礼节上新郎都要做到位。但此时董欣怡和展逸飞正在三亚玩得不亦乐乎。

  贺继红和董全有没有因此疏忽了礼节,他们利用今天答谢布州的亲朋好友。赴宴的亲朋好友纷纷送上祝福,对董欣怡和展逸飞打破传统习俗的结婚方式赞叹不已。就像贺继红对好姊妹讲的,只要婚后两人日子过得舒坦幸福,其他都是次要的。

  忙完回门后的第四天,展逸飞和董欣怡从三亚旅游归来。他们直接买了机票从三亚飞去了布州。等他们乘坐机场大巴赶回市区,已是晚上十点多。贺继红和董全有早早守在了小区大门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董全有和贺继红从大门口的传达室走出来,站在了光线明亮点的地儿等着。

  “大飞,我爸妈在那等着呢。”董欣怡下了出租车,第一眼看到了站在寒风中的贺继红和董全有,心生出些回家后的温暖。

  展逸飞笑了笑说:“还你爸妈呢。注意啊,以后得改口了。我早看见了,你没看我紧巴紧拿东西啊。”

  董欣怡会心地笑着说:“咱爸妈成了吧。小家子气,你不知道我还没习惯啊。我先过去了,你抓点紧啊。”

  董欣怡不等展逸飞回话,一路小跑着奔贺继红和董全有而去。展逸飞从出租车后备厢里取出最后一个箱子,董全有已经走在迎他的半道上。

  董欣怡连蹦带蹿地跳到贺继红身前,抓着她的胳膊喋喋不休地说着去三亚后的点点滴滴。说到逗人处,贺继红忍不住陪着董欣怡笑出了声。贺继红看董全有走远了,把董欣怡往跟前拉了拉,嘴巴靠近董欣怡的耳朵悄声问了个让女儿羞赧的问题。

  贺继红问:“你俩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董欣怡怔怔看了贺继红一眼,回答说:“等以后买了房子再说吧。”

  贺继红说:“那你俩得注意点,出去这两天做安全措施了没有?”

  董欣怡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贺继红一眼,心想她妈想得真周到。她蚊子声蚊子气地说:“没。”

  贺继红有点发恼地说:“咋这么不注意。你说你现在怀上了,孩子要还是不要?”

  董欣怡说:“肯定不要。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贺继红疼爱地紧了紧董欣怡身上的羽绒服,伸手要把她的背包接过来。董欣怡躲闪着没让,贺继红只好作罢。

  “以后做好防护措施。怀孕了只要孩子健康就别想着流产。流一次产比生一次孩子还要遭罪,对身体也没有啥好处。”看到董全有和展逸飞有说有笑地向她们走来,贺继红赶紧叮嘱了董欣怡几句。

  董欣怡顺着贺继红的目光看过去,嘴里小声吐出了“知道了”三个字。

  他们回到家里,房间里依然有些冷。董全有放下东西后打开了空调,没过多久,房间里就暖和起来了。董欣怡和展逸飞洗漱完毕,精神头比刚下出租车时好了许多。他们四个人围着茶几坐下来,喝着工夫茶,嗑着瓜子,说着去三亚一路上的见闻。

  一壶茶喝得有些乏味了,董欣怡和展逸飞把话说了个差不多。贺继红瞅准两人无话的空当,把回门那天亲朋好友随的份子钱拿出来放在了茶几上,说:“这是回门那天请客时他们随的份子钱。我和你爸商量过了,这钱交给你们。算是对你们今后生活的一点帮扶吧。”

  依展逸飞和董欣怡的意思,想把钱留下来作为请客办酒席的花费,但拗不过贺继红和董全有的坚持,他们只好收下。董欣怡正打算询问回门那天请客的事情,却听到贺继红变了话题。

  贺继红问:“你们俩出去这段时间往家里打过电话吗?”

  展逸飞和董欣怡心里一惊,没想到贺继红会有如此一问。董欣怡摇了摇头,不等贺继红斥责的话出口,她就拿着份子钱去了卧室,留下展逸飞一个人独自挨训。

  贺继红说:“大飞啊,你俩的心思我明白,是不是还记恨你爸妈呢?这都过去十多天了,你们连个电话都没有,让你爸妈怎么想?难不成等着他们给你们打电话?”

  展逸飞浑身上下不自在,他摇着头却不说话。

  董全有担心贺继红话说得重,伤着展逸飞,就帮着打圆场,说:“他们都刚回来,路上又是飞机又是汽车的也够累的,让他们先休息吧。”

  贺继红心生不满地剜了董全有一眼,转过脸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把董欣怡喊了回来。等到董欣怡重新坐下来,她继续说:“你们让我怎么说你俩好。十多天不和家里联系,你让当父母的怎么想。依我看,你们别想着在家里多住几天了。老董,明天给他们买机票,让他们飞吕城吧。太不像话了。”

  展逸飞想拒绝,但董欣怡踢了他一脚,暗示他不要再多嘴惹贺继红生气。贺继红和董全有装作没看见,任由俩小的在他们眼皮底下打哑语。

  董全有说:“明天再说吧。着急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贺继红沉了沉气,一脸严肃地看了看董欣怡和展逸飞,说:“你俩现在结婚了,有些话我得特别叮嘱你们一下。”

  董全有担心贺继红会再说些让展逸飞和董欣怡下不了台的话,赶紧替他们打掩护,说:“继红,天不早了,先让他们休息,有些话咱们明天再说也不迟。他们忙了一天了,够累的了。”

  贺继红没理董全有的话茬,继续说:“结了婚,你俩就要做好去掉自己一半脾气的心理准备。只有做出妥协和让步,两口子过日子才能过得幸福美满。再一个,日常生活中两口子拌拌嘴斗斗气在所难免,但得相互体谅和宽容,知道和稀泥,别认死理。那些‘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大道理我不多说了,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应该都懂得。还有你们要清楚,结婚不是把两个人都捆绑在自己身边,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交往圈子,要适当给对方一些空间和自由,夫妻之间有时模糊点、保留点反而更有吸引力。”

  董全有等到贺继红收了口,附和着说:“结婚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遇事别太计较,若是什么都追究,那日子还真没法过,闹到最后肯定就是离婚。这可不是我和你妈想要的结果。还有就是不管当父母的做了什么事,你们都得学会体谅。父母都有为孩子好的私心,可能他们说了些难听的话或者做了一些让你们为难的事,但我希望你们还是做孝顺的孩子。”

  俗话说,响鼓还需重槌敲。董全有虽然知道展逸飞和董欣怡都是本性善良孝顺的孩子,但是还是希望他们不要陷入一时的埋怨中。因为他知道事搁在他俩身上,或许暂时难以接受,若是换个角度看,他们总有一天会理解展爱民和高素芬那番良苦用心。那是一份父母与独生子剥离后短暂的痛楚,尽管有些自私,可饱含着浓浓的父爱和母爱。

  董欣怡闭上眼睛使劲让自己睡着,但脑子竟然脱离了她的控制,频繁闪现着高素芬和展爱民阻止展逸飞留在北京的一幕幕。她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展逸飞平躺在床上盯着屋顶想着心事,于是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的目光拉了过来。

  展逸飞笑着说:“欣怡,我想咱们回趟吕城吧。”

  董欣怡躺在枕头上的头动了动,同意了他的想法。展逸飞激动地从床上爬起来,搂过董欣怡就吻了她两下。董欣怡擦了擦嘴唇,故意把沾有展逸飞唾液的手放到他的枕头上蹭了蹭,意思是嫌他脏。展逸飞来了嬉闹的兴致,抓住董欣怡挠她的痒痒。

  贺继红起夜上厕所,听到展逸飞他们俩还在嬉闹,禁不住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时间不早了。展逸飞和董欣怡不约而同地咧了咧嘴,做了个鬼脸,然后无声地相视而笑。

  夜深了,灯熄了,董欣怡枕着展逸飞的胳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展逸飞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她那恬静的睡熟后的模样让他心里美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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